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换上轻松的语气,道:“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坏处,整天都要忙这个忙那个。”
宿流峥烦躁地皱了皱眉,说:“我出?去了,晚上会?回来?陪你?睡觉的。”
扶薇看着宿流峥转身往外走,抓起窄床床头的枕头朝他砸过去。枕头砸在宿流峥的背上。宿流峥也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蘸碧和灵沼从外面进来?,一个迎上扶薇,一个去捡地上的枕头。
蘸碧细细打量着扶薇的脸色,不知道说什么好。灵沼先开口,小声地说:“殿下?,日?后……怎么办呀?”
扶薇看见她?们两个皆是有些彷徨的样子。明明她?自己心里也没个主?意?,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要拿出?主?子的架势来?,说:“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灵沼笑?起来?,甜声:“那还是让秋火和花影顶着吧,他们两个在咱们几个之中长得最高!”
扶薇被她?逗乐了。蘸碧也弯了唇。
扶薇问:“段斐怎么样了?被宿流峥用刑了?还是砍了胳膊腿的?”
蘸碧和灵沼对视了一眼。蘸碧才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没有用刑,只是在他的脸上刻了两个字。”
灵沼在一旁小声补充:“混蛋……”
扶薇扶额。
片刻之后,扶薇再问:“梅姑同行吗?”
蘸碧点头,道:“刚刚忙着忘了说,殿下?您睡着的时候,她?曾过来?一趟,知道您睡着也没进来?打扰,便走了。”
扶薇略沉吟,让蘸碧引路,带她?去见梅姑。
梅姑一个人在军帐中,坐在窄床上,低头缝一件衣裳。
“好些了?”梅姑对扶薇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穿针。
扶薇迈进帐中望见她?,俯身行礼:“参见太后。”
梅姑穿针的动作顿了顿,眉宇间浮现几许嫌恶。她?说:“若你?不愿意?唤我母亲,喊我梅姑就行。”
扶薇诧异地望向?她?。
“过来?坐吧。”梅姑重新对她?和善地笑?起来?。
扶薇走过去,在梅姑身边坐下?,看向?她?手里正在缝的衣裳。
“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吧?”梅姑问。
“已经听陛下?说过那件事了。”
“那件事?”梅姑道,“不过也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天你?走之后,他昏迷了一个月,日?日?喊着你?的名字。”
梅姑叹了口气,轻声道:“喊的是薇薇。只清焉这样喊你?。那大概是清焉最后的弥留时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不需要我了。”
不被需要,不必存在。
扶薇心里发堵,她?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清焉和流峥的事情,又因为?一直隐瞒而?心存愧疚。可没想?到到了最后,是你?治好了流峥的病,让他从那场分裂的冗长梦境里醒过来?。”
扶薇明明对于宿清焉的彻底消亡痛彻心扉,偏偏还要说:“流峥总要醒过来?的。这样挺好的……”
梅姑看向?扶薇,抬手覆在扶薇的手背上,感?慨道:“虽然……清焉即是流峥,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仿佛清焉还在我身边。”
扶薇心里难受,不想?再谈论宿清焉,谈论那场瑰丽的梦。她?转移了话题:“也许不该问,可我还是好奇您为?什么要带着两位皇子离开宫中?”
“我这次离宫前去见太上皇,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恒梅宫中。现在想?来?那宫殿的名字也是因为?您。若我没记错,太上皇六宫空悬,只一位端静皇后。甚至端静皇后出?事之后的二十余年?,后宫亦再无?进人。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在太上皇突发恶疾之后无?人继位,只能从宗族里挑选段斐继任。”
军帐内一片安静。
扶薇打破沉默:“是我多嘴冒昧了。”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真的,没有别的隐情。他待我确实很好。可是……”梅姑落寞地笑?笑?,“我嫁过两次,直到今日?也只承认第一次成?亲的人是我的夫君,我只有顾琳一个夫君。”
“可是……”扶薇不明白?。
“他是皇帝啊。”梅姑打断扶薇的话。
皇帝的身份和权势……扶薇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就当我铁石心肠,我心中没有的人,就算他把月亮摘下?来?给我,他也进不到我的心里。”
梅姑说得坚决。
扶薇迟疑了片刻,才问:“那顾琳呢?”
“死了。”梅姑叹息,“皇后在宫外怎么可以还有个夫君呢?他必然是要死的。”
可段琮之明明答应过她?放过顾琳。
这个骗子。
甚至,段琮之和顾琳年?少相交,金兰之义。
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般。
顾家上上下?下?,除了当年?在外的顾琅,连主?带仆,百余人,一夜之间丧命。
就算段琮之将凤冠捧给她?,让她?独宠六宫。就算段琮之为?她?花尽心思百依百顺。梅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宠爱被九五之尊捧给她?,她?也不稀罕。
待在段琮之身边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当然要逃。
“我不后悔逃走,但是我无?数次后悔带走清焉。”梅姑声线哽咽,“他生来?就是太子。若非我带走他,他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甚至如今已经成?为?天下?之主?。可我带走了他,害死了他……”
这些话闷在梅姑的心里,闷得整颗心都在痛。
扶薇见梅姑落了泪,递上帕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
“清焉很乖的。”梅姑又哭又笑?,“他们兄弟两个自小就不一样,流峥爱哭爱闹,清焉却很少哭。我走的那天,他却头一次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只要我把他放下?,他就会?哭,把他抱起来?他立刻就不哭了……”
梅姑满腔自责。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满月。听说刚刚生完孩子,母爱会?让人变蠢。”梅姑苦笑?,“我真蠢。我应该更狠心些,执意?留下?清焉。甚至流峥也不该带走。”
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梅姑无?数次地后悔逃走的时候将两个儿子带走。尤其是在宿清焉出?事之后,她?心里的自责更是难以排解。
扶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梅姑。她?设身处地地去想?若自己是梅姑会?怎么做?她?必然也是要逃走的,可她?应该不会?带走两个孩子。
不过她?没有孩子,她?没当过母亲,并不清楚母亲跟孩子的感?情,不敢妄下?定论。
扶薇安慰:“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梅姑点点头,赞同:“所以我害死了清焉,不能再害流峥。让他回家去,回他父亲身边,让最好的大夫去医治他。”
医治?扶薇有些疑惑?医治什么?宿流峥不是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扶薇还没来?得及询问,宿流峥掀开帘子大步迈进来?。
梅姑侧过脸去,动作飞快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宿流峥已经在帐外听了许久。
他走到梅姑面前,神情不愉:“我问你?过去的往事,你?只字不提,为?什么全讲给她?听?”
扶薇抬眼看他,断然没想?到这傻子第一句话会?问这个。扶薇顿时觉得无?语。
梅姑随口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她?怎么说呢?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梅姑不愿意?对儿子说他父亲的坏话。
宿流峥蹲下?来?,盯着母亲哭红的眼睛,道:“你?恨他?那我帮你?杀了他解气?”
“谁?杀谁?”梅姑心惊肉跳,“那个人是你?父亲!”
宿流峥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反问:“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杀?”
梅姑半张着嘴,呆怔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薇望了宿流峥一眼,转过脸对梅姑说:“他的意?思是,在他心里您比他父亲重要得多。所以您不用自责,他没觉得跟您走后这些年?过得不好。”
宿流峥歪着头,眸色莫名地盯着扶薇。
梅姑看看扶薇,再看看宿流峥,眉头却仍旧是皱着的。那些心中的郁结,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排解?错了就是错了,安慰不过是徒劳。
晚上,扶薇才明白?梅姑所说的要给宿流峥找最好的大夫是什么意?思。
宿流峥蜷缩在窄床上,痛苦地抱着头。他头痛欲裂,疼得龇牙咧嘴。
扶薇站在一旁,蹙眉看着,也不知道能帮他什么。
后来?宿流峥不头疼了,四仰八叉无?力地躺在窄床上。
扶薇瞧着他神色,知他头疾缓解,她?说:“陛下?想?在这歇着,那我去隔壁帐中。”
宿流峥斜着眼睛看她?。
扶薇转身,宿流峥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扶薇拽上床,让她?趴在他身上。
扶薇挣扎着想?起来?,宿流峥双臂抱着她?的腰身,不松手。
扶薇只好道:“这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的。”
“反正你?现在瘦成?了纸片,睡我身上给我当被子。”宿流峥闭上眼睛。
扶薇抬眼看向?宿流峥,见他脸色苍白?,是头痛后的虚弱乏力。扶薇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没再说话,也没有拒绝,枕在他的怀里。
躺在宿流峥身上并不舒服,扶薇过去好久才慢慢睡着。她?刚睡着又被宿流峥的呓语吵醒。
“宿流峥?”扶薇挣了挣,想?要起身。可是宿流峥即使睡着了,也紧紧地禁锢着她?。
扶薇无?奈地瞧向?他。
不知宿流峥又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双唇轻动着喃喃自语。扶薇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扶薇一阵恍惚。
她?突然想?起来?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
因为?,宿清焉的存在本来?就是宿流峥的一场美梦。
腰间的力道让扶薇回过神,她?抬眸望去,见宿流峥已经醒了,正在扒她?身上的衣裳。
扶薇急了,立刻一边去摁宿流峥的手,一边压低声音说:“宿流峥你?别胡闹!这里的军帐,帐篷挨得近,外面全是人!”
“你?不叫不就行了。”
第055章
扶薇立刻伸手去捂宿流峥的嘴。她恨得?咬牙, 再次在心里感慨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他当了?皇帝?
宿流峥几下将扶薇的衣带解开?,她身上的衣裳敞开?着裹在身上。宿流峥伸手探到她衣裳里, 在她的腰身捏了?捏。
“太细了?,用力一摁就能?摁断。”宿流峥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
他再看向扶薇的眉眼, 迟疑地问:“你能忍住不叫吗?”
他又?说:“我不想让别人听见?。”
扶薇紧抿着唇, 瞪着他,不回话。
“你应该是忍不住的。”宿流峥回忆了?一下,“你以前每次都叫。憋着不能?叫,应该也?怪难受的。”
“宿流峥, 我真想掐死你!”扶薇咬牙切齿。她用力去推宿流峥禁锢的手臂。
“松手!”
几个拉锯间, 瞧着她真生气了?。宿流峥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松了?手。
扶薇下了?床,低头整理着衣服。
宿流峥坐起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扶薇,问:“我以后叫你什么?不能?再叫嫂嫂了?, 也?叫你薇薇?”
扶薇整理衣襟的手上动作一顿, 说:“不要这样叫我。”
明明是一个人,可又?不是一个人。若宿流峥这样叫她,会让扶薇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可她想分清楚。
宿流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暴怒一声:“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扶薇吓了?一跳。她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再转回头望向他,质问:“你喊什么?”
宿流峥沉默了?一会儿, 才烦闷地开?口:“以前在水竹县,不管我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你都高兴和我睡觉。你现在不肯让我碰了?, 我烦。”
“你现在是皇帝了?。等回了?宫,很快就会充盈后宫, 到时候有很多美?人陪着你。”
“你可别恶心我!”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愕然望向他,瞧他这神情,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这可真是有趣,又?令人犯愁。
扶薇本来早已?放下了?长公主的身份,也?不想再管国事。可是瞧着宿流峥这样,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将国家交给他这样的人手中……靠谱吗?
“流峥,”扶薇不确定?地说,“你会好好管理国家的是不是?”
宿流峥摇头:“不会。”
扶薇:……
扶薇说:“你可以信任李拓,你父皇也?会帮你。”
“你不帮我?”宿流峥问。
“我累了?。”扶薇垂下眼睛,“什么都不想管了?,而?且我也?能?力有限,实在不想强撑了?。”
宿流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点点头,道?:“皇帝不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我先把李拓杀了?,再把恒梅宫的老皇帝给宰了?。”
扶薇愕然看向他,气急:“宿流峥!”
宿流峥扬起嘴角,对她笑。
“你这样和段斐有什么区别!”扶薇甚至觉得?宿流峥比段斐更像一个昏君,因为宿流峥会更狠。
“当然有区别。”宿流峥道?,“我又?不会给你下毒。”
扶薇一想到段斐给她下毒,神情不由?一黯。一腔真心实意?被辜负被践踏,实在是太痛了?。
“也?不一定?。”宿流峥漆黑的瞳仁晃动着,浮现兴奋的神色。他盯着扶薇,笑言:“春.药算毒.药吗?听说有一种春.药会让人很爽。等我找到了?,我们一起吃?”
扶薇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流峥,你不要胡闹了?。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一个国家的安危都在你的肩上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啊。”宿流峥立刻点头。
他又?用无辜的目光望着扶薇:“可是我不会啊。我又?没当过皇帝。”
扶薇:……
好半晌,扶薇平复了?心情:“已?经子时过半。你睡不睡?不睡我要睡了?。”
扶薇躺在窄床上,面朝床里侧,闭上眼睛。
宿流峥挤过来,在她身后去抱她。小床那样窄,也?幸好扶薇如今消瘦得?厉害,才躺得?下两个人。两个人挤在一起,密不可分。
扶薇体力不济,很快睡去。
幸好下半夜,她没有再被宿流峥吵醒。
当扶薇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上午。宿流峥已?经不在帐内,唯有蘸碧安静坐在角落里打盹。
见?扶薇翻身醒来,蘸碧立刻起身迎上去。
“主子,您醒了?。”蘸碧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扶薇揉了?揉额角,问她什么时辰了?,得?知上午已?经过去大半,蹙眉问:“还没启程吗?”
不是应该很快启程回京,让宿流峥早日登基吗?
蘸碧摇摇头:“不清楚。我去问问?”
“算了?。”扶薇想了?想,“近日也?让下面的人都安分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问的事情也?不要打听。”
“嗯,好。”蘸碧道?,“今天上午卫小将军来过,知道?您睡着,没让我们叫醒您,只?让我转告您,他将段斐带走了?。”
扶薇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喝一口水,她问:“卫行舟还说了?什么?可说过有没有禀告陛下?”
“没说。”蘸碧回禀,“卫小将军还说了?句要打仗了?。”
这话倒是不用卫行舟说。那日宿流峥出现毁了?两国的和亲,这一战必然要打起来。
宿流峥掀帘进?来,蘸碧立刻住了?口,她接过扶薇手里的杯子,悄声退出去。
宿流峥朝扶薇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身子一歪,直接躺在扶薇的腿上。
扶薇刚想推开?他,就听他说:“好累啊。”
扶薇欲要推他的手落下来,搭在他的肩上,垂眼看他,问:“干什么去了?,能?把你累着?”
“和一群大官儿议事。”
扶薇听着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点点头,“你以后每天早朝都要和一群大官儿议事。而?且你还要拿最后的主意?。”
“这一战要输。”宿流峥突然说。
扶薇心中一动,对他竟有刮目相看之感。他脑子里原来还有正事的?
扶薇忽然又?愣了?愣。
宿清焉会的,宿流峥都会。
宿清焉博览群书,不管是史典还是兵法。那么,宿流峥也?会那些啊。
她拧眉垂眼审视着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一时之间又?迷惑了?,她到底要怎么区分这本该是一个人的两个人?
宿流峥伸手,在扶薇面前晃了?晃。
扶薇回过神,望着他问:“后悔了?吗?这一仗本不用打。”
宿流峥指了?指自己的嘴。
“嗯?什么意?思?”扶薇不懂其意?。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答案。”宿流峥一本正经道?。
扶薇:……
她使劲儿将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推开?,起身下床,不想理他了?。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上,走出了?军帐。凉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舒爽的惬意?,心里也?跟着畅快了?些。
不远处,卫横正和另外?一个武将大步朝这边走过来。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匆匆颔首行了?一礼,又?快步地经过她,去寻宿流峥。
扶薇转过身望去,远远看见?宿流峥走出了?军帐,立在门口。卫横正在向他禀告事情,宿流峥偶尔应一两句。
扶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心里轻叹一声。
她心里开?始纠结犹豫,两个她在内心在争吵在斗争。
一个她无精打采地抱怨着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想要远离过去的一切纷纷扬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闲散生活。
另外?一个她却还穿着曾经长公主的宫装站在朝堂之上,大声说着不能?就这样走,新帝继位朝堂党派一片乱,边地又?有战火。岂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抛下一切?
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继续参与?甚至如今的扶薇已?然有些泄气,连识人之能?都没有,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扶薇蹙眉望着远方的宿流峥,心中彷徨要不要随他回京。日后朝堂之上的事情,若是她劝说,宿流峥大概会听她几句。
可是扶薇也?会怕,怕自己若跟着宿流峥回京,伴在他身边,将会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瑰丽的梦。
一队巡逻的侍卫从扶薇身边经过。七八个人的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地往前走,最后一个士兵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突然手腕一转,一把匕首抵在了?扶薇的脖子上。
“大胆!”花影立刻喝声,握住腰间的刀柄。
可是那个士兵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扶薇的脖子上,花影并不敢轻举妄动。
宿流峥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眸底翻着戾气,大步朝这边奔过来。
“有奸细——”
周围立刻有士兵反应过来,握着兵刃围上来。
“退后,你们都退后!”奸细劫持着扶薇,一步步往后退。
看着这些士兵并不后退,他手中的匕首往前一贴,扶薇的脖子上立刻浮现一道?血丝。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脖子上的血痕,咬着牙下令:“退后。”
奸细劫持着扶薇向后退去。不多时,立刻有另外?几个混在军中的奸细驾马奔来接应。
他带着扶薇跳上马背,“驾”的一声,策马狂奔。
“弓箭。”宿流峥抬手。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
宿流峥将弓弦拉满,搭上长箭,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长箭离弦朝着前方射去。
一个马背上的奸细立刻应声倒地。
劫持者扶薇的奸细被其他人护着。
宿流峥接二?连三地射箭,一个个奸细中箭摔下马去。只?剩下挟持着扶薇的那一个奸细。
扶薇回头望去,隔着风沙望向宿流峥。
挟持着扶薇的奸细额头上沁出冷汗,听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他知道?下一个中箭的就是自己。他可以死,但是一定?要完成?任务!
他咬了?咬牙,忽然向后仰躺,躺在马背上。
宿流峥手中的长箭即将离弦的前一刻,突然看见?那个男人躺下来,视线里只?有扶薇。他急急转了?方向,拼尽全力才让射出去的箭向一旁偏去。
长箭擦过扶薇的身边。
宿流峥长长舒了?口气。他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抓起身边的一匹马,一跃而?上,策马追去。
“陛下!您不能?追去啊!”
“陛下,您不能?涉险啊!此时正是两国交战之际,您的安危十分重要……”
“陛下!”
宿流峥扬鞭,将挡路的人甩开?。
扶薇大概猜到了?是晋国的人劫持她,确切地说是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劫持她做什么?作为两国交战的筹码?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她悔婚的泄气?
扶薇宁愿是后者。
扶薇正思量着,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宿流峥会派人追过来救她并不奇怪,她随意?地回头一瞥,却一眼看见?最前面的宿流峥。
扶薇愣了?一下。
他怎能?这么草率?此乃两国边境之地,适逢交战之际,他实在是不该以身涉险!
宿流峥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着长弓。他看见?扶薇朝他望过来,他突然将握着马缰的手往上抬了?抬。
扶薇盯着他的动作,反应了?一下。她回过神,转过身去,双手握住马缰。
也?就是在扶薇握住马缰的同时,宿流峥松开?握着马缰的手,再次拉弓。这次他将两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两支长箭同时射出。
一支射中劫持扶薇的奸细的腿上,另外?一支射中马腿。
奸细吃痛,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而?马也?吃痛,受伤的腿弯下去。没有握着马缰的奸细立刻跌下马背。
他跌下马背的瞬间,宿流峥手中的箭再次射来,三箭齐发,将他钉在地上。
幸好扶薇早有准备牢牢握住了?马缰,马趔趄地奔跑着,扶薇被颠得?一晃一晃。她用力握紧马缰,尽力控制这匹马。
前方一棵横着生长的老树挡着去路,可受了?伤又?受了?惊的马仿佛看不见?,并不知道?躲避。
眼看着就要撞到又?粗又?壮的树干上,扶薇将心一横,松开?马缰,准备跳下。
然而?她刚松开?马缰,还没跳马,腰身已?经被勒住。
熟悉的味道?与气息,让扶薇瞬间心安。
宿流峥抱着扶薇跃身,跳下发狂的马,两人晃了?两下,才站稳。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前方隐隐有马蹄声。
隔着这一片树林,隐约可以看见?晋国的军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跑了?这么远。
“我们快回去,此地不能?久留。”扶薇回头望向宿流峥,撞上他充满戾气的眼。
宿流峥低着头,发红的眼睛盯着扶薇的脖子。她纤细的雪颈之上,那道?血痕十分刺眼。
宿流峥伸手,指腹抹过扶薇脖子上的伤口,将鲜血粘在指腹上。他舔了?舔指腹上沾到的鲜血,血的腥甜让他体内暴躁的分子狂热地跳跃起来。
“带她回去。”宿流峥对赶过来的花影、秋火等人说。
他扔了?手里的长弓,拿走了?秋火腰间的佩剑。
看着宿流峥转身,扶薇追问:“你去哪儿?快和我回去!”
宿流峥大步往前走,头也?没回。
扶薇拧眉。
她错了?,宿流峥根本不听她的话!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花影道?。
扶薇略一沉吟,她留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若是再遇到晋国的人被擒,反倒成?了?累赘。她立刻点头,跟着花影他们一行人回去。
卫横等将士亦得?了?消息追过来,不见?宿流峥,立刻向扶薇询问。
扶薇也?答不上来。
“可能?……去找耶律湖生了?。”扶薇叹了?口气。
众将士一片哗然。
扶薇回到帐中,拧眉坐在长凳上,目光虚掷,正失神。
蘸碧拿了?帕子给她擦净脖子上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药。
“主子,疼不疼?”蘸碧询问。
扶薇无心回答。
外?面一有动静,她便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可宿流峥始终没回来。
蘸碧瞧着扶薇担心,劝慰:“花影派人在前面盯着了?,陛下回来会立刻过来禀话的。”
扶薇也?明白,可是做不到不担心。宿流峥怎么可以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呢?实在是让人无奈。扶薇又?在帐中坐了?一会儿,还是不安心,带着花影和秋火走出军帐,朝西望去。
这次,花影和秋火离得?她很近,势必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她。
天色逐渐暗下去,柔和的夕阳即将藏身到群山之后时,扶薇看见?了?宿流峥的身影。
他踩着夕阳最后一抹绚灿的光辉归来。
扶薇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周围许多将士迎上去,可扶薇没有动,一直站在原处望着他。
宿流峥没理会迎上来的这些人,大步朝扶薇走过去。
离得?近了?,扶薇看清了?宿流峥脸上、身上的鲜血。他手里拎着个不停滴血的东西。
宿流峥走到扶薇面前,弯下腰将手里拎了?一路的东西放好,工工整整地摆正。
扶薇看清了?,周围众人亦看清了?。
那个一直滴血的东西,是耶律湖生的人头。
扶薇慢慢抬眼,看向宿流峥。
宿流峥扯起一侧的唇角,染血的脸庞浮现狂傲不羁的笑,他望着扶薇张开?双臂,说:“犒赏我。”
“扶薇!”宿流峥大声喊她。
然而扶薇并没有理?会他, 脚步不停往帐中去。她站在这儿等了很久,已经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去坐着?歇一歇。
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宿流峥的?脸色阴沉下去。他本就染着鲜血的脸上泛着怒意?, 更显出几分阴翳的?戾气。
众将士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
长公主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段斐驾崩于宫中大火, 如今新帝继位, 扶薇还算长公主吗?
一个和皇家血脉没有半点关系的?昔日长公主,怎么敢这样落新帝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