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雾家三岁  发于:202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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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引发小小的骚动,阿列克谢反应灵敏,立刻朝门口望去。不久,卡斯辛基家的管家神态自然地走进来,可细看之下,他的步伐匆忙许多。
“伊芙洛西尼亚小姐不见踪影,马尔金家的人没有找到,正向我们寻求帮助。”管家谨慎地没有使用\'失踪\',这个词意味着事态严重。
阿列克谢迅速转头去看安德廖沙,他整个人几乎蓄势待发地准备起身,但却被另一股力量死死克制住了,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可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而僵硬。
我们沉默地望向彼此,再看看煎熬中的安德廖沙,长满尖刺的枝条沿着\'我们\'之间的缝隙疯长,裂痕在静谧难耐中悄悄扩大。
阿纳斯塔西娅在无言的静默里放下了骨瓷杯,过了一会儿,她放轻了呼吸,将叹息化为唇角习惯性微笑。
尤拉思索一会,也放松下来,“别担心,弗洛夏小姐不会更安全了。”能在安保严格的沃亚伯特维尔皇宫酒店失去踪迹,凭借一个小女孩的力量基本不可能,尤拉将罗曼诺夫考虑进去后,一切都能说通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管家再一次步履匆匆地走进来,除了带来伊芙洛西尼亚平安无事的信息,还递给阿列克谢一块亮着光的屏幕。
尤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快速地在满是褶皱的睡袍中翻找,终于黑色的手机从袖管中滑落。
然后他们都看到了那条Break News,由王室发言人与马尔金家族共同发布了关于罗曼诺夫殿下即将与马尔金家族订婚的消息。
巨石从山顶滚落,沉入平静湖面带来的震动,冲击着本就危险的和平,更遑论将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唇齿间蹦出来的尤拉,他向安德廖沙发出警示,如果反复的折磨能将安德廖沙最后,残余的侥幸浇熄,那尤拉会狠心地践踏着,直到碾碎留不下一丝痕迹。
“够了,尤拉,够了。”
安德廖沙直起脖颈,他的额发被冰块融化后的水打湿了,凌乱地垂落。各种情绪飞快地从他眼底滑落,但无一留存,直至满目荒芜。
“安德······”阿纳斯塔西娅的声音很轻,她觉得自己会不小心让眼前的人破碎一地。
安德廖沙不能在忍耐了,可日复一日的磨难耗尽了他的力气,绝望的尖叫和呐喊从来不会停歇,他只能肆意笑着将一瓶瓶液体灌进去,他的不甘与怒火将情感日夜燃烧,他在地狱里行走,直到被焚烧殆尽。
他放弃了弗洛夏。
从这个决定开始的那瞬间,他的某一部分就被上帝剥离,硬生生与肉rou体撕扯开,血管、皮肤、肌肉,还有灵魂都要承受凶残的分离,血液从身体里汩汩涌出,他背叛了所爱之人的信任,将她的手松开了。
这是没有尽头的制裁,他终其一生都要与它作伴,酒精不能麻痹这种痛楚,但能使他像个傻子一样笑出来,他没有悲伤的资格,眼泪更是奢侈品,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明白,他失去弗洛夏。
发丝末端的水珠聚集起来,似乎怜惜他浓郁的,难以直视的悲伤,安德廖沙眨动眼睛,水渍从眼角落下,他再次挂起温柔的笑容,仿佛想要回到一切还没有开始的起点,他会选择转身离开,将那个黄昏彻底遗忘。
摧毁一个人最有利的方式,是告诉他还有希望,现在希望也离开了。

Chapter175.仪式(一)
蓝黑色的的水里,我随着波浪上下沉浮,那是空虚与火焰交汇而成的痴狂的意外——我能自如地呼吸,海水灌进耳朵里,接着缓缓从眼睛里流出。
液体一次次润泽角膜,我在沉静缓慢地漂浮没有目的地,忧伤疏离的梦境,将一切都模糊,我被温柔地包裹,静谧能够永恒。
最终潮水褪去,意识从一望无际的自由中复苏,我先听到雨水敲打在屋顶的声音,刷拉拉——清透的雨将寂静打破,湮没全部,将白雾压进坚硬的冻土里。
我听见冰雪在吞咽水滴,它们不会被融化反而更加庞大,我听见盘旋在圣奥茨特上空的白色严寒正在消退,更有活力的降临这片土地,生机从喧嚣的坠落里迸发。
仿佛我还能回到梦里,等待雨带我回到潮湿的水面,气管里被充盈的水汽占据,每一次呼吸,溢散湿润的雾气。然后,脚步声,布料摩擦,交谈的声音愈发嘈杂,我半睁一只眼睛,柔软的大枕头横亘遮挡大半视线。
我偏过头,看到玛莎和一群我不认识的女士,她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偶尔凑在一起小声交流。
“玛莎?”声带里的河流似乎早已干涸,我从雾气弥漫的海面回到温暖干燥的现实,只有耳边淅沥沥的雨声为真实的天平增加砝码。
我记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可疲惫并没有逃离,我只要闭上眼睛,困倦感深深渗透进细胞里,我好像可以一直沉睡下去。
人群中,玛莎捧着一个个大盒子,她像是严肃的指挥官,调度物资, 对任务进展情况实时监控,同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后,来到床边。
“您醒了?今天是订婚照与公式照拍摄的日子,您的准备时间不多了,起床吧。”玛莎走到窗户边,拉开遮光帘,外面阴雨连绵,雨水从玻璃窗上不断滑落,层层叠叠朦胧整个世界。
“圣奥茨特的雨来得太早了,往年即使是一个月后,这里仍然会有暴风雪。”玛莎身后的女士疑惑不解道,她有些面生,应该是当地人。
我翻身下床,感觉自己全身骨头在嘎吱作响,像老旧即将淘汰的机器人,金属老化关节僵硬,我跌跌撞撞地走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将脸浸入强劲的水流中。
圣奥茨特的水极致的冰冷,也许是雪山历时千年不化的白冰直接接入水管,我一个冷战,大脑终于摆脱一团浆糊,我感受着冰碴游荡在清澈的流水划过皮肤,带来寒冷之外的刺痛。
我直起身,腰腹传来肌肉拉扯的酸痛。对着镜子掀起衣角下摆,我看见一道三指宽的淤青从胸下肋骨绵延到后腰,像是猛烈撞击贯穿半个身体,淤伤青黑肿胀,手指按上去疼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道伤口,催促自己回忆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可能想到最后的场景只是我洗完澡就去睡觉了,我张着嘴吸气,然而过于疲倦的大脑昏沉肿胀,我最终还是一头雾水。
我没有在盥洗室停留拖延时间,虽然脑海里每一个闪过的念头都在迟疑,退缩,,都在教唆理智,逃跑吧,或者躲起来,藏在没有人找到你的地方···可我还是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昨天午时您的婚讯已经公布了,因为没有照片,所以大家都在翘首期盼未来的王妃。”玛莎将走出盥洗室,将浑浑噩噩的我拉到镜子前坐下,她的目光落在镜中眼底一片青黑耸着肩膀,还打不起精神的我,转头开始对着身后的人吩咐起来。
我两眼无神,看着另一位陌生的面孔代替玛莎帮我上妆,身后一双手温柔地解开缠绕一团打结的头发。
“请暂时闭上眼睛····”
“您可以微笑吗?奥···可以再试一次吗?”
“请您稍稍扬起下巴···对,就是这样。”
我感到刷毛拂过眼皮,脸颊轻柔地被弹性材质拍打着,我犹如提线木偶,被一根看不见的尼龙线操纵,我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但依旧慢吞吞地按照指令完成动作。
半梦半醒间,雨声渐渐变大了,遮盖着所有细碎的响动,那时雨水亲吻世界的前奏,远方似乎传来那首始终反复着一个单音降D大调前奏曲》,不断重复的降 la回荡在地中海马尔岛的一座古老的山中寺庙里,从朦胧的雨中传来的田园牧歌声中落下的雨滴,到人群在庄严而阴郁的众赞歌中神秘地缓步而行时缓缓飘落。
有节奏的落雨声中,我站起身,从一套又一套华美的衣物中徜徉,璀璨夺目的宝石,珍稀高级的配饰只是这场大雨的陪衬,雨水渗透灵魂,皮肤也被滋润透出奶白莹润的光芒。
“好了。”过去了很久,久到我覆没于水底,玛莎终结了这段似乎远不会停歇的“滴滴答答”充满潮气的旋律。
我看向镜子,充满柔和意味的流光白,围绕脖颈将薄纱、繁花、 流动到立体的压褶,飘逸松软的羽毛披肩被风吹过肆意飘荡,从肩膀滑落到裸露在外的双肘,层层叠叠的白纱披肩厚薄对比强烈 ,雪纺后隐隐约约的透出皮肤,雾面色系迷离了虚幻的美,有些像缥缈的烟云,或是蜿蜒流动的河流。
那里犹如一片雾气弥漫的德里亚登森林,一位生活在奥莱阿德山顶、拿埃阿登河或泉水边,她站在树木下,希腊神话里的森林仙子。一股奢华的慵懒浑然天成,又不经意展露几分大自然的“野性”,散落在背后的发丝随性地弯曲,眼前的少女目光里还残留着刚刚睡醒的惺忪。
“您简直是误入凡尘的仙女,弗洛夏小姐,我迫不及待看到您出现在报纸上了。”玛莎夸张地赞叹着,她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作品骄傲。“您觉得怎么样?”她期待而欣喜地问我。
镜子里的我皮肤白皙,浅灰色的瞳色蒙上一层烟尘,水润而迷离的无辜神色,眼皮上晕染开低调淡雅的长春花蓝混合春绿色,像是将山涧之中深泉水潺潺流过。
“超乎···超乎想象得好看。”我真诚地发出赞叹,低头看着只有薄纱覆盖的双腿,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裙子立刻像是没有重量地漂浮起来,接着缓缓沉降在脚踝上。
然而这些还远远没有没有结束,更多的配饰装在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呈上来。“这个颜色会不会有些艳丽······”,“还好,只不过有些破坏整体氛围···那么这一款呢?”“玛莎小姐,这个款式只有这个颜色···”“盘发呢···试试看吧···”
直到不再赤chi裸luo双脚,我穿上缠绕住脚踝的软底鹿皮 Toe shoes,我站起身时,看见索菲亚正站在不远处。
索菲亚露出欣赏的笑容,她神色幽静,像是沉浸在远离纷争后来之不易的平静,她用一种看着稚嫩的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的欣慰眼神注视着我。
其实,我有些抗拒这种目光,似乎索菲亚已经接受我的离去,她是不舍,但她可以快速地适应。
“快看呐!这是谁?我们家的弗洛夏怎么变成了这么美丽的姑娘了!”索菲亚此刻的欢愉是如此纯粹,她走向我,轻轻环住我的肩膀,她比玛莎还要自豪,我是一件能让她满意的宝贝。
“谢谢·····”我已经可以在面对直白的赞美时不再尴尬地想要钻进地板下面,“多亏了玛莎和她们。”我抿起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才突然记起不要弄乱发型。
我讷讷地快速收回手,背到身后。索菲亚身后跟着一名王室事务官,他开始事无巨细地与索菲亚核对细节流程,玛莎仍然忙碌,她仔细地完成最后收尾工作。
镜中的少女孤零零地站着,她经过细心装扮的精致脸蛋没有喜悦赋予的生动娇嫩的粉红,她的神情晦暗,似乎下一秒就会天崩地裂,山火肆虐烧完整片森林。
见鬼的!
我朝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做鬼脸,收起你现在的表情,如果你不想以一己之力自私搞砸他们的好心情,那么不要难过,你最大的优点难道不是乖巧吗?就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让痛苦的时间从你身边流逝,只需要忍受这些,大家都会幸福。
自我鞭笞后的我,看着反射出的另一个我,我们一起露出一个最自然像是发自内心高兴的笑容。
王室事务官先一步离开,索菲亚收到玛莎的示意,她的工作完美结束了。我看到昨天天费力搬回来的书被整齐摞到墙角——沙发上,地板上,甚至是生命检测仪器上都放满了各种包装盒和散落的衣服。
“该走了,弗洛夏,我陪着你一起去吧。”索菲亚出声提醒,她看出了我的拘谨,于是朝我伸出手。
王室事务官计划的行程里索菲亚应该与马尔金先生一起迎接卡亚斯贝公爵,而不是陪着我。当索菲亚的手即将握住我的胳膊时,我下意识躲开了。
但动作幅度过度夸张,我差不多向后退了一大步。“不用了。”我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银白的鞋尖。 “不用了,索菲亚,我自己去。”
索菲亚明显地怔愣一会,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可是······”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犹豫不决。
“索菲亚,我可以自己去,这不是困难的事情,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即使是很难很难的事情,我都要自己去面对,对吗?”我驱散跃跃欲试的怯懦,抬头直视索菲亚。
我不能一直依靠他们,虽然温暖而安全,我也不可能期望他们为我庇佑,那里不是我的来处,也成为不了我的归宿。
本章中弗洛夏的裙子可以在同名w b中看到

Chapter176.仪式(二)
走廊尽头有一部直梯,电梯下坠,我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呼吸和脉搏都维持在一个危险的数字,我等着匀速减小的数字,手指握成拳僵硬地发抖。
我不得不长大嘴巴,用力地呼吸,因为只要停止呼吸,疯狂的窒息感就会将气管捏扁,莫名的悲痛席卷全部氧气,我挣扎着用力掰直手指,然后按在脸颊上。
你可以的,你做得到···
我死死地瞪着眼前光滑的金属门,让身体慢慢适应缺氧带来的不适,心中默念着,“一···二···三···一····二···三·····”
电梯门开了,又闭上了···急促的尖啸堵在手掌里,二氧化碳浓度在手心聚集,我向后靠,紧绷到疯狂的神智开始松懈,我慢慢体会着空气进入喉咙沉入神经所带来的的平和······
当心跳不再失速狂热褪去,胳膊才脱力地垂落,我轻轻擦去眼角被被逼出的泪花,持续高压环境让精神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沉浸在家的温暖中,一度变得极度软弱,忘记了随时能够吞噬我的危机,自顾自放松警惕。
出了电梯,这一层镶嵌在石壁上巨大的窗户被隔离在厚重逶迤的红丝绒窗幔后,穿过廊道出现在眼前的是盘旋楼梯,我肢体僵硬,只好牢牢地扒住扶手,薄纱裙无法给我的双腿带来任何安全感,我得打起精神,不要同手同脚使自己一个阿拉伯前团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紧盯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心惊胆战,可即使是最艰难的路也终究会走完,我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几步之外,暗红色的两扇大门拔地而起,终点在那里。
我仿佛来到圣马可广场旁,连接着都卡雷宫和威尼斯监狱的叹息桥上,走向命运结局的死囚,可我的喉咙塞满了忍耐,连叹息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睛努力聚焦在宏伟的大门上。一抹阴沉的光穿过幽深的中庭,落在我的脚尖,缓慢地爬上脚背,我无力地蹲下,用尽全身力气拥抱自己。
“再坚持一下,别放弃···别放弃。”
我不断地重复地呢喃,让文字产生力量,来消弭我的恐惧,我很害怕,踏入这扇门后我会止不住的失去,直到失去全部勇气。
我说服不了自己,能在那个世界里生存下去。
这里是宫殿的中心,厚厚的石墙把雨声隔绝在外,我变成一座孤岛,四面惊涛骇浪,被时光遗落余下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我恐惧前进却没了退路,更悲惨的是,我不能哭,眼泪会弄花妆,搞砸玛莎的心血,她天不亮就辛辛苦苦的工作,我没道理破坏得随心所欲。我站起来,小腿蹲地太久血液不畅发麻不听使唤,我笨拙地抬起腿,歪歪扭扭地走到大门前。
我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我尽力了,可它们犹如神经功能失调抖个不停,我咬咬牙握住冰凉的把手,门开了一条缝。
轰鸣声仿佛沸腾的岩浆从门缝中奔流出来,浇在我全身,两英寸的缝隙里来来去去的人群,推拽着一长排挂满衣服的铁架,金属轮子碾过大理石地面,又被另一排刺耳的噪音盖过去。
宴会厅顶部的大型吊灯全部打开,反射在随处可见的镜子,琉璃器具,再一次反光,明亮得似乎是离太阳最近的圣坛,但这还不够,各种形状的补光灯打光板将中心簇拥,无法想象要才能展开眼睛而不会被刺瞎。
最外围是黑魆魆的高大的靠近天花板的摄影机,伸长突出的镜头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鬣狗,鬣狗的主人们交头接耳,他们的眼神时不时望向数名王室事务官,我看到了卢布廖夫的年轻管家和巴甫契特的警卫员,他们分散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熔岩一层层腐蚀躯体,我几乎没有力气撑住沉重的大门,用力过度的手背静脉纹路夸张的突出。手心出了汗,滑腻的让我快要抓不住门把。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不去想以后,不用思考未来。
这时,一只苍白得碎裂的白瓷般的手扣住我的手腕,顺着纤长的手指向上看,贴合皮肤的两粒鲜红的宝石袖扣,我扭过头,看到弗拉基米尔有些急促的喘息,然后他痛苦地皱着眉似乎渴求似乎难以忍受。
然后,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他捏住我的手从门把上拽开,然后拉住我将我带离。我回头看,门正在缓缓关闭,最后发出“咔哒——”的声音回荡在整条走廊。
地狱的入口在下一个拐角后看不到了,幸免于难给我带来的不只有激动,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我难以平静下来。
他比我还要急切的离开那里,所以他步伐大速度也很快,我被他拽着,下肋骨的伤口传来越发强烈的抽痛。“弗拉基米尔,呃——” 我扭动手腕,半天都没有抽出来,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你可以慢点吗?”轻纱的裙子在奔跑中随风飘荡,我的双腿暴露在空气里,寒冷从脚底传上来。
我的声音到底没有被弗拉基米尔无视,他的速度慢下来,我喘得上下不接下气,一场空腹带伤的冲刺跑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弗拉基米尔的背影颀长挺拔,他的肩膀上下起伏,平复有些急促的喘气。他总是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有什么急事能劳驾他?我在想,就算巴甫契特被恐kong怖bu分子炸了,他也能慢条斯理享用下午茶,等待仆从们将废墟清理出一条干净的一粒灰尘都没有的路。
“你在干什么?”手腕酸疼,估计又多了一处淤青,我见他根本不想搭理我的样子,于是更加剧烈地挣扎。
谁知道弗拉基米尔忽然停下来,没有一点预兆我直接撞上去,我的鼻尖磕在不知道他哪根骨头上,鼻头一酸,眼泪顿时充满了眼眶。
“你在干什么!”同样的语言,完全不同的含义,弗拉基米尔用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他好像压制着怒火,下一秒就会扑上来一口咬死我。
我一手捂住鼻子,他转身低头看我,被神祇亲吻过的容颜显出了不自然的病态的白,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晕。
“你有受虐倾向吗?弗洛夏,这个我倒是很好满足你。”
听到这种熟悉的嘲讽,我很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呀,坏心眼的家伙,我不管不顾地用就算折断手腕的力气挣扎。
弗拉基米尔顺势放开我的手腕,没等我收回去,他再次拉住了我的小臂。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太难了,这些东西太难了······”我委屈地嘟嘟囔囔,不敢太大声,搞不好弗拉基米尔以为我在对他发脾气。
他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隔岸观火,对我恨铁不成钢的人而已,我抽抽鼻子,感觉冰凉的液体从鼻腔深处涌出来。
湿湿滑滑的溪流蔓延过嘴唇,从下巴跳跃而下,落在明亮的可以照镜子的大理石地砖。
“你流血了。”弗拉基米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又像是喝下蹩脚的见习魔女特制药水,他的表情复杂又怪异,最后化成无奈。
我下意识用手擦,一只手的作用有限,可低头看着这身纯洁梦幻的裙子,到底没好意思,万一这身行头来自巴甫契特,想也知道是我还不起的天价账单,我绝不给他们剥削我的借口。
“用这个。”弗拉基米尔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右手别扭地伸进左胸前的口袋,抽出手帕递给我。
我将柔软的手帕按压在鼻翼上,干涩直接的痛楚冲上双眼,我“嘶嘶——”地抽气,点点血液在细腻的纹路上渗透,顺着紧密的脉络向外扩散。“谢谢。”
声音闷闷地,我小声地向弗拉基米尔道谢。
我想起了那条在诺亚斯顿大道上递出的手帕,虽然那是我第一次为美丽的外表心跳过速,也让我背上了灾厄般的宿命,那一眼的代价过于惨痛。
我呆呆地看着被血液弄脏的手帕,曾经在深冬的某个夜晚,我泡在冷水里小心翼翼地揉搓掉发黑的血迹。我的鼻子痛,肋下抽痛,手腕又酸又胀,眼眶被泪水塞满再挤不进更多液体······
“不要哭。”弗拉基米尔生硬的语气从头顶传来,他预判了我的行为,不只是物理层面,我的大脑里大概也有他的监视器。
他揭示预言,我好像得到准许,一滴、两滴、眼泪争先恐后地漫出来,我不再沉默地哭,小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很快就泪流满面。
委屈、难过、悲伤、数不清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我像是要将所有难以忍受的情感发泄出来,我用手帕捂住眼睛,再也不想去理会妆容,再也不用顾忌别人地畅快地哭。
“不要哭了。”弗拉基米尔这一刻也变得温柔,尽管他的声音仍然有些生气,我才不管他,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
我感受到他握着我的小臂的手微微用力,我向前踉跄一小步,他似乎认命了一般,发出悠长的叹息。
他的手轻轻在我头顶拍了拍,然后一个不算温暖的胸膛靠过来,他的手指从头顶穿过发丝下滑到后脖颈,犹如想要拂去我所有悲伤,一下一下轻轻抚过。
“笨蛋。”我听见他说。

这似乎是拥抱,又似乎只是互相依靠。
我比我想的更需要它,这个甚至称不上完整的拥抱,弗拉基米尔提醒我,不需要忍耐,把痛苦都留给自己,因为我是人,而心脏是一块敏感的肌肉。
我哭得很用力,似乎要将体内百分之七十的水一次性哭出来,耳膜肿胀发出尖刺的鸣叫,弗拉基米尔没有制止我,他轻柔地安抚我,像母亲对待哭闹不止的婴儿那样沉着。
他不厌其烦地陪着我,是如此执著和安定,给我一种只要我想哭他会一直在这里的错觉,我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到眼泪打湿了手帕,流到绣着金线缝边的衬衣上,然后这份温度传递给他的皮肤,氤氲化开 。
我哭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泪眼朦胧我丧失视觉,却还是听到了他的心跳,透过皮肉与骨头平缓而坚定的跳动。
我不想哭下去,可这并不简单,神经习惯了放纵情绪,洪水一样倾泻而出,我很难收回,我控制不了的抽噎,胸口一阵阵抽疼让泪水怎么也流不干净。我气恼地喘着粗气,呼气变得断断续续。
弗拉基米尔的手逐渐有节奏的律动,越过薄薄的皮肤,我听着听着,悲伤伴随滂沱大雨一样的眼泪离开身体,我渐渐地平息下来。
“呼——呼——”眼泪流干了,我张开嘴巴努力平复呼吸,泪水湮没了全部理智,大脑满是一团泥泞的浆糊,飞快跳动的心脏加剧了我的呼吸,没法轻易平息下来。
弗拉基米尔放开了扣着我小臂的手,我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我赶紧摊开手,下摆皱皱巴巴,像是在沙滩上曝晒了半个月的海带。理智迅速复苏,羞耻感让我猛地后退从他的怀里钻出去。
“······谢谢——”我瓮声瓮气地缩着肩膀,我的脸很烫,上面的温度可以把鱼肉煎熟。大概是横膈肌肌肉痉挛的缘故,我止不住地抽噎,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或许也要说声抱歉,我看向手心的白帕,上面血迹眼泪还有其他不知名液体,早就看不出细密华贵的纹理了,这团湿哒哒的咸菜没有比皱巴巴的海带好到哪里去。
我有点心虚地蜷缩手指,这张手帕没救了,我不知为何头脑发热,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额角的碎发湿乎乎,贴在脸颊上显得异常零乱。
弗拉基米尔的指尖拨开我蓬乱的发丝,他的手指凉凉的,碰到我滚烫得要烧起来的皮肤上,舒服地像是炙烤中的一抹凉风。“弗洛夏,你的脸红得像太阳。”
弗拉基米尔冰凉的指尖被这股热量感染,他擦过我颤动的睫毛,从眼尾略过去,我听他的声音只知道他没有嘲笑,但这是什么破比喻,我觉得他蹭到的地方很痒,于是用手背用力揉眼睛。
“还想哭吗?”弗拉基米尔看不惯我毛毛躁躁地举动,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一块全新的手帕,在我的眼皮上轻轻按压。
我蔫蔫地抬头,迎上他的眼睛,他的语气一点也不柔和,比较接近拿着银质匕首凶巴巴的威胁,但他的动作却极其小心谨慎,把我的脸蛋当成了世界上最轻盈的羽毛,一碰就会碎。
我用尽全身力气哭泣,大脑空茫茫混乱不已,于是顺着他回答:“不——嗝······不想哭了。”鬼使神差下,我又开始打嗝,我赶紧捂住嘴,可在弗拉基米尔面前失礼大约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况且打嗝和喜欢无法阻止,闭紧嘴巴也没用。
我看到弗拉基米尔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盛满深蓝坚冰缓慢消融,他的嘴角抿起,笑意从涟涟波光里流动出来。
他笑了??我完全想不到弗拉基米尔会笑,不是刻薄的讥笑,残忍的带着惩罚意味的揶揄调侃,不是戏弄,不是挂在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他的确笑了,单纯觉得有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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