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尚未多想。
因为宁遇,赫峥,与她之间,的确有一层表面上稍显荒谬的关系,所以她下意识的先反思了自己。
可是这层关系,别人不可能知道。
所以当场所,距离,动作,谈话,一切都很正常的情况下,那个丫鬟说这些就不正常了。
换个角度,她可能的确慌乱。
只不过她慌乱是因为自己偷听被发现,至于说的什么不忍打扰,不过是随口扯的脱身之辞。
可为什么会偷听她跟宁遇?
原因也不难猜。
偌大一个京城,只有她跟宁遇是旧友。
天际出现几抹金红,这件事实在处处透着诡异,她若是不亲自去看一眼,总觉得心头悬着事。
南湾街不算热闹,匆匆看一眼再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她没有耽搁,想在赫峥回来之前回来。
她觉得赫峥心里还是对她有怨气,讨不讨厌她是一回事,毕竟谁都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所以她想尽量少提宁遇。
马车很快驶离赫家。
天色仍然还早,还带着暖意。
云映出门着急,只是想去看看也不打算做什么,所以就没换衣服。
马车很快到了南湾街,街道宽广,两边多是一些贵重首饰和珍玩铺子,逛的人少,马车一路十分顺畅。
车停在古琅轩旁,云映掀开车帘朝外看过去,古琅轩大门紧闭,并未开门。
更奇怪了。
泠春道:“夫人,奴婢下去帮您问一问。”
云映应了声,泠春便下了马车,云映看着她走进周边的店铺。
云映盯着古琅轩紧闭的大门,脑中思绪有几分停滞,没开门的话宁遇为什么要过来?他现在又去了哪?
她对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看法,因为她不了解赫家,也不了解官场,她之所以过来,只是想要求证她的猜测,顺便弄清楚这是什么回事。
她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利用。
街道略显寂静,古琅轩大门乌黑,左侧是一条寂静的小巷,右侧是一间占地巨大偶有人出的茶坊。
云映盯了片刻,还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车夫停在原处,两个护卫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云映站在古琅轩前,看着这漆黑的大门,然后向左看着那条幽深的巷子,她侧眸吩咐其中一个护卫:
“你去看看巷子尽头是什么,中间有什么异常也回来禀报我。”
然后她提着裙摆走进了右侧的茶坊,里面没几个人,堂工比客人多。
但兴许是到了傍晚,几个堂工都聚在一起闲聊,没人过来招待她,云映便独自往里走了走。
她都有些怀疑消息真不真了,宁遇该不会是根本没来古琅轩,只是随口糊弄下人的吧。
茶坊很大,两层,这个点人不多,几乎每桌都在空着,护卫离云映只有几步。
云映没往里走,而是踏上台阶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不停有人在走动。
楼梯转角处,背光,昏暗无比。
她留神多看了一眼,在昏暗中好像隐约看见一个隐蔽的暗门,正要推开时,泠春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找不到云映便在里面喊了喊。
在云映后脚的护卫率先反应过来,他回过头两三步步下了台阶,然后对着泠春招了下手。
就是这么一瞬的错眼,云映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揽,力道极大,她就这么带进了转角处的一个暗阁。
狭小的房门一关,云映被紧紧禁锢,她刚要出声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映,是我。”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相貌。
她声音心有余悸,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他声音很低道:“我回府时,你院里的丫鬟传话过来,让我来这等你。”
云映蹙眉,道:“不是我。”
而且她怎么可能没事对宁遇提这么个要求。
宁遇嗯了一声,解释道:“后来我也发现不对了。”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简洁道:“有人要刺杀我,引我上钩罢了。”
云映道:“那现在……”
宁遇道:“他们在二楼找我,人数不少。”
“茶楼下那几个堂客也有问题。”
下台阶的沉重脚步声传过来,听声音少说有三四个人,男人声音混浊道:“人呢,我亲眼看见他进来。”
宁遇没有动,连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此刻都明显起来。
“二楼找遍了,他总不至于是长翅膀飞了吧。”
“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等等!会不会在这个废仓库——”
宁遇毫不犹豫的拉着云映就往里走,云映一时想不了太多,只来得及回头扬声喊了一句泠春。
她带的护卫不多,肯定寡不敌众,但情况紧急,能拦下一个是一个。
跳下一处高地,脚下全是废纸。
跑到尽头,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宁遇撞开木门,进入茶坊后院,马厩旁拴着几匹马,宁遇用匕首割断缰绳,上马朝云映伸出手。
来不及犹豫,那些人追出木门。
云映上马,宁遇带着她从后院跑了出去,外面是一处寂静深巷,不知通向何处。
云映呼吸急促,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最后喊的那一声泠春肯定听见了,不多时消息就会传出去,会有人过来救她。
她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心里难免慌乱,后院处是一处小巷,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是不是死路。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才闯出木门,她的目光就在混乱中撞上领头人。那人脸庞阴鸷,眸中尽是凶狠,那一瞬间她后背发凉。
宁遇在她旁边道:“别看。”
骏马极速飞驰在青石板上,很快后面便响起了追逐的马蹄声,云映对这里的路半点不了解,她紧抿双唇,祈祷着这小巷出去是集市,只要是集市他们就不敢动手。
然而这巷子后是一处林地,宁遇带着她跑进去。
云映声音还算冷静,她道:“能拖一会是一会,赫家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在这林子里。”
“这些人担心暴露,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一会找不到就会自己撤退。”
天际已变得深红。
明明还没过一会,暮色便重了很多,天色开始变暗,越往林子走,荆棘枯枝就变得多起来,连树木都低矮几分。
马背太高,伸出的枝桠总是碰到云映的脸,宁遇便伸出手,挡在了她面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这林子一时半会跑不出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不知道宁遇是什么时候会骑马的,但是身后人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
她心跳飞快,不确定这些人是想直接斩草除根还是只抓住他们就好。如果她今日没有过来,宁遇就算是遭遇这件事,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有人回家报信。
等到身后马蹄声不那么明显时,宁遇带着云映在一处陡坡处下了马,然后手下狠狠一拍,棕马吃痛,独自向前飞奔。
不远处有个建了一半的房子,他们没有过去,而是朝相反的地方跑过去,最后躲在一处石壁旁,重重树叶掩映,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宁遇拨开叶子看去,追来的有三个人,身着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个个都身材魁梧。
他蹲了回去,然后轻声总结道:“一个我都打不过。”
“……”
云映这种时候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道:“你知道是谁的人吗?”
宁遇摇头,道:“谁都有可能,赫延这些年树敌不少,他最近重视我,有人想借我报复赫延也很正常。”
云映抿住唇,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赫峥,报复子嗣这种事在京城好像很常见,比如她父母的起因就不简单,不知道赫峥有没有遇到过这些事。
隔了一会,宁遇又道:“也有可能是赫峥。”
云映立即道:“不会是他。”
宁遇脸上的神色顿了顿,他望着云映道:“小映,你怎么确定?”
云映不答反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赫峥早就知道宁遇的存在,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去调查过什么,更别提现在了,赫峥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被恩怨裹挟的人。
这一点她还是了解他的。
宁遇笑出声来,他道:“古琅轩是太子的,这处茶坊也是太子的,他与太子交好,你知道吗。”
“而且赫家这样的家族,即便是丫鬟,也会将之查了个底朝天再让她进来,安插一个人并不容易。”
云映道:“可是那又如何,哪里跟他有直接关系吗。”
宁遇都有点被她笃定且不愿怀疑的模样气笑了,其实他并不确定这次是谁,因为他也初来京城不久,对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摸得还不清楚,对赫峥也只是怀疑罢了,可云映竟然这么信任他。
在他即将开口时,云映又道:“他没有理由对付你。”
宁遇掀起眼皮看向她,女人靠在石壁上,灰尘沾脏了她的衣摆,她抱着膝盖,半缩着身体,说话时神情很认真。
她不会骗他。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赫峥没有理由对付他。
但是小傻子,她自己就是理由啊。
然而宁遇没有提醒她分毫,只是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对。”
那群人已经走了过去,应该去追那批马了,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
沉默中,宁遇轻声道:“对不起,小映。”
云映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其实她今日并不后悔跟出来,只后悔没有多带些人。
当时的情况,宁遇若是不拦住她,她直接去开那道暗门,势必也会引起那群人的注意,如若真是赫延旧敌,她身份特殊,情况可能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云映道:“没关系。”
她只是问:“既然你后来察觉出了不对劲,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宁遇道:“我只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顺道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下次也好有个防范。”
云映面色变得怪异,她理解不了,又觉得有点符合宁遇的作风。
眼下他们尚未脱险,云映放不下心,心里盘算着赫家组织来人过来能用多久。
绚烂的晚霞余光落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落在云映的身上,透过掩映的叶子,变得斑驳。
宁遇看着她。
气氛在短暂的沉默后,变得有几分怪异。
云映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眸看着宁遇。
但是很快,她的目光被宁遇垂在身前的手吸引,白皙的手背上带着斑驳血痕,有几处甚至被划掉皮,刚才马跑的快,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云映蹙眉道:“你的手……”
宁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手指,跟她说:“好着呢。”
云映道:“回府后上点药。”
宁遇浑不在意道:“又不是脸,不着急……”
他才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霞光落在她的手背,那些细小的伤痕始终未曾消除。
他低声道:“那我们就很配了。”
云映就算是再迟钝,也明显察觉出这句话的不对,可是她又一时不清楚这是他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在跟她暗示什么。
宁遇是个很温和的人,因为太过相熟,他们有时候甚至有点像亲人,他偶尔会跟她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她从不当真。
也不可能因为宁遇一句关心,一个动作,不经意一句好像有着暧昧的话,去苦恼他是不是喜欢她,然后患得患失。
她在这方面一向是个不愿意多想的人,想多了容易自作多情,而想少点能让自己失去许多烦恼。
从小到大她都属于受追捧的那个,从来都是别人揣摩她,而不是她揣摩别人。所以就算暗中喜欢过宁遇,她也只是默默喜欢,很少去揣测他的心意。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宁遇松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起来,然后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想到就说了。”
云映并不意外,她收回手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听见不远处有骏马嘶鸣,是正搭建中宅子的方向。
他们搜完这个宅子应该就会离开,这林子这么大,他们不可能细致的找。
正思索时,宁遇的声音轻缓的从头顶传过来——
“也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云映愣了一下,这几个字实在太陌生,她抬头对上宁遇的目光,不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她声音很轻,问:“……什么。”
宁遇弯起唇角,他看着女人一瞬间惊诧的双眸,觉得有些可爱,他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有问题还要过来吗。”
“其实不止如此。”
他靠在石壁上,手里捏着片叶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缓缓开口道:“听起来有点傻,当时传话说是你让我去古琅轩旁的茶楼时,我没有怎么怀疑,甚至还有些高兴。”
“所以我没怎么犹豫就出门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你若是想同我说什么,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
叶子落在地上,他继续道:“我知道不是,也猜到是别人别有用心,但是总在想,万一呢。”
“万一后来你真的赴约了呢。”
然而“万一”就真的只是“万一”,他太了解云映,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说出喜欢他这几个字,这短短两天里就更不可能了,更别提她跟赫峥还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夫妻关系。
而此刻晚霞汹涌璀璨。
云映盯着宁遇的脸,一言不发。
第一回 见到宁遇,她还很小,灰扑扑的一个小姑娘,她看见宁遇,干净洁白,像沙砾里的一颗珍珠,那时候她就在想,好喜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喜欢他就像是喜欢一颗珍贵洁白的珍珠,她总喜欢偷偷欣赏这颗绝世的珠子。
读书,守礼,从容,白玉般的面庞,一尘不染的衣服,温和耐心的脾性,这些东西在她眼里都充满了吸引力。
后来宁遇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是唯一一个会很耐心跟她说话,教她读书写字,帮她记住要吃早膳,哪怕自己拮据,冬天也会偷偷给她送衣服的人。
他对她很好,是前几年里对她最好的人,甚至可以说对她有恩情。
所以她坦然接受了他对于他那场失踪的解释,就算她知道里面仍有蹊跷的地方,她也没有问。
因为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勉强他说他不愿意说的东西。
她从不否认她对宁遇的喜欢。
这份喜欢细水长流,没有沸腾过,也没有熄灭过。
如今宁遇说喜欢她,这算是传言中的两情相悦吗。
她应该很高兴,好像也没有。
她似乎更觉得惊讶一些。
云映不太确定,总之当她听见这句喜欢时,心底对他的感情仍然没有沸腾。
甚至不如他刚出现意外的那段时间。
那大概是她心绪起伏最大的一段时间,她甚至会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庞去接近赫峥。
那是生命里唯一一次冲动。
倘若当初宁遇只是失踪而不是身死,倘若不是为了救她,她都绝不可能靠近赫峥。
她张开唇,打算如实去说她的感觉:“我——”
马蹄声响起,那群人从木屋那儿过来了。
云映当即闭上嘴,抓紧了自己裙摆,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剖析自己计划以后的好时机,她对生活可还充满希望,不能轻易死了,她都想好和离以后自己在城西还是城北养老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人声传了过来:“大哥,撤吧。”
“巷子后就连着这个林子,此时若再不走,待会说不定会与赫家人撞上。”
“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那个女人好像是赫家少夫人,说不定赫峥会亲自过来。”
男人回答道:“他在宫里,不会这么快。”
见领头的不动,一手下便劝道:“大哥,你我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能被赫家活捉。”
可是现在走与功亏一篑毫无区别,明明就在这片林子里,他们没有马,跑不远,也不会乱跑,肯定是在哪里躲着,说不定这会还能听到他说话——
对,说不定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毕竟就是从这附近起,他看不见他们的。
云映狠狠低着身子,她能感觉到那阵死寂的沉默里,领头的那人一定正扫视着四周。
“最后把这附近搜一遍,半刻钟后找不到就撤。”
他随意指派了两个人一个去南一个去北,自己则往西去了。
云映他们就在南侧。
她指节泛白,脑中飞速想着应对之法,宁遇拍了拍她的衣袖,他拿着匕首,这种时候还有空玩笑道:“实不相瞒,这一年里我学了点防身之术。”
“大不了跟他决斗。”
“……”
云映对宁遇半点希望不抱,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壮的有两个宁遇大,不过好在他们在暗处,可以选择偷袭。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映对宁遇做了个口型,让他把匕首给她,她来动手可能还灵活一些。
宁遇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让云映蹲好,然后扔了块石头在后面一丈半处。
男人脚步停了片刻,然后直接走过石壁,站在那看向已经已经恢复寂静的林子。
宁遇站起身,好在他身量高,当即就出手扣住了男人的脖子,两人在纠缠时,宁遇手起刀落,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甚至溅到云映的衣摆上。
宁遇轻把男人放下,白净的脸庞沾着血,他低垂着眸声音平和的感慨:“……真的好重。”
云映回头看了一眼别处,这人现在死了,待会那些人势必发现不对,她跟宁遇必须赶紧走。
管不了那么多,云映才想站起身,不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算了,撤!”
“老三呢?让他回来。”
云映头一回感受到绝望,她额上泛出了细汗,宁遇看起来心态好多了,他低声道:“万一只是用我威胁赫延呢。”
“我早看赫延不顺眼了,威胁威胁也好。”
他语气轻松道:“小映,听我说,你先跑。”
“他们本来主要就不是抓你,云安澜在朝里很有威望,你就算跑我猜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云映蜷紧手指,她道:“那你呢。”
宁遇:“我留下来问问他们找我什么事。”
云映:“……”
她以后再也不想跟宁遇一起逃命了。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下马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三?”
宁遇面色终于严肃了些,他道:“你先走,我稍微拖一会。”
云映没有走,她胸口起伏着,心里知道就算她跑也不一定跑的掉,林子太大,她不知道得走多久。就算跑的掉,她也不可能真的抛弃宁遇自己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宁遇扣住云映的手腕,带着她往旁边草木丛生处走去,可是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后背一凉。
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由远而近一阵马蹄声在树林里响起,赫家来人了,比云映想象中快一些,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还有没有用,她不敢回头,只是闷着头向前跑。
危急时刻,她踩到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头,就这么崴了一下。
痛感传来,她心里一凉,只觉得完了。
最后时分,他回过头,想去看赫家人赶到哪了。
遥遥隔着一片凌乱的草木,她看见赫峥高坐黑马之上,他还没有看见她,但云映的心还是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跑不动了,只能停住脚步。
追他们的那些人显然也看见了赫峥,他们停住脚步,不敢出声。云映离他们很近,这种时候一开口可能赫峥还没过来,她就先死了。
领头人抽出弯刀威胁,让他们噤声。
云映紧抿双唇,目光停在赫峥身上,男人连衣服都没换仍然一身官服,他停在那三匹马旁,手下过来跟他低声禀报了句什么,他没有应答,目光沉静掠过四周。
云映知道,他猜出了她就在附近。
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赶过来。
云映挪了挪脚,刀刃泛着冷光,他们一步步靠近她,宁遇把云映推到自己身前,让她走在前面。
云映提着裙摆,她走不快,脑中飞快思索着应该怎么脱身。
眼前一处还算宽敞,她回头看了眼宁遇,宁遇提着匕首,脚步慢了下来。
云映脚步不停,她忍着酸痛走到空地,然后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赫峥,枝叶重叠她不确定赫峥有没有看见她,但在一瞬间,男人似有所感朝她这边偏了下头。
脚上的痛感清晰了许多,疼到云映鼻头酸涩,她知道枝叶挡着,赫峥就算看见她看的恐怕也不清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跟他对上了目光。
她抓紧衣摆,张唇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口:
“赫峥!”
寂静的山林一下变得喧闹。
宁遇转过身,他的身手比云映想象中要好很多,竟然真的只靠一把匕首就拦住那个领头人。
可是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刀上前,他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云映若是手脚完好还能跑两步,眼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来不及了。
这人一看就是鱼死网破,临死也想拉她这个垫背的。
云映朝后退着,看见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在昏暗的黄昏里有些刺眼。
她僵硬着手臂,思索着怎么从这一刀中活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刀锋悬起,混乱之际,宁遇朝她伸出手。
可更快的是远处破空而来的短刀,通体玄黑,掠过她面前,劲风掠起她的鬓发,精准刺入面前男人的喉咙。
力道凶狠,直至末柄。
温热的鲜血溅了云映一脸,她手指颤抖,马蹄声停住,云映仓惶转头,雪白面庞带着鲜红,她模糊的看见赫峥下马,阔步朝她走了过来,将她扣在怀里。
云映胸口起伏,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着她。
她的衣摆上沾了很多泥土,还有星星点点血迹,鬓发凌乱,狼狈极了。
她原本心跳很快,但她很快发现,赫峥的心跳比她还快,云映抬眸看着他,赫峥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血,问她:“哪受伤了。”
云映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赫峥也不勉强她,他将云映横抱起来带她上了马,宁遇还站在原地,不过三四个人,就算再厉害,也很快被解决了。
宁遇站在杂草丛生处,衣袍沾血,垂下的手上,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滴着血。
向来温和清隽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冷淡。他对云映留有私心,从进入林子的那一刻,他其实有办法处理掉那几个人,就比较麻烦,受点伤,但不重要。
但是他还是选择跟云映一起躲起来。
因为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的想法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笃定,她仍然会坚定的留在他身边。
他有把握,如果没有赫峥,他也不会让云映受伤。
兴许真是被吓到了,云映靠在赫峥怀里没有半分挣扎,赫峥把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离开时,赫峥垂下眸,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没有被云映发现的心思好像一下在赫峥面前无所遁形,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赫峥如果真的要对付他,可以说易于反掌。
他不动手,一来是因为赫延,二来是因为云映。
这一点并不难猜,宁遇扫过赫峥怀里的云映,然后仰头对上了男人晦暗冷戾的目光。
他脸色苍白,笑了起来,声音遗憾道:“兄长,你来的好及时。”
赫峥却没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全然不把放在眼里,直接带着云映离开了,那份轻视他从不遮掩。
云映疲惫极了,用赫峥的衣服蒙住脸,还擦了擦脸上的血,等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
大概是顾忌她身上可能有伤,赫峥的速度不算快,一路都称得上平缓。
云映露出脸颊,秋风送来凉意
云映后知后觉,觉得她今日跟宁遇在一起好像有点惹人误会。
她轻声解释道:“今天出门是因为我觉得宁遇那边怪怪的,我想去探个究竟,但没料到会是别人刺杀他。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带了丫鬟护卫。”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道:“你别生气。”
赫峥道:“但是我已经生气了。”
云映坐直身子:“那怎么办。”
男人声音冷冰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云映觉得自己的脚又开始疼了。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尤为明显。
云映又缩回了他衣服里, 默默闭上嘴,夜晚凉意上来,她穿的薄方才又出了汗, 这会风一吹有些冷。
赫峥搂她搂的紧了点,在旁人之前抵达了赫家, 赫家大门口早就候着好几名小厮,一见赫峥的马漏头便回身进府通传。
赫峥抱着云映下马,云映在门口隐约瞧见苏清芽还有几个旁的主人等都在里头站着, 不时往外望, 不由拍了下赫峥的手臂道:“我自己走吧。”
赫峥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云映还是觉得尴尬,因为她就是崴了脚没受什么伤, 这样裹着赫峥的衣服被抱进去, 不知道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 她明明完全可以下地寒暄两句的。
她重复道:“我真没受伤。”
赫峥:“我不信。”
说话间赫峥已经带着她跨进了大门, 云映从他衣服里露出脑袋。苏清芽面色焦急, 连忙迎了过来, 妇人白净的面庞隐有泪痕, 又是担心又不敢大声说话,“……小映怎么样?”
赫延也是今日才散班时听说了这事, 他当即就派人去追, 但是赫峥显然快了一步, 他便命人去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直到方才才从书房出来。
他沉声道:“峥儿,小映受伤了吗?”
这两人离得近, 云映想应一句自己没事, 结果抬眸就见赫峥脸色冰冷, 目不斜视的从两人面前走过去, 全然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