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还没说完,索菲亚就牵起我的手,让我缓缓伏在她的膝头,她再次抚上我的头发,轻柔地抚慰着:“没关系的,弗洛夏。”她温和地打断我,“母亲总会原谅孩子的过错,特别是你,我的弗洛夏。”
“我只是,太不安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恐惧会失去你·····”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抽泣,索菲亚的气息不稳,她尝试缓解,但那让她听上去更加难过,我想要起身,结果被索菲亚按住了。
“索菲亚?”这个姿势使胃部的不适感到了极致,疼得几乎要呕吐,我强行忍耐着。
她叹息道:“为什么不叫我母亲呢,我一直等待你,等待你这样称呼我的那天···”她的悲伤比维尔利斯特的雨水还要刺骨,变成一张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的雨布,将我困在里面。
“对不起。”
我只能这样说,勇敢不总是是褒义词,鲁莽的勇敢会伤害身边的人。索菲亚没有停留很久,夜晚把雨水衬托得愈发繁盛,我透过窗户,外面漆黑的森林剥夺了所有色彩,透明的雨变成浓墨的黑水,尽情污染了整个世界。
她走之前,突然想起来回头叮嘱道:“卡斯希曼医生昨天来到了维尔利斯特,他会在逗留一段时间,明天,罗德夫送你去见他,听说他对你的病情有了新的治疗方法,巴甫契特也知道这件事。”
“答应我,你要照顾好自己。”
眼前一黑,我扶住地毯,然后慢慢蜷缩起来,雨水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已经到了刺耳又吵闹的地步,胃部一阵阵抽搐,我擦了擦额头,一手的虚汗。
愧疚,自责蚕食着我,我干了件很蠢的事情,但我已经不能挽回。
似乎失去了某种控制力,我困惑地爬起来,靠在沙发上,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产生某股力量干扰着我的判断,煽动着微弱的负面情绪。
我把头埋进胳膊里,品尝着失控的苦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找不出答案,我无力地把自己圈紧,在漫漫雨夜里沉寂。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卡斯希曼医生这样总结道。
一大早,只有雨水是清醒的,我就被罗德夫先生送到了贝加尔湖畔的一幢临湖而建的两层建筑,从外面看,这是一座精巧而低调的湖边别墅,看样子为巴甫契特工作的两个多月,卡斯希曼医生得到的不止是罗曼诺夫的重用。
“我难道不是吗?”
“你觉得你是吗?”
“卡斯希曼医生认为我不是吗?”
“唔······弗洛夏,这并不矛盾,即使你原本就是个好姑娘,也不会妨碍你想要做得更好。不拒绝,总是满足他人的期待,循规蹈矩,不断地牺牲个人意志,忍耐,退让,以此获得更高的外部评价。”
卡斯希曼医生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发现吗?你一直在在强迫自己。”
嘶——倒吸一口冷气,我挺直后背。当我向他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卡斯希曼医生的诊疗中第一次表现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以前他会避免出现判断性言论。
治疗手段的改变我虽然没那么快适应,但这让我思考,我看向卡斯希曼医生的眼神开始困惑起来。
“我只是希望我在乎的每个人都能幸福。”
没有隐瞒地讲出实话,我不能想象这会是错误。
“弗洛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卡斯希曼医生冷静地指出漏洞,“取悦一个人有时候要付出难以估计的代价,更何况是每个人。”
“你竭尽所能也做不到。”卡斯希曼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他语重心长地说:“这种强迫行为表面上影响不大,但其实你的潜意识处于被长期压制的状态,时间一长,被你压抑的个人倾向会反噬你自己。”
脚趾在暖和的拖鞋里蛄蛹着,哪怕还有一点可能,我都不愿意放弃,我静静地看着卡斯希曼医生,混乱不堪的思绪逐渐安定下来,我抬起右腿,又放下左手,这把躺椅太过柔软,不论怎样调整姿势都不太舒适。
或许医生说得没错,停止徒劳无功的尝试是个正确的选择,但那会让我一无所有,现在这样,我还有希望,那些希望不会离开我。
我的沉默是一种拒绝,卡斯希曼医生摘下眼镜,他合上膝间的病历本:“你相信我吗?弗洛夏,建立信任关系本来是第一步,虽然推迟了许多,但我想还不晚。”
“我相信你。”我直视对方。
卡斯医生却笑了,他摇摇头:“不,你想要相信我,但实质上你做不到,本来建立医患之间的信任是第一步,可在卢布廖夫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是求生欲地望着我,你渴望活下来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认为你相信我。”
“但实质上,你没有,不仅仅是我,索菲亚,安德廖沙,你的朋友,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在意的,甚至是爱着的所有人,你都无法信任他们。”卡斯希曼医生笑了笑,嘴角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不是这样的。
气氛急转直下,我踢开拖鞋,抱住蜷起来的腿。
我瞪大眼睛,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竖起了刺,拒绝进一步的靠近。
“你想要相信我,但你很可惜不能,所以你一直深深地恐惧着,这种恐惧让你拼命地努力,迎合他人的期待,为什么?因为你不相信他们会爱那个最真实的你,那么,你的恐惧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
抿紧嘴唇,我的手紧紧抓进沙发里,指尖用力到似乎能戳破光滑的皮料。
我不能说话,因为好像我只要张开嘴,就会难受的吐出来。
我请求你,不要再说了。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卡斯希曼医生没有感到诧异,一切都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前,将百叶窗拉开一半,使用特殊玻璃涂料的建筑私密性很好,无法从外面窥见内部。
“被抛弃吗?像是你的父亲抛弃了你的母亲,然后你的母亲变相抛弃了你。”卡斯希曼望着窗外雨水,冷酷地没有一丝保留。
莉莉娅吗?我恍惚地被拉进回忆。
他说的是弗洛夏的父母,被父母抛弃的人是弗洛夏,不是我,那我呢?我是谁,被遗弃在精神病院里的“我”究竟是谁,我忍不住怀疑一切。
从来就没有上一世吗?“我”根本不曾存在过吗?,还是说那些记忆不过是一个看着每日酩酊大醉的母亲,孤独的小女孩的幻想?
我被可怕的猜测吓出一身汗,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名字是宋恩,指尖陷入肉里,疼痛把我的神智拉回来,我猛地看向卡斯希曼,发现他正盯住我,是观察,也是探究的表情。
他在试探我,我似乎感到一阵寒冷,即使腿上盖着厚实的毛毯。卡斯希曼医生的眼睛如同猎食的老鹰,而眼角沉淀了岁月的细纹是铺天盖地扬起的铁丝网,我跑不掉。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透过玻璃,迎上那雾气一般的雨水,这样就能随着风,飞到森林,落在云杉高耸的枝干上,滑腻的苔藓上,飘进奔腾的河水中,顺着瀑布跳下深山野林,在白色的水花里翻滚,仿佛那样就没人能抓住我了。
听到了引擎的声响,卡斯希曼医生离开窗边,他偏过头靠坐桌前,反手打开了病历,接着看了眼沉默的我。
他转身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笔,他已经不再期望我能开口,他露出沉重的表情:“弗洛夏,听我说,现实不是奇幻的魔法世界,这里没有牢不可破的誓言,你期望的是脱离实际,背离人性的永恒不变的情感,但那不存在,因为没人能做得到。”
我裹紧了毯子,闭上了眼睛,可他的声音并没有因此消失。
“你渴求没有谎言,没有权衡利弊,没有夹杂了利益与背叛,至真至纯的像是被时光冻结住,始终如一的感情,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随意放弃,以前你曾告诉我,卢布廖夫是你梦中的天堂,你以为能在“天堂”里获得那种感情吗?,所以你执拗的努力···可是弗洛夏,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的这种执念,早晚会逼疯你自己的。”
卡斯希曼医生的话变成锋利的刀,笔直地插进我的身体,我瞬间感觉血液喷射,难以呼吸的剧痛。
「who chooseth me,must give and hazard all he hath」
献上全部的爱,是不存在的事情吗?“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嘴唇在颤抖着,我的嗓音干哑又低沉。
卡斯希曼医生充满同情的神色,他的眉头蹙起。
“因为是人类啊,人类多情而多变,是生命短暂,却偏爱歌颂永恒的奇怪生物。”
没有什么感情能使人类完全脱离人性,因为是人,不是神。
“潜意识里,你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无法相信人类,因而你永远的生活在害怕被抛弃的恐惧中,这种恐惧使你更加渴求“至高无上”的感情,为了得到,你必须无限制的压抑自己,产生了过度的精神压力,精神层面的痛苦再次加剧了你对他人的抗拒和不信任···看,令人毛骨悚然的闭环完成了。”
卡斯希曼举起本子,上面是他写写画画不断加深的圆圈,最终笔迹越来越凌乱,然后划破了纸张。
看着那些杂乱的黑色线条,我没有说话。
卡斯希曼医生也不在意,他继续说道:“精神状况恶化已经开始干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
我咬紧牙无法否认——更加剧烈的情绪起伏,化身成蛰伏在我头顶的怪物,时时刻刻擢取着精神能量,我被肢解成一片片,再慢慢地被蚕食殆尽,失控如同遮蔽了阳光的阴影,加速着衰败的进程,眼睛里满是恐怖,却仍然平静地看着自己缓慢地死亡。
我静静地注视他:“我没有选择。”
我冷静的仿佛旁观者一样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我就是那个无望地把一块大石头推上山顶,再一次次滚落,被给予一丝希望,又一次次被摧毁,不得不徘徊在绝望边缘,企图在这种绝望中满足的西西弗斯,无用又荒诞。
卡斯希曼摇摇头,他并不认同:“起码你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笑了,这引起了卡斯希曼好奇,他问:“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错。”我抬头,喘了口气,果然是烂俗的悲剧循环,再也没有比我的人生更糟糕的东西了。
“只是我做不到。”
不是不想,只是不能。如同恶毒的诅咒一样,束缚住我,我放松下来,瘫进过于舒服的躺椅中。
卡斯希曼医生愣了愣,然后苦笑一声:“那还真是不幸。”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霉鬼自然不够幸运,但好在我没那么悲观,事实上,虽然昨晚与索菲亚的冲突使我难过了好一阵,但今早醒来,一切都似乎清零了,我并不悲伤,也不难受,我像每一个困倦的清晨,懒洋洋地一边磨蹭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我甚至没心没肺地哼着歌,即使跑调了很难听。
昨晚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一丝涟漪,痛苦也被暂停到闭上眼睛的那一秒。
神的确存在,但神并不爱我。
没什么大不了。
「who chooseth me,must give and hazard all he hath」选择我的人,必须倾其所有。——《威尼斯商人》
Chapter 206.真实(二)
静默,只有不会停息的雨声是大自然的咏叹调,回荡在装饰奢华的房间里。
在长久的沉默里,卡斯希曼医生改变话题,语气重新轻快起来:“你在谈恋爱吗?”
“没有。”深吸了一口气,我慢慢地回答。
“没有吗?我得到的消息和你的说法不一样哦。”我看到他坐进沙发椅,揉了揉眼眶,他一副感到头疼的样子,谁能想到呢,大名鼎鼎的卡斯希曼还要操心少男少女们的感情状况。
我眨眨眼睛,露出茫然的神色,“如果你是说关于弗拉基米尔的事情,那么他向我告白了。”
卡斯希曼医生配合地作出震惊的表情。
“然后,我也向他告白了,就是这样。”
没有谈恋爱,仅仅是互相喜欢,我把阶段性的感情清楚的区分,这样就不会轻易感到混乱。
这次,卡斯希曼医生的神情除了惊讶还有无奈,他思索片刻:“你们在交往吧。”
他言之凿凿的态度让我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或许我的方法与当今恋爱的流行趋势并不适配?我沉吟着,苦思冥想了一会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们的确没有交往,因为还来得及说。”
“交往吧!”卡斯希曼医生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就当是你们已经交往了···”
他说完,随即有些尴尬地坐回去,他解释道:“这种事情自然而然,不需要特别说出来,你好像不是很懂,没关系,接受我的建议吧,这样对你们都好,对我也是,特别是其中一方如此认定的情况下···”他越说声音越小,几乎是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程度了。
“是这样吗?”我仍旧有些犹豫,卡斯希曼医生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老光棍,不,黄金单身汉,我怀疑他的恋爱经验也许,大概,过于古老?
别误会,卡斯希曼医生长得很英俊,他身材高大,学识渊博,对真理与未知的追逐和探索给他蒙上一层智慧的光芒,只不过长期的学术研究让他戴上了厚厚的镜片,鬓角长出的白发也没有好好打理过,比起风度翩翩的马尔金先生显得不修边幅了些。
我看向整理东西的卡斯希曼,他头也没抬地说:“是,这样你能够掌握更多主动权。”
“主动权?”我疑惑地重复道,这简直是全然未知的领域。
卡斯希曼抽出其中一份文件,他起身走到窗边,迎着阴沉沉的光线瞥了我一眼。
“之前,你几乎没有这种机会——按照自己的习惯,让其他人都跟着你的节奏走,你不是讨厌失控的感觉吗?掌握控制权会给你带来一定的安全感。”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我准备慢慢摸索时,卡斯希曼医生叫我一声:“弗洛夏,殿下来了。”他示意我往楼下看。
“什么时候?”我急急忙忙放下腿,踩进拖鞋跑到窗边,楼下停着熟悉的“怪兽”,我说不准是不是抛锚在库夫怀尔德深山里的那辆,但看上去一模一样。
“正确地说,他四十分钟之前就到了。”卡斯希曼医生抬起手腕,对着手表一板一眼地纠正。
“那他等了很久。”我几乎是贴在窗棱上朝下看。
被挤到一边的卡斯希曼医生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说:“等待是绅士们的必修课。”
楼下是一处半封闭露台,就算完全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车,我转头问卡斯希曼:“我能走了吗?”
“嗯,今天可以结束了,不过以后每周要按时来。”
我折好毯子,穿上外套,抓过帆布包,再急匆匆地换鞋。卡斯希曼看我着急地样子,靠在窗棱上笑着打趣:“你这会看起来才像是坠入爱河的少女。”
我蹬上雨靴,直起身喘口气,“希望我不要淹死在那条河里。”
跑到楼下,我气喘吁吁的,老实说我不是很累,但心跳很快,我觉得得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行,眼前是一道玻璃门,外面就是“怪兽”,明明很是急切,可到跟前了我却慢下来。
握住门的把手,我深吸了口气,我是在紧张吗?我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了。
“弗洛夏。”车门开了,弗拉基米尔走下来,他站在玻璃门外,只是叫我的名字。
我瞪着他,因为我的眼球不自觉地很用力,“干嘛?!”我朝他做口型,我看上去一定很凶狠。
弗拉基米尔看着我虚张声势,他不说话了,而是露出了淡淡的笑。
“笑什么?!”我的脸很烫,透过玻璃的反光,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变红了,眼睛挣得大大的,张牙舞爪的样子。
弗拉基米尔没有打算继续隔着门玩你画我猜的游戏,他伸出手:“过来。”
什么嘛,我又不是小狗狗,我咽了咽口水,说不清是紧张还是羞涩,我低垂视线,不敢继续直视他的脸,但手上微微使劲,门被推开了。
跨出去的一瞬间,湖边的风卷起弗拉基米尔的气息,像是无处不在的水雾把我笼罩。
“日···日安,弗拉基·····”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弗拉基米尔的动作让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他牵住我的手,不是以往那样抓住,包裹住,或者是用力捏住,他的手指很冰,绕过我的手腕,爬上手心,指尖从指缝中穿过,然后以一种缠绵的姿态十指相扣。
他进行地极度缓慢,然而他的眼睛紧紧地注视我,像是在宣誓绝对主权,我顿时有种被湿滑的鳞片划过皮肤,被毒蛇盯上的恐怖。
我反射性地甩手,弗拉基米尔根本没有准备,啪——,我拍开了他的手,响亮得似乎是在我耳边炸开的炮弹。
我又搞砸了。
“对不起···”我的声音哆哆嗦嗦,我本意不是这样,但我也不能为自己的莽撞找借口。
弗拉基米尔看了眼被打开的手,神情晦涩,他整个人像是被人开了最恶劣的玩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缓缓地收回手,我看不懂他如同风暴诞生之前的压抑,就在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时,他眨眨眼睛,对上我的惶恐不安,那些浓重的压抑立刻从他脸上褪去了。
又恢复了清透的眼神,他抬眼看我,克制而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他寻求一个解释,我定定神,停止了自我埋怨,也遏制住想要逃避的鸵鸟心理。
“你不能这样···这样···”手边说边在空中比划,我发现自己很难描述那种微妙感觉,无力地垂下胳膊,我觉得自己笨极了。
弗拉基米尔不慌不忙,他给足了耐心:“我等你,你慢慢说。”
我因为焦急而乱成一团的大脑奇迹般平静下来,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我抬眼看他,认真地说:“我没办法快速接受,你的行为,虽然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但我从小受到的是的传统的保守教育。”
“你接受的难道不是Homeschooling(家庭教育)吗?”弗拉基米尔从容不迫地提出质疑。
我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弗洛夏的确一天学也没有上过,犹豫一会,恼羞成怒地吐出:“耳濡目染!”
“等等!”弗拉基米尔似乎才反应过来,“男朋友?我是你的男朋友吗?”他呆呆地重复着,看上去很单纯,还有点笨笨的,我一下子平衡了。
“我们不是在交往吗?”我想到了卡斯希曼医生的话,主动权,对,我要做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于是,我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在交往啊,或者你不喜欢男朋友这个称呼,未婚夫也不是不可以。”
弗拉基米尔低下眼眸,他罕见地躲避我的视线:“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也这么认为···”
也?那就是他同时这样认为,那么就算达成共识了。
我觉得自己的形象瞬时高大起来,就像茫茫宇宙中一艘隐形飞跃黑洞的星舰,我是最高指挥官,站在中心控制台上,威风八面,卡斯希曼医生说得没错,这种滋味好极了。
“总之···”我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这样总是突然靠近,你需要提前告诉我,比如牵手,你需要提前一秒告知,我好做一下心理准备。”我再接再厉,开始像个真正的长官那样立下规矩。
弗拉基米尔挑挑眉:“那么这样呢?”他冷不丁地抚上我的脸颊。
“提前三秒。”我被他的手指冻到一个哆嗦。
弗拉基米尔倾身逼近,他低下头,呼吸吹过我的睫毛:“这样呢?”
“五秒。”我鼻尖全是他的味道,隔绝了雾气与雨水的湿润,是一种冷冷的透明感,却让我感到晕晕乎乎的。
局势反转,叛乱四起,弗拉基米尔正试图抢夺我的控制权。
他的左手突然搂住我的腰,我的身体被他的力量提起来,被迫仰起头迎接他深邃的眼眸:“这样呢?”
“七秒!”我心底发出尖叫,我混乱地喊道。
弗拉基米尔的脸越来越近,我慌不择路地做最后的反抗:“九秒!不,不对!十秒······”
他的胳膊像是铁链一样牢牢扣在我腰间,怎么都挣不脱,我看到他眼里是那片危险的海域,现在海水咆哮着,巨浪正在迫近,马上把我吞没,我慌乱的语无伦次。
在海潮冲上堤岸前,我害怕得闭上眼,一边不服输地挣扎:“十秒!二十秒!不对不对!我说不可以······不可以···”
我听到弗拉基米尔轻笑一声,然后他侧开头,轻轻地揽住我,“弗洛夏······”
不是亲吻,是拥抱。
几乎是刹那间,我的抵抗全面溃散,我不再乱动,安静地任他抱着,听他发出了满足的叹息,他如获至宝的珍重,好像我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你还真是个难搞的小孩子。”
我仰着脖子,缩在他的怀里,他一只胳膊揽着我,却已经足够的温暖。
我小声嘟囔:“我不是小孩子,今年圣诞节后,我就只比你小两岁。”虽然他始终比我年纪大,但也没有年长到能够小瞧我。
弗拉基米尔轻轻嗯了一声,他不想打破这份平静,他像安慰睡不着的孩童那样,有节奏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拥抱如同漫漫寒夜里燃起的篝火,那种温暖真实地来自用双臂触碰另一个人,包围另一个人,与他相连,顷刻之间,在神灵漠视的天空之下,两个人就能在生命的洪流里合二为一。
我挪动了一下,在他的肩膀处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感到一种难以表达的安稳,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安稳与平和。
眼前是平静无波的湖面,雨水是来自外太空的礼物,洒进湖水中,激起碎钻般的涟漪,浓雾被雨压向地平线,在湖水上空盘旋不散。
雾气氤氲不散,我舒了口气,抬起手臂,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用双臂触碰另一个人····洪流里合二为一。 ——来自《鱼没有脚》
Chapter 207.爱情(一)
我想,一定是贝加尔湖湖面的风太大,吹得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头昏脑涨地从枕头下面爬起来。
我抱着被子,把头发拢到脑后,雨天吹冷风少不了会感冒,我枕着膝盖发着呆,嗓子里痒痒的,从半梦半醒时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害得我没睡多久。
天还很早,雾气侵蚀了窗户,玻璃表面雾蒙蒙的,就算是紧贴在窗边朝外看,可能什么也看不到,这让我开始回想昨天的事情:
——同样是降下浓雾的湖边,我和弗拉基米尔沿着环湖栈桥散步,我们走进薄雾延伸的栈道,走进阴郁难辨的雨天,在雾气笼罩的更深处,在视野被框定在你我之间时,我那时觉得,在无尽的朦胧中,世界上只剩下我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
防雨外套无法阻挡到处都是的水汽,雨水也变得温柔不已,我们十指紧扣,似乎就算迷失在这里,我也不会害怕。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心情像是波涛骇浪中的一只独木舟,摇摇晃晃地,我也像是喝多了蜂蜜酒,晕晕乎乎的,而喜欢这两个字,我说出来已经不会觉得羞涩了。
弗拉基米尔偏过头,他的视线从我的头顶沉降:“很久很久之前。”他用描述一件极其久远的老故事的口吻淡淡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我很怀疑它的真实性,毕竟我是弗洛夏这件事才还没满一年。
弗拉基米尔发出短暂的叹息:“在你认识我之前。”这个问题对他非常困难——他显现出一抹沉重的苦涩,仅仅是回忆,都让他烦躁不已。
“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时,我就喜欢上你了,自从那天起,我的时间变得缓慢,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的视线终于落进我的眼里,雨水给他的瞳孔蒙上湿漉漉的滤镜,显得干净而无害,他从令人痛不欲生的回忆中抽离,轻柔地笑了:“而你,弗洛夏,慢吞吞的弗洛夏,你用了一百年的时间爱上我。”
我:······
根本没有人能招架,我捂住眼睛,模模糊糊想着,弗拉基米尔的情话如同火山喷发时流淌的岩浆,好厉害的温度,让我的脸,还有大脑全烧起来了。
我的脸一定红了,不需要镜子也知道,奇怪,怎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都能让弗拉基米尔变成惊天动地的告白。
弗拉基米尔笑出了声,他乐于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心情会奇妙地变得很好:“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呢?”
虽然弗拉基米尔语气里有着好奇,但我感觉他并不在意,他秉持结果主义,过程再煎熬再不堪,只有结果是最重要的。
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下去,我寄希望于冰凉的雨水和凌冽的风,可我又忍不住思索这个被我习惯性逃避的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不是昨天,我的如同破釜沉舟的亡命之徒,喜欢也带着某种决绝的味道。更早吗?我记起倒在碎裂的香槟塔上的少年,本能地托起我的那只手,还是再早一些——他贴身上前,我靠在他怀里,当心跳和呼吸融合统一的瞬间,我射出去的那支箭。
混乱的,一幕幕过去不停地出现,再消失,我仿佛能闻到了血的腥气,尝到泪水咸咸的涩味,记忆回溯向前,森林,绿色的,阴沉的天际,无处不在的雾气,层层叠叠,直到翻到某一页,戛然而止······
我看到,憔悴而狼狈的女孩接过那张纯白的手帕,眼睛里是没能掩饰的惊艳,她以为是来自古希腊神话中的少年,因为他如此美丽。
我屏住呼吸,有点难以接受,我对弗拉基米尔一见钟情的事实,我漫无目的地想着,原来我是个这么肤浅的视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