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称得上和煦的午后,卡斯希曼被列昂尼德带到了弗洛夏房间里,准确来说,是弗拉基米尔的卧房。
卡斯希曼稍微检查了一下弗洛夏的状况,营养不良——预料之中,发热——炎症,轻微脱水,他从意外发生后还没有见过弗洛夏,不过她的消瘦状况还是大大超出了想象。
弗洛夏的眼皮颤动,一位女医生开始准备抗生素,女仆们端出冰块尝试物理降温,卡斯希曼可以放心的将弗洛夏交给巴甫契特的医生,他和弗拉基米尔一起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之中。
卡斯希曼听着弗拉基米尔的讲述,弗拉基米尔很冷静,他描述地十分细致,没人能质疑他的记忆里。
“虽然还需要接下来详细地观察,但弗洛夏应该出现了躁狂症,她之前没有类似症状,虽然这也很常见。”卡斯希曼分析弗拉基米尔的讲述,结合米拉所做的记录,他有一半的把握,不过这些疾病都需要严格的观察与确认,并不能通过三言两语直接下定论。
卡斯希曼之前隐隐约约就有猜测,他只能希望这些症状及其轻微,不会频繁发作。
弗拉基米尔没有说话,懊恼,愤怒,暴躁都没有出现。今天当弗拉基米尔收到弗洛夏消失的信息时,他不怎么着急,以巴甫契特目前的防卫,除非弗洛夏插上翅膀,不然凭着她两条腿根本不可能走出去。
弗洛夏只是闹脾气了,弗拉基米尔这样想。
他接受了弗洛夏病情恶化的现状,弗拉基米尔缓缓靠在墙壁上,壁灯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庞修饰地柔和而温暖。
“是吗?我知道了。”弗拉基米尔仰起头,顶端笼罩在暗处的花纹古朴优雅,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卡斯希曼不确定弗拉基米尔的想法,他很难看透这个年轻人,因为每个人都有着一贯的行事方式,这是一种变相的“人设”,由性格、经验、处事态度等等组成,人们的选择大多无法逃离原本的限制。
可弗拉基米尔不同,他跳脱出原本的设限,还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无法预测的复杂矛盾体,卡斯希曼皱起眉头,心底有一些预感。
“你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巴甫契特今天正式将你解雇,列昂尼德会支付你应得的报酬。”弗拉基米尔打断了卡斯希曼的话,他闭上眼睛似乎能够听到房间里的声音。
弗拉基米尔终于承认,他的恐惧。他一直认为如果获得解药,填满内心的洞,那么早已对弗洛夏上瘾的自己就能被拯救,所以他不顾一切的掠夺,想要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不想终日在渴求中度过,所以一开始弗洛夏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提供情感的物品,他不在乎一个东西的死活。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将目光渐渐放到弗洛夏身上,她很生动,笑容非要把牙齿都露出来,手脚也不会规规矩矩,喜欢没有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趴在窗前的石板上翘着脚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她总会忘记学过的礼仪,头发喜欢披在脖子后面,张牙舞爪地和女仆们玩闹,她哼着歌曲,没心没肺地摇头晃脑。
她很真实,讨厌也是,害怕也是,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也可有可能是弗拉基米尔感受得到她的情绪,所以他眼中的弗洛夏就是生动的样子。
弗拉基米尔想要和她分享自己的痛苦,快乐,新奇,他想要靠近弗洛夏,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对方的人。
可都太迟了,当弗拉基米尔意识到他想要的不只是那些情感,而是活生生的弗洛夏这个人,有着各种各样缺点,小毛病,智商貌似不太高的笨女孩时,他错过了弗洛夏。
弗洛夏对他说,“我会死的。”虽然弗拉基米尔知道弗洛夏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家伙,但他不能冒这个险,弗拉基米尔说过会保护她,就一定会做到。
卡斯希曼沉默下来,他看出弗拉基米尔已经做好了选择,虽然结局是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到来。
弗拉基米尔爱弗洛夏吗?他不知道爱是什么,因为弗洛夏并不爱他,他根本体会不到什么是爱,不过恐惧也许可以代表爱,害怕失去害怕到愿意放手,独自承担重新回到孤独的痛苦,即使那对他来说是地狱一般的存在,这种感情,对于弗拉基米尔,或许离真正的爱不会太远了。
或者弗洛夏动心过,只不过两个人的时机完美地错过了,但真爱不会如此脆弱,卡斯希曼摇摇头,有种很可惜的感觉,弗拉基米尔平静的表情下是隐忍的阵痛,他作出决定,过程是那么艰难。
卡斯希曼看着弗拉基米尔的背影,突然微微一笑,虽然弗拉基米尔结束了这场战斗,但是以他对弗拉基米尔的了解,对方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他是一个聪明的猎手,知道什么时候该掩藏起来,等待时机。
卡斯希曼转身离开,他想,自己的工作保住了。
万字番外来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长篇小说
这章番外是第一次用第三人称,还不是很熟练,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虽然很想加快速度,但是不想砍大纲加上我本身的状况,很无奈做不到飞速码字,抱歉!
只剩下最后一卷:维尔利斯特 ,这本书就会完结,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Chapter 131.告别
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钻石,奢靡地铺洒在长毛地毯上,晃眼的光芒制造着假象,从那里流露出锐利的冷光。
安德廖沙坐在沙发上,他刚好全身都沐浴在清晨的光芒中。“你怎么一副傻乎乎的表情?还没有睡醒吗?”他的笑容长在了脸上,从刚才就没有取下来。
就像在卢布廖夫那样,每当我赖床的时候安德廖沙就会使出他的手段,哪怕在这里也一样,他没有直接掀被子将我推下床都算很不错了。
我跌跌撞撞,眼睛半睁半闭得跳下床,冷水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一些,也让我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我需要时间,来接受你带来的好消息。”刘海湿湿地沾在脸颊上,我走出卫生间。
米拉安静地整理床铺,床边放着我的行李箱,那个箱子自从我来到巴甫契特的当天晚上见过一次后,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狂喜充斥在空气里,水分使它迅速膨胀,瞬间挤满了氧气中的每一丝空隙,重量增加,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
我被泡在糖罐子里一样,甜滋滋的香气是我头脑发涨,情绪有些麻木,我不能迅速地作出反应,即使我开心地能蹦到大气层中去。
安德廖沙从米拉手里拿过手巾,他终于不再一直笑了。他将白色的柔软的棉布盖在我的头上,向前跨了一大步,他的鞋子差点踩上我的拖鞋。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安德廖沙轻轻擦拭湿漉漉的碎发,他快速缩短的距离带来有些陌生的男生的气息,我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是啊···”我不能更赞同他的话,事实证明即使是好的东西也不能过量,现在的我被巨大的幸运击中,但能感受到的喜悦可没有多少。
我甚至有点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仰起头,脖子几乎拉成一条直线才能直视安德廖沙,他很高,又离得太近。
“立刻。”安德廖沙的声音放低了,他弯着脖子,讲悄悄话似的,“你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吧。”
余光中的米拉很沉默,她在安德廖沙面前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有几分冷漠,和这里的人一模一样。
我点点头。离开这个词终于生根发芽,虚幻成为真实不过一晚上,这就是那个人的能力。
米拉的沉默终结在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是阿芙罗拉。”米拉走到门边,外面的卫兵打开门——阿芙罗拉提着箱子,手上捧着许多物品,她看上去有些吃力。
米拉走过去,接过阿芙罗拉挂在胳膊上的物品。
最后一次见阿芙罗拉还是春狩的早上,感冒使我有些咳嗽,她温温柔柔的嗓音伴随着凶狠的雨天一起留在了回忆中,我竟然有些想念她。
“日安,弗洛夏小姐。”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离去,可她的表情与初次见面时没有区别,微笑中带着亲切,她没有改变,仿佛这半个月的间隔并不存在。
阿芙罗拉放下手里的东西,“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需要确认一下吗?”
我摇摇头,当初到这里时仅仅带了几件衣物,两个小箱子都空荡荡的,可我带来的那些衣服都没有派上用场,所以根本不需要去看。
我想问问阿芙罗拉的近况,还有伊莲儿,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很专业,作为巴甫契特的人,他们应该不需要这些。
“弗洛夏,不用着急,你整理好东西我们再走。”安德廖沙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有些疲惫,从刚刚开始握着拳头隐蔽地打呵欠,在女士们面前,他很注重自己的仪态。
说完安德廖沙坐回到沙发上,那里的光线充足,他蓝色的双眼很透很亮,我闭了闭眼睛,感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安定,安德廖沙在这里,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离开巴甫契特。
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喜悦终于落下了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不是吗?
“箱子里有我穿过的衣服吗?”巴甫契特的衣服只会穿一次,我需要确定她们是不是在我的行李箱中。
阿芙罗拉否认,“这里面只有您带来的东西。”看样子,箱子可能都没有被打开过。
我走到床边,打开抽屉,里面是索菲亚送给我的礼物,银色挂坠的珀曼德,那天的雨水和泥巴让它失去了作用,米拉清理了里面沾满淤泥的干花和香料。
我把它塞进箱子里,随手从箱子中抽了一套衣服,走进衣帽间,脱下睡衣换上我自己原本的衣服。
这是一条深红色的绒布长裙,泡泡袖手腕处缀满一圈蕾丝,花瓣状张开的袖口长度将手指全部包裹进去。
裙子到我的膝盖上一点,是萨沙——卢布廖夫的女仆准备的,她看不惯我粗糙的平民装扮,于是强硬地将这件秋季新款装进来,虽然对比巴甫契特的风格这件衣服还是朴素的多。
我看着镜子,将腰部的缎带束紧系成一个结。袜子是白色的长袜,我把拖鞋放到一边,试衣间的木地板有点凉,我弯下腰,袜子拉到膝盖下面。
“弗洛夏小姐。”阿芙罗拉走进来,她手上是一个鞋盒。“您当天来的时候穿的鞋子已经不在了,这双鞋行吗?”她取出鞋子,放到我脚边。
棕色的牛皮平底圆头小皮鞋,我没有拒绝,之前的鞋子肯定已经被丢掉了,虽然我不想带走有关巴甫契特的东西,但是老实说吃的喝的用的,与价格无关,我根本不能与这里切割,因为我的脑袋上金光闪闪的罗曼诺夫所有物已经象征着一切。
在这些事情上固执没有任何好处,我没必要无谓的坚持。
鞋子比看上去柔软,我踩了踩,接着走了两步,合脚地出乎意料。
“阿芙罗拉。”我立在镜子前面,虽然身后的阿芙罗拉的笑容没有变,但从她玫瑰般娇艳的嘴唇,展露的笑容中仍然可以看出她是高兴的。
我放开裙摆,让它垂落下去。“谢谢你照顾我,还有伊莲儿,向她转达我的感谢。”我的声音低低的,表达感谢并不使我感到羞涩,只是我很难学会潇洒的告别,分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阿芙罗拉自始至终都尽责地完成了她的工作,伊莲儿会和我亲近一些,可阿芙罗拉的界限很明晰,她从不会跨越。
我都明白,可陪伴是真实的,这不会被抹去。
阿芙罗拉愣住了,很快她的笑容更加灿烂,“这是我的工作,很开心与您相遇。”她将圆形翻领的折角拉平,细节是阿芙罗拉所注重的,她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瑕疵。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作为罗曼诺夫的未婚妻,我可不称职,我微微低下头还是有些开心。
“弗洛夏小姐···”阿芙罗拉退后一步,站在我的身侧,她脸上有几分为难,她表现得很明显。
我没有催促她,如果是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她会说的。
阿芙罗拉的犹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今天是殿下的生日。”她的语气有些僵硬,这让她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
阿芙罗拉在希望什么,我不能装作不明白,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天平保持平衡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连过重的呼吸我都担心会摧毁它,我只能格外地小心翼翼。
可是,心脏在不停地下坠,好像我的肚子是个无底洞,失重让我的喉咙变得干燥,讲话都有些吃力。
“嗯。”我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也许它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有些厌烦这些拖泥带水的想法,情感本来就不是可以被划分清楚的事物,一大团黏糊糊的,胀大的液体,像是冲泡的感冒糖浆,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现在不是搞清楚我为什么会烦躁这种匪夷思索的情绪,反正无论如何我必须离开了。
“您还会回来的,对吗?”阿芙罗拉在我推开门,走出衣帽间前这样问,我没有回答,直接走了出去。
我走到窗户边,安德廖沙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好了吗?”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语气里的跃跃欲试跑了出来,“不再像个罗曼诺夫的小公主了,又是我们马尔金的懒姑娘弗洛夏了。”安德廖沙在我面前一直很直接,就连喜悦也一样,当然他在尤拉他们面前又是另一种样子,这里的人不只有一张面孔,似乎是他们的一种本能。
安德廖沙拿起一个箱子,他的胳膊一滞,应该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轻,阿芙罗拉手里是另一个箱子,她打开门,叶夫根尼管家候在外面,他接过了阿芙罗拉的箱子。
米拉先离开房间,安德廖沙跟在后面。
我把窗户关上,风从耳边经过,将发带上的丝绸吹到,我背靠着通向隔壁书房的门,轻轻闭上眼睛。
绿色草坪上懒洋洋,并不高大的树丛,绕着花朵飞舞的蝴蝶和蜜蜂,砂岩与巨大石块修砌的外墙,古朴而厚重的石柱旁的裂缝,背阴处生长的青苔,幽深不见光的长廊中昏暗的灯光,高耸的塔尖阴影下的城堡,这里是巴甫契特,这是这个恢弘的圣庙一般的气味。
我没有任何把握,身后的房间很可能是空无一人,但我还是知道,因为那诡异而奇妙的能力,弗拉基米尔就在门后。
我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慢慢地睁开眼睛:“我不会再回来了。”
似乎在解答阿芙罗拉的提问,似乎在告诉他,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几秒种后我记住了这种气味,我迈开步子径直走了出去,这次不会再迟疑。
我挽着安德廖沙的胳膊,叶夫根尼管家走在前面,谁也没有说话,迷宫一般的长廊长久的静默,脚步声是其中唯一震荡的旋律。
中庭停着车,司机是我熟悉的罗德夫,他以前负责接送我,卢布廖夫开始挤进我的世界,用一种十分快速的方式。
“再见,弗洛夏小姐。”阿芙罗拉没有跟上来,米拉不苟言笑的样子很陌生,她站在台阶上,将一件呢子大衣披到我的肩膀上。
“哦,再见。”我伸开胳膊穿进袖筒,反射性地回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米拉张开手臂抱住我,有力的胳膊送出的拥抱,我轻轻回抱了一下。
不会再见面了,我默默的想。
“会再见的。”米拉突如其来绽放出今天第一个笑容,然后快速站到叶夫根尼管家身后,我的胳膊还悬在半空中,是安德廖沙拉了我一把。
“该走了,弗洛夏。”安德廖沙皱着眉看了一眼米拉,将我带到车边。
太阳到达天空的中心,我的影子消失在地面上。
车子穿过一道道拱门,卫队的检查丝毫没有松懈,我们就这样驶离了巴甫契特的中心,当森林出现在窗户两侧时,我们离开了这座城堡。
我打开窗,趴在车窗上,身后是安德廖沙的唠叨:“你的身体还没好哦,不要吹感冒了,虽然你不介意吃药,但是生病了索菲亚会担心的······”他很明显放松了许多,声音也不那么紧绷。
我含糊地回应他的话,风已经有些暖意,春天正在无声无息地降临,寒冷还没散去,我吸了吸鼻子,轻轻舒了一大口气。
后车镜中巴甫契特高耸的塔尖逐渐沉没,森林绿海即将将它吞噬,头发上下飞舞,蹭在鼻尖上痒痒的,昏昏沉沉,在温暖放松的环境中弥漫,好像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Chapter 132. 开始(一)
浑浊一如既往,不同的是被一层薄纱遮住,这让混乱不再清晰可见,制造的破坏力极其有限,这是我的梦境,醒来时会被遗忘。
从松软的大枕头里翻身,我看到天花板木质纹理笔直向两侧延伸,风吹动树枝击打在窗户上,没有节奏的撞击声让狂跳的心慢慢平静。
听觉,视觉的恢复并没有让我成功地想起那个梦,噩梦?或者是美梦?我无法做出判断,无论是恐怖还是美好的场景都不重要,我的心跳平缓,记忆自动抹去了未知,我不会继续刨根究底,说到底,我相当的懒惰。
这同样体现在赖床上,我几乎是托着巨大的石块一样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翻下来,接着脚一软,软绵绵地瘫倒在床前的地毯上。
是的,如果是在卢布廖夫我不会有将自己的惰性放任到这种程度的机会,安德烈老管家和安德廖沙不会容许我这样做,因为离开巴甫契特的那天,车子没有沿大环公路行驶向莫斯科郊外的卢布廖夫区,而是进入了私人的坦沃斯科的小型机场,没有任何停留似乎身后有人追赶,急迫感没有对安德廖沙的心情有什么影响,两个小时的飞机降落后,我们坐进了等候的车辆中。
罗曼诺夫不会让我回到卢布廖夫,我名义上仍然是弗拉基米尔的未婚妻,所以我的一切行为都要在明面上说得过去,送回卢布廖夫自然不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刚离开机舱内部恒定不变的温暖,就遇上了迎面袭来的风刺骨,刮在脸颊上好像刀片划过,恍惚中有种处于寒冬的错觉。车辆驶向东西伯利亚的南部,进入伊尔库茨克州,东南70公里处,约2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镇——维尔利斯特。
不到六点深青色的天空将黑夜压了下来,那天我被送到了罗曼诺夫几个世纪前的私人领土,贝加尔湖畔的小镇上。
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将会收到:马尔金家的小女儿,罗曼诺夫的下一任王妃因为春狩中发生的意外暂时离开巴甫契特前往维尔利斯特修养。
这是马尔金家与罗曼诺夫协商后的结果,维尔利斯特镇上有瓦斯列耶夫家族的房产,这代表着这里是两者同时共有的势力分布区域,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反对。
我套上羊绒外套走到窗边,双手轻轻用力推开了玻璃窗。西伯利亚的风不懂什么是温柔,横冲直撞的大声呼啸,没有雪花就将冰渣卷进去吹向四面八方,从脚底板飘上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冷颤,一个激灵把懒散的气息冻结带走了。
打开地图,贝加尔湖和安加拉河的交汇处就是维尔利斯特。
沿贝加尔湖的环线公路大部分时间被积雪覆盖,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森林覆盖在陡峭的山坡上,房屋零零散散的依山而建造,茂盛的山林中像是撒了一把彩色的星星糖,因为木屋的主人是生活在贝加尔湖旁的渔民,鲜艳的颜色是这个童话般的小镇里人们的偏好。
茂盛的树林种薄荷色的屋顶,小巧精致的房屋,粉红色橙黄色,如同蓝宝石镜面的湖泊,不会被风吹皱,凝固住了的不只有还未融化的浮冰和积雪,还有时间,一切都在匀速变慢,阵线拉长了,生活在里面的人们却浑然不觉。如果有童话故事中精灵存在的地方,那么说不定就是维尔利斯特了。
与宁静而有些梦幻的气氛不符,维尔利斯特是一个有名的旅游胜地,狗拉雪橇,垂钓,数不清的原始小木屋是最能感受小镇氛围的旅店,小镇上有许多原始的小木屋,每个山谷就是小镇的一条街,每个木屋也都有自己的门牌号,观光的游客从不掩饰对这里的热爱。
不过,这仅仅局限于小镇的北部,那一面是阳面,阳光不吝啬地镀上了五颜六色,诱人的光泽,像糖果一样。而我在小镇的南部,背阴处的环境并不稳定,是一个雾气,雨水,阳光都很充沛的地方,天气取决于变幻莫测的西伯利亚寒流与季风,下一秒是什么没人算得准。
所以,这里没有游客,房屋颜色也不那么上心,基本和身后的森林没什么区别。我站在窗前,从山脚向山上走十分钟就能看到铁锈色的房屋,两层木质结构简约的住所,隐匿在群山环绕之中。
我还记得安德廖沙将我送来的那天,房屋在索菲亚名下,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并没有陈旧的气味。可安德廖沙十分挑剔地穿着皮鞋,将屋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
“就是这个深山老林里的破地方吗?”安德廖沙质问尼卡罗伊,他是安德廖沙的贴身保镖。这个问题当然不好回答,我四下环顾,原木色的家具,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原始小巧的构造,这个复古的小木屋木屋对我来说绰绰有余。
我未来的家,这个词语让我产生了期待。“其实,我觉得很好。”比起卢布廖夫的大别墅,巴甫契特的城堡,这里很小很小,可什么也不缺,正正好好装得下我。
“弗洛夏,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父亲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选这里?”不短的旅途中安德廖沙几乎没有休息,他从清晨积累的下来的疲惫让他的绅士作风有些难以维持。
不会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远离莫斯科政治中心,影响力深远的罗曼诺夫领地中的瓦斯利耶夫的房产,处在马尔金夫人的名下,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放心的地点。
安德廖沙也明白这一点,他揉捏额角,口气放缓一些:“好的,不过只是今晚,明天会有人送来全新的东西,或者将你想要的风格告诉罗德夫,他会替你重新选购。”
暖洋洋的灯光下安德廖沙的疲倦肉眼可见,他一直很紧绷,到现在也无法完全放松下来。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安全问题,马尔金家和罗曼诺夫必然会在这座屋子周围布下人手,王室遇袭一次还可以假装成意外,两次三次罗曼诺夫领导者的权威就会受到质疑,弗拉基米尔不会放任他的威信一而再再而三受到挑战。
安德廖沙当晚就返回了莫斯科,我睡在二楼,卧室里一张大床,被褥是全新的,散发着我从来没有闻到的气息,我的心很乱像近海水域交融的海带,杂乱不堪,最后我还是睡着了。
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我一个人住在维尔利斯特,房间里不再空荡荡的,书柜象牙白色让卧室透亮了一些,我挑了个二手的留声机,是隔壁舒宾先生和太太用不上低价卖给了我。
说是隔壁也不准确,这里的房屋建造极其不规律,有些挨得很近,在室内就能看见旁边阳台上的人在招手,有些间隔很远,走过去光是走路都要花个十几分钟。我与舒宾一家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数十颗树木阻挡了所有视线,需要向山下走,绕过去不到十分钟就能看见他们房子的屋檐。
总之,房间里慢慢有了我的物品,不是像之前满屋子的衣服饰品,但基本与我的个人意志无关,而是每一件东西,就算是奇怪的小摆件都是我自己挑选的。
雾气压在高耸的树冠下面,丝丝袅袅穿透上来,窗户正好对着树杈,枝干斜斜地靠过来,凑到窗户旁边。我深吸口了凉气,那种寒冷能顿时进入五脏六腑,让身体变得轻盈。
差不多等于薄荷牙膏的威力加大一万倍,我吐出满口泡沫,一股辛辣让薄荷的清爽不再,反而难以接受,看来下一次要换一款牙膏了。
“叮叮——咚,叮叮——咚”门铃响起。
“来了!请稍等。”我应答道。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我习惯性地大声回答,绕过地面上摆放的杂物,跨过去,一个跳步,嘭嘭嗵嗵急促地踩着楼梯跑下去,跑得太快长毛袜子与光滑的木地板不能形成多少摩擦力,要不是我身体拼命后仰,险些一头撞到大门上。
“弗洛夏小姐,日安。”门开了,罗德夫先生身后堆着几个木箱,他抱起两个走向厨房。
“您好,罗德夫先生。”我试了试,箱子太重根本抱不起来,于是我拽住箱子的边角向房子里面拖。
罗德夫先生自从我住进了这里后,职位从司机变成了送货工,每周按照索菲亚的吩咐送来生活用品和食物,西瓜,柚子,奇异果···水果放一箱,意大利面,牛排,鱼肉,烤鸡肉都是已经处理好,只需要用烤箱或者微波炉稍微加热就可以食用。
索菲亚将我当做了十足的小孩子,燃气灶的开关都不允许我触碰,她在我到达维尔利斯特第二天就赶来了,当时就一把将我抱住了。索菲亚一直很自责,将我的所有遭遇都归结在她身上,她对我有特殊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他也不能轻易释怀。
她的怀抱很紧时间很长,一旁的安德廖沙都担心我闷得喘不过来气,在犹豫着要不要安慰索菲亚,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特别,他不擅长这样去做。
Chapter 133. 开始(二)
索菲亚维持住了她的仪态,她没有哭,只是接过手帕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然后在接下来她的保护欲前所未有的强大。
禁止我在保镖的陪同下出门,禁止我不必要的外出,探险?连提也不能提的选项,我被再次束缚在房间里,每当有我反抗的想法时,索菲亚那担忧哀伤的目光就会出现在脑海中,好在必要还是不必要这个条例的弹性相当大,我能接受有人跟着出门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