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消瘦的老?者?,须发斑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在夜深里,亮如?沉星。
不是?顾琅。
梅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再去打量站在院门口的人,莫名?的熟悉感?,让梅姑心头一紧,她再一细瞧,将人认出来,脸色顿变。
李拓微笑着,喟然般感?慨:“老?臣终于找到了?。”
梅姑脸色发寒,冷声:“你找错地方了?。”
她想要去关门,李拓握住门,阻止了?她的动作。李拓一步迈进门槛,梅姑再向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他。
李拓抱衣,姿态端正地朝着梅姑跪下来。
“臣李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梅姑眸色几经转变,乱跳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二十多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
原先长公主每日坐在龙椅之后, 垂帘听政时,不?知有多少人或当面或背地里骂她祸国。
长公主消失一年,今日却突然重新出现在早朝之上。这竟是让许多为战事担忧的朝臣在心里?松了口气。
扶薇像以前那样一身玄黑的宫装在身, 端坐在龙椅之后,睥睨着下方朝臣。她?美艳的脸上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专注地听着朝臣禀话、议事, 偶尔开口一言半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事情敲定。
这一年缺失的光景仿佛不?复存在,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
又因为长公主已经?接了晋国递来的婚书, 朝臣们如?今对她?更是宽和许多, 那些往日对她?的意?见暂且通通压下,只剩臣子本分。
不?仅是扶薇走?了一年, 段斐这个皇帝也有许多时日不?曾上朝。今日堆积的事情特别多,扶薇端坐在上, 认真地处理着一件又一件事情, 今日这早朝,竟是一直到接近午时。
蘸碧站在角落里?,眉头揪着,时不?时望一眼扶薇,心里?担心得不?行。
一步奔波从江南日夜赶路赶回来,昨天晚上下半夜才赶回宫, 今日就这样操劳,长公主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蘸碧站得远,仔细端详扶薇神色, 见她?专注地处理着正式,神情瞧着似乎还好?。
终于等到下朝, 蘸碧松了口气。
段斐先站起身,紧接着便该是长公主起身,二人离去,朝臣再退去。可是段斐站起身之后,扶薇并没有起身。
扶薇转过头,看向?蘸碧。
蘸碧心里?咯噔一声,立刻低着头快步走?过去,走?到扶薇身边去搀扶她?。
扶薇淡然起身,被蘸碧扶着离殿。
那些下方低着头的朝臣若此刻抬头看去,定然不?能发现端倪。可唯有蘸碧知道扶薇几乎把身上的所有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扶薇搭在蘸碧小臂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蘸碧扶着扶薇离开大殿,避开人群,扶薇站定,眉头紧锁地闭上眼睛。
“殿下,要不?要先去偏殿里?坐一会儿?”蘸碧小声询问?。
段斐也是一脸凝重地走?过来,他心疼地说?:“都劝阿姐今日不?要来早朝了,非要过来!”
扶薇身疲心乏,没有说?话,看向?一旁的车鸾。蘸碧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扶着她?登车,没有去偏殿休息,而是直接回长青宫。
一回了长青宫,扶薇完全没了在朝堂上的气势,整个人软绵无力?地偎在床榻上。她?身上疼,身下的床褥要多铺三层,靠着两个软枕才舒服些。
蘸碧知道扶薇肯定又吃不?下东西,拿了温水递给她?。扶薇结果温水,刚要喝,嘴刚张口,作呕的感觉强烈,来帕子都没来得及拿,一口吐出。
吐出一口血。
蘸碧惊呼了一声,赶忙颤着嗓音大喊灵沼,让灵沼立刻去太医院找孙太医过来!
扶薇平静地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鲜血。她?拧眉看着弄脏了锦褥的鲜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要死,她?也要去了晋国,死在那边。
不?过扶薇觉得自己?死不?了。
瞧着蘸碧快哭出来的样子,扶薇奇怪地看她?一眼:“哭什么??又不?是能死的大毛病。”
扶薇知道自己?死不?了,但是后半生也就这样一直被病痛折磨着了。
孙太医很快赶过来,给扶薇号过脉。他叹息着摇头:“殿下忘了老臣的叮嘱,切忌操劳多虑啊!”
扶薇笑笑,道:“你这话说?得轻巧,切忌操劳多虑,做起来可太难了。”
孙太医想着扶薇的身份,顿时无话可说?了。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方桌旁开药,将扶薇原先的药方又加重了药量。
扶薇喝了药,觉得稍微好?受些了,连午饭也没吃,便躺下歇下了,小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觉得身上稍微好?受些。
“殿下,太上皇刚刚派了人过来,说?若是您醒了,让您过去一趟。”
扶薇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老皇帝一直在恒梅宫静养,不?见外人,今日怎么?突然召见她??
不?过扶薇一直知道老皇帝一直在暗中和朝臣有联络,这不?是她?有能力?能管的。
扶薇去了恒梅宫,远远看见苍老的帝王坐在轮椅上,于满园的春光里?打盹。
扶薇驻足,没有妄自往前,怕扰醒了他。
“过来了。”段琮之睁开眼,望向?扶薇。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段琮之却一头白发,瞧上去十分苍老。只是偶尔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亮色,昭示着他曾经?的狠厉。
扶薇抬步走?进满庭梅树的院子,走?到段琮之身前福了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道。
立刻有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扶薇在段琮之面前坐下。
“这几年,你做得不?错。”段琮之道。
扶薇以前和段琮之几乎没有接触过,略有意?外他的突然夸赞,不?过扶薇面上什么?也不?显,平静地谢陛下谬赞,再毕恭毕敬地询问?太上皇召见她?所谓何事。
段琮之沉吟了片刻,道:“你是个心有大义的孩子,也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但是有时候太重情。”
扶薇不?赞同,说?:“别人都说?我冷血无情,唯陛下这样说?我。”
段琮之笑笑,不?解释,而是突然盯着扶薇的眼睛,问?:“卫横此人半生驰骋疆场,一腔骁勇,踌躇满志,为人光明磊落,行事也向?来坦荡。”
四目相对,扶薇在段琮之的眼中看见一代帝王的犀利锋芒。
段琮之很快又收起眼中的锋芒,淡淡一笑。
“掌权者不?能太重情,否则容易被假象蒙蔽双眼,困住了自己?。”段琮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是对扶薇的告诫,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
他摆了摆手,让扶薇退下。
扶薇离开恒梅宫,一路上都在想太上皇这话的意?思。太上皇是有意?提点,还是怀有别的目的?
扶薇从不?觉得自己?的立场和老皇帝一致。
不?过扶薇还是让下面的人重新去调查当初卫横给她?下毒一事。
扶薇揉了揉额角,让车鸾拐去段斐的宫殿。
她?很快就要启程去晋,她?希望在剩下的几日里?多劝段斐几句。她?本就不?能一辈子守着段斐,如?今这场和亲,提前结束了她?对段斐的守护。日后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扶薇刚到,隐隐听见了女子的哭声。扶薇本不?欲过问?段斐后宫之事,只是那女子的哭声其实凄惨,让扶薇忍不?住皱眉。
她?止了宫婢的通禀,大步走?进去。
花影替推开房门,扶薇看见殿内荒唐的一幕——娴妃赤条条地被绑在廊柱上,段斐正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身心舒畅地听着娴妃哭。
若娴妃不?肯哭、哭得不?好?听,他就会用?桌子上的藤条抽打她?。
扶薇看得震惊。
花影很快反应过来,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免得室内的荒唐一幕被外面的宫人瞧见。不?过……兴许段斐身边的宫人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娴妃转过脸,羞耻地望着扶薇,恨不?得咬舌自尽。
“怎么?不?哭了?”段斐愤怒地睁开眼,这才看见立在门口的扶薇。
“阿、阿姐……”段斐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服,他站起身,略显狼狈地奔到扶薇面前。“阿姐,你来了,外面那些蠢物怎么?不?知道通报?真是该死!”
段斐将微抖的手负于身后。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花影。花影心领神会,立刻去将被绑着的娴妃娘娘放下来。
娴妃瘫软在地,颤着手去捡地上的衣服。她?握着自己?的衣裳却不?敢穿,畏惧地望着段斐。
“穿上衣服滚出去!”段斐不?耐烦地说?。
“臣、臣妾领旨……”娴妃这才敢穿衣裳。
扶薇慢慢将娴妃认出来,曾经?的高门贵女端庄淑媛一朝入了宫,竟被欺凌至此!
“段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扶薇拂袖,转身离去。纵段斐在后面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姐”,扶薇亦不?回头,甚至脚步也不?曾停顿片刻。
她?一口气回到长青宫,双手撑在桌面支撑着站立。
蘸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花影。花影叹息,朝她?摇头。
好?半晌,扶薇缓过来些。她?抚着桌边,在椅子里?坐下,淡漠地开口:“花影,让秋火不?再插手李拓的事情。”
花影愣了一下,才赶忙应声。
扶薇心冷地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那两个流落在外的先皇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更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能力?成为一国之君。
可还能差到哪儿去?还会比段斐更差劲吗?
扶薇苦笑。
她?突然觉得太上皇挑人的眼光可真毒辣,段斐注定只能当个临时皇帝。
不?过扶薇很快就开始焦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段斐退位,如?何保他性命?
再不?成器,也是她?弟弟啊。
她?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第二天,扶薇下了早朝之后,又去了一趟恒梅宫。段琮之还是坐在院子里?,看着无花的梅花树发呆。
“你来了。”他看向?扶薇,似乎料到了她?会过来。
扶薇平静地走?到段琮之面前,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随和得像个寻常的老人。
扶薇没有坐。
她?说?:“扶薇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段琮之仍是随和地笑着,他摇头道:“能下旨的陛下是你弟弟。”
扶薇近日来身心疲惫,不?似往常那样绕圈子说?官话。她?开门见山,道:“请陛下恩准,阿斐假扮侍卫随我去晋。”
段琮之立刻抬眼看向?她?。
扶薇平静地继续说?:“等他跟着我离开,陛下再在宫中放一把火,说?段斐死在了宫中。即可另立明君。”
段琮之锐利的目光盯着扶薇,审视着她?。他说?:“你在说?什么??又将皇权当做什么??”
“陛下说?我重感情,或许是对的。”扶薇道,“我所要的,不?过是我弟弟的平安。”
段琮之盯着扶薇良久,反问?:“若我不?答应?”
扶薇唇边勾出一丝浅笑:“众所周知,我身体病弱。若没去到晋国之前病逝,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是用?和亲之事来要挟段琮之放过段斐。
段琮之沉默了很久。他隐约猜到就算他不?答应,扶薇也会去和亲,她?向?来大事小事分得清。
只不?过放不?放过段斐并什么?关系,那就是个废物,之所以能这些年安稳坐在皇位上,全靠他有一个好?姐姐。
段琮之笑了笑,道:“果然是个重情的。”
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但愿段斐那孩子对得起你的重情。”
扶薇知道段琮之答应了,她?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段琮之猜得没错,就算他一口咬定不?肯答应,扶薇也会选择去晋国。若是那样,她?便只能焦虑地另寻他法?保下段斐。
扶薇如?今心力?交瘁,她?感觉自己?脑子也不?像以前那样灵光,多思些便会身体不?适,已然难以再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保全段斐。
回到长青宫,段斐早就等在殿内。他一脸歉意?和无措地迎上扶薇,怯生生地唤“阿姐”。
“三日后我启程去晋国时,你扮成侍卫与我同行。”扶薇淡淡道。
段斐的眼睛亮起来,兴奋地说?:“阿姐,你终于答应和我一起逃了!”
扶薇疲惫地不?想说?话,将人赶走?了。
她?当然不?是要和段斐一起逃。等在路上适合的地方,她?就会将段斐丢下,彼时宫里?会传出他的死讯。而她?继续去晋国和亲。
保全他一命,是全这些年的姐弟情分,也是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从此余生,就不?再相见了。
五日后,扶薇按照计划,启程离开京城,去往晋国。
一大清早,扶薇早早起身,梳洗打扮,难得穿上鲜艳的红裙。
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似乎要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蘸碧和灵沼收拾了几天,还是觉得缺这少那。
蘸碧精心地给扶薇绾发。就算扶薇身体不?适,可扶薇向?来讲究体面。今日这样的日子,不?管别人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她?送嫁,她?都会要求自己?端庄高傲,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给扶薇梳好?了头发,蘸碧打开首饰盒,给扶薇挑选首饰。扶薇并不?喜欢太多首饰,今日也多戴了两支。
最后,蘸碧迟疑了一下,取出首饰盒最里?面的那支并蒂莲红玉簪,小心翼翼地戴在扶薇的云鬓上。
她?从铜镜望着扶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行吗?”
扶薇正在想事情,听见蘸碧的话,她?回过神,望向?铜镜,目光在那支并蒂莲红玉簪上凝了凝。
“挺好?的。”扶薇淡声。
蘸碧松了口气。她?刚刚有些怕扶薇责怪她?擅作主张。可她?又莫名其妙在心里?觉得扶薇今日会想戴那支并蒂莲红玉簪。
往日里?跟长公主有仇有怨的,今日都闭了嘴,默默相送。毕竟……国家战败,要一个女人去和亲止战是件太不?光彩的事情。让这些七尺男儿,颇有些无地自容之感。
车队缓缓穿过京城最宽敞的长街,百姓立在道路两侧,目送他们最尊贵的长公主,为了求和嫁去敌国。他们以为会见到一个哭哭戚戚的长公主,可车鸾之上的扶薇淡然自若,神情倨傲,和以前高高在上的那个长公主并无区别。
担心段斐被认出来,他并不?在车队之后,而是先一步离开了京城,在城外等着车队。待扶薇的车队出了城,他才混进去。
段斐很高兴。这些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遍祖国山河的地图,看那些游志,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多个合适的好?地方,可以和阿姐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哪怕阿姐永远都只当他是弟弟也没关系,只要能和阿姐在一起,只要能日日见到阿姐,段斐心中便欢喜。
晚上,段斐走?向?扶薇的马车,却被花影以扶薇已经?休息了为由?拦住。
接下来的几日,段斐几次去找扶薇,都没人拦住,一只见不?到人。
段斐心中惶惶。是阿姐还在生他的气?还是阿姐为了去和亲的事情伤神难过?
“再给阿姐些时间吧……”段斐迷茫地喃喃自语,“就像以前一样,阿姐每次生气要不?了多久都会原谅我,仍会对我笑对我好?……”
段斐蜷缩着躺下来,抱着个柔软的枕头在怀中。他将这个枕头想象成是扶薇。只要想象着自己?此刻正拥抱着阿姐,段斐很快就香甜地睡着了。
大半个月后,即将到达与晋国的边地时,卫行舟迎上了扶薇的车队。
确切地说?,接下来的路,会由?卫行舟护送扶薇去晋。
许久不?见,再次重逢。卫行舟神色复杂地看着扶薇,他讪讪苦笑:“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送公主去和亲嫁给别人……”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如?今已经?成亲了。
扶薇打量着卫行舟,见他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皮肤也比以前更黝黑些,更有将帅之范了。
扶薇微笑着,道:“接下来的路,可要有劳卫小将军了。”
卫行舟只能苦笑。
一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跪地禀告:“京中来了消息,陛下驾崩了!”
卫行舟呆住,立刻去看扶薇的神色,却见扶薇神色淡淡。
“怎么?会?”卫行舟立刻让侍卫详细禀告。
听完了详情,卫行舟还是呆愣了很久。长公主前脚离开京城,陛下在宫里?就驾崩了?这也太巧了吧?
卫行舟再次打量起扶薇的神色。他越琢磨越不?对劲。扶薇向?来对段斐十分看重,她?怎会这样冷静?
扶薇询问?:“还有呢?”
还有?卫行舟疑惑地看向?侍卫。
“还、还有……”侍卫看一眼扶薇脸色,“李大人迎回来了端静皇后的先太子,不?日登基……”
天下人皆知扶薇和段斐的姐弟情深,侍卫深怕扶薇震怒。
前一件事,是扶薇求到段琮之面前。后一件事,扶薇也在前两日就得到了大致消息。所以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卫行舟仔细端详着扶薇的神色,心中了然扶薇定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倒显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和可笑了。
扶薇微笑着对卫行舟道:“连日奔波,身上乏。我就不?多陪将军了。”
她?起身离去。
卫行舟望着扶薇的背影皱眉。他大步往前踏出一步,想要叫住扶薇,又生生顿住脚步。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提起还有用?吗?
扶薇却突然驻足,转身望向?卫行舟,问?:“给我下毒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冤枉你父亲?”
卫行舟眸色几经?变幻,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移开了目光。他不?敢与扶薇对视,望着扶薇的眼睛,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事情。
扶薇淡淡一笑,也不?追问?,转身离去。
都是些往事了。
要不?了多久,她?就到了晋国,会开始完全崭新的新生活,将会和过去的一切割断得一干二净。那些往事,也不?必要再深究了。
更何况,扶薇身上又开始乏。如?今的她?,连多思都会头晕。
又过了十来日,扶薇的送嫁车队马上到了与晋国的交接的边地,齐水城。
而耶律湖生已经?等在了齐水城。
“看住段斐。”到齐水城之前,扶薇叮嘱秋火。她?几次想把段斐丢下,可他偏又黏上来。至今还混在车队里?。
扶薇心道不?能再这样避而不?见,今日或者明日,要好?好?和段斐深谈一番,也算作最后的告别了。
马上就要齐水城,扶薇又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繁复宫装。
她?不?肯穿嫁衣,只穿了这样的一身红。
扶薇坐在马车里?,遥遥看见了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亦看见了扶薇,他高兴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挂着的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他亮着眼睛遥望着扶薇,快步朝她?的车队走?去。
他要去迎她?的新娘。
三年前惊鸿一瞥,耶律湖生便动了非卿不?娶的执念。跨国的关系,他想要得到她?,只有拼命操练将士,以兵强马壮的国力?让她?走?向?他。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耶律湖生响亮地说?。他明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扶薇的马车停下来。她?坐在马车上,望着这个马上要嫁的男人,心中一片平静。
她?不?是个会因为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哭哭啼啼的人。她?望着耶律湖生,得体地微笑着,浮在表面的浅笑带着一惯的疏离和冷漠。
耶律湖生大步朝着扶薇的马车走?过去,朝扶薇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混在侍卫里?的段斐阴着眼,想要冲上去。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卫摁住他的双臂,不?准他冒失上前。这两个侍卫是扶薇安排的。
卫行舟心中不?悦,挡在马车前面。
耶律湖生偏过脸,不?悦地看向?他。
卫行舟咬了咬牙,在扶薇淡淡的一声“行舟”轻唤声中,只能退开。
“我的公主。”耶律湖生笑了,再往前迈出一步,离扶薇更近些,朝她?伸出手。
扶薇刚要将手递给他,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过去。
马蹄声先从细微再到整齐划一的轰鸣。军中人一听就知这是来了军队。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扶薇心中疑惑,微眯着眼,逆着光望过去。她?潋滟的眸中逐渐浮现惊愕,不?敢置信地微微愣神,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宿流峥率先一马,将军队大部队落在后面。他策马狂奔,纵马而来。即将到扶薇的车队前时,他不?勒马缰降速,而是调转马头的同时直接跳下马,既免得马撞上人,又懒得拖延,无主之马长鸣一声,朝着侧方继续奔去。
宿流峥盯着扶薇,无视所有人,朝她?走?过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扶薇厉声,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慌张。
宿流峥不?答,继续往前走?,撞开拦在车前的耶律湖生,直接伸手将扶薇从马车里?拽下来。
扶薇踉踉跄跄地被拽下马车, 站不稳惯性?让她身子往前跌,撞进宿流峥的怀里。
扶薇脸色微变,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耶律湖生一眼, 与此同时她立刻推开宿流峥,拉开与宿流峥之间的距离。她蹙眉斥责:“宿清焉, 你发?什?么疯?”
“我哥早死了。”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疑惑地打?量着宿流峥。他?哥?他?哪来的哥哥?明明宿清焉是他?, 宿流峥也是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神情,心里生出莫名的直觉,好像他?说的是真话?。
但?是明显眼下情景不合适深究这些事情。
耶律湖生脸色难看至极。他?被撞得身上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腰身也撞在了?马车前板上, 疼得他?呲了?呲牙。
“你是什?么人?”耶律湖生凶狠地瞪着宿流峥,将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扶薇看在眼里, 往前迈出半步,挡在宿流峥的身前。国事为重?,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为了?宿流峥一个人, 去惹耶律湖生。可是护住他?,几乎成为本能。
扶薇沉声:“耶律,今日……”
“她的男人。”宿流峥打?断扶薇的话?。
耶律一双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愤怒盯着宿流峥。
扶薇也懵了?。她转过身,气愤地瞪宿流峥:“你疯了??”
话?一出口,扶薇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货。宿流峥哪里是今日才疯?他?就没正常过!
宿流峥伸手摸了?摸扶薇的脸, 皱眉道:“瘦了?好多啊。”
扶薇拍开宿流峥的手,“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宿流峥动了?动手指, 享受着手背上的酥麻。他?上下打?量着扶薇,视线落在她的腰身。
“真的瘦了?好多啊。本来就瘦, 现?在成纸片了?。”
耶律湖生的拔刀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对话?。
耶律湖生脸色铁青,愤怒道:“能迎娶公主,是耶律日思?夜寐终于得偿所愿之?事。可公主不该这样仗着耶律对公主的情分,做事不考虑,当众这般打?我的脸!公主是想悔婚,还?是要带个面首嫁给我耶律?”
扶薇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挺胸抬头,从?不懂何为卑微。今朝却不得不放低了?姿态,缓声低语:“耶律,这只是个可笑的意外。他?脑子不正常,你不要和他?计较。”
宿流峥歪着头看向扶薇,发?现?她在用一种他?没听过的语气说话?。她在干嘛?求耶律湖生吗?
扶薇一开口,耶律湖生的愤怒稍微散去些。他?重?新朝扶薇伸出手,笑道:“公主,你是我的人了?。”
“不可以。”宿流峥盯着耶律湖生递过来的手。
扶薇刚要将手伸给耶律湖生,就听宿流峥这般说。扶薇顿觉头疼。她皱眉看向宿流峥,怒声:“你不要再胡闹了?!来人!秋火!花影!把他?弄下去!”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保不下你了?。
秋火和花影立刻冲过来,想要拉走宿流峥。
宿流峥低声咒骂了?一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秋火和花影手里的长刀和利剑已经被他?手中的刀折了?刃。
宿流峥轻飘飘地掷刀,刀尖刺进土中,发?出一阵微弱却奇异的铮鸣。
他?掀起眼皮看向扶薇,道:“我不想伤你的人。”
耶律湖生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腰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刀鞘里面空了?,佩刀竟是不知?何时被宿流峥拿走。
远处的军队赶过来。
耶律湖生所带的军队也靠近,一时间剑拔弩张。
扶薇抬眼望去,在为首的两个人身上多看了?两眼,隐隐将人认出来。
其中一个人是卫横,而另外一个人是……李拓?
扶薇心中一瞬间涌起巨大的疑惑。
李拓作为曾经的右丞,这些年辞官消失,他?在做什?么,扶薇很?清楚,不过是奉了?段琮之?的命,去找二十多年前,掉进壶江的先太子。
前些日子,李拓找到了?先太子。
那么李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扶薇心中一闪,忽然有了?个念头——李拓说在壶州找到了?先太子,就真的是在壶州找到的吗?
扶薇慢慢转过头,将目光落在宿流峥的身上。
卫横和李拓率兵到了?近处,卫横抬手,令身后士兵按兵不动。他?与李拓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
“卫横!”耶律湖生大声道,“你们北段是什?么意思??难道议和书要做毁?重?新开战吗?”
耶律湖生被闹了?个没脸。他?本该冲扶薇质问,可毕竟是痴恋了?多年之?人,他?舍不得,想给她留些脸面。正好卫横这个疆场上的宿敌赶来,才得以让他?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卫横笑了?笑,道:“耶律晚辈,如你如愿,议和书销毁。今日的和亲亦作罢。”
扶薇皱眉质问:“你奉了?谁的命?”
“新帝。”卫横转过身来,与李拓一起,朝宿流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