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瞥一眼段斐,烦躁地说:“和别的男人少接触,不要对不起我哥!”
他?气冲冲地转身?往里走,将倒地拦路的侍卫又踢远些?。
“阿姐?”段斐开口,“是我认错了人吗?听?闻姐夫有个双生?弟弟,没想到真的生?得一模一样。”
扶薇心里有些?乱。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将段斐送上?马车。
她转身?回去,悄声走到宿流峥的房间门口。
他?这间屋子大多数都空着。此刻房门半开着,扶薇可以?从开着的房门看见他?躺在床上?,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
宿流峥半眯着眼睛看向扶薇,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嫂嫂居然主动来找我。”
扶薇淡声:“对联被?风吹毁了一边,你给补上?。”
宿流峥诧异地看向扶薇。嫂嫂不是说要和他?一刀两断?怎么?就主动来找他?了?他?将翘起的腿放下,人也坐起身?,打量着扶薇。
“补上?。”扶薇重复了一遍,转身?去了厢房。
宿流峥一下跳下床,跟了上?去。
到了厢房,扶薇从箱子里翻出过年写对子剩下的红纸。她又研了墨,将笔塞到宿流峥的左手。
宿流峥不明白扶薇为什么?让他?来补对联,他?下意识地将被?扶薇塞到左手的毛笔换到右手,弯下腰准备写字。
“用左手写。”扶薇冷声。
宿流峥皱眉,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我哥那个左撇子。”
“用左手写!”扶薇突然伸手抢过宿流峥手里的笔,强势地重新塞回他?左手。
宿流峥歪了下头,盯着自己的左手。
——嫂嫂刚刚摸了他?的手。
他?心里的烦躁莫名其妙地淡去不少,他?便依了扶薇的意思,用左手握笔,潦草地写字。
“写好了。”
他?“啪”的一声将笔放下,墨点子甚至溅到了红纸上?。
“流峥哥?”王千在院门口喊,“宋二叔喊你过去!”
宿流峥立刻走了出去。
扶薇从抽屉里取出被?风吹掉的半截对联。她将宿清焉写的对联和宿流峥刚刚写的这份摆放在一起。
一个字迹清雅飘逸,一个字迹十分潦草。
一眼看上?去不太相似。
可是扶薇仔细比对,仍是在起势和某些?笔锋上?看出了极度的相似。
就算是同一个人所教,若非故意模仿,字迹会这样相似吗?
扶薇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可是她又不敢深想。她回到屋子里,等宿清焉回来。
他?今晚会回来吧?
将子时,宿清焉才回来。
扶薇坐在床边,抬眸望向他?。
“还没睡?”宿清焉对她温柔地笑?着,“是我回来迟了。”
他?在扶薇身?前站定,俯下身?来,欲要将吻落在扶薇的眉心。扶薇却偏过脸,躲开了。
这是她第一次非玩闹情况下躲避宿清焉。
宿清焉愣住,他?有些?无措,耳畔莫名想到段斐今日对他?说的那些?话。
半晌,扶薇垂眸低声:“有些?累了。睡吧。”
“好。”宿清焉蹲下来,帮扶薇脱下鞋子。
扶薇静静望着他?,又在宿清焉抬眼看向她时,她移开了目光。
她在床榻里侧躺下,听?着宿清焉熄了灯上?了榻。
宿清焉觉察到扶薇的不对劲,因为她的弟弟对他?很不满吗?
他?望着扶薇,想要拥抱她、亲吻她,最?后也只是给她仔细掖好被?角。
后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宿清焉睡着了,扶薇睁开眼睛,悄声下了榻。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将屋内照得不至于一片漆黑。
扶薇轻手轻脚地走向柜子,拿起绣筐里的一把剪子。
也许真的是巧合,也许是她不会辨笔迹。她知道自己的心乱了。可扶薇从来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既然起了疑,那就要弄个清楚明白。
衣服、字迹都不算数,那么?身?体?总不会出错。
她要在宿清焉身?上?留一个痕迹。
扶薇悄声走到宿清焉身?边。他?睡着了,睡着的他?长眼睫轻垂,显出几分乖顺的模样。
望着他?搭在身?侧的手,扶薇狠了狠心用剪子扎向宿清焉!
可是当剪子即将要戳到宿清焉手背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一瞬间,她眼前浮现了很多次宿清焉奋不顾身?相救的情景。
宿清焉那双干净的眼睛在她面前晃动着。
这样一个人,她真的要怀疑他?吗?
若她怀疑错了呢?她要怎么?面对不信任他?的后果?
扶薇望着宿清焉的手,他?的白净修长,很好看,尤其是为她抚琴的时候,更是好看得紧。她喜欢他?的这双手。
扶薇握着剪子的手慢慢放下。
她将剪子放回去,重新上?了榻。她上?榻的声响弄醒了宿清焉。
“薇薇?”他?声音带着困倦,沙哑低沉。
扶薇捧起他?的脸,凑过去亲吻他?。宿清焉在扶薇的亲吻里彻底清醒过来,他?拥住扶薇在怀。
后来宿清焉手臂探出床幔,急迫地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在黑盒子里取出鱼泡。
床幔晃动着,映着交颈相缠的一对眷侣。
接下来的几日,段斐每日都会过来寻扶薇。宿清焉还是和以?前一样,每隔一日要去学堂授课。他?若在家,大多时候陪在扶薇身?边。每当这个时候,段斐心里的怒火又要烧上?一番。
他?不懂明明他?和阿姐是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为什么?现在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阿姐或坐或立时,都更靠近另外一个男人。
他?对宿清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总是背着扶薇对宿清焉阴阳怪气,可宿清焉因为他?是扶薇的弟弟,包容他?的年幼稚气。
段斐也很讨厌宿流峥,这个人和该死?的宿清焉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脾气却烂透了。七八日的光景,一共没见到几次,段斐身?边的侍卫已经被?他?揍了好几个,还有个骨折在床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段斐气笑?了,他?还是头一回遇见比他?还脾气不好的人。
段斐正和扶薇说话,看着宿流峥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地走进院子,他?脸色一黑。
他?暂时不能杀宿清焉,难道还不能弄死?这个宿流峥?
扶薇也看见了宿流峥。
她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走出去迎上?宿流峥。
“你跟我来。”她走进厢房。
宿流峥跟进去,懒散倚着门槛:“嫂嫂后悔和我一刀两断,想我啦?”
扶薇略歪着头,拔下云鬓上?的一支簪子,淡淡道:“把手给我。”
宿流峥惊讶地看向扶薇,依言朝她走去。他?将手递给扶薇,盯着扶薇的眼睛兴趣盎然地问:“嫂嫂要玩什么??”
扶薇拉着宿流峥的指尖,垂眸望着他?和宿清焉生?得一模一样的手。
扶薇决然地握着簪子在宿流峥的手背上?用力一划。
“嘶——”宿流峥疼得呲牙,下一刻却快活地笑?起来。他?瞥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用指腹沾了些?血放进口中舔了一下。
“有点甜。”他?说。
扶薇移开目光:“过两日会给你祛疤的药。”
宿流峥用沾着鲜血的指腹,抹上?扶薇的唇。她柔红的唇瞬间多了一抹鲜红的异彩,瑰丽起来。
扶薇愕然,转眸望向他?。
宿流峥半眯着眼,沾着鲜血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扶薇的唇,将她整个唇都涂红。他?低哑的声线噙着丝快活:“嫂嫂适合更艳丽的口脂。”
他?突兀一笑?,“这血没白流。”
扶薇推开他?,又背转过身?,她抿起唇尝到了鲜血的腥甜。
听?见宿流峥出去的声音,扶薇才转过身?,望着宿流峥走出去的背影。
扶薇拧眉。
人心肉长,她是不是对宿流峥真的很坏?舍不得伤害宿清焉,就伤害他?吗?若她猜对了暂且不提,若她猜错了,她也只是划伤了宿流峥而没有伤害到宿清焉。
这样的想法实在自私与卑劣。
扶薇心里突然有些?自责。
她对不起宿流峥已不是一回。先是利用他?,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抛弃他?。可纵使她这样对他?,宿流峥也并没有真正与她生?气。
“阿姐?”段斐站在厢房门外。他?走到门口打量着厢房里面,问:“阿姐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商议和晋国的战事??”
扶薇回过神,她压了压杂乱的思绪,和段斐回到堂厅,继续专注地议事?。
这一晚,宿清焉又是很晚才回来。
扶薇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绿檀木梳。她用这柄梳子将青丝梳了又梳。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的那支并蒂莲红玉簪。
宿清焉推开卧房的门。
扶薇抬眸望去,四目相对,宿清焉对她和煦地笑?。他?一边将手里的书箱放下朝浴室走去,一边说:“最?近学堂有些?忙,总是很迟回来。你若是困,不用等我。”
“清焉。”扶薇喊住他?。
宿清焉在浴室前驻足,回望:“嗯?”
扶薇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宿清焉的手上?。他?的手缠着纱布。
宿清焉顺着扶薇的视线下移看向自己的手背,他?温声安慰:“不小心划伤的,你不要担心。”
扶薇慢慢吸了一口气。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宿清焉走过去。
明明是不远的距离,扶薇却好似走了很久很久。她立在宿清焉面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捧起宿清焉的手,将其上?纱布一圈一圈解开。
那是她留在宿流峥手背上?的划伤。
就用那支宿清焉送给她的并蒂莲红玉簪。
扶薇静静望着宿清焉手背上?的伤。
“薇薇,没事?的。”宿清焉温声柔语,“我去浴室整理一下,很快就和你歇下。”
他?想转身?,手却被?扶薇用力专注。宿清焉不得不转过身?,疑惑望向扶薇。
扶薇慢慢抬起眼睛,去看那双她非常喜欢的澄明眼眸。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清焉的眼睛,在他?漆黑的眸中看见自己的轮廓。
“为什么?骗我?”扶薇声音轻轻的。
怪不得你不介意。
戏弄我很好玩吗?
宿清焉茫然又无辜地望着扶薇。他?慢慢蹙眉,澄澈干净的眸子里浮现困惑。
扶薇放开宿清焉的手。
一时之间, 扶薇也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难过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偏偏宿清焉仍是用这样无辜真诚的神情望着?她,这让扶薇心里愈发堵得慌。
都到这个时候了, 他还要骗她?
她心里的愤怒终于压过了难过,愤而朝宿清焉抬起手。
她的手悬在?那里, 巴掌却没有落在?宿清焉的脸上。
宿清焉望了一眼扶薇抬起的手, 朝她迈出一步,问:“薇薇,怎么了?”
扶薇的手慢慢放下来,她闭上眼睛好生缓了一会儿, 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冷漠地看着?宿清焉,淡声:“你是这个世上最虚伪的人。”
扶薇转身就走, 什么东西都没拿,连外衣也?没披, 快步踏出卧房。
“花影!”她提声喊人, 脚下的步伐却是不停,压着?火气怒气冲冲地继续往外走。
花影已经歇下了,被扶薇这一声带着?冷意的寒吓了一跳,赶忙一边穿衣裳一边追出去?。
扶薇走出了宿家院门,宿清焉才?追出来,不是他反应慢, 而是他拿了扶薇的外衣。
“把外衣穿上,夜里凉。”宿清焉蹙着?眉,将臂弯里的外衣递给她。
扶薇向后退, 根本?不接。
宿清焉只好将外衣展开亲自给扶薇穿。
“你别碰我!”扶薇甩开,宿清焉刚搭在?她肩上外衣落了地。她甚至气恼地拂了拂自己的肩——宿清焉刚刚碰过的地方?。
宿清焉困惑地看着?她, 低声哄着?:“薇薇,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你还在?这演!”扶薇已经控制不住音量。
有人从宋家院门往外探头往这边瞧。
扶薇不愿意在?外面?争吵被人瞧见,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薇薇!”宿清焉怎么可能让她这样走,赶忙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我说了你别碰我!”扶薇几乎在?崩溃的边缘。这段时日面?对两个人的种种仿佛都成了一种笑话。她拼命维持体面?,偏宿清焉不让她走,她心里的愤怒快要压不住。
“薇薇。”宿清焉蹙着?眉再上前一步,想要去?抱扶薇。
扶薇突然拔了花影腰间的短刀,刀刃锋芒在?夜色里闪过,她将刀刃抵在?宿清焉的颈侧,盯着?宿清焉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第三遍重?复:“别碰我!”
蘸碧和灵沼这个时候才?从宿家出来,一见这个场面?皆是懵了。
离得近的花影更是早就吓呆了。她许久不曾见长公?主?这般勃然大怒。
宿清焉握着?扶薇的手腕,没松手。
他看也?没看贴在?他颈侧的刀刃,始终皱眉凝思望着?扶薇,他开口:“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我不会让你这样生气地跑回去?。”
微顿,他再道:“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松手。”
扶薇手中用力,刀刃立刻割破宿清焉的颈侧,鲜血沁出来。
宿清焉神色不变,并不躲,也?不松手。
宿清焉从不妄言,说了不会松手就不会松手。
“哈!”扶薇突然笑了,“宿清焉,哦不……我是该叫你宿清焉还是叫你宿流峥?”
“什么?”宿清焉茫然不解,“薇薇,你认错人了吗?”
梅姑从宋家出来,听见这对话心惊肉跳。她几乎是本?能地尖叫了一声,慌张扑过来,伸手去?握刀刃,刀刃立刻割破了她的手心。
扶薇一怔,立刻松了手,短刀落到地上。
看着?梅姑被刀刃割伤的手,扶薇冷笑:“一对骗子?母子?!”
她转身就走。
她想立刻离开宿家,她想一个人冷静一会儿,要不然她不确定自己在?愤怒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薇薇,浮薇!”宿清焉迈步欲追。
梅姑目光闪烁,“哎呦”了一声,假装昏倒。
“母亲?母亲?”宿清焉赶忙扶住母亲。他再转头看向扶薇,夜色里她的背影都是气愤的姿态。
宿清焉没有再追扶薇,而是搀扶着?母亲回了房间。
他沉默地去?拿药箱,给母亲的手心上药、包扎。他低着?头,一边仔细给母亲上药,一边说:“母亲,我知道您是装昏倒的。”
梅姑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宿清焉。
“给您上了药,我一会儿去?寻她。”宿清焉拿起纱布,小心翼翼地缠上母亲的手,“母亲不用担心我和她的事情,清焉能处理好。”
梅姑也?顾不得手心的疼,用力握住宿清焉的手,说:“我不准你去?!你要是去?了,我就一头撞死!”
扶薇明显已经知道了宿清焉和宿流峥是一个人,若这个时候宿清焉追过去?,扶薇告诉了他真相,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梅姑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儿子?。
“母亲,”宿清焉皱眉陷入两难,“您这又是何必?因?为她拿刀,您怕我受伤吗?我和薇薇只是……只是闹了些夫妻间的小矛盾罢了。您别担心。”
梅姑硬得不行只能来软的,她劝:“我儿,你不懂女人的心。有时候女人想一个人静静,就莫要去?吵她。都这么晚了,你追去?再吵起来,她今晚还要不要休息?薇薇身体一向不好。不如就让她冷静冷静。日子?就不是只有今天一天,等她消了气,你再去?寻她,好好说话不行吗?”
宿清焉迟疑了。
梅姑再道:“你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追过去?能干什么?让她说?那她说的过程岂不是又气一回?不若你先?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哪里惹了她不高兴!”
良久,宿清焉点?头:“母亲说得对,是我误会母亲的用心了。”
梅姑十分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来。
她看着?宿清焉自我反思的神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她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和扶薇说实话,而是让她自己发现了。梅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更是不知道怎么对扶薇开口。没想到如今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她更后悔让儿子?娶妻。不过这件事儿,她后悔也?没用。儿子?大了,她哪里能做他的主??别说流峥,就算是清焉,也?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并非对她言听计从。
顾琅说,这场十几年的戏不能这么一直演下去?,人总要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可梅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若是赌输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望着?儿子?,心酸地想要落泪。她从不后悔当年的逃离,可有时候她也?会很?茫然不知道带走他们?两个到底对不对。
若没有带走他们?,是不是他们?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不说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至少平安无恙。
梅姑心痛地闭上眼睛,不想落下泪来。
扶薇回到绘云楼,段斐得了消息,从床上跳下来,连衣裳也?没穿,冲下去?迎她。
“阿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想来陪我是不是?”段斐亮着?眼睛望着?扶薇,满眼写着?欢喜。
扶薇这一路上也?没能平复心情,此刻见了段斐,才?强压着?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不早了,去?睡吧。”
她提裙上楼。
段斐侧了侧身,让开路,目送扶薇经过他身边往楼上去?。他早就看见了扶薇身上没有穿外衣。他目光闪烁,忽地开口:“阿姐,姐夫惹你生气了吗?”
扶薇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段斐看在?眼里,他的眸色渐冷:“没有人能惹阿姐不欢喜。他能让阿姐开心,我便叫他姐夫。可他若惹阿姐生气……”
“阿斐。”扶薇打断他的话。
段斐立刻停了先?前的话,道:“阿姐,你说,阿斐听着?。”
扶薇侧过脸看向他,淡声:“回你的房间,睡你的觉。”
段斐眸色微变,瞬间又是乖巧的笑脸:“好,我听阿姐的。阿姐也?早些休息。”
扶薇回到房间,没让蘸碧、灵沼她们?几个跟进来。房门一关,没人瞧见,她的双肩立刻疲惫地耷拉下去?,没精打采地朝床榻走去?。
她突然回来,卧房里没有烧炭火,虽然已经是三月末了,可还是有些凉。她抱膝坐在?床榻上,用锦被将自己围起来,不至于那么冷。
扶薇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本?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今日已是罕见的冲动行事。可她逼着?自己只能闹到这里了,她必须冷静下来,习惯性地维持体面?。
她在?接触宿清焉之前,查过他的家底。整个水竹县的人都知道宿家有两兄弟宿清焉和宿流峥。这说明,宿清焉并非单独骗她自己。
扶薇冷静地思考。
可宿清焉真挚的眉眼忽地跳到扶薇的脑海中,他用一双干净的眸子?望着?她,真诚地说:“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之人,合该是我最信任之人。”
他曾说过的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他做到了吗?
那一日宿清焉说那些话时,扶薇的感动,铭记至今。可现在?再想,竟是荒谬地可笑。
气愤和难过让扶薇的冷静难以维持,她抓起身边宿清焉的枕头,狠狠地砸出去?,扔到地上去?。
第二天一早,梅姑想要在?宿清焉去?找扶薇之前先?去?见扶薇。可是她到了绘云楼却吃了闭门羹,扶薇并不见她。
不多时,宿清焉来了绘云楼。
花影带着?八个身手了得的侍卫拦在?门口,冲宿清焉摇头。
下午,扶薇正在?书阁和段斐议事,灵沼提裙上楼禀话:“主?子?,宿流峥过来了,要见您。”
段斐立刻盯着?扶薇的表情。
扶薇将手边的一壶茶水递给灵沼。
灵沼先?接过来,再疑惑问:“这……请主?子?明示……”
“泼他脸上。”扶薇收回目光,翻开名册,忙起正事。
灵沼缩了缩肩,不敢多嘴,悄声退出去?。
“阿姐,”段斐亮着?眼睛,“我们?出去?走走吧?”
扶薇快速浏览着?风云州那边将帅的名单,眉头越来越紧。
“卫行舟不行。”扶薇说。
“可是阿姐当初想嫁去?卫家的时候明明说卫家有助于夺兵权。”段斐心中一揪。难道阿姐不是因?为兵权才?和卫行舟定亲?
扶薇摇头:“有用的是卫行舟的父亲,卫横。”
她又用略带指责的目光看向段斐,问:“卫行舟才?多大?他就没打过几次仗,你怎么能把主?帅之任交给他?”
段斐没说话。
扶薇叹了口气:“卫行舟到了战场上,能活下来都是他命大。”
“死就死了呗。”段斐脱口而出。
扶薇微惊,立刻盯向段斐。
段斐轻咳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保家卫国为国捐躯本?就是每个战士不可畏惧不可逃避之责,军中不可有懦夫。”
扶薇审视着?段斐,没说话。
段斐的脱口而出含了太多的真心。纵使当初扶薇只是因?为兵权选择卫家。他只要一想到卫行舟曾是阿姐的未婚夫,他心里就有一根刺。凭什么?凭什么和阿姐沾上关系?
风云州危险?那卫行舟若死在?风云州,还能得个英勇牺牲的好名声,算是赏的善终了。
“卫横还在?牢中?”扶薇问。
“那老东西伤了阿姐,没有赐他死罪已是恩典,怎么可能放出来。”
扶薇道:“你亲自写旨,宽恕卫横,令其到风云州戴罪立功。”
“不行!”段斐立刻道,“他毒害阿姐,害得阿姐那般难受,甚至害得阿姐差点?丧命,怎么可以放他出来!”
“阿斐……”扶薇轻叹了口气,“你是一国之君,很?多时候要把私人恩怨放在?国事之后。”
扶薇反思,是不是她一味自己拿出意,没有好好教段斐?也?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教还来不来得及?
现在?开始教段斐是不是来得及尚且不知,不过现在?换主?帅显然来不及了。段斐的圣旨刚送到京城,卫横刚从牢里出来,风云州却已经先?一步失守。
赵北芪将军战死、齐云鹤将军被擒,卫行舟率援兵到时只能不停后退,保下一座城池。
扶薇疲惫地扶额,她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点?,不仅没解渴,然而一阵难受得咳。
蘸碧提着?食盒上来,轻轻放在?扶薇的案头,柔声道:“主?子?,姑爷又送了晚膳过来。”
“倒了。”扶薇头也?没抬。
这段时日,扶薇故意不见宿清焉,甚至不去?想他,她不让自己因?私事而分心,必须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处理和晋国的战事。
而宿清焉每日都会来绘云楼,扶薇让花影拦着?人不见他,他也?不强求,只是一日三餐来给扶薇送上吃食。
蘸碧无奈,只好提着?食盒退下去?。临走前,蘸碧忍不住叮嘱:“主?子?,您最近夜夜睡得晚身体要吃不消的,您早些休息。”
扶薇转过脸望向窗口的方?向,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她疲惫地靠着?椅背,视线落在?蘸碧手里提着?的食盒上。
蘸碧壮着?胆子?朝她走过去?,重?新将食盒放在?案上,取出里面?的糕点?放在?桌上。她柔笑着?:“是茉莉糕呢。闻着?好香呀。我放在?这儿了,若主?子?一会儿累了吃些点?心再忙。”
蘸碧打量着?扶薇的神色,见她不吱声,悄声退下去?。
扶薇又写了两封诏令,事情暂时安排妥当,她望着?桌上的茉莉糕,这才?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熟悉的清香细甜充斥在?她唇齿之间。扶薇默默将整块茉莉糕都吃了下去?。
扶薇起身,走到窗口,向下望去?,一眼看见立在?长街旁树下的人影。
天色已经黑了,扶薇看不清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扶薇又觉得好笑。什么分不清?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分什么分。
就算不是气他愚弄她,扶薇现在?也?没有心力去?想儿女情长之事。如今任何事都没有战事紧急。扶薇深刻知道两国兵力的悬殊,硬碰只能劳民伤财死伤无数。
扶薇收回视线,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再看一遍军事图。
宿清焉抬起头,望着?绘云楼亮着?的窗口。
她怎么又这么晚不睡?
突然的耳鸣头疼让宿清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再睁开眼,已是宿流峥。
宿流峥拧着?眉,望向扶薇的窗口。
嫂嫂怎么又这么晚不睡?
不过三日,再传来的紧急军情便是与风云州相邻的傅城失守。卫行舟所?带的援兵也?损失了三成。
风云州距离这里很?远,纵使快马加鞭紧急军情也?有滞后性。这让扶薇更是担心不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与紧急军情同时到的,还有耶律湖生送给扶薇的婚书。
“阿姐,别看。”段斐拿走扶薇手里的婚事,嫌弃地往书案上一扔。
扶薇看了蘸碧一眼,蘸碧立刻将婚事拾起,重?新交到扶薇手里。
扶薇将其打开,认真去?看。
段斐看着?扶薇的神色,他的脸色慢慢变了。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线也?发涩:“阿姐,你不会真的想要和亲吧?”
“若蕲州再失,后果不堪设想。若能停战,和亲也?是一个不错的应对。”扶薇冷静地分析。
段斐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狠声:“不可能!我不准!”
他又奔到扶薇面?前,死死抓着?扶薇的手:“阿姐,我们?找个女人替你吧?”
“耶律湖生认识我。”扶薇顿了顿,安慰他,“耶律湖生这个人,可在?掌控之内。我和亲过去?,日子?也?不会差。”
“我不同意!”段斐暴跳如雷,“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以前要嫁给卫行舟,亲事好不容易黄了,你跑到江南又和一个乡野匹夫纠缠到一起。如今不理那个姓宿的了,又要嫁给别人!那我呢?”
他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红着?眼睛质问:“阿姐,你看看我啊!我到底差在?哪里了,怎么就从来都不在?你的考虑之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