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喜欢前几天斯列尔卡河河畔的野生茉莉吗?”达尼洛轻轻拍拍阿丽娜的肩膀安慰她,斯列尔卡河是山中贯穿丛林的一条大河,正是汛期河流湍急奔腾着汇入贝加尔湖。
阿丽娜闻言不再为还未开放的春天难过,她挂上神秘兮兮的笑容故作小声地说:“弗洛夏,你知道天气为什么这么冷吗?”
全球变暖?气候异常?
我脑海中划过一个个原因,但最后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阿丽娜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神情,她小小的虚荣心被满足了,随后笑容绽放到了极致。
“因为······要下雪了!!!”她大声地笑出来。
阿丽娜说,如果天气不这么冷,雪花是不会从云朵中落下来,我看着她手舞足蹈,仰着头对天空哈气,热气袅袅上浮,她拉着弟弟一起蹦蹦跳跳好像雪花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
“是吗?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吧。”我探出半个身子,被他们两个的兴奋感染,虽然我不认为这个时节还会下雪,但不去考虑太多,随便施加一个小小的期待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现在要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吗?斯列尔卡河附近开了许许多多的铃兰,阿丽娜采摘了一些,妈妈很喜欢。”
达尼洛朝我招招手,他帮阿丽娜系紧了松开的围巾,他觉得我需要锻炼,连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都这样想,我十分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他看到我单薄的睡衣,又补了一句:“你还是穿厚一点比较好,森林里的温度比这里还要低许多。”
我纠结了两分钟,抽抽鼻子艰难地试图拒绝达尼洛,神知道我有多喜欢铃兰,特别是重瓣铃兰,自从离开卢布廖夫后院里的的小森林,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种花。
“不了,达尼洛,我一会要去舒宾夫人家里,今天还有钢琴课。”尽管五官扭曲在一起,我最终成功地抵御了诱惑。
这句话成为一个休止符,阿丽娜兴奋的喜悦就此消失不见。
“哇哇哇哇——弗洛夏再见——”她没有停留,给我一个同情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后飞速跑远,我能听到她破碎颤栗的尾音在身后回荡。
“再见,弗洛夏。”达尼洛也急忙挥挥手,他倒是没有多反感舒宾太太的课程,但立刻跟在阿丽娜后面跑走。
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蜿蜒小路的尽头,钦羡地关上窗户。
舒宾太太的钢琴课还在继续,尽管多次课程之后我们两个对我并没有什么音乐天赋这件事情早就达成了一致,可舒宾太太没有中断教授,她认为学习的过程也是一种功课,我需要努力和不能停止努力。
舒宾先生是一位相当博学的老者,他总会在使用茶点和香喷喷的小饼干的休憩时间讲些小故事,我不知不觉对俄罗斯文学以及欧洲文学多了许多认识。
这么说是因为我相当文盲,基础教育缺失带来的知识空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弥补。
我应该回到圣尼亚学院,在此之前,舒宾一家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教育了。我开始准备出门,被丢在床上的亮着的荧屏上小信封图标开始闪烁。
刚一出门,风凛冽地呼啸,尖锐的冷风差点刺破耳膜。我被降落的大雾围住,潮湿水汽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衣领里。
这一刻我无比佩服达尼洛和阿丽娜,他们的勇敢是我无法企及的,我跺跺脚,钻进朦胧不清的前方。
我不可能猜到邮件的主人是谁,如果没有署名,竟然是来自阿纳斯塔西娅,我们并不十分熟悉,虽然她是一个横亘我整个生活的人,卢布廖夫时她就在,现在还是,即使我不能说我们很亲密。
她简单地问好,接着表达了对维尔利斯特的向往——客套性质,我不否认维尔利斯特很美,但但就俄罗斯美丽的小镇,繁华的小镇,沿海的小城,光是我能想到的地方太多了,这还不论整个欧洲,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航程她可以去到欧洲大多数绝美风光的城市。
信件不长,主要是说学期刚开始,她对高级部二年级的生活有些厌倦,也疲倦于莫斯科的阴雨绵绵,同时想要出去散散心,于是她已经在维尔利斯特北部订好了房屋,如果我有时间可以一起玩,大概是这个意思。
但我有些担心,维尔利斯特的天气可能不比莫斯科好,甚至更差,我希望她有提前查看天气预报,不要抵达这里之后心情变得更糟糕。
一分神,我差点被路上的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我拍拍胸口,舒了口气,老实说想到阿纳斯塔西娅要来我有点压力,我总担心自己的交流能力,虽然与刚到这里时的结结巴巴进步很多,可与人相处一直对我是个难题。
雾气落在高耸的枝丫上,缓缓流动漂浮下来,我的嘴里都是树木,青草,泥土混合的味道,也不是很难受。
另一方面,我隐隐有些期待,阿纳斯塔西娅十六岁,是一个女孩子,我没有与这个年龄段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但我喜欢阿纳斯塔西娅,她是一个有些忧郁柔弱又优雅的好姑娘,我望了望阴暗的天,希望多少有一个暖融融的晴天来欢迎这位客人。
“快进来!冷极了吧。”舒宾太太在我冻僵的手指敲击了两下后,迅速打开了门。
我的脸颊立刻被热气包围,取下帽子,围巾,我把外套递给舒宾太太,她指着正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对我说:“快去那里暖和身体,瞧你的嘴唇都没有颜色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不光是嘴唇我感觉舌头都快要冻住了,睫毛上挂着的水汽似乎能冻结成小冰珠。
我随手从沙发上取了一个垫子,放到壁炉旁紧挨着火焰靠在温暖的软垫上。
木柴噼里啪啦承受着燃烧,橙黄色的火焰一波波释放热量,我僵直的身体慢慢松弛,温暖从肌肉里开始复苏,难以忍受的寒冷被跳动的火舌驱赶。
“天气实在太冷了。”我接过浓香的燕麦热牛奶,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句话。
寒冷比起冬天也不算什么,但正是因为在春天,忍受能力大幅度断崖式下跌,舒宾太太走到沙发旁坐下,继续她进行了一半的手头工作——用细小纤维刷清理黑胶唱片。
“不过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春天总会来的,虽然有时会迟到。”
是啊,总会来得。
“叨叨索索拉拉米——咚”《车尔尼》今天总是出错,我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都是一些十分低级的错误。
我颓丧地坐在琴凳上,舒宾夫人没有一次打断我,她坐在窗边的老式沙发上,专注地继续刚才的工作。
“不需要弹奏了。”就在我想从头再练习一遍时,舒宾太太制止了我,她语气平淡地问:“发生了什么?弗洛夏,你不是个会犯重复性错误的人。”
我想了想,“阿纳斯塔西娅要来这里,来维尔利斯特。哦,她是佛奥洛夫家族的。”我顺口说道,补充了她的身份,这里的人需要的是姓氏,同名率高得惊人,在学校里喊一声“米莎”,估计会有一群人回头来看。
“哦,那是一位优雅的小淑女,两年前我记得见过她一次。”舒宾太太没用多久就想起来,“你对她要来的事情很抵触吗?”
“不,不是的,与阿纳斯塔西娅没有关系,我挺高兴她能来,我想我们可能成为朋友,只是我很担心维尔利斯特的气候,这种天气出门游览可是自找苦吃。”我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有点不对劲,烦躁似乎是从收到阿纳斯塔西娅的邮件之前开始的。
“会有好天气的,那个小姑娘会看天气预报再决定出行时间,这里的寒冷不会持续多久了。”舒宾太太笑笑,她觉得季节更替不需要担心,特别是对她这种已经历经几十个盛夏与寒冬的老人。
“如果你能留到桦树节之后,七月末八月底的维尔利斯特美得永生难忘。”她思索着什么,慢悠悠地走向唱片架。
我合上琴盖,走到壁炉边。舒宾太太笑着看了我一眼,她没有继续追问原因,我也没有说起桦树节的事情。她看我懒散地重新窝了回去,好心地没有询问我眼皮上的包是怎么回事。我嗅着柴火燃烧的香气,唱针放置好时,我默默等待着乐曲滑落出来。
阳光洒在平滑的大石板路上,绿草鲜嫩的叶片扫过脚踝,春日的巴甫契特明亮而洁净,不过我现在可没有心思停下脚步好好欣赏风景,准确的说我毫不怀疑自己实在凭借运气走路。
我抱着一大摞书,高度超过了额头,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这些书是斯达特舍先生列下的书单,我一大早接到命令后刚刚从尼娜昂诺大图书馆浩瀚的书海中将它们一一找了出来。
“好重···”我喘着气,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从守门人那里借一个手推车,幸好殿下的书房已经不远了,我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它们在沉重的负担下已经麻木不堪。
穿过花园走廊,暖融融的阳光隔绝在身后,城堡里厚重坚固的石墙让光线重归暗淡,寒气从砖缝中的青灰里钻出来,我感觉额头上刚刚冒出的热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弗洛夏小姐已经离开了大半个月,她获得了殿下的准许,去某个小镇上休养,她一直不太健康,瘦瘦弱弱地,我第一次见她是在金布罗女士的一次插花课上,弗洛夏小姐看上去玩得很开心,她的作品是五颜六色可以集成彩虹的花束,比金布罗女士的脸色还要精彩。
那时,弗洛夏小姐是生机勃勃的,窗户前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她晃着脚,连鞋子也没有穿,她披散着长发,浅灰色的眼眸安静地被染上明亮的颜色。
她不像以前来巴甫契特里陪伴殿下的女孩子,那些小姑娘们完美复刻了他们的母亲,祖母的样子,温柔优雅——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弗洛夏小姐装装样子也不擅长,每当她作出一些失礼的行为时就会低着头默不作声,金布罗女士不会说出尖酸刻薄的话,可她委婉的批评弗洛夏小姐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眼神涣散目光呆滞并没有反省的样子。
可我挺喜欢她,这样的人几乎从没有出现在巴甫契特。当再次遇见弗洛夏小姐,是我从斯达特舍先生身边被安排去照顾她。
我这时才发现,她竟然住在殿下的卧房!带着呼吸装置,奄奄一息的弗洛夏小姐,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毫不夸张的说,我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还活着。
冬天严寒在弗洛夏小姐卧床的时间里渐渐褪去,雨声击打在窗户上,接着被持续的晴天晒干,她慢慢恢复了,又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情况不好不坏,我和她说得话不多,殿下也一样,尽管他每晚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直到晨曦穿透黑夜时,殿下就会带着清晨的寒气走进隔壁书房。
他在意弗洛夏小姐,因为殿下从来没有对女孩子这么执着,不,甚至是所有人,殿下把世界分成他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不论是其他贵族,亲人,朋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殿下一直习惯性冷漠的,无视着周围的人。
没人能看透殿下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似乎也在思考,这种反常在弗洛夏小姐受伤后变得极端,他守在她身边,无论弗洛夏小姐是否清醒。
直到那一天,殿下生日前一天,弗洛夏小姐离开了房间,殿下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窗户大开,脱下的睡衣从沙发上落下来。
他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他的挣扎与愤怒,还有受伤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第二天弗洛夏小姐就离开了,这完全不符合罗曼诺夫的行事作风,所有事情基本按照传统,王室惯例,可她一直在挑战这些规则,并且成功了。
弗洛夏小姐走了,可她留下的风暴未曾停息,只是以一个沉静而蠢蠢欲动的姿态继续发酵,我重新回到了斯达特舍先生身边,负责服侍殿下。
我踩着楼梯,抱着几乎摇摇欲坠的书堆。
“您好,卡斯希曼医生。”殿下书房的门开着,卡斯希曼医生斜靠着门边。
他没有和弗洛夏小姐一起离开,反而是经常和殿下一起,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望着殿下,并不在乎对方的冷淡。
他没有战战兢兢的,友好和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体贴也是卡斯希曼医生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米拉吗?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他轻松地笑,从我的手上搬走一半的书。
胳膊上的压力瞬间减小,终于不用歪着脑袋了。“谢谢。”我松了一口气。
卡斯希曼医生将书放在圆木桌上,他笑眯眯地靠在书架上:“弗拉基米尔,你选择书的口味出奇的一致。”
殿下坐在圆桌旁,他桌上摊着许多书,硕大的桌面被占得满满当当,脚边摞起的书快和桌子一样高,有些书塌下来散落在地毯上。
“嗯。”殿下将书放在膝盖上,靠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地回答。
卡斯希曼这阵子和殿下亲近了许多,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我退到墙边巨大的油画下面。
殿下的生日按照以往,举行了盛大的聚会,那天来了很多人,他们受邀来这里盛装出席,而殿下只呆了不到五分钟,就交给了卡亚斯贝先生。
谁都能看出来殿下心情不好,没人会不长眼色去触霉头,于是殿下的十七岁生日就消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垂下眼睛,我们是沉默的影子,时刻跟随主人身边,我们的耳朵一只用来倾听,另一只用来遗忘,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说出的话只会留在这里,这是巴甫契特侍从们的忠诚,也是最基本的规则。
弗拉基米尔
我的灵魂被困在了躯体里,我无数次的这么想,然后开始后悔放弗洛夏离开。
我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区区一个弗洛夏,即使在意,即使在乎也不算什么,我能接受让她远离我,仅仅因为那样她才不会毫无生气的慢慢枯萎。
她是野生的花朵,可却脆弱到无法生长在温室之中,所以她要离开。
“我不会再回来了。”弗洛夏靠着门板,她的声音透过来猛然震动了我的心,那一刻她将一把匕首刺进了我的血肉里,然后我再也动弹不得。
安静了,我的世界不再有鲜活的情感,所有人重新变成没有感情的石膏像,但我已经尝过这种滋味,失去变得无法忍耐。
我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生硬而夸张的表情,后面寡淡得一片空白,我那时明白了,死板的秩序重新运作,时间在流逝,我却失去了所有感觉。
痛苦遗留了下来,它是我还活着的证明,当弗洛夏说出那句话时,我就开始痛,她将柔软的一面给马尔金们,我只有抗拒和憎恶。
那一刻,我想过推开那扇门,告诉她别做梦了,想要永远的离开这里根本不可能,我会亲自绑住你的手脚,一年,两年,十年,我会牢牢束缚你,一起痛苦,一起像死了一般的活着。
可我不能动,我不能将她推得更远,因为我不能失去她。
无望的等待将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应该感到寂寞,可我并不能清楚感知这种情绪。我是罗曼诺夫,我不停地提醒自己。
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卡亚斯贝送来了一大堆文书,他的喜悦掩饰不住,但我看去只不过是咧开的嘴角,被笑容支撑起来的肌肉和喉咙中发出的笑声。
这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我失去了什么,厌恶和愤怒让我几乎失去理智,可疲惫,一种无能无力的疲惫让我最终没有把手中的钢笔丢出去。
“好吧,弗拉基米尔,你终于作出了明智的选择,爱情就像我说得那样···虽然你们的婚约还在继续,不过我可以理解这是一个好兆头吧?”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夹杂了一丝宽慰,他如释重负地样子已经让我失去了开口的欲望。
卡亚斯贝没有资格,他的爱情从一个又一个女人那里循环,低贱又肮脏的原始欲望与我毫无干系,他对我与弗洛夏根本一无所知。
我甚至无法入睡,或者根本不愿意醒来,痛苦钻进骨头中,剖开我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开始蚕食。
可我不能责怪卡亚斯贝,他一切的利益出发都是为了罗曼诺夫家族,没人比我更清楚这层荣耀背后的重量,我开始害怕,自己会变成绝望的废物。
还有小马尔金,弗洛夏回到了她的好哥哥身边,我不愿意去看那张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笑,我第一次不愿意去体会她的感受,那些喜悦只会让我更加悲惨,即使那是最后我能体会到的感情了。
我觉得不能继续忍受宴会,人群中各种僵硬的脸,表情突兀地挂在上面,空白大片大片占据视野,我甚至不能分辨他们的脸。
我匆匆离开,站在手持利剑盾牌的雕塑下,深深呼吸,我感到窒息,疼痛变得尖锐,呼吸每一秒都在折磨,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冲出巴甫契特,将弗洛夏找回来。
“所以你打算放弃吗?”卡斯希曼走出来,喷泉溅出的水花溅落,他语气平和地询问。
通常是两种原因造成,绝望感,或者是倔强的希望。水汽高高扬起,寒冷的空气使他们快速聚拢凝结,冰凉刺破宴会场内可以营造的暖意和某些假象。
“真是太难听了。”我攥紧拳头,放弃的前缀是不得不,我咽下那些迅速发酵的不甘,避免让理智摇摇欲坠。我不是没有放弃过,因为不重要,遗忘,更有可能是无趣,是的,能让我充满兴味的投注目光的事物太过稀少,人类总是一成不变,这让无聊和厌烦来得很快。
所以主动地放手,太过于新奇,这种情感,弗洛夏也许是个女巫,黑巫术是她的拿手好戏,因为即使是离开时她也为我留下了这些体验。
我坐在高耸的直通穹顶的巨大窗户前,阳光转换成细细碎碎的小颗粒,阴影的交界线落在脚尖前。
我不应该无所事事,满脑子都想着那个逃跑的家伙,我和她不一样,我有一大堆要去完成的事情,而不是看着阳光来到脚下,等待着某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老骗子。
卡斯希曼昨天晚上叫住了离开会场的我,“殿下,我忘记了您的礼物。”
“不需要。”我头也没回,被女巫的一颗颗生锈的钉子折磨的躯体已经不堪重负,该死的,我又不是耶稣。
我需要闭上眼睛,让绝对的安静和黑暗再次给我,放她走的勇气。
“呃······您应该会喜欢。是来自弗洛夏的礼物。”我的身体猛然一僵,当反应过来时离去的脚步像是按下了瞬间暂停键,仅仅是她的名字,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微微颤抖的指尖,某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弗拉基米尔,你完蛋了。
我习惯了保持清醒,所以当黑夜的墨色依然浓重时睁开了眼睛。我没有睡着,那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梦境是另一个无法被掌控的东西,以前我很少做梦,大概是并没有值得在意到必须在失去意识后重新演绎一遍的东西。
而现在,我厌恶相似的梦境,关于我一个人的结局。
梦里的弗洛夏通常都很邪恶,她长着的翅膀也是黑色的,然而当她说自己是天使时,我是那样衷心的信任她,她牵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带着我坠入地狱,然后留下我一个人消失了,我想,即使是地狱,如果她能留在我身边,原谅这种低劣的行径也不是不可以,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会消失。
我堵住嗓子里呼之欲出的哀嚎,那时,一滴湿湿的温热的水滴落在指尖,我呆滞了几秒,猛然用力甩动手指。
什么······什么东西?
那次经历后,我无法心无芥蒂的睡觉,在弗洛夏躺过的床铺上闻着她存在过的气息,指尖圈着一个纯白发圈——我喜欢她散落着浅金色长发,拥抱时微微卷翘的发丝蹭在颈侧的感觉,所以她很少使用。
她喜欢松软的枕头,然后整张脸都埋进去,她太胆小了,连躲避我的方式都这么懦弱,我如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很奇特,她就是知道这一点,她会执着地用憋死自己的办法来对抗,直到她的耳朵和脖子变得通红。
愚蠢的把头埋在沙子里的笨蛋鸵鸟。
我不客气地评论,弗洛夏无动于衷,对于批评她一向泰然自若,反而是赞美,她就会结结巴巴笑得十分尴尬地道谢。
一无是处的笨蛋。
我有些不耐烦,脚尖敲击地面,用过早餐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阳光穿透寂静无声的森林,越过玻璃和厚重的墙壁,从远处蔓延上来。
而卡斯希曼说:“明天早餐前会将礼物送到。”
满口谎话的老神棍,卢布廖夫出来的怎么都是这个鬼样子。我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读秒,现在,立刻,随便哪个人将卡斯希曼丢出巴甫契特,他竟然违背了自己的承诺,用弗洛夏的名义。
我受够了不是吗,把弗洛夏抓回来吧,她开心地翘着脚丫趴在露台上写写画画,或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昏睡,她羞涩地靠着车窗,被风扬起的发丝差一点碰触到我,或是无声地埋着头哭泣,这些都无所谓。
哪一样都是她,我不会失去她的,我再次被恶魔的呢喃诱惑,下一秒,我仿佛可以闻到弗洛夏时常含在口中的蔻蔻诺斯糖的甜味。
这一刻,我似乎可以听到理智的线一根根断掉的时间,崩断摩擦,火花四起。
我静静地等待着,一秒,两秒,火焰张牙舞爪,十分钟···阳光又爬得近了一些,我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暖意。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无所谓地呼出一口气,这样痛苦的循环多到我早已停止计数,窗外枝头上一直澳大利亚灰雀吱吱地叫,冲淡了压抑,接着,大门被推开,混合着走廊里阴冷的凉风冲了进来。
“十分抱歉,请接受我的歉意。”卡斯希曼拖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四方形物体,他看上去倒没有语气里那样慌乱。“虽然听上去很像是借口,不过因为保存工序我的确花费了不少时间。”
我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绒布下的东西。我想看看那是什么,可不行,我抑制住走过去的冲动,等着卡斯希曼将遮盖物掀开。
他走到我身前,将绒布搁在窗台上,只剩一层薄薄的白纱······
暖融融的光线里,我想我的瞳孔已经被淹没,如燃烧的火焰一般,飞散凌乱的花夜,从土壤里被感染,等待着风将它们送向自由的,被染红了的天空。
手法很幼稚,但的确一眼就能感到弗洛夏的气息。
“我想,您应该会满意这份礼物。”卡斯希曼将画倚靠在窗棱边,“很有可能这是弗洛夏唯一一幅作品,当然她答应了随我处置,我想将它送给您是最适合了。”
“···勉强可以接受。”我已经不能从房间里感受到她了,那里痛苦的味道太强烈,她的眼泪她的绝望,到最后,只留下黑暗厚重到让我难以呼吸的味道。
喜悦,与自由,这幅画成了一个新的替代品。
“虽然是虚假的,可您不觉得这幅画很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吗?”卡斯希曼沉静地注视着画,似乎在喃喃自语:“分明它不是火,可相同的颜色,形状,甚至是能够灼伤皮肤的温度···”卡斯希曼的指尖停在画布前,仿佛再靠近一些就真的会被烫伤。
思绪不再无序,混沌中的线头抽丝剥茧。“你想说什么?”我讨厌卡斯希曼这种语气,他习惯性地将对方当做自己的患者的口气。
答案逐渐清晰,我不屑于去做的事情反而是唯一的正确方向。
我恨不得让卡斯希曼立刻消失,然而他是对的,这种念头让我沉默等待。
“您知道了,对吗?”卡斯希曼缓缓从阳光里走来,他微微伏下身体。
“替代品。”
替代品。
弗洛夏最在乎谁呢?无法拒绝,不自觉地接受他的接近,相似的年龄,性别,她会默许的,像是不能抗拒这种温暖···
我露出她离开后第一个笑容,哪怕这种亲近体贴的笑让我作呕,可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真是令人不快的取向,我垂下嘴角,冷漠地让阳光爬上衣角,脖颈,发丝,是啊,我笑了笑,这下,我看起来和他真像了不是吗。
安德廖沙,马尔金家的独子,依照马尔金家家主的现状来看,安德廖沙继承爵位还遥遥无期,没有必要花费精力关注的人物。
直到今天之前,他还是这样一个角色。
我翻开一张简报,十八岁,就读于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Philips Exeter Academy)主修分子生物学。
十一岁第一任女友,十四岁第二任,三,四,五,六·····我冷笑一声,这就是弗洛夏心心念念的纯情哥哥,取向嘛···目光从一张张女性的照片而过,复杂的口味。
十六岁后,情感经历趋于空白,我朝后翻页,最近的一个是···我的指尖骤然攥紧,眼神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金色长发,灰色眼眸,身材纤细而弱小,皮肤白皙,简直,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安娜丽莎,欧洲某个三流小家族的庶女,我轻哼一声,看来,连女友也算不上,这种家族的小女儿对安德廖沙来说,床伴?
“真是恶趣味。”恶心地令人兴奋。
我随手丢开,这种家伙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借口再黏在弗洛夏身边,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情感,会不会露出对我时那样的眼神。
一定很精彩,我甚至迫不及待了。“斯达特舍,你说是不是?”
斯达特舍一板一眼地回答,“这要看您怎么想了,兄妹联姻虽然到今天已经是个禁忌,但百年之前的确是各王室延续正统血缘的主流方式。”
不懂变通而无比诚实的斯达特舍。
我百无聊赖地向后靠,语气难得地懒散,“那也是百年之前的历史了,既然是历史,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Tag,you are in.
阿纳斯塔西娅
人类能够昂首直立,双足行走。虽然鲨鱼比你善游,猎豹比你善跑,燕子比你善飞,红杉比你长寿,但人类却拥有自然馈赠的最大财富——智慧。——Richard Dawkins,牛津大学动物学家,《魔鬼的的牧师》,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