践踏着我的自尊,任意妄为的对待,这是他取得快感的方式,他不喜欢我,一点也不,他的每一丝笑容都充斥着轻蔑和贬低,但他拥有伤害我的权利,他很高兴这么做。
卑劣的家伙···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赫珀太沉迷于短暂的胜利,降低了戒心,我骤然暴起挣脱开来,他试图重新控制我,我胡乱的挥动胳膊,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接下来,我听到一声“啧——”不耐的弹舌。
领口被抓起,赫珀把我抵在浅浅的水池边,重重地推开我,脚腕在凸起的边缘旋转,最后,我径直狠狠地跌了进去。
水减缓了撞击的力度,我本能的用手肘支撑住身体,冰块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手掌下还压着一块。
我趴坐在地,水高没过膝盖,大量的浮冰堆叠在水面,我的嗓子里传出了难以忍耐的呻吟。
一瞬间的剧痛过后,寒冷开始渗透。
赫珀一步跨了进来,他再次揪住我的衣领,逼迫我看向他:“不过是低贱的私生子,装什么清高。”
他按住嘴唇的手移开,我看到他嘴角有一处伤口,我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指,食指上戴着的是阿纳斯塔西娅时尚美学的意外惊喜——一枚十八世纪Georgian Giardinetti的古董戒指,花枝和藤蔓的镂空雕刻和锋利的 rose cut 划伤了赫珀的皮肤,正冒出丝丝缕缕的血液。
Strike!好球!我一点也不觉得抱歉。
怒从心底起,我同样不甘示弱:“你呢?不被家族承认的罗曼诺夫?装什么高贵。”
我被提着被迫仰着头,鸭舌帽掉进水里,头发散开,漂浮在浮冰上。
赫珀的瞳孔扩张,他的呼吸急促,热气喷到我的额头上。
他会暴揍我一顿——从他愤怒喷火的双眼中,我得出了这个结论。坚决抵制暴力,实际是很不抗揍的我立刻如鹌鹑一般怂了,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极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不不,这不是窝囊,我管这叫紧急避险。
可是,赫珀没有动手,尽管他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他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怒极反笑,嘴角的血丝晕开在舌尖,他的唇红得刺眼···
恨不得把呼吸都暂停的寂静中,他的笑声清晰无比,在满是水的空间里回荡。
他俯下身,看我像只蔫吧的小鸡仔被他揪在手里:“弗洛夏,你想死吗?”
向圣母玛利亚祈祷,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电光火石间,种种不起眼的细节归位,若有似无地窥视,恶意,刺杀···线索拼凑出真相,谜团被纷杂的回忆理清了。
“你已经做了,之前,春狩,车祸···还有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想杀了我,很多次。”我直视赫珀湛蓝的眼眸,平静地说。
相信我,这只是表面,我意识到对于厌恶弱者的赫珀,杀死我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心理负担,我假装坚强,因为示弱不会让他放过我,扮可怜也没用。
“哦?你不会真那么想吧。”他开始加大力道,衣领进一步勒紧。
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而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仿佛在说:瞧,这才是,我想要杀死你的时候,你根本逃不掉。
他缓慢地收缩我能呼吸的空间,直到我泡在冰水中的手,握住了他掐住我领口的那只手。
——冻僵的手指,不会有任何阻挡他的力气,甚至无法合拢,只是搭在他的手背,轻轻地握了上去。
我的语气比手指还要冷:“放开我。”窒息漫上来,他的蓝眸在缺氧而摇摇欲坠的视线中模糊。
chapter89 章中,弗拉基米尔告诉过弗洛夏他有一个兄弟,但是弗洛夏忘记了
似乎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完全没有其他坏心思。
······即将失去焦点的视线里的是赫珀无辜的笑脸,然后他嘟囔了一句:“再玩下去,哥哥可能真得要生气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你哥哥会不会生气我不知道,可我真的会吃点苦头了···
几乎同一时刻,领口的压迫松开了,大量氧气瞬间挤进喉管,我激烈地咳嗽起来,我瘫坐在水里,寒气丝丝淼淼地从腰间爬上来。
我捂住脖子,每一次的咳嗽似乎是用砂纸磨过血淋淋的伤口,太疼了。
赫珀放开我后,走到水池边,反正腿也湿透了,他干脆坐在水池的边缘,双脚泡在一米深的冰水里。
“没意思。”他踢开水面的浮冰。
我蜷缩双腿,大腿贴上锁骨,喉咙处的灼烧感一路延烧,不用看也知道一定肿起来了。
冰块撞上胳膊,我警惕地盯着赫珀,这个家伙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罗曼诺夫都更像个疯子,疯子才是最可怕的,他们做事不计后果,下手也不知轻重。
即使受伤的黏膜传来撕裂般的痛苦,我还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呢?”他看了我一眼,手撑在背后,一下一下地踢开冰块,拉长的尾音里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怅然。
“因为太无聊了吧。”仿佛是随口敷衍。
——因为你感到无聊,所以我就要付出代价?可恶的臭小鬼!变态,人渣!社会的败类,下地狱吧···此刻我已经忘记了赫珀的真实年龄,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他,诅咒他。
···在心底里。
不要小瞧精神胜利法,多少缓解了寒冷对我的摧残。
赫珀很快对飘来飘去的浮冰没了兴趣,“啪嗒——”一声,他掀开打火机的金属盖:“弗洛夏,你知道双胞胎禁忌吗?”
“双胞胎禁忌?”我疑惑地重复这个对我而言生涩的词语,嘴唇开始冻得发抖。
泡在膝盖高度的水里,腿已经冻僵,针扎的刺痛让我无法轻易挪动,
“咔嚓——”火光在赫珀的指尖亮起:“双胞胎在欧洲皇室的历史中一直以来是一种不祥,危险,与不洁的存在,会带来厄运与不幸。”
火焰的暖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几乎一致的长相,声音,年龄,无法轻易区分,看上去像一个人,但又是独立存在的两个人。”
剩下的半张脸,在火源投下的阴影里明暗交织,“特别是权力斗争极为敏感,复杂的王室里,孪生兄弟的降临几乎意味着惨烈的继位战争,无法更相似的两个人,最终截然不同的命运。”
一个成为国王,一个消无声息的死去,甚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我蹭了蹭眼睛,水汽凝结成睫毛上的冰霜。
赫珀仿佛完全不被寒冷侵扰,“咔哒——”火光熄灭,“咔嚓——”重新跃起的火苗,他把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王室们形成了一套解决方案——避免王室遭遇动荡,索性将双生子全部杀死,或者把其中一个隐藏起来排出正常的亲缘体系。”
被隐藏的王子···
“···铁面人?”我忽然想到了文学课放映的电影,大仲马的《三剑客》中,讲述的是在路易十四在位期间,有个带着面具的神秘囚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作为国王的孪生兄弟,无法暴露的相似面容,让他终生都无法摘下面具,获得自由。
赫珀透过闪烁的火光,望向我,他抿了抿嘴唇,简直和弗拉基米尔一模一样的笑容。
“罗马的建立者罗慕路斯杀害了自己的弟弟雷穆斯,加泰罗尼亚的共同统治者拉蒙·贝格伦二世与贝格伦·拉蒙二世,结局是哥哥在狩猎中死亡,弟弟被怀疑谋杀,流放耶路撒冷;六百年的英国王室只诞生过唯一一对双胞胎——詹姆斯二世和弟弟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死因不明···王室内双生子的降生几率低到不符合自然规律,不过是其中一个人不幸的被抹去姓名。”
所以,他是在告诉我,王室内多得是双生子降世,可为人所知的通常只有两人中的一个。
就像赫珀,无论他有意无意于争权夺利,可他的存在,本身代表了一种威胁,时时刻刻能将弗拉基米尔拉下王位,替换掉的威胁。
王室不会允许不安定因素,动摇罗曼诺夫的统治,即使那个人是弗拉基米尔血缘关系最近的孪生弟弟,可能正是因为完全相同的 DNA,赫珀的存在造成了弗拉基米尔绝对权力的真空。
始终会成为隐患,所以一开始就要隐藏起来。
连降生到世界的出身也被否定,他的反叛似乎···无法避免。
“所以你想要杀死弗拉基米尔?”我喃喃问道。
杀死一模一样的自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是怎样的心情?
“噗嗤——”
赫珀压抑不住的笑意,“你在说什么?”
他像是听到了滑稽的笑话,笑得捂住了肚子,白色的气从他唇边溢出,寒冷在冰块融化中加剧。
终于,他停下来,眼角残留着透明的湿润,他仰起头,双手撑在身后,呼出一团团白气,语气淡漠地说:“那群人不过是愚蠢的投机者,围绕在我身边,簇拥着我,妄想以微小的付出,获得巨大的收获。一群乌合之众···怎么伤得了弗拉基米尔。”
···这是称赞吗?我越发看不懂眼前的少年,似乎他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制造混乱。
他散漫地凝望着,我抬头看了看,场馆的天花板黑乎乎的,很久没有清扫过一样,灰尘和白色油漆粉末沾在上面,恍惚中,仿佛是静谧的夜空,缀着朦胧的星星。
赫珀语气淡淡的:“弗拉基米尔是个怪物,即使我做这些,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这真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被这恶心的血缘束缚,而弗拉基米尔,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我一眼,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所以才像个完美的王位继承人。”
大概不是称赞,等等···我为什么会觉得他在控诉——弗拉基米尔的冷漠无情,仿佛是在说,只有他因为特殊的血缘牵绊,被约束在奇特的情感连接里备受折磨,而他的哥哥却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那···那我呢?”牙齿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的手指失去了知觉,我不知道疼痛来自喉咙还是寒冷,我的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要针对我?”
赫珀完全没有感到到冷似的,他安静平稳地呼吸着。
水纹荡漾在黑色的顶部,深蓝色的波纹柔和了浓重的黑,银河里星辰模糊了钢筋水泥的界限。但虚假的夜空,不会有真正的星星,可赫珀不怎么在意,他仰望着那片星空,语气也变得懒散:“是啊,为什么呢?”
“咳咳——”我压低咳嗽的声音,裸露在外的皮肤泡在冰水里,呈现出异常的青灰色。
寒冷无孔不入,我觉得体温飞速地流失,血液开始失去温暖。
“那些是测试——”在我低头捂住嘴小声咳嗽时,赫珀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你通过了。”
“你是一个例外。”
水面的冰块自然地向两旁游动,他站在淹没小腿的水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弗拉基米尔不会在意任何人,直到你出现之前,我一直这样想,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没落家族的私生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从那时起,你成为弗拉基米尔我的哥哥身边,最奇怪的存在。”
“···太碍眼了。”赫珀平静地语气里闪过一丝凶残。
他来到我身前,高傲地俯视我。“我实在很好奇,你是···什么?”
我:人类。
我扯开嘴角,脸部肌肉正在结冻,僵硬地笑不出来,“弗洛夏。伊芙洛西尼亚·苏别勒蔑恩·瓦斯列耶夫。”
赫珀勾起嘴角,他的语气忽得激昂:“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转动眼珠,阴冷的视线从我的眼睛下移,哆嗦的嘴唇,红肿发青的脖子,被扯开的衣领,毛背心一侧滑落肩膀,勉强挂住。
“你说···”赫珀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我的下巴上,“他能把你让给我吗···连独一无二的 DNA 都能共享的我们,王位不行,那一个女孩子作为补偿,不算是过分吧···”指尖划过同样冰凉的喉咙,锁骨,扯开的衬衫失去了纽扣,他的手指一路下滑——
仿佛大脑也被冻僵了,我反应迟钝很多,——白鲸的叫声有穿透海水的能量,遥远而清晰,我冻得有点神志不清,黑暗开始侵袭。
我抓住他的手指,想捏住一块石头,搞不清楚谁更冷,混乱的粘稠的寒潮拖垮了思绪,只剩下直觉性的回答。
“你···在嫉妒我吗?”我的声音含在喉咙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但是,赫珀听到了,他的面容一瞬间的空洞,接着碧蓝的眼珠缓缓下移,他阴森地咧开嘴,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轻笑。“呵——”
完蛋了,即使脑子不清醒,我也察觉到了某种恐怖,被激发的还有身体的本能,我几乎是爬起来,向岸边冲去。
双胞胎禁忌/双生困境「Paradoxes of Twinship」来自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
Chapter 221.双子(六)
挪动僵硬的双腿,还没跑出一米,脚腕上出现一只手,赫珀拖住我的脚用力一拉,我失去平衡,重重地摔进水里,冰块拍打在脸颊上,我紧紧闭上眼睛,水依旧冲进眼睛,角膜被摩擦的酸涩。
然后呼吸里,涌入了大量的冷水,在剧痛注入身体前的一秒,赫珀从水中拖住我的后颈,把我拉起来。
头发盖在脸上,呛水引发了断断续续的咳嗽,我张着嘴,黑暗与压迫感无孔不入。
我不知道在对谁说。
也可能没有说出口。
赫珀暧昧的贴住我的耳廓,他轻轻地说:“不要以为我不会伤害你,我不是弗拉基米尔,你好像忘记了这一点。”
我忘了吗?
好像有一点···
不知不觉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弥漫起了浓郁的忧伤时,我不由得放松戒备,抱着说不定赫珀只是个渴求关注的叛逆期少年,不是什么坏家伙的想法,将对弗拉基米尔的安全感寄托在赫珀身上。
但赫珀不是弗拉基米尔,他是完全独立的另一个个体,他察觉到了我的混淆,所以是我的失误。
被削弱的意志,让抵御黑暗的能力迅速下降,我觉得很冷,冷深入骨髓,还有疼痛,肉体上的,精神上的。
“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赫珀的呼吸越来越近。
我懦弱地开始想念弗拉基米尔,可眼前只有笑得如同孩童般纯洁,又残酷的赫珀。
最后一根稻草压上来,脆弱的神经终于断裂。
我失去了光明。
白色的闪光似乎只是一瞬,又好像是无数条拼接成的白色世界,耀眼的白光强烈而刺激,眼睛里像是钻进了玻璃渣的刺痛,我捂住眼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丧失了时间的记忆。
可能是很久,可能只是一瞬间,刺眼的白光消失了,像一场虚幻的梦,我感受到睫毛擦过指尖的触感,于是,我移开捂住眼睛的手。
冰块从手心滑落,手指不只是冻僵了,每条神经都在扭曲地嘶嚎着疼痛,而我的膝盖正死死压在赫珀的胸口上。
——他躺在水中,肘部支在身下,勉强撑起上半身,他的头发湿透了,透明的水顺着铂金色的发丝流淌下来,狼狈不堪。
“赫珀···”我感受到膝盖下面,是急促的,不会停止的心跳,感官迅速复苏着。
我睁大了眼睛,接受着越多越多的色彩,一股脑地涌进来。
几乎是手脚并用,我连滚带爬地从赫珀身体上翻下来,砸进水里,肌肉像是消耗过度,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我不可置信地缩起身体,可脑海中没有任何记忆——我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就爆发了超自然力量,揍了赫珀一顿吗?
别开玩笑了!手指抵在嘴唇上,我浑身都在颤抖着,危险暴裂无声,化成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里的黑暗正在慢慢吞噬一切,而我却一无所知。
“哈——”赫珀一声轻哼,他缓缓坐起来,水流顺着他的脖颈流进去,他偏过头,直视着惊慌失措的我,轻轻地说:“原来,你也是个小怪物。”
他在说什么怪物···
脖颈胀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刀片,那片皮肤不正常的高热,记忆空白催生了强烈的不安,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氧气大量吸入,然而缺氧反应还是出现了。
气管在收缩,换气变得不受控制,如同置身深海,强大的水压让我喘不过气。
“弗洛夏。”
寒冷和痛苦交织的受难曲,带来了清澈的弦音。
难耐的呼吸一滞,我像是祈祷神迹降临的信徒,转头向后看。
是弗拉基米尔。
他来了,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走进水池,背后是光秃秃的黑色穹顶,银色的钢板架起穹隆,海水的波浪反射的莹莹的光,跳跃的蓝色闪光,若有似无的白色光点,是赫珀久久凝望的夜空。
虚假的星空下的他仿佛只是我幻想中的梦境,我不敢眨眼,他会消失的,像一场梦。
可他不是梦,他单膝跪在我身前,脱下了外套盖在我的头顶,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叹息一般的声音里,隐藏着恐惧和煎熬的痕迹。
“还好,你还在。”
那是一个充满着急切的惊惶的拥抱。
我几乎溺水的本能,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带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迫切。他的手伸进衣服,轻轻按在我的口鼻上,二氧化碳在他手心里聚集···
环绕着弗拉基米尔干燥温暖的气息的黑暗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能感受到他的手一点点抚过我的背后,僵硬的但专属于他不熟练的的温柔,渐渐地,我的呼吸慢了下来。
可泪水却无休无止地漫出来,犹如在虚空坠落,失重使挣扎都无能无力,
泪水抵达沸点,一滴滴落入弗拉基米尔的手背,似乎烫伤了他的皮肤,他的手指僵住了,无措的紧绷。
盖在头顶的衣服滑落到肩膀,我抬头,呆滞地看着弗拉基米尔。
他想要勾起嘴角,露出笑容,可是他失败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轻柔地托起我的腰,带着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冰水池。
踩在实地上,我无法支撑下去,当双腿脱力快跪在湿漉漉的地毯时,弗拉基米尔扶住我让我靠坐在冰池旁,他专注地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温柔,怕打碎了珍贵的宝物一样的紧张。
“你···还好——”
弗拉基米尔愣住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的目光下移——青白肿胀的脖子,蓬乱的头发,被扯开的领口,扣子崩开线头孤零零的飘荡着,下半身湿透了,冻僵的大腿上紧贴着皱巴巴的短裙。
“对不起。”
弗拉基米尔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楚,他伸出手指,用一片羽毛的力气轻轻挨上我的脖颈,皮肉纵横交错的肿起来,似乎表面破了一层皮,丝丝血色渗出来。
他连触碰都害怕我会疼。“对不起。”他悲伤而无力的道歉,从未有过的脆弱,让他看上去难过得快要死了一样。
仅仅一下,仿佛火苗燎到指尖,迅速收回了手,他低下头,像是没有勇气再看。
像是一场漫长的,阴寒的,淹没在深海里的噩梦,现在终于醒过来。
“弗拉基米尔。”
我的声线干哑低沉,喉咙很痛。
他看向我的眼睛,我能看到湿润侵染了深蓝,他死寂的眸子里一片狼藉。
“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
我讲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管里挤出来,痛苦让我的脸皱成一团,说完,我立刻捂住脖子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打破了凝固的滞涩,弗拉基米尔的呼吸越来越清晰,他耐心地一根根拨开挡住脸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我感受到冰凉的手指,擦过眼角,抹去了“弗洛夏。”他只是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弗洛夏。”
“嗯。”我回应他,尽管只是单调的音节。
但弗拉基米尔感受到什么似的,他轻柔地擦拭着我不知为何冒出来的泪水,停留在我的眼角的手指,是相同的体温。
远处的出口,陡峭的楼梯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直站在水里静静凝望着弗拉基米尔的赫珀走出水池,哗啦啦——是冰块碰撞的响动。
“哥哥。”赫珀低声叫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没有回应,他只是皱皱眉,冷漠沾染了上他的眉头。
赫珀的嘴唇发白,他不比我好受多少。
“哥。”他执拗地盯着弗拉基米尔无动于衷的背影。
一大群人冲进了这里,不大的地方立刻变得拥挤,可赫珀周围是没有人能靠近的真空地带。
特殊而尴尬的身份。
孤独的。
足以让人发疯的沉默。
“你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吗?”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漠视,赫珀面无表情地抛下诱饵。
代表女性的“她”,赫珀隐去了姓名,可谁都知道,只可能是我。弗拉基米尔的温柔终止于指尖,他向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看向赫珀。
那是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即使是孪生兄弟也过分的相像,分身与整体,同一与矛盾的抗衡,强烈的冲击力动摇着理性。
陌生的触感是清爽的花香,我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才发现是巴甫契特护卫队的麦娅,正跪在地上,把毯子一层层包裹到我身上。
决绝的冷漠,弗拉基米尔反常的没有怒气冲天,他漠然的仿佛在看一团空气,没人会对着空气张牙舞爪。“你做了什么?”没有厌恶,没有憎恨,是平静的冷漠。
弗拉基米尔太过了解赫珀,他似乎知道如何轻易地把对方的尊严踩在脚下,但赫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你终于看到我了。”笑容扯开的嘴角上的伤口,使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赫珀点了点嘴唇上艳丽的血色,碧蓝的眼眸结出一层冰霜:“你觉得呢?她给我留下的伤口。”他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是若有似无的暧昧,赫珀在发出挑衅。
愤怒是消无声息的阴燃,弗拉基米尔冷静到了极致,越是压抑,越是静默,一点点压迫向极限的膨胀着,然后他看向了我,准确地说是我身边的麦娅:“带弗洛夏离开这里。”
我说不出来一个字,喉咙完全肿起来,执行力超强的麦娅将我抱起来,重量大半都压在她身上,她在我耳边说道:“我们走吧。”
难捱的气氛让她的音量极小,表情如出一辙的压抑。
宛如风暴来临前夕,异状四起,离开前我转头回望,我以为我看错了,因为诡异的平静中,弗拉基米尔的身上蔓延着的是浓烈的杀意。
比谎言还要虚假,我简直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她冲进漫天的雨水中,她被勇气驱动,被兴奋鼓舞,生动的鲜艳的弗洛夏,跑向了我。
她紧张地扒着车门,指尖用力到发白,寒冷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浑身都湿透了,眼睛里满是雨水,几乎睁不开。
可她坚定地望着我,尽管恐惧仍然盘旋在她心底,但这一刻的她无所畏惧。
“弗拉基米尔,听我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但是,今天的天气不错,我觉得我得说出来。”
她的笑容被连绵不决的雨水扭曲,似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弗洛夏的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不敢动,因为梦境虚幻易碎,我害怕这场梦醒得太早,我会在黑夜中惊醒迎来漫长的空虚煎熬。
“因为我想讨好你。”不久前,我面对弗洛夏的疑惑,我平静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放弃什么,规则,秩序,底线,这些在她漫不经心的请求面前都不再重要。我轻易地退让,即使是婚约,她模棱两可的拒绝也无关紧要,只要她想要,我抵抗不了——像是与本能作战,我根本无法拒绝。
那双眼睛是月亮蒙上了薄墨,雾气侵染的浅灰色,别再被忧伤缠绕,我如此希望着。
爱上我吧,我无数次的呼唤,几乎变成一种臆想,能够安抚躁动的痛苦的幻想。
湿润的水汽是弗洛夏身上唯一的味道,她直视着我,没有任何退缩,像是最无畏的勇士,用生命做赌注,对我念出了最牢不可破的咒语。
“我喜欢你。”
喧嚣的雨声遮盖了一切躁动,她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穿透了雨水的阻隔,像是尖锐的冰箭,直直地射入我的胸膛。
她的脸上都是透明的雨水,她忍受着不知道是寒冷还是激动的战栗,展露出最快乐的笑,她如释重负,又恍若新生。
被荒芜的渴望禁锢在黑色荆棘中,她沾满雨水的手指轻轻撑起了我的嘴角,那一瞬间,我终于获得神眷,从无尽的地狱里解脱。
看哪,这是我的弗洛夏。
多么神奇的弗洛夏。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意背负着恶毒的诅咒。
“怎么可能忘记呢?我不会忘。”她信誓旦旦地许诺。
“我生病了,但我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她怀着希望,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这很难,但她需要我,我感到了病态的满足。
弗洛夏以为只是药物作用引起的记忆缺失,她让我相信她,我会给予她毫无防备的信任,因为这是我的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贱还是高贵,或任何其他理由,都一如既往的爱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但我不相信“他”,他是寄居在弗洛夏身体里的怪物,将弗洛夏送回家后,我原路返回,进入卡斯希曼临湖别墅的顶层,厚重的布帘遮住了所有窗户,一排显示器发着绿光,录音、文字转换、记录、打印,卡斯希曼戴着监听耳机,身旁的打印机不间断地吐出更多的文字记录,他聚精会神地分析着。
我脱下潮湿的外套:“还是那个结论吗?”我感到一阵烦躁,无法彻底烘干的雨水,随处都是的水汽,黏腻的让人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