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培养论”的支持者被自己对基因的无知所震惊,看不到基因的力量和必然性,他们所忽略的最重要的教训是:其实先天基因支持他们的观点。——Matt Ridley,《天性与教养》,2003
“阿纳斯塔西娅小姐,或许,您需要休息一下。”利兹女士打断了我的怔愣,她的话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我意识到专注在某种程度上需要付出更多精力。
“嗯···”我轻捏眼角,深呼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无法顺畅地完成氧气交换流程,就像是即将迎来灾难般的悲惨预感的不安,我无法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似乎风暴渐起乌云聚拢,雷电积蓄力量隐隐逼近,而我,只能望着窗外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看不清耀眼阳光后的灰暗。
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不安呢?要知道,这个词语基本与我没有关系,我很聪明,不同于一般贵族小孩们在智力上或者某些领域的特定天分,我习惯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听上去似乎并不是一种享受,但对于我来说,没有比它更舒适的方式了。
该说是基因的力量吗?先天?后天?我们无法不与众不同,不论是血缘还是刻意培养,我们总能成为手握世俗权柄力量的少数人。
作为佛奥洛夫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在兄长被流放之后,我的地位无可撼动,这一切发生于我出生之前。年幼的时候,在家族的簇拥之下,很多相同年纪的小孩会轻易产生“我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种幼稚的念头,不过不难理解,当身边所有人围绕着你,以自我为中心也就没那么不可原谅了。
即使是现在称得上稳重的阿列克谢在某个年龄段也说过,他是神子,是需要被仰望的存在,更别提尤拉,他的轻狂和傲慢一如既往,成人后也展现地淋漓尽致。
我没有那个时期,或许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知道了有一个地方叫巴甫契特,有一个姓氏是罗曼诺夫。在其他人都认为只是一个与我们没有区别的姓氏时,我感受到了差距,不允许被逾越的鸿沟,不能去触碰,就如同我们不能忍受平民们试图触碰我们一样。
过早的知道这一点,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着“我所言所语,皆是律法”的权威,从那以后,我学会巧妙地隐藏傲慢,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我一直做得很好,在玩伴们的圈子里,我是没有负面词汇的存在,微笑与合适的举止,距离感与恰到好处的亲近,我不需要费心,轻易地把握着所有分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选择了最为轻松的一种。
我们一起长大,陪伴和成长为彼此构筑了友谊的框架,这是由一个个瞬间,一次次笑容或许还有眼泪的记忆加固,我们相互连接,默契从一个眼神,一次抿唇中流露出来,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个团体间的亲密。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在罗曼诺夫内务官的名单上,应该不算靠前,在国内算是前列,甚至我会在下一个生日到来之前得知,自己是否会成为巴甫契特堡下一个女主人,老实说,这相当的令人惊心动魄了不是吗?
实际上,我对此抱持消极态度,并非是我的原因,况且相信除了吉安娜没人有自信,能够成为合格的妻子。
罗曼诺夫殿下,他没有温度。
想到这里,我似乎靠近了北极冻土下坚硬的寒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或者殿下更加寒冷,他的视线毫无波澜,似乎红色,绿色,少女,泥土,红砖,大理石壁画这些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不是一个个会说话的人类,而是某种无机质生物,他不会给予你丝毫价值。
甚至厌恶都好得多,起码是强烈的情感,停留在我们身上的目光淡漠到了极致,你会时不时怀疑自己,以及感到畏惧,因为是人类,长久以来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反而更难忍受那种忽视,而且你清楚地明白,那并非故意为之,而是本能的一种视线,没有经过任何后天加工,如同殿下是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反应。
这才是最令人畏惧的,如果我们是花,是草,是其他一切事物,唯独不是一个人,那么成为一个合格妻子,这句话中的每一个词语都要打上问号。
直到我告别了平静的高中一年级,我才意识到一成不变的平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马尔金家有了一个女儿。
从消息传出的十五分钟后,几乎所有应该知晓的人都在接受这个新的故事。瓦斯列耶夫家的私生女,马尔金夫人的侄女,现如今马尔金家的养女。
玻璃城堡的会面之前,我的印象只有这些,而弗洛夏,说实话她并没有超出我的期待,普通苍白,拘谨而幼稚的小女孩,大约是我五六岁的模样,不,我与她不会有一丝相似,她安静地犹如深潭,阳光会为你照亮表面的水纹,底下深沉而静默。
我有几分挫败,无话不谈的好友,温柔的姐姐——我与她并未达成我想要的效果,明明她是那样不设防,我的亲切再多一分则显得急切,我可以慢慢来的,于是我递上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同时,我敏锐地察觉——或者是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改变了,我们很有默契地不去暗示彼此,即使罗曼诺夫殿下的反常已经到了出格的地步。
安德廖沙很快离开了,我真诚建议他快回去看看,而他脸上冷漠下的忧虑不会对我们掩饰。我喝完了最后一口白兰地,做了第四个告别的人。
我可以喜欢弗洛夏,这不会比早餐选择甜菜烤小土豆汤还是柠檬梭鱼汤困难,但我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压力。
圣诞节后,弗洛夏没有出现,学院中再也没有她的身影,黑森林聚会中的她好像泡沫一样消失了,同时从各种聚会中消失的还有安德廖沙,他停止了陪同尤拉一起与女孩子们玩闹,似乎之前身上总是不时带着女生香水味的那个人不是他。
如何适当的满足自身欲望,也是一门功课,因为往往容易被满足的事物,通常会变得无关紧要。
直到一天阿列克谢的姐姐的订婚宴,我以为安德廖沙不会出现的场合里,他出现了,身边带着一个一身黑裙的女生。
“安德,好久不见。”我走过去,角落的沙发上那个女生拘束地捧着一杯香槟,我朝她微笑。
安德廖沙有些醉了,这不是一个应该喝醉的场合,他灰蒙蒙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嗯···Anna···”他长吐一口气,歪歪斜斜地向后靠,和那个女生中间塞得下三个自己。
我不动声色地皱皱眉,从桌上取出一杯橄榄果茶,里面加了解酒剂:“喝点这个吧,能让你舒服一些。”
“好。”安德廖沙乖巧地接过去,他望着晕黄的光线抿抿嘴唇,安静地一口口喝着。
“马···马尔金先生,我可不可以去那边···”女生突然说话,她怯生生地指着甜点塔,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我有点饿了···”红晕亲吻着女生的脸颊,她微微低下的侧脸楚楚可怜。
当那个女生离开之后,安德廖沙放下了果茶,他似乎清醒了不少,手肘撑着下巴,嘴角勾起一个轻佻的笑:“Anna,我很好,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他敷衍地安慰着我,我应该生气的,可我却毫无怒气。这一段时间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但没必要表现出来你已经知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并不担心,安德廖沙。”我将脸侧的卷发拨到耳后,平静地望着他,我肯定,安德廖沙有麻烦了。
因为,那个女生,该死的像极了他的妹妹弗洛夏。
肤色,瞳色,嘴唇,长发,还有神态,几乎立刻能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我不过见了弗洛夏一面,而安德廖沙不可能不知道。
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除了外貌,那个女生与弗洛夏一点也不像,根本不用去调查就能猜得出家世背景,笑容弧度,语气,声音,恰到好处的羞怯和自以为高明的撒娇无一不表明了她的身份,是一个我没必要知晓姓名的人,经过后天培养的神态再如何熟练也无法改变骨子里的讨好,她本不是这样,而是为了他才这样做,这种利他性使她不能变得自然。
弗洛夏的羞涩是笨拙中夹杂一些尴尬,她的陌生感是那样真实,这与那个女生的熟练天壤之别,就像她察觉到我与安德需要对话,于是识时务地借口离开,这一点,弗洛夏根本做不到,而这些,安德廖沙更不可能不知道。
低劣的仿冒品,还有似真似假的传闻,让我的好心情破灭了,接着我感到了恐慌。
Chapter 151. 视角(四)
“你必须明白你在做什么,没有人是傻子,我能看出来代表其他人也一样,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忍耐是我的强项,可这一刻,我的能力完全失效了。
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不能辨别那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我咬紧嘴唇,只希望安德廖沙没有听出来。
我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他的眼神迷蒙,嘴角勾起来朝我笑:“别生气,Anna,他们知道也什么也不会发生···”他轻佻的笑容让我有些烦闷,接着他重新拿起酒杯。
“可应该知道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安德廖沙一口气喝完酒,痛苦让他的笑容更加肆意,那股强烈的不甘也传染了过来。
我痛恨这样的安德廖沙,更痛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自己。
“所以,你能怎么办呢?安德廖沙,马尔金家的继承人,你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样自怜自艾?该适可而止了,安德,你不能冒这个险,这根本一点也不值得,不是吗?”我闭上眼睛近乎刻薄地讥讽,因为现在的我一定面目可憎。
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阿纳斯塔西娅,卑鄙的胆小鬼,我默默地自我苛责。
而安德廖沙完全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是啊,你说得对,这太愚蠢了不是吗?真是愚蠢···”
心脏像被攥住,又猛然松开,我直视安德廖沙,他的双眼温柔到了极致,浅灰色的眸子中只有我一个人,爱意浓烈而绝望,极端的爱意让我难堪地别开眼。
因为,他的眼里没有我。
我不再直视他,我害怕那双眼睛会看穿我秘密,会让我再也无法逃离。“你醉了,安德廖沙。”
我喃喃自语,望着他仰头喝下一杯杯烈酒,这次我没有阻止他。“Anna,我快要被逼疯了,你不会明白的,像是溺水···窒息的,然后永远不会死去···”
“······”我张开嘴唇,却无法发出声音,他的眼角划过泪水,将我彻彻底底石化。
昏暗的灯光下,解酒剂没有起作用——安德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没有任何解酒剂能够让一个酒鬼清醒。最后他理所当然地醉了,或者他终于如他所希望的醉了,直到他被艾萨克侍从搀扶着离开。我没有跟上去,保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吞咽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慌。
我呆滞在原地,直到艾萨克去而复返,他敲敲我面前的桌子,“安德的情况不太好,我提前告知了马尔金家的管家,你不必担心。”
“嗯。”我扯开笑容,僵硬的嘴角勉强拉开合适的弧度,“他会好起来的。”
他会好起来的,我告诉自己,再也不会有比爱情更廉价的事物的,剥离它附加的经济价值外,爱情一无是处,这是共识,我,安德,尤拉,阿列克谢,没人不这么想,所以这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波折,我相信安德,他会自己处理得很好。
阿列克谢站在远处,他沉默地观看着这场拙劣的戏剧,我抬头望向他,笑了笑,这一次的笑容优雅而自然。
我挺直了胸膛,轻轻闭上眼睛,将苦涩消化殆尽。
冬天的时间线被拉长,我舀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坐在学校的休息室里看着窗外的雪,枯竭而灰败的气息被纯白掩盖,恍惚一切都是圣洁而纯粹的,只有当更为寒冷的消融过后,春日绽放之前,才能看清那些被隐藏的丑陋。
休息室里今天容纳了够多的人,连西里尔和吉安娜也在,除了银勺碰撞杯壁的不和谐音之外,室内诡异的平静着。
所有人都知道昨天春狩时发生了什么,但王室没有放出消息,他们必须选择保持沉默,不论报纸头条还是社交网络上一切正常,对平民来说,这是一个平凡得过了头的午后。
“可疑的人找到了吗?”紧张到有些窒息的气氛被打破,我抬眼望向说话的人,不是尤拉,而是正翻着一本书的阿里克谢。
尤拉挑挑眉,他咔哧咔哧地大口咀嚼苹果,没有回答。
果然,早就沉不住气的吉安娜跳了出来,她的声音里有着无法忍耐的怒气:“阿列克谢,那不是可疑的人!我昨天已经说过了,袭击皇室成员的人是叛|pan国者,是可恶的,该死的无耻小人,他应该被送上绞刑架。”
吉安娜尖利地诅咒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前夸张地起伏,怒火开始燃烧着她的双眼,我似乎能看到她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变得通红。
阿里克谢耸耸肩,他无辜地被吉安娜的愤怒波及,他也不去反驳吉安娜,而是低下头把书翻过一页选择及早退出战局。
“受伤的是那一位?”西里尔的问句粗劣的伪装着,在场的人不会不知道他是指谁,可吉安娜并没有因此平息。
“她也是皇室成员,起码这是对我们所有人的挑衅,竟敢伤害···他们怎么敢···这些肮脏的老鼠···他们必须全部在监狱里为他们的错误赎罪!”
我环视一圈,平日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安德廖沙没有出现,他失去了消息,从昨天开始,马尔金家的管家也拒绝透露他们小主人的去向。
“护卫队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吗?”
“禁卫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到底是哪个家伙?该死······”
吉安娜点燃了情绪,她像一辆失控的火车一样不会停下。
壁炉中的火花发生小爆炸,炸开后的橙红色弥散着阵阵热气,我平静的表面下僵硬的情感似乎有了缓解。我放下红茶,虽然它依旧热气袅袅,吉安娜的咒骂成为房间里唯一的旋律,我可不想让这些声音充斥我的大脑一整天。
突然。“安静,吉安娜。”尤拉斩断了所有的抱怨,一刹那,尖锐的喋喋不休停息了,因为尤拉平静得异常,他侧着身子看向窗外,机械地咀嚼着苹果。
尤拉面无表情,“很快就抓到犯人了,然后那个时候再把他们杀掉就好了。”说完,又接着咔哧咔哧地吃苹果。
我毫不怀疑尤拉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他并不亚于吉安娜忠诚,或者说他的忠诚只针对于殿下一个人。如果让他亲自惩罚袭击者,那么他一定会冷静地扣下扳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重新笑容满面。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无意一一探究,漫不经心地玩着魔方的西里尔,放下书重新递给尤拉一个更大的红苹果的阿里克谢,和依然怒气冲冲地离去的吉安娜······
我呢?我的秘密呢?
我放下电话,依旧没有安德的消息。我攥住了手心,那里空空如也。
我似乎回到了春狩那天,祭典开始前,靠在树上的安德,他纯净地像是蒙力喀斯特雪山上的融水,浸润冻土,掩映着春日虚幻的花。我看不到一丝的烦躁,不甘,他的笑容透过湿润的水汽,将冰冷的雨水隔绝,把最干燥的温柔留给那个女孩。
我无法将树下的少年与几天前烂醉如泥的安德廖沙相提并论,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深深无力,我提醒自己,安德廖沙在挣扎,他的痛苦正在告诫你不要重蹈覆辙,聪明点吧,阿纳斯塔西亚,作出明智的选择。
可悲的是,我不能压抑着的情绪已然冲破禁锢,推着我向他走去。
我即将失去安德廖沙,现实一点点压下我的头颅,逼我向自己坦诚这一点。我拒绝承认,这似乎可以把我的骄傲和自尊全部推到,我将被自己的情感活huo埋。
为什么会是安德?
为什么会是他?
彼此陪伴者,一起成长,他的幼稚,玩闹,和尤拉的恶作剧,他金色的发丝,划过指尖的触感,他的放浪形骸,他逐渐清晰的灰色眼眸,微微翘起来的红润的嘴唇···他的气息,他拥抱的温度···
够了!!别再想了,我发出低低的尖叫,哪怕是思念,都让我感到极度的自我厌恶,我不能回忆那个夏天的事情,从那时起,安德廖沙开始将我的情感占据。
只要保持现状,他一直都在,我曾经无比坚信这一点,似乎这已经是一种定律,即使婚姻也不能改变,我是最为特殊的存在,对安德廖沙来说,他对我也一样。
我只要保持着平衡,共同坚守微妙的默契,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不会改变,就没有什么会改变。
但不一样了,安德廖沙不一样了,他不再属于我了······我翻出藏在油画后的合照,一种从未体会到的情绪爬上心间,开始不断啃噬理智,我的情绪开始坍塌,直到眼泪涌了出来。
“没用的家伙···令人失望的家伙···”我不甘心地翕动嘴唇,品尝着难以令人遗忘和释怀的——嫉妒的滋味。
我失败了。
我无法继续对自己说谎,更悲惨的是,当我还没有来得及向自己承认喜欢安德廖沙时,我就要失去他了。
艾萨克——别特洛夫家族
迟来的雪没有降临维尔利斯特。
或许是这个原因,寒风残酷的侵蚀复苏的生机,似乎春意只是幻觉。木屋不够严实的结构勉强挡住了寒风,可无法堵住门窗发出嘎嘎吱吱的摩擦与撞击声。我无法入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烦躁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精力,我只能频繁地吞口水来安静下来。
安德廖沙彻底地失去了联系。他的手机落在这里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他有一百种方式联系我,可最匪夷所思的是我根本对这个局面毫无头绪。
索菲亚今天清晨的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她的声线在电波的扭曲这下没有任何异常,安德廖沙平安无事,我只觉察到了这点。
“索菲亚,嗯······或许,我想知道安德在家吗?”以防万一,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电话中的声音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这不是我多疑,当我问完之后,静默在一瞬间弥漫,似乎连索菲亚都屏住了呼吸。“······他很好,弗洛夏,安德廖沙今天当然不在家,他需要去学校。”索菲亚轻柔的语调甚至不能使一片羽毛飘起来。
我轻轻点头,劝说自己相信这个回答“嗯!我知道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索菲亚,如果你见到安德了请转达他我的问候。”
放下电话后,我绕着橱柜漫无目的的走了两圈。发生了什么,而我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我再次反感起自己对于危险的雷达预警,总之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安德廖沙和马尔金先生吵架了?或者是和索菲亚?我又想起了阿纳斯塔西娅所说的婚约,或许是安德廖沙有了未婚妻?
“什么都不要担心,弗洛夏,没有任何事情会伤害你,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按时吃药,不要随意出门,我会担心的,好吗弗洛夏?”各种莫名其妙的猜想中突然蹦出了索菲亚最后的话,我能感受到她的爱意,从每一个字中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而自从我离开巴甫契特之后,便被紧紧地包裹在了这份难得的亲情之中,我会很幸福。
不会有答案的疑问充斥了整个下午,直到漫长寒冷的夜晚。我从被子中抬起脑袋,氧气急速耗尽的脸被热气熏蒸的发红,我能听到胸膛中沉闷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吵死了,太吵了。”
我猛然坐起来,认输似的拉开抽屉,倒出四片白色药片,仰头直接吞下去,接着一头扑进枕头里,将松软的被子塞住每一点我与空气之间的缝隙。
我终于睡着了,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梦,我疯狂地奔跑,不是为了逃避,而是抓住,我像是被偷走了财宝的海盗,发疯了的向前跑。
“那不是你的。”
满是嘲讽的话紧贴着耳朵传入缺氧的肺,我脚下一顿,无法继续移动。
“是你偷来的。”
我紧紧闭上眼睛,因为我不能捂住耳朵。
从床下爬起来,将身下的枕头丢在床尾凳上,未雨绸缪的好处是不需要被疼痛叫醒,我面无表情地活动身体,肌肉僵硬地像是块石头。
梦没有意义,我决定无视它。
“咚咚咚咚···咚咚咚···”我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去开门。
“早上好呀,弗洛夏。”风灌了进来,还有达尼洛一本正经地问好。他抱着一个小木盒,朝我露出了缺了一颗牙齿的笑容。“母亲让我顺路来送些海鲜给你。”
我朝他身后看了看,又探出半个头左瞧瞧右瞧瞧,“阿丽娜呢?”他们两个一向形影不离,只有一个人出现可是个新鲜事。
“弗洛夏探头探脑的,像个怕冷的呆头鹅。”达尼洛不客气地吐槽,这个八岁的小孩子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想法,他的可爱与客气只用在了初次见面上。“阿丽娜迷上了用露水作画,她正蹲在后院里收集蓟藤草的露珠。”我点点头,阿丽娜很喜欢绘画,她的背上总背着小画板,她的弟弟则帮她装着颜料。
“弗洛夏,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不冷吗?”达尼洛的催促提醒了我,我急忙让他进来,快速关上门堵住了刺进骨头里的寒风。
达尼洛将小木盒递给我,轻轻抖落帽檐上的水汽,挂在衣架上,接着脱下手套放在一旁,“这个时节的鱼肉质紧实,很适合生鱼片哦。”他跟在我后面走进厨房,还没等我回答接着说:“不过母亲说了你很难接受生食,两面稍微用无盐黄油煎一下吧。”
丹妮娅夫人不认为整个维尔利斯特任何人有比她更新鲜的海产,她总会时不时送些海鲜过来,托丹妮娅夫人的福,我吃到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好滋味的海洋动物。
达尼洛爬上高脚凳,双脚一晃一晃地:“弗洛夏,过几天你想要去斯列卡尔河附近徒步吗?再过一阵子就没那么冷了。”
我拆开木盒的封条,斯列卡尔河是维尔利斯特一条大河,横穿森林,将雪山融水化作白色的波涛,生机勃勃地汇入静谧幽深的贝加尔湖。那天达尼洛和阿丽娜就是去斯列卡尔河河畔采集铃兰。
我没怎么思考就直接表示同意,只是希望重瓣铃兰可以开到那个时候。“好的,我们一起去,库房里有一把小弓箭,之前学过一些,我们可以带上它。达尼洛,牛奶还是可可?”
我偏过头问他,不出意料地收获了一个不信任的眼神,“嗯···箭开刃了吗?还是小心一些吧,弗洛夏,我是说,森林里不会有猎物。”他察觉到到我的视线,十分自然地移开目光。达尼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森林里不会没有动物,只不过没有我射得到的猎物。“牛奶,谢谢。”
“好吧,我保证它会成为一个装饰。”老实说,麦娅女士教给我的技巧还剩下多少也很难说,更可能我根本拉不开那把弓。
“记得帮我替我转达谢意,达尼洛先生。”我递给他一杯刚温好的牛奶,指了指放进冷藏室的鱼片,转头将平底锅放进水池,达尼洛总一副小大人模样,当然他很愿意听到这种称呼。
达尼洛矜持地点点头,奶渍沾在了他扬起的嘴角上。“我会的,不过···弗洛夏,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他皱皱小鼻头,仰着脑袋四处打量。
烧焦的味道?我也翕动鼻腔,照他这么一说,仿佛真的···我和达尼洛四处寻找,直到视线不约而同的定格在不远处的瓷盘。
“呃···煎蛋,有些过头了。”我一步上前将剩下一半的早餐放下烤箱,并不那么舒适的睡眠带来了一个精神不足的清晨,蛋煎得有些焦算是正常水平的发挥。
我掩饰性的举动没有迎来达尼洛的嘲讽,他只是摇摇头,小口喝着热牛奶。
“蜂蜜酒?”当达尼洛喝完杯中的牛奶准备离开时,我带着他走到楼梯后的杂物房,他好奇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听说。我想蜂蜜酒是很久之前制作的,久到可能没有人记得这回事。蜂蜜酒可能不如本地传统桑葚伏特加有名,但我猜测丹妮娅夫人会喜欢它。
“对,不过这是给丹妮娅夫人的,小孩子可不能偷喝哦。”
我打开灯,光线充盈进昏暗空间,被惊醒的灰尘活跃飞散,向上盘旋进烟气缭绕的灯顶。
达尼洛放开握着我的手,“我知道,酒精对未成年人没有好处,可是,弗洛夏,你也不能···”
未成年人?我的动作一顿,大概只有达尼洛会这样想。
这个世界里未成年不代表什么,就像我已经有了婚约,而他也是未成年人,没有人对此有疑问,索菲亚没有,安德廖沙也没有,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丹妮娅夫人脱离了瓦斯列耶夫家族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抛弃姓氏,达尼洛和阿丽娜很幸运,有这么一位伟大的母亲。
“所以,这是带给丹妮娅夫人的小回礼。”我深吸一口气,将玻璃瓶装进纸袋中递给达尼洛。
“好吧,我替母亲谢谢你哦。”达尼洛看了看蜂蜜酒,又看了看我,重新扬起了露出缺了一颗牙齿的笑容。
送走达尼洛后,我清理了厨房,相信我,由于厨艺限制我的清洁能力得到了很好地锻炼,况且今天与阿纳斯塔西娅有约,我需要在下午两点时到达维尔利斯特小镇的南面,虽然彼此并不算熟悉,不过我想让她能够开心地在这里度过。
维尔利斯特算不上绝美的旅游胜地,但我喜欢这里,我希望阿纳斯塔西娅也可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