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雾家三岁  发于:202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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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希望还在不断催促,它罔顾现实,只是将最美好的图景展示给被欲望囚禁的的人,告诉他们,看啊,这是你想要的未来吗?那么继续去做吧,你可以不择手段,你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必要时你可以放弃其他重要的事物,你得付出全部,你要毫无保留。
漫长的折磨开始了,人们逐渐沦为希望的囚徒。
理智与情感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混乱与无序成为人生的主旋律,每时每刻,折磨不会停歇,痛苦得越长久,人们抓住希望的手越不会放开。
其实,在最初,我期望那不过是安德廖沙一时的意乱情迷,如同所有事情的开端——一个想法,一个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一次若有若无的在意,接着在泛泛时光间慢慢暗淡,最后消失在庸俗重复的人生角落里。
最幸运的结局,却与人性背道而驰。
直到尤拉的叔叔举办画展的那天,一切暧昧不清的犹豫都结束了,一场巨大的蠢蠢欲动的风暴将利刃落下,划出深刻的,难以愈合的剑痕。
雨雾朦胧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象,宛如破碎的不可挽回的过去,跟着流淌的雨水,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画展开始前,没有经过提前通知,王室事务官突然出现时,尤拉的叔叔震惊而不知所措,但尤拉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事务官表明来意,他希望殿下的到来不会引起任何骚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尽可能安静地进行。我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拨打安德廖沙的号码,但还是晚了一步。
殿下身后跟着列昂尼德,通过与二楼连接的回廊来到可以俯瞰整个画展厅的休憩区。我们站起身迎接,尤拉迎了上去,与殿下交流几句话后,殿下径直步入后面的私人区域。
尤拉反而退回休憩区,这个区域仿佛一片孤零零的云朵,漂浮在分成了数个展厅的建筑上空,从这里能看到狭窄弯曲的回廊,光怪陆离的装置艺术,以及人声鼎沸的觥筹交错,他坐了下来,无视我们疑惑的眼神。
“去,暂时拖住小马尔金,直到我来。”尤拉收到安德廖沙抵达的消息后,用眼神示意从刚才起立在旁边的中年人,他是尼可诺夫家族的旗下一个电子企业的首席执行官,也是依附在这个家族庞大信息产业里不起眼的分支。
“你要干什么?”阿纳斯塔西娅皱了皱眉,涉及到安德廖沙,尤拉的指令听上去有些刺耳。
尤拉没有回答,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被中年人缠住的安德廖沙,那是期待着即将开始一场有趣的游戏的神态。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安德廖沙被迫离开了伊芙洛西尼亚,他被繁杂的社交纠缠住,还时不时频繁地回头张望。但他的身份对于这个场合的其他来宾,无疑是一滴落进鲨鱼群的血液,他很快丢失了伊芙洛西尼亚的身影。
“你这样会惹怒安德廖沙的。”阿纳斯塔西娅很快心领神会,她面容上的厌恶一闪而过,但她没有阻止尤拉。
罗曼诺夫的出现也一步步印证她的猜测,面对春狩前After party 上的安德廖沙身上那股令人惊心动魄的崩溃气息,阿纳斯塔西娅冷眼看着,她乐于看到尤拉身先士卒。
尤拉把玩着手机,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是啊,安德廖沙一定会很生气。怎么办呢?要不要提前给他道歉好了,他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阿纳斯塔西娅。”他故作担忧地说着,拨通了安德廖沙的号码。
阿纳斯塔西娅没有想陪着尤拉演戏的想法,尤拉也不在意,他踩着沙发,塌着腰坐在更高处,将自己准备的台词一股脑地丢出去。
唯一出乎尤拉预料的事情——接电话的人不是安德廖沙,他立刻站直了,灵魂似乎从躯体中抽离,最后用尊敬温和的口吻结束了对话。
“你在搞什么?”阿纳斯塔西娅对尤拉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通常她并不关心幼稚鬼们的恶作剧,但前提是不要牵扯上她。
尤拉站在沙发上,他悲伤地看着挂掉的通话,像是完美计划中一个错漏,他出现了失误,但悲伤没有持续三秒钟,他的表情重新变成充满兴味的雀跃。
“该你出场了,阿纳斯塔西娅,去找弗洛夏小姐吧,这里满是野蛮的家伙,他们会吓到她的。”尤拉笔直地从沙发上蹦下来,他亲昵地称呼伊芙洛西尼亚,好像他们的关系十分亲近似的。
阿纳斯塔西娅沉默了一会,她明白尤拉的意图,尤拉张扬地几乎没有遮掩,他在做以他的立场最应该做的事情,也没必要遮掩。
阿纳斯塔西娅向着伊芙洛西尼亚所在的画作长廊走去,她不想加入尤拉的计划,但她的目的无疑与尤拉相同,那么这样发挥一些作用,让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阿纳斯塔西娅暂时原谅了尤拉的利用,为此,她会完美地完成任务。
“你觉得好玩吗?阿列克谢,这个新游戏。”尤拉双肘撑在护栏上,他语气兴奋,像是无比沉迷得上瘾。
我看着被加速的剧情,每个角色都被放置的位置,而我却妄图让所有人停下来,让冲突和矛盾在碰撞前冻结,让故事停留在平静安宁的最初阶段。
“你觉得呢?”我看着按下加速键的尤拉,他不是酿成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但他将事情推向了无法停止的尽头。
尤拉的反应或许没那么难理解,他身上有一种阴晴不定的气质,这让他比起步步为营赢得比赛,大多数时候,他会掀翻棋盘踩碎所有棋子,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棋子。
“我觉得很有趣。”尤拉猛然转身,他凶狠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那些兴奋的,期待的都消失不见了。尤拉急促的呼吸着,他想说些什么,那些话让他不舒服到了反胃的地步。
但他没有说出来,反而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像极了以前拉着安德廖沙一起闯祸后被发现时无辜的样子。
尤拉应该比我更早感知到安德廖沙的异常,但他不能像我一样装作不知道,假装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他是第一个被逼迫着要做出抉择的人。
就在尤拉即将离开休憩区时,我叫住了他。“尤拉,为什么这么做?”明明还有更好的方式,就算没有,也没有必要如此极端。
尤拉停下了,褪去游戏外衣的计划变得残忍而充满恶意,这是一个针对安德廖沙的圈套,不论罗曼诺夫是否注意到了,尤拉的行为也将安德廖沙推出去,暴露在罗曼诺夫权威无情的鞭笞之中。
尤拉用安德廖沙作为祭品,向弗拉基米尔展示虔诚的信仰,他的忠诚在不惜牺牲朋友的前提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惩罚。”尤拉冰冷地吐出这两个字,他转回头,“这是对安德廖沙的惩罚,他背叛了殿下,我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
“所以你也背叛了安德廖沙。”背叛了我们的友情,背叛了“我们”。从这一刻起,是时候哀悼过去,不会重现的旧日美好。
消逝的不可追忆,徒增感伤,我有些悲哀地想。
“对!”尤拉低吼道,他的眼圈开始慢慢变红,“谁都阻止不了安德廖沙,他已经完全失控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停下来,那可是安德,就算自我毁灭也不放弃的安德廖沙。”尤拉了解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会比看着他却束手无策更让人感到无助了。
“必须要用这种方式吗?”我后退一步,像是不想面对针锋相对后,鲜血淋漓的残酷。
尤拉没有迟疑,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今天过后,罗曼诺夫会阻止他,马尔金家会阻止他,他会从虚幻美丽的梦境中醒来,甚至是他自己,也会知道该停下了,已经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我恍然发现这场阴谋的受害者不只是安德廖沙,还有尤拉,他背叛了安德,就如同安德廖沙会失去伊芙洛西尼亚一样,他也会失去安德。
伏笔回收

Chapter170. 背叛(二)
“阿列克谢,我不是你,我不能一直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安德廖沙毁了他自己。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再晚一些就太迟了。”这一刻,我惊觉尤拉好似经历许多,在我们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变了,少不经事却沉淀着成熟的尤拉眼底的挣扎和痛楚,尤拉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安德廖沙,同时背弃了他。
我注视着朋友们在不同的希望中抗争,而我自己,站在被划定好的圆圈中心,看着他们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受伤都让他们偏离圆圈,好像可以突破那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到“我们”的世界外面去。
“你会失去安德廖沙的,值得吗?”为了弗拉基米尔殿下,为了安德廖沙,他不能背弃任何一方,只能放弃自己,那是他是抉择。
半晌,尤拉都没有说话,他似乎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绽开一个夸张的笑容,“我背叛了他,那是我的惩罚。至于值不值得,做了才知道。”
尤拉故作轻松地说,可他的悲伤是那么纯粹,我忽然间理解了那通被伊芙洛西尼亚误接起的电话,如果一切顺利,按照尤拉的计划,那是最后一次他能像以前一样和安德廖沙说话了。
安德廖沙很快会理解发生的一切,今天过后,尤拉不会再被信任,即使安德廖沙总会原谅尤拉,他们也不会像普通朋友那样吵架,冷战,别扭的和好,事实上,他们会和以前一样凑在一起打发时间,玩闹,在青春的结尾一起成长。
但那只是表面上,信任一旦产生裂痕,特别是对于我们,涉及利益时不由自主的戒备,难以言说的提防,本能衍生的警惕,安德廖沙再也无法对尤拉不设防,这些微妙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象征着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到我出场了。”尤拉抬手看了看时间,他沉浸进去,将这些当做一场真实的游戏,仿佛这样,就不必在乎游戏里的奖励与失去。离开之前,尤拉朝着我挥挥手,“阿列克谢,别忘了记得一会要去殿下那里,列昂尼德刚刚离开,你得补上他的空缺。”
他精心地给每一个人安排角色,自然也没有遗漏我,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当时只觉得无力,那时,我还不知道不久后,我会在瓢泼的大雨里再次体会到这种无力。
我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红酒,一杯接着一杯,鼻腔里溢满迷醉的气息,去告诉安德廖沙吧,带着他的妹妹离开这里,这里是陷阱,那谁是猎物呢?安德廖沙还是伊芙洛西尼亚?
可怜的马尔金们,不论是你们谁都不能幸免,我这样想着,一杯杯红酒却不停地灌进肚子里。
迷蒙的目光里,伊芙洛西尼亚正在走来,她身后不远处,阿纳斯塔西娅站在人群中,冷漠地望着她一步步走近。
别再过来了。
即使我暗自祈祷,伊芙洛西尼亚还是走近了,她逃不开阿纳斯塔西娅的诱导,即使被当作工具,一把昂贵的工具。
伊芙洛西尼亚是殿下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安德廖沙是尤拉整场游戏的终极目标,现在看来,这场充斥了谎言与背叛的游戏起码有人即将得偿所愿。
我拉开门,伊芙洛西尼亚走进去后,我重新斜靠在墙上,等待酒醒。
安德廖沙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他脸上满是被愚弄后的怒气,尤拉缀在他身后,面色惨白,他即将在游戏中取得最终胜利,可看上去是一场惨烈的胜利。
“安德廖沙,等等!安德。”安德廖沙几乎像失控的火车直冲过来,他的眼里只剩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我的胳膊被他撞得几乎麻痹,可我还是用身体拦在他面前,我尽力压低了声音:“安德!你清醒一点!”
“阿列克谢,你也要挡着我吗?”安德廖沙被我阻拦住,一时不能过去,他像是承受了强烈的恐慌,连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殿下在里面,你冷静一些。\'
\'礼貌点,安德廖沙,最起码敲个门吧\'
\'殿下和他的未婚妻呆在里面,你不用太担心。\'
我必须说点什么,这些话从我的脑海中一一飘过去,但我说不出口,故作不知的我看着安德廖沙焦急急切的脸,这些话也变得厚颜无耻起来,我明白,我们以拯救他的名义伤害他,我们都是帮凶。
安德廖沙趁我恍神间越过我推开了门,我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做最后补救:“现在先不要进去!”然而,大门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剧烈响动掩盖了其余声音。
安德廖沙碰上了最糟糕的时机,香槟塔倒塌带来了灾难般的结果,水晶餐具和玻璃酒杯摔得粉碎,银质器具破碎的花瓶残骸里闪着冷光,水流了出来,花瓣上的金色粉末漂在上面。他看到弗洛夏跨坐在殿下身上,他们两个人摔倒在地上,殿下一手托住弗洛夏的腰,一手撑在璀璨如繁星的碎片里。
浓烈的花香和迅速蒸发的酒精,这幅场面难以避免地弥散着奢靡和暧昧的气息,尤其是殿下的手飞快地拉下了伊芙洛西尼亚大腿上卷起来的裙摆···
安德廖沙无视了殿下的指令,这是第一次,他直面选择后的恶果。我也没有动,等到阿纳斯塔西娅终于姗姗来迟,她敏锐地掌握情况后,担忧地望着安德廖沙。
尤拉跟在阿纳斯塔西娅身后,所有事情都按照尤拉的计划,他快要赢了。
第二次了,安德廖沙无视弗拉基米尔殿下的命令,尤拉没有继续等待,他不容许安德廖沙第三次冒犯,“先出去吧。”他从安德身后走出去,和安德廖沙面对面,他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面对殿下时,尤拉会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心软犹豫,不会再被旧情牵绊,他的冷酷和强势让阿纳斯塔西娅都十分吃惊,阿纳斯塔西娅靠近安德廖沙,用极其轻柔地声音说,“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不然,我发誓我会告诉弗洛夏,全部!”
我从门口取来又一杯红酒,看着阿纳斯塔西娅用威胁的方式去保护安德廖沙,我突然感到厌倦,这里有太多的感情,似乎世界上的爱都挤在这里,互相排斥,互相攻击,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致。
我大约该感谢酒精,他使我的情感和理性剥离开来,我不必成为这场戏剧性冲突的另一个参与者。
安德廖沙才不会被要挟,阿纳斯塔西娅的方法并不奏效,一锤定音的人是伊芙洛西尼亚,她只是从殿下身后探出头,三言两语就将安德廖沙击溃。
在离开前我们都看见,伊芙洛西尼亚牵起了殿下的手,将罗曼诺夫的怒气消解在一次触碰里,还有她总是苍白的脸上羞涩的红晕,安德廖沙也看到了,他彻底失败了,在他的爱意还未诉诸于口时,都结束了。
随着两扇门严丝合缝得关闭,安德廖沙靠在墙上缓缓滑落,他脸色很难看,压抑与紧绷反复交错,像是被巨浪般的绝望拍打,他痛苦到了极致,忍不住一直发抖。
“安德···安德廖沙···”阿纳斯塔西娅不顾紧身裙,艰难地蹲在他脚边,她被这样的安德廖沙吓住了,她的手指悬在半空中犹豫着,不敢接近眼前看上去即将崩溃的青年。
我和尤拉都愣住了,没人预料到安德廖沙的反应,他看上去太脆弱了,你会下意识否认眼前这个人是安德廖沙,他耀眼的金发盖住眼皮,嘴唇毫无血色微微颤动着。
阿纳斯塔西娅的眼泪滚滚落下,她受到了惊吓一般,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小声地呢喃着:“安德,看看我,看看我好吗,安德······”
我想,阿纳斯塔西娅是想道歉的,她的目的达到了,却深深伤害了她想要保护的人,但她不后悔这么做,她对安德廖沙的爱意或许某种程度上比安德廖沙更为珍贵。
听上去可真扭曲,但这就是我们,就算是爱,也很难简单纯粹。
尤拉一动不动,他死死地盯着安德廖沙,他的眼珠似乎和安德浇筑在一起,他连呼吸都变得轻微,看着安德廖沙在折磨中煎熬,他的脸上混合着一种难言的悲伤和怜悯,此时,他好像对安德廖沙的痛苦感同身受。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也不能再继续做什么了。恭喜尤拉,我没有错过弗拉基米尔殿下的眼神,他的游戏获得了全面胜利。
秩序的反叛者并不好胜任,直面权力的降维打击和等级压迫并不好受,要么跳出规则之外,必须放弃所有权力、财富、身份、地位······放弃秩序为你到来的一切,这样才能不守规则束缚;要么认清现实,直截了当地认输,臣服···
安德廖沙一直以来都是森严的秩序里,游刃有余的佼佼者,他或许想象过反抗罗曼诺夫,但那是始终是想象,只有直视阶级体系内部不可违背不可动摇的强大内核时,他才明白,他试图挑战的到底是什么。
压抑化作无形的黑暗,将我们笼罩其中。安德廖沙并没有被冲昏头脑,相反,他清醒得可怕,他知道自己的无能无力,他生来就是高贵的马尔金,他学不会放弃,也忍受不了失去,反抗秩序的资格,他一开始就不具备。
我们也是,习惯了得到,还没有人教给我们要如何面对那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也许,我们最终都要学习,这堂无比困难的课程。
安德廖沙知道希望的真相,但他可能宁愿自己一无所知,这样他就能将短暂的幸福延长、再延长,即使成为希望的奴隶,即使理性与欲望对抗,他无时无刻都要承受摧残,他也不愿意放手。
直到今天,梦醒时分,无论他与伊芙洛西尼亚的回忆里有多幸福,那也只是一个永远消失了的梦境,用一时的任性和固执造就的虚幻的梦。
安德廖沙再也不可能重返同一个梦境,他已经彻彻底底地醒了。
当他终于不再发抖,他用漠然的目光看了一眼蹲在面前的阿纳斯塔西娅,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站起身眼神空洞地像是死了一样,就这样不看我们任何一个人,伊芙洛西尼亚出来后,他带着她离开了。

那天以后,我们没有再见过他。
那个将我们包裹的圆圈边缘,有着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越过的线,阿纳斯塔西娅的哥哥越过了底线,吉安娜的姐姐越过了底线,现在安德也在试图挑战那条线,可那条线代表了秩序,规则,荣耀,未来,和全部人生,与它对抗,怎么会有输赢?这是失序的序曲,也是失去的前奏。
“少爷,到了。”
我从车子里走下来,雨停了,湿润的水汽萦绕鼻尖。斯达特舍先生在入口等待,我跟着他越过护城河道,雨水冲刷干净外墙上精美的花纹,恢弘的圆形石柱泛着莹润的光,仆从正将积水从缝隙里扫出来。
我踩过半干的石砖,一步步向恢弘的城堡深处走去,即使在小时候我们偶尔来,作为殿下的玩伴在巴甫契特度过了相当难忘的时光,但每一次进入这里,我仍然感到不可名状的紧绷,古希腊神庙一般的令人惊叹的建筑,凝聚着西方文明的奇迹,在历史的滔天巨浪中屹立不倒,还有俯首虔诚的狂热拥护者们围绕。
在这个将繁盛与优雅做到了顶峰的地方,无数过往的灵魂在窥视着你,好像被抓住了心脏,你根本无路可逃。
我们绕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在一处花圃前的二层露台停下,弗拉基米尔殿下正翻看着一沓白色的纸。
“午安,弗拉基米尔殿下。”我低垂视线,将恭敬和顺从展现出来,我轻声向他问好。斯达特舍先生走到露台边,雨水停得突兀,他不需要再担心水滴会不识趣地溅落,打湿殿下的裤脚。
“嗯。”弗拉基米尔殿下注意到我来了,但他显然对我没有兴趣,他面色郁郁地盯着外面。
弗拉基米尔殿下穿着丝滑柔软的衬衫,显然巴甫契特的他更加随意,散发着一种想要人亲近的温柔,他的发丝微微卷曲垂落在眼皮上,像是有些迟迟没有得到满足的惰怠。
“我来向您报告。”我谨慎地调整措辞,因为现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收回去的可能。“殿下,小马尔金依然没有回到学院,阿纳斯塔西娅不久前去往维尔利斯特,她···她去见伊芙洛西尼亚小姐了。”
风拂过草地,将更多水汽吹进来,弗拉基米尔殿下的发丝被吹动,他像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似的,享受着冰凉的风的抚慰。
“哦?阿纳斯塔西娅果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就在我以为他对此无动于衷时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温和干净的少年模样也随着风远离了,他的眼睛里不带笑意,语气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赞叹。
我知道没什么能逃得过罗曼诺夫的眼睛,他们掌控着警jing察cha,政zheng府fu,军jun队dui,把控了教育、通讯,包括各个家族的商业领域,都处在罗曼诺夫的实时监控之下。
在这种强势有力的统tong治zhi下,我们的臣服也显得自然而然了,没能想要鸡蛋撞击石头,蚂蚁撼动大树听上去不仅可笑而且愚蠢,在不同量级上用生命做赌注不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太过没有自知之明。
那股漫上心头的悚然不适感,画展快要结束,香槟塔垒砌衰落成一片耀眼星河,各种棱角锋利的碎片里流淌出的血液,刺眼的红色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而殿下从始至终背在身后的手和过于愤怒的神情,我被酒精迷乱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
在此之前,弗拉基米尔殿下是一个冰冷的符号,他极为高傲,事实上,他的眼中没有我们,即使在小时候我们会以玩伴的身份接触弗拉基米尔殿下,但这更多的是卡亚斯贝公爵的想法。
殿下不拒绝,也不会接受,他只是等待事情发生,然后结束,我们良好的出身和教养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总是安静地看看我们,然后迅速失去所有乐趣,似乎我们不是人类,而是没有生命的灰尘,青砖,雨水,甚至是高耸的罗马柱,谁会和这些东西玩耍呢?
我们是人类,人类是有温度的,眼神交流,微笑,对话,情感从这些不经意间开始连接,心灵与心灵互通,思想交融······惯常的社交从来不曾在弗拉基米尔殿下起效,他永远居高临下,漠视我们如同庸庸碌碌的爬虫。
很难有人能一直忍受那种目光,尤其年幼的我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自尊和骄傲被一点点磨碎,却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屈服,日复一日我们的世界观被重塑,当麻木替代痛苦,卡亚斯贝的一时兴起也到了尽头,终于酷刑结束了。
“需要阻止小马尔金吗?”我望向他,试探地提出建议,第一次由衷地希望罗曼诺夫也这样想。
弗拉基米尔终于对我的话有了兴趣,他偏过头,用看一种看待无机质物品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打量我,半晌,他勾起嘴角,却没有笑:
“为什么要阻止呢?”殿下像是一个放任灾难发生,冷眼旁观的恶魔,他的语气里都带着几分愉悦。“好极了,安德廖沙出乎意料地做得好极了。”任谁听都不是夸奖。
弗拉基米尔殿下将手中那一沓资料扔到桌子上,纸张的重量在惯力作用下将白瓷杯具撞飞,叮叮当当一阵撞击声后深红色渗进桌布细密的针脚,过分饱足的面料上茶渍缓缓流下来。
我感到那股压抑着的深沉磅礴,弗拉基米尔殿下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的反常从玻璃城堡那天开始,我不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神,无爱无恨令人畏惧的神,他是一个人类,随着时间过去,我反而越来越清楚这一点。
“如果现在阻止还来得及。”我小心踏过被怒火延烧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在这场灾难中都有些疲惫了,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来,最坏的结果也比现在好过,安德廖沙的折磨也不能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我不忍心看到他一次次崩溃。
我向远处眺望,大雨摧残过花圃,土壤变得松软,被雨水冲刷开的根部翻上来,丑陋的根系露了出来。
花朵凌乱地歪倒,泥土沾染着娇嫩的花瓣,肮脏浑浊的泥土里浸泡了残枝败叶,香气断断续续,繁华到达极盛之时骤然衰落的美丽,透出糜烂而妖娆的气息。
殿下似乎很享受这场衰败,“没有必要,他的行为会成为我的助力,我期待看到那时他的表情。”,殿下纵容安德廖沙玩一场自毁的游戏,在殿下眼里,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聊闹剧。
“还是说,你在担心他?”弗拉基米尔殿下抬眼,突然将我迷醉在花香的甚至拉回来,他满是玩味的视线一层层施加压力,强迫性地将我逼到死角。
殿下知道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他只是不想错过我的无措和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间慢慢变成人类的殿下,已经学会了人类的残忍,他可以随时停止安德廖沙越线的举动,但殿下没有,他准许安德在他面前从巴甫契特带走伊芙洛西尼亚,不吝啬给予了安德廖沙希望,那该死的,使人饥 ji渴ke难nan耐,从此沦陷。
殿下延长了安德廖沙的痛苦,他知道这段时光既是快乐也是折磨,他不曾宽宥安德,不只是为了罗曼诺夫的威严,更是他对伊芙洛西尼亚称得上恐怖的占有欲,他处心积虑地建立一个国度,一个伊芙洛西尼亚不能再次逃离的世界。
“放心吧,阿列克谢,我不会伤害他,我为什么要伤害马尔金。”殿下很快就感到无趣了,他似乎被其他更复杂的也更诱人的难题迷住了,喃喃自语道:“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家伙,虽然有些碍眼。但我和弗洛夏之间,我们之间,他从来不是问题。”
殿下着重强调了“我们”,我的“我们”有不少的人,而殿下的“我们”实在是太狭窄了,只装得下伊芙洛西尼亚一个人,好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二人”,其他都是别人。
我很难用“爱”来形容这份情感,直至今日,我也不认为弗拉基米尔殿下明白什么是爱,因为爱不仅仅是爱,亲情,友谊,爱情;父母之爱,朋友之爱,情人之爱,在此之上,同情,悲悯,依恋···殿下的爱只有一种,只针对一个人,这种情感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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