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云映才三岁。
后来国公府的人找过来,街口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
多年辗转,云安澜在千里之外的裕颊山,找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云映,她再不是那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她永远不能像云漪霜,霍蕈等那样自然的面对荣华富贵,无论怎么装饰自己身上的凤凰毛,她都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云安澜对她的的愧疚与补偿太明显,他连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就算他们之间只有血缘而无甚感情,也能让云映觉得他是真心爱护她。
云安澜没有跟云映细说过当年之事,但云映能看出来,这份愧疚不仅仅来源于她这些年的苦难,还来源于她父母的死。
她知道,她父母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年云安澜风头无两,朝堂一呼百应,政策推行必过他手,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一定有阻挠,那是必经之路,他信心满满一定可以解决。
但现实往往很残酷,他最后家破人亡。
像被砍去翅膀,他坠落朝野,再不妄谈理想,用余生去弥补错误。
他到底错了吗?云映不知道。
只是她父母的确因此而死。
云安澜是她现在的唯一至亲,事已至此,她不想去纠结她的父母怨不怨他,她只想云安澜好好活着,放过自己。
云映轻声道:“我如今不好总是回去,爷爷要自己保重身体。”
掌事应声道:“奴才一定转告国公爷。”
掌事才走,后面便有不少人陆续来看云映,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中午时,最后过来的是苏清芽。
她带了点消肿止痛的药膏,嘱咐云映一天三次的涂,云映都一一应下。
院门敞开着,这几日正是秋高气爽,零星几片枯叶飘落下来,落在院内石桌上。
苏清芽解释道:“今天一上午都在看着他们查府内那几个下人,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瞧你。”
“唉,也都怪我,把控不严,怎么就叫那腌臜东西混进来了,弄的你跟宁遇都是一身伤。”
云映昨日因为赫峥突然说那种话,光顾着震惊去了,忘记问宁遇如何了,他的伤恐怕是当时拦住那两人时受的,那人瞧着穷凶极恶,下手估计不轻。
她闻言蹙眉问:“他伤的如何?”
苏清芽面容有些暗淡,眉宇带着愁绪,她道:“听大夫道手臂有一道不浅的刺伤,我与他父亲叫他今日不必赴班,他全然不当回事。”
宁遇是个心中有轻重的人,他应当做不出那种逞强之事,还能去赴班,想必没什么大碍。
“无妨,左右翰林院不是什么舞刀弄棒的地方,夫人不必担心。”
苏清芽忽然轻轻开口:“啊对了。”
云映看着她。
“宁遇如今也年岁不小了,小映你与他既是旧识,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云映:“啊?”
苏清芽还在她面前继续道:“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有了家室兴许会好很多,就像峥儿一样,现在可比之前顾家多了。”
“宁遇成婚,你与峥儿再给家里生个孩子,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我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
事实上,云映听见要给宁遇要成婚,心里第一反应不是酸涩或是什么,她只是针对那句和和美美,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假如不久之后她与赫峥和离,并且跟宁遇在一起住进秋水斋,赫峥再觅良缘,而她重新嫁进赫家成为赫峥的弟妹,她跟宁遇再生个孩子,小孩以后还得叫赫峥大伯,这样一大家子和和美美……
这场景简直让人汗毛倒竖,云映屏了下呼吸,突然觉得眼下他们三个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不算什么了。
“小映,你怎么了?”
云映摇头,道:“没什么。”
她蹙眉,神色有几分不舒服,轻声道:“就是脚又有些痛了。”
苏清芽连忙站起身来,道:“那小映你还是多多休息,你这种伤势确实不能多动的。”
她看了眼门外,道:“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云映扶着桌沿站起身,道:“夫人,我送您。”
苏清芽连忙道:“送什么,你好好坐着吧。”
云映还是招来了泠春扶着自己,她苦恼道:“这几日恐都没办法去给夫人请安,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夫人就让我送送吧。”
苏清芽拗不过她,便由着云映送到了院门口。
此时正是午时初,官署散班之时,泠春看着苏清芽走远,不由道:“也不知姑爷今儿中午会不会回来陪您用膳。”
云映道:“不会。”
正是知道因为不会,云映今天一上午心里都十分轻松,她暂时还不知怎么面对他,活这么大,头一回羞于见人。
这太怪异了。
赫峥怎么会喜欢她呢?
他不是一直都挺讨厌她吗,以前他自己说的,被她喜欢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难道是因为其实这人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体?毕竟他挺热衷于行房,每次一做就是一两个时辰,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真的很喜欢。
不管熬的多晚,他第二天还能神清气爽的入宫,其实他年轻气盛,沉迷这些也算正常。
他不会分不清吧?
把身体上的契合错认为是心理上的喜欢。
思索半天,思索不出个结果来,她道:“回去吧。”
才低下头,前方便传来一道声音:“小映!”
云映身形一僵,继而抬头,看见了宁遇。他应当是才散班,这会正朝她走过来。
昨日他靠在石壁上静静说那些话时的场景还恍然就在眼前,云映唇角绷直,默默抓紧了泠春的衣袖。
宁遇声音如常,道:“小映,怎么脚上有伤还出门?”
云映轻声道:“我出来送送苏夫人。”
宁遇嗯了一声,道:“这样啊,我正巧也想来看看你,本来昨晚就想过来,但……”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云映明白。
若是以前宁遇说这句话,她不会怎么多想。
但是现在却不能了。
片刻的沉默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云映终于道:“宁遇,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宁遇面色不改,他望着云映精致漂亮的脸庞,知道必定会有这么一出,她会跟他说她的想法,但即便料到,他还是会有些忐忑。
这还是第一次。
他对云映一向称得上有把握,也很少怀疑云映对他的感情。
其实昨晚他设想过一些情况,但最后他都相信云映会答应他,只因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能她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不重要。
宁遇看了眼身后,然后笑道:“可是在这里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云映犹豫片刻,然后道:“那进来说吧。”
反正赫峥今天中午也不会回来,她只跟宁遇随便说两句话,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不然她拖着这只脚,再换地方也太麻烦了。
院门被紧紧阖上,泠春扶着云映坐在了石桌旁,宁遇坐在她的对面。
院内被打扫的整洁干净,两侧种着各类花草,蔷薇,扶桑,都是云映喜欢的花。
房门此刻大敞着,他目光扫过,窥得房内一隅,宽大的桌案,珠帘随风荡起,他看见房内那张架子床。
那张床上发生过什么?
昨晚烛火为什么亮了那么久?
赫峥真的亲自为她上药了吗,他又是怎么上的。
“宁遇?”
宁遇收回目光,眼底晦暗,面色却如常,他用那只受了伤的手去拿石桌中间的茶壶,才拿到一半便牵动伤口,手指松了一下。
云映见此,连忙抬手将茶壶接过,两人就这样指尖相碰,宁遇没有立即收回手。
云映全然不觉,她接过茶壶后替宁遇倒了杯茶,道:“原来你伤的是这只手啊,那就不要乱动了。”
宁遇收回手,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我方才见你唇干,想给你倒杯水,倒忘了昨日还受过伤了……”
云映抿了下唇,没觉得自己唇干,她轻声道:“你既然伤到了,就不要再用这只手了。”
她将瓷盏推向宁遇,然后抬头望着他,这个她喜欢了很久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健康。”
宁遇手指微蜷,道:“小映……”
云映又低下头,就在这么个普通的时刻,堪称突兀的说起了那件本来藏在她心里的事。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我跟赫峥成亲不仅仅是因为一场意外吧。”
宁遇道:“……但我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云映答:“你猜的对,我第一眼见他时,把他错认成了你。我很快就知道你们不一样,可我还是想靠近他,因为看见他会让我心中愉悦。”
“后来我就跟他成亲了。”
“因为你,可能又不全是因为你。”
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杯壁,宁遇轻声道:“什么意思?”
什么叫又不全是因为他,那还能是什么。
他声音清冽,语气却有些荒唐,“小映,你总不至于是喜欢他吧。”
云映摇头,道:“我可能不喜欢他,但这么多年,我的确从未想过跟你在一起。”
也不尽然。
可能在很小的时候想过吧,十年时间那么长,可能也有某个悸动的瞬间是想要跟他成为恋人,但那在岁月滚滚里都太微不足道了。
此去经年,宁遇真的成了她心里无可替代的人。亲人,朋友,老师,年少时爱慕的对象。
宁遇低着头,长睫垂下,没有出声。
云映仍然盯着他的脸,其实说出这句话来,她自己也觉得很荒唐。
可是当她的目光从宁遇的脸移到他的唇,她认真看着,试图去发掘自己的爱欲与占有,可最后,至少现在,她不想跟他像恋人一样在一起。
年少时没有落下的吻,也没有成为她现在的遗憾。
第64章 药油
她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 平静又温和去说这件事。她甚至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坦荡又真诚,没有为难, 也没有犹豫,只是静静的陈述。
宁遇靠在椅背上, 喉结滚动,如玉般的修长手指仍捏着瓷杯。
这几年的光景匆匆在眼前闪过。
冬夜里靠在一起烤火,一起翻书, 无数清晨她背着她的小背篓从他窗边走过, 如果他不说话,她会鼓起勇气脸庞微红的跟他打招呼, 她们家果树每一年头茬的果子被她洗的光亮, 再摆放整齐送给他。
他们一起上山, 情窦初开时, 她生命里只有他。
他看着云映长大, 看她从一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亭亭玉立, 他们一起走过了年少许多朝阳日暮。
他的前十几年实在太枯燥, 云映是其中唯一称得上有色彩的部分。
她看他目光总是很认真,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高兴一整天, 会脸红, 会忐忑。
可能事物都会改变, 但她的确喜欢过他。
而他生命里所有关于情爱的部分,装的也都是她的身形。
她总是稳稳的待在他的掌心。
他们的名字永远绑在一起。
他想让云映喜欢他,爱上他, 生命里只有他。
可是现在, 她对他说了拒绝。
宁遇捏紧瓷杯的手松了又紧, 然后望着她, 清隽的面容带诧异,他望了她好半天,然后轻声开口道:“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还真是……有点意外。”
云映声音平静道:“其实我也很意外。”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一直都像爱慕恋人那样爱慕你。”
宁遇松开瓷杯,他手指落在桌面上,隔了片刻后他道:“小映,那你打算怎样做呢。”
他道:“你也不喜欢赫峥,是吗?”
在昨晚之前,云映可以说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她自然也不知怎么回答,遂而道:“……是吧。”
“那你会跟他和离吗?”
当然会,这三个字差点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她想起赫峥昨晚同她说的话,又莫名动摇了,她眉心动了一下,然后道:“可能会…吧。”
以后的事她实在说不准。
就像是她以前的她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宁遇。
宁遇看她犹豫的模样,唇角僵硬了些许。
可能会。
那就是说,她对赫峥至少是有点情意的,无论那是不是爱情,总之她犹豫了。
看来这世界让人想不通的事还是太多了啊。
明明她跟赫峥一点也不配。
她跟他到底哪里配了?
她是怎么看上赫峥这种目中无人的二世祖的,总不至于全靠那张沾他光的脸吧。
宁遇叹出一口气,他坐直身子,对这件事接受很快,当即就对云映道:“小映,你方才说你只是暂时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吗。”
云映啊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
宁遇轻声打断她道:“这些年的确是我做错了,我总是想等我们感情再好一点时开口,却忘了你不会一直等我。”
“我可能错过了我们最好的时候。”
这句话云映倒是认同,若是以前她可能不会这么直白的拒绝宁遇,若是他在她对他初次心动时说这些,她可能不会拒绝他。
但是过往永远只是过往。
她嗯了一声,继而道:“嗯,我们只看眼下就好。”
“人一生不只有爱情最重要,无论怎样,你对我来说,是朋友也是亲人。”
宁遇对这话不置可否,他问:“那小映,眼下你连个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云映面色空白片刻:“什么机会?”
宁遇想了想,然后神色自然道:“给我让你回心转意的机会。”
云映:“…………”
她的大脑又停滞了片刻,根本没料到宁遇会这样说,她都有点怀疑宁遇是不是跟赫峥商量好了。
她面色为难道:“可是我的确……”
宁遇轻声道:“小映,你已经抗拒我到连机会也不愿意给的地步了吗?”
云映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对宁遇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小意外,他立即道:“有机会就好。”
不等云映应答,他便站起身子,然后看向了云映的脚,继而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油来放在石桌上。
“小映,这个是我今早去刘太医那取的,听同僚道这位太医配的方子格外有用。”
云映拒绝道:“没关系,房里已经有了,方才苏夫人也过来送了一瓶。”
宁遇望着她道:“可这是我特地为你进宫取的。”
“以朋友的名义,也不行吗。”
云映看了眼那精致小瓷瓶,又对上宁遇的目光,最后还是道:“那好吧,谢谢你。”
宁遇道:“你我之间,从不言谢的。”
他说完便转了身,云映站起身想送一下,宁遇回头道:“小映你好好坐着吧,我们明天见。”
云映抿着唇,没有应答。
宁遇也没有指望云映会说什么,他走向前,伸手才要推开院门时,木门正好从外面被推开。
赫峥跨进门槛,就这样与宁遇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看便是才回府,身上配剑尚未取下。
本来青天白日院门紧闭就已经有些奇怪了,宁遇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院里。
云映站在石桌旁,眼睁睁看他们双双停住了脚步。
云映的目光从他们两人之间扫过,然后低头,默默招来了泠春。
泠春扶住她转身回了房,云映不再看那两兄弟,觉得要不自己还是赶紧和离吧,她的小书铺看起来更需要她。
赫峥停住脚步,垂眸睨视着宁遇,唇角绷直,神色冷漠。
宁遇愣了下,然后在这种略显凝滞的氛围中率先开口道:“好巧啊,大哥。”
赫峥沉声道:“我中午回自己院子陪我自己妻子用膳,巧什么?”
“倒是你……?”
宁遇面不改色道:“我也没什么事,散班后来瞧瞧小映的伤。”
他说看就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云映的伤在脚上,哪里是能给这晦气东西看的。
赫峥冷笑一声,对此未做评价,而是扫了眼他的手臂,淡声道:“还是多看看自己的伤吧,省的拿不起书。”
宁遇也不恼,他礼节周到的轻声应下:“大哥说的是,我的确应该听小映的,好好修养才是。”
“宁公子别客气,你也算她弟弟,她关心你是应该的。”
赫峥说完,便懒得再与他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他越过宁遇进了房门。
宁遇也跨出了门槛,结果未等他转头告别,院门便砰的一声从里关上,门风掠起他的鬓发。
宁遇身子顿了一下,继而后退两步,转身眉眼沉静的看向这紧闭的院门。
此时正是午时,府内寂静,只有鸟雀幽鸣。
以前他家跟云映的家住的也不远,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再拐个弯,云映每次出门,上山或是下地都会从他门前经过。
那时他们很近,青涩又暧昧,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而现在,他们离得也不远。
甚至比以前更近,一条石径,几十步路,隔着两道围墙。
他在秋水斋,而她在他哥哥的房间里。
他相信云映至少以前一定喜欢他,是与情爱有关的喜欢,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变化。
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他当初不应该松开她的手。
不应该错过这不长不短的一年。
云映自己回到屋子里,她的脚不方便,这会半躺在美人榻上,脱了鞋袜把脚搭在软垫上。
赫峥阔步走进房间,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挡了光线,男人黑着一张俊脸,想起宁遇方才那副看似平和实则得意的模样,简直越想越气。
宁遇那厮过来干什么?
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云映他受伤了,好让云映关心他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别说,真有可能是宁遇能干出来的。
若是没记错,他的也就是手臂被轻轻划了一下,他可真好意思。
正是此时,云映抬眼望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解释道:“我当时有事同宁遇说,因为站外面不太方便,所以让他进来了。”
“我们只是说几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赫峥缓了缓神色,他脱下外袍,然后浑不在意道:“当然不介意。”
云映有点意外,她对上赫峥的目光,低声嗯了一声。
两人目光就这么交汇了片刻,赫峥眼眸深邃,看她时就只是看她,其实跟以前没太大差别,也很深情似水没什么关系。
但可能是今时不同往日,云映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又莫名心头一紧,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不是说不回来吗?”
赫峥如实道:“但想了想还是抽时间回来一趟好,想见见你。”
云映:“……”
云映咽了口口水,又开始乱了。
她默默哦了一声,觉得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隔了一会,未闻赫峥出声,云映又去看他,只见男人的目光停在圆桌上的青色瓷瓶,那是宁遇刚才送给她的。
云映默默掐住了掌心,心想赫峥应该不会多问,毕竟今天给她送药油的还有苏清芽,她这多一瓶药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是宁遇给你的?”
云映迟疑片刻,然后如实嗯了一声。
她心想赫峥本来就看不惯宁遇,这会恐怕心里更不舒服,不会当着她的面把这瓶药扔掉吧。
赫峥倾身将药瓶拿起,然后打开闻了下,他看起来还挺冷静,同她评价道:“其实跟昨晚涂的那瓶没什么区别。”
云映低着头,心不在焉的默默捏自己手指头,轻声应和道:“我还没闻,可能是差不多吧。”
赫峥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道:“的确差不多,而且这么点只够你涂一次,远远不够的,他不会只是来送这个的吧。”
云映:“…还随便问候了两句。”
刚说完,她见赫峥将塞子按上,随手又放回了桌案上,然后跟她道:“那晚上我给你涂这个。”
他蹲在云映腿边看她的伤,伤势没昨日那么夸张了,他顺手将云映的里裤往上面卷了卷,带着薄茧的手指不停擦过她的肌肤。
云映被弄得有点痒,她缩了下自己的腿,道:“没关系,涂昨晚的那个就好。”
赫峥按住不让她乱动,低眉道:“到底是他的心意,我们不好辜负。”
赫峥晚上回府时, 正是日暮四和。
翰林院比他们早散班,有了中午的教训,他总觉得宁遇得空就会去找云映。
别的不说, 云映是个温和脾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会轻易与人撕破脸, 当初的褚扶楹就是利用这点,得空就跟云映说话。
这一路不知在急什么,快马加鞭, 大半刻钟就赶回了府。
下马时, 他稳住呼吸,把缰绳递给下人。
“宁遇回来了吗?”
仆从接过缰绳, 道:“公子, 二公子尚未回来。”
赫峥放了心, 然后阔步走进了内院。
云映一下午都未曾出门, 只窝在房里翻书, 她脑中全然没赫峥那些奇怪的弯弯绕绕, 只认为今日她既已同宁遇说清楚, 一直以来宛如迷雾般高悬在头顶的迷茫与执念便消失了。
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她管不了宁遇, 难道还管不了她自己不成。
至于赫峥, 他的喜欢对她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她一时半会没想着答应,可开口拒绝他时,又莫名不想让他失望。
这有点怪异, 所以慎重起见, 她决定给彼此一些时间。
这是赫峥自己说的。
他不着急, 也不介意, 她可以慢慢想。
好像三条岔路口,一条封死,一条满是迷雾尚还说不准,最后一条是她的城北养老计划。
这么一看,前路倒还清晰。
一理清楚,她心情就好的多,睡的也香了。
赫峥突然推门进来时,泠春正把那小书铺的账本给她看,她诧异抬头,看向门边身形修长的男人,询问:“今日怎么这么早?”
纵马跑了一路,赫峥手心还留着汗。
他匆匆扫过云映面前的账本,总不能说他是因为担心她跟宁遇说话所以才飞快赶回来,就随口扯了句别的:“今天散班的比较早。”
云映抿唇不语,掀着眸悄无声息的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赫峥却莫名紧张起来。
隔了片刻,云映坐直身子道:“先喝口水吧。”
赫峥面色还算镇定,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然后道:“……我不渴。”
云映没搭理他,天大的事影响不了吃饭睡觉。她传了膳,然后自然而然的坐在赫峥对面。
他们俩用膳时话不多,有时一顿饭不一定说一句话。
这主要得益于赫峥,以前用膳时,云映会给他夹菜,还会主动跟他挑起话题,他那时不想给她好脸色,十次里他能冷着脸拒绝八次。
久而久之,她就再不给他夹菜了。
气氛沉默,云映专心吃饭。
她有个习惯,碰到她觉得好吃的会给小厨房赏钱,给的还不少。
这样时间一长,府内膳房的仆人便都想来她这当值,为了不被赶走,过来又会变着法的把吃食做精致。
她吃饭很慢,让人看的很舒服。
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厨房就按着惯例,只上了三菜一汤,其中有一道切好的姜豉蹄髈。
赫峥从里面挑拣出一块长相漂亮,瘦肉又多的夹给她,道:“吃哪补哪。”
云映迅速夹住,放回他碗里:“我不喜欢。”
赫峥也不勉强,他两口吞下,继而问:“你喜欢什么?”
他突然发现云映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哪怕是那道红枣血燕,熟悉后发现其实跟旁的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到目前为止,能让她亲口承认喜欢的东西,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宁遇。
怎么又是这人。
但宁遇其实也就占个时机吧。
毕竟宁遇长的跟他相似,就是瘦弱了点,相貌可不差,平日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云映被表象欺骗也很正常。
当初跟云映一起流落裕颊山的人倘若是他,他们俩现在估计连孩子都得有了。
还能有宁遇什么事。
云映思绪简单,如实道:“我没有喜欢的。”
“以前在山里,有什么吃什么。”
说完她又礼尚往来问:“你呢?”
赫峥也低下头,低声如实道:“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
云映:“……”
她脑子又麻了,低头戳了两下自己碗里的饭,觉得赫峥真的变了,他跟以前那个高傲冷淡的男人一点也不一样。
苏清芽说赫峥是个闷葫芦,闷葫芦能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吗?
哦对了,还没问他能不能分清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的身体呢。
“我有一个问题。”
赫峥问:“什么?”
云映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案上,房门大敞,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我以后不能跟你上床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赫峥愣了一下。
他一时半会不知她此话何意,难道她生病了?可什么病才会不能同房?
“为什么这么问?”
云映双眸认真,道:“你回答就好。”
赫峥仍不解这问题意义在哪,虽然他确实很喜欢,但归根结底这事只是亲近她的一种方式,因为是她所以他才很喜欢。
他道:“那就不上,不过我能抱着你睡觉吗?”
“这个应该……”
刚要说话,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进来的是个嬷嬷,跟在苏清芽身边的老人,她手里端个托盘,上面是一白玉瓷盅。
嬷嬷笑意盈盈道:“少夫人,这是夫人让厨房给您煨的薏仁蹄汤,里头添了几味药材,特地趁饭点儿给您送过来。”
一旁的丫头接过来,云映止住话音,指了指圆桌道:“就放这上面吧。”
她看向妇人,温声客套道:“劳夫人记挂,我这脚实在是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