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扶阙—— by绿药
绿药  发于:2024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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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薇看着?段斐这般情景,忽然意识到他在?信中所?写都是骗她。段斐心中的执念一直没消。扶薇皱眉,顿时心里涌上巨大的疲惫之感。
国难当头,她连宿清焉和宿流峥的事情都强压下去?不让自己分心,段斐身为一国之君此时此刻居然来说这些?这几日扶薇吃不好睡不好,无力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阿姐,你又要生气了吗?”段斐落下泪来,“你不是我姐姐啊,你不是……”
蘸碧瞧着?情势不对,和冯安对视一眼,匆匆带着?屋内的两个侍女退下去?。
段斐哭着?问:“你不是我姐姐我不是你弟弟,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你为什么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段斐跪在?扶薇脚边,泣不成声。
扶薇蹙眉看着?他哭闹。她轻叹一声,道:“阿斐,姐姐生气从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你想要抛下一切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
“那样不好吗?”段斐反问,“那样就不会有人议论阿姐了!”
“段斐!你是一国之君!你应该将国家大事放在?第一位,你懂不懂?”
“那个老东西把我拎上皇位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这皇帝我早就当够了!我只想和阿姐在?一起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段斐眼中迸出疯狂,“他不过是看我没有根基,才?让我做个临时皇帝!既是临时皇帝我管他山河破不破!”
扶薇瞠目结舌。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扶薇的眼中慢慢泛出酸意,她偏过脸去?,疲声:“是我对不起你父母,没有把你教好。”
段斐看着?扶薇难过的样子?,心中针扎一样的疼,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惶恐道:“阿姐,阿姐……阿姐我说错话了!阿姐你别生气!我怎么说你才?喜欢听?你教我啊,你教我该怎么说?”
段斐去?抓扶薇的袖子?,他心里生出恐惧莫名觉得阿姐离她越来越远了。
扶薇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段斐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她这些年的辅佐简直是个笑话。她声音轻轻地:“我去?了晋国之后,你好好保重?吧。”
“阿姐!”
扶薇将自己的衣袖从段斐手中挣出,略提高音量唤人:“花影!”
花影从外面?进来,扶起段斐。段斐还要再去?拉扶薇,花影拦在?他面?前。扶薇已经转身走往外走。
扶薇走出门外,侧首吩咐冯安:“立刻回信,这婚书我接了。”
顿了顿,她再吩咐:“明日启程回京。”
这一晚,扶薇始终没有去?窗口那边,更没有往窗外望去?。
一场含着?双方?隐瞒和欺骗的露水姻缘,本?就有期限。
宿清焉曾经多次以命相救是真,欺瞒戏弄也?是真。真真假假掺杂,扶薇已经不想去?问他们?母子?欺瞒整个水竹县的人的原因?。
断就该断干净。
扶薇下令明早启程,蘸碧和灵沼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可时间仓促,等第二天早上,发现还落了些东西,两个人又忙碌着?。
蘸碧一回头,看见灵沼在?发呆。
蘸碧叹了口气,说:“没多少东西要收拾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吧。”
“去?哪儿?”灵沼茫然地问。
“当然是去?跟某人道别啊!”蘸碧瞪她一眼。
灵沼目光躲闪:“你、你怎么知道……”
“你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还问我怎么知道。快去?吧。咱们?这次回京不可能再回来了。把你给他绣的荷包赶紧送去?吧。”蘸碧推了灵沼一把。
灵沼犹豫了一会儿,才?放下的手里的东西,淋着?蒙蒙细雨匆匆跑去?宋家。
王千开了院门,看见是她,转身朝院子?里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说:“能靠,有人找!”
宋能靠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看见灵沼,赶忙跑出来。
“你怎么来了?”宋能靠笑着?,“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灵沼摇头。她抬起杏眼望着?宋能靠,抿着?唇不吭声。
“怎么了?受欺负了?”宋能靠笑着?,“应该不至于啊,谁能欺负了你。”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灵沼闷声。
宋能靠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很?快回过神,追问:“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主?子?要走了,做婢女的自然要跟着?走。”灵沼笑起来,“我就不去?看你砌的小楼模型了,你保重?。”
“你、你不回来了?”宋能靠还在?懵怔的状态中,反应不过来。这消息实在?太突然。
“嗯。”灵沼点?头,“这辈子?,主?子?去?哪儿我就会跟去?哪儿。”
宋能靠吞吞吐吐:“那、那……我……你……”
“你怎么总是这么傻呀!”灵沼甜甜一笑,“好啦,我走啦。”
她又说了一遍:“你保重?。”
宋能靠木讷地点?头,道:“那……你、你也?保重?。”
“好。我会的。”灵沼再看宋能靠一眼,转身离去?。
至于给他绣的那个荷包,灵沼并没有送出去?。既然注定了再无瓜葛,那也?没必要留这么个念想。
宋能靠傻站在?院门口,目送灵沼跑远。灵沼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他还傻站在?那里。
他要送给灵沼的小木楼马上就要做好可以送给她了。
“能靠,你在?外面?傻站着?淋雨干什么呢?”宋能依扯着?嗓子?喊。
宋能靠回过神,挠了挠头,转身往回走。
宿清焉正和宋二、宋能依一同从堂厅出来。宋能靠看见宿清焉,脱口而出:“你媳妇要去?哪儿?”
“什么?”宿清焉抬眼望向他。
宋能靠指了指院门的方?向,涩声:“你不知道?她带着?灵沼走了!”
“借马一用。”宿清焉立刻道。
宋能依瘪瘪嘴小声嘀咕了两声,去?给宿清焉牵马。借了马,宿清焉没有立刻追去?绘云楼,而是先?回家一趟拿东西。
待宿清焉赶去?绘云楼,绘云楼早已人去?楼空。
宿清焉立刻向长街旁的商贩打听扶薇马车离去?的方?向,纵马追去?,一路追出水竹县。
宿清焉疾驰而追,春风吹起他的广袖白衣,雨雾染湿了他的肩头鬓边。他一手握紧马缰,一手压了压怀里的东西,怕这春雨将其淋湿。
宿清焉终于看见了扶薇的马车,他更快地策马。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扶薇的马车停在?那里,而黑压压的军队停在?她的对面?。
“阿姐,宿清焉追来了。”段斐从窗外收回视线,望向扶薇。他盯着?扶薇的表情,谨慎地问:“阿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你不会想把他带回去?吧?”
扶薇没回答。她听着?马蹄声逐渐靠近,待宿清焉追上来,她素手抬起车边的垂帘,向外望去?。
宿清焉一路快马加鞭,此刻胸膛微微起伏,失了往日的端方?。他蹙眉望着?扶薇,轻声问:“你怎么能不告而别?”
“为什么不能?”扶薇平静地望着?他。
“我们?是夫妻。”宿清焉正色。
扶薇轻笑一声,带着?些玩味的语气:“是吗?”
宿清焉郑重?点?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们?签过魂契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
宿清焉从怀中掏出护了一路的婚书。
蒙蒙细雨逐渐变大,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将婚书取出,用手掌护着?避雨。
扶薇视线下移,落在?被他护着?的婚书上。半晌,她探手从车窗拿过宿清焉手里的婚书,将其展开,安静地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看完了。
她微笑着?将婚书举起来,指给宿清焉看。婚书之上,原本?的“一生”二字,曾被扶薇改成“一年”。扶薇指着?被圈起来的“一年”二字,笑起来:“宿郎不识字吗?什么一生一世,咱们?这场露水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一年之期。”
宿清焉微怔,急声:“什么一年之期?那是胡乱画着?玩的……”
“画着?玩?婚书这样重?要的东西,也?能随意画着?玩儿?”扶薇当着?宿清焉的面?,将婚书撕毁。
“不要!”宿清焉阻止。
扶薇的身子?略往车内退了退,避开宿清焉的手。
“一年之期已到,留着?也?无用。”扶薇笑得没心没肺,将碎成一片一片的婚书扔出车窗,扔到宿清焉的脸上。
撕毁的婚书纷纷扬扬,在?两个人之间落于淤泥。
宿清焉嘴唇动了动,脸色逐渐泛了白。
轰隆一道雷声,这场淅沥的蒙蒙细雨听见了号角,忽然唰唰变大,落在?宿清焉的身上,他苍白的脸色在?雨雾里显得更显脆弱。
“薇薇……”宿清焉困惑地摇头,“我不懂,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会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我有好好的反思哪里做得不够好,可是我想不到。你又不肯见我,我想过闯进绘云楼找你,可又怕你动怒。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你本?就体弱……”
扶薇不去?看宿清焉。她深吸一口气,冷声:“宿清焉,又或者宿流峥。这场游戏够了,我玩够了,你也?该玩够了。”
扶薇放下车窗旁的垂帘,下令启程。
马车往前走,宿清焉的手却突然出现在?扶薇的视线里,他握着?窗口,跟着?马车往前。
虽然他骑着?马,可马车和他的马并不能做到完全的同频,他的掌心在?窄窄的窗沿磨得血肉模糊。
“停车!”
扶薇愤怒地掀开垂帘望出去?,大声质问:“宿清焉,你想干什么?”
外面?的雨早就将宿清焉浇透。一身淋湿的白衣紧贴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他的袖口和衣摆滴滴答答往下坠落。他苍白的一张脸亦湿漉一片。
“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走了!”扶薇怒声,“不要再问这种白痴问题了!”
“好,我不问。”宿清焉喉间微动,他拧眉望着?扶薇的眼睛,问:“我只问你,这一年在?你眼里是什么?”
扶薇看着?宿清焉湿漉的脸,眼睁睁看着?眼泪从他眼眶里洇出,融进他脸颊上的雨水里。
她狠了狠心肠,脸上挂着?嘲笑,声音又十分冷漠:“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你这样的穷酸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
“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玩玩罢了。”
“可再好看的脸蛋,看多了也?会腻的。”
“以前骂你天真骂你傻,我是真心这样觉得。”扶薇望着?宿清焉湿漉的脸,说着?最绝情的话,“夫妻?呵,你别傻了。在?京中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我养了千千万,他们?比你嘴甜比你聪明,也?比你更会哄我开心。”
“你不过是我来江南散心一时的乐子?罢了。”
宿清焉缓慢地摇头,一字一顿:“我不相信。薇薇,我不相信你对我从未有过真心真情。”
“宿清焉,”扶薇慢慢收了笑,盯着?他的眼睛,“我从未对你真心真情。”
她狠心地将宿清焉紧握在?车窗边缘的手用力退出去?,摔下垂帘,冷声:“启程!”
车队扬长而去?,她再也?不会回头。
“阿姐,”段斐亮着?眼睛望着?扶薇,“你刚刚说的都是真话是不是?”
段斐的眼睛里有兴奋的快意。
“段斐,”扶薇声音很?冷,“不要动他。”
卫行舟是个例子?,扶薇不会准许段斐伤害宿清焉。
段斐一愣,从刚刚的欣喜若狂里冷静下来,重?新思量扶薇对宿清焉的感情。
“阿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对阿姐的人?不管阿姐喜不喜欢那个人,我都不会伤害和阿姐有关系的人。”
“你发誓。”
“我发誓!”段斐举起手来,“用我性命发誓,绝对不会伤害宿清焉!”
扶薇盯着?他的眼睛,道:“用我的性命发誓。”
段斐目光微微起了变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扶薇仍旧盯着?他,不退步。
段斐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用阿姐的性命发誓,绝对不会动宿清焉一根头发。”
扶薇这才?转过脸,她拿过丝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这是刚刚她推宿清焉的手时沾到的血。
是宿清焉的血。
宿清焉在?雨中,遥望扶薇的马车彻底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长长的眼睫轻轻地浮动了一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逐渐湿透。
耳畔雨声嘈杂,震耳欲聋一般。
宿清焉身下的马在?雨中不安地扬起前蹄,踏来踏去?。
宿清焉翻身下马,转身往回走。倾斜的雨帘浇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斜线的雨幕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扭曲,一会儿成了骷髅头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活生生的厉鬼。厉鬼们?张大了空洞的嘴巴尖叫,可是宿清焉什么都听不见。
耳畔只有轰隆隆的雷声和嘈杂的雨声。
脚下的路、路边树、再远些的群山,一切都在?动,拼命地晃动着?。它们?一会儿朝宿清焉逼近,一会儿又避他如猛兽般逃离。
“轰”的一声响,那些雨帘组成的诡异图像在?一瞬间消失,雨又变成了雨。
雨落到地上,逐渐变成了黑色、黄.色,黑色和黄.色一条一条地交融,逐渐组合起来,成了一只比山峦还要高大的虎。
虎啸震天。
凶悍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宿清焉狰狞咆哮。鲜血从老虎的嘴边躺下来,孩童的残肢挂在?老虎的牙齿上。
宿清焉一双漆黑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这只老虎,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他站在?虎口之地,突然驻足。
宿清焉动作生硬地歪了下头,然后他慢慢蹲下来,在?雨水聚成的水汪里去?捡婚书的碎片。
婚书被扶薇撕得粉粹,如今又被这场的大雨浇着?。字迹模糊,拼不成完整的样子?。
宿清焉木讷地去?拾,想要拼凑完成。
邪风猖狂地吹,将他手中的婚书碎片吹走。大红色的婚事碎片卷在?雨雾中,滴着?血,越来越多的鲜血染红了雨。
宿清焉追着?那片婚书碎片往前迈出一步,迈进虎口。
汹涌的虎啸声忽然在?一瞬间消失。
雨只是雨,路、树和山也?只是路、树和山。
婚书没有淌血。
宿清焉站在?雨中,摊开手掌,看着?手中的婚书碎片。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凝视许久。
婚书上的字迹早就被大雨淋得模糊,一个字也?看不清楚了。
宿清焉低下头,将婚书碎片塞进口中。
慢慢咀嚼,一点?一点?品味般尽数吞下。
宿清焉抬起脸,苍白的脸上沾了些血迹,那是他手上的血。大雨浇着?,很?快将鲜血冲刷得干净。
宿清焉歪着?头,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

“流峥?流峥——”梅姑冒雨追来, 远远看见儿子被夺了魄般立在大雨之中。
梅姑心急如焚地跳下马,朝着儿子飞奔而去。
宋二跟着梅姑一块寻来,他勒住马缰停步, 下了?马,牵着两匹马, 皱眉等在原地。
梅姑奔到宿流峥面前, 握着他的手臂,关切地问:“流峥,你追上她了?他对你说什么了??”
宿流峥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
好半晌, 他湿漉的脸上才?浮现丝困惑的表情。
梅姑愣了?一下, 突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她试探着喊另外一个名?字:“清焉?”
宿流峥仍是?沉默,他仰起脸, 让大雨浇在他的脸上。他睁着眼,亦是?让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睛, 使得他的眼白一片猩红。
“你、你怎么了??”梅姑的心口突突跳着, 她莫名?有一种不像的预感?,“快跟娘回家,别在这儿淋雨了?……”
宿流峥身形一晃,昏厥过去。
“流峥!”梅姑赶忙扶住他。
站在不远处的宋二也顾不得牵马,赶忙过来帮忙搀扶。
“流峥?流峥?”梅姑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快扶他上马, 先回去再说。”宋二在雨声中大声道。
梅姑这才?回过神,和宋二一起将宿流峥扶上马,淋着雨快马赶回水竹县。
二人将宿流峥搬到床上去, 梅姑摸了?摸宿流峥的额头,掌心感?觉到一片滚烫。
宋二赶忙说:“给他那套干净的衣服来我帮他换上, 你去给他煮一碗驱寒的汤药。”
梅姑连连点头,从衣橱里翻出宿流峥的衣裳,又拿出干净的擦身帕子,一块递给宋二。
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宋二,十分感?谢他在她慌神的时候能够镇静地提醒她。她再望一眼儿子,快步转身出去要去煮药。
“哥——”宿流峥忽然尖锐地一声急呼。
梅姑脚步生生顿住,转头回望。
宿流峥眉宇紧皱,苍白的脸庞上一片痛苦之色。梅姑深吸一口气,忍下心里的难受和自?责,快步去厨房给宿流峥煮驱寒药。
待将药煮好,梅姑匆匆端着药回来。宋二将宿流峥扶起来,梅姑给他灌了?一些,却大半都没有被他喝下去。
“他又说些什么了?吗?”梅姑问。
宋二叹了?口气,道:“时不时喊一声他哥。”
两个人相顾一望,皆有些犯愁地无言。
梅姑怕什么来什么,宿流峥这一昏厥,便是?整整三日没有醒过来。
夜深人静,梅姑守在宿流峥的床边,黯然难过。这三日,她日夜守着儿子,就像以前一样。
“流峥,我抛下了?一切,只剩你了?……”梅姑别过脸去,艰难忍泪。
第?二日早上,宿流峥还是?没有醒过来。梅姑却没有守在他身边,她去寻了?宋二帮忙,让宋二过来暂时照顾宿流峥。而她则是?提着一篮糕点出门,从小径往深山里去。
“前几天大雨,山路不好走。让能靠陪着你去。”宋二道。
梅姑点点头,没拒绝。
刚上山的时候还有路,走到后?面的时候便没了?路,宋能靠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镰刀,砍断肆意生长的拦路杂草。
两个人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地方。
孤零零的墓碑矗立在一片杂草之中。
——宿清焉之墓。
今天是?宿清焉的忌日。
梅姑走过去,蹲在一遍,去拔杂草。宋能靠亦来帮忙。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地除草了?一会儿,这座孤坟才?清净些。
梅姑将带来的点心一一摆出来,她手心抚着墓碑上宿清焉的名?字,湿了?眼睛。
宋能靠识趣地找个借口避开,去不远处等着,给母子留出单独的相处时间。
因为宿流峥接受不了?宿清焉的死,所以梅姑才?将宿清焉的衣冠冢建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开始陪着宿流峥演一场漫长的戏。
可在最初,接受不了?宿清焉死去的人,是?梅姑。甚至她曾一度痛恨宿流峥。
痛失爱子痛不欲绝时,她曾口不择言,伤害了?宿流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已经给小儿子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梅姑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再十分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些无数次在她心里念叨的话,第?一次被梅姑说出口。她轻抚着大儿子的名?字,沉声:“我不该带你们一起走……”
她恨自?己的自?私。
她本?该一个人跳下壶江。
梅姑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大儿子的衣冠冢旁边,直到天色逐渐暗下去,普照万物的日头将要西?沉,她才?回过神。
“瞧我,傻坐着忘了?时间。让你一直陪着,害你无聊了?。”梅姑对宋能靠说。
“这有什么,”宋能靠挠了?挠头,“我也想来看看清焉哥。”
“走吧。”梅姑回望了?一眼孤零零的墓碑,黯然下山。
若有朝一日小儿子彻底清醒过来,她一定把大儿子的坟迁走,离她更?近一些,不让他再这样孤零零,只有山风杂草为伴。
扶薇急着回京,日夜不停地赶路。她本?就身体不好,几日奔波下来,脸色苍白如?纸。马车颠得她胸腹间难言的疼痛,好似刚刚中毒之后?的那段日子。
这段时日在江南的调养,仿佛也随着离开江南,而不复存在。
一场暴雨,夜雨路难行。车队才?不得不停下来,在驿站暂时小住一晚。
扶薇疲乏地倚在床头,嗓子针扎一样得疼,引得她不听地咳。
雪白的帕子上落下点点血迹。
扶薇慢慢擦去唇上沾的鲜血,合目静养。
蘸碧进来询问扶薇要不要用晚膳,遭到拒绝,扶薇仍是?摇头。蘸碧再瞧扶薇神色,好似真的吃不下,也不好硬劝。
她拧着眉头出去,唉声叹气。
这几日,扶薇很少吃东西?。这怎么行你?健全人一顿不吃都不行,何况扶薇那身体……
灵沼双手托腮想了?想,转头看向蘸碧:“我有个主意。”
“快说啊你!”蘸碧急声催。
“嗯……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馊主意?”
“快说!”
“我们去做茉莉糕吧?”灵沼心虚地小声说,“咱们之前不是?还跟姑爷学过做饭吗?试试模仿姑爷的菜吧?”
蘸碧拧眉:“你可快改了?口吧!”
“哦……”灵沼拉长了?音应声。她又犯愁地喃喃自?语:“以后?是?不是?要喊耶律那个大胡子叫姑爷了??”
蘸碧愁容满面:“和亲……唉,纵使耶律湖生对咱们主子好,毕竟是?背井离乡的和亲。哪里还能称姑爷呢?要随了?那边的称呼。”
“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厨房吧。”蘸碧显然采纳了?灵沼的主意。
她们两个忙活了?好一通,可当她们做好的时候,扶薇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看来是?睡了?。”灵沼道。
“幸好做了?些糕点,可以明天带在路上吃……”
另个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远。
屋子里,扶薇蜷缩着躺在一片黑暗里。她闭着眼睛,漆黑的视线里,总是?浮现宿清焉湿漉的脸。他破碎的难过,黏在扶薇的眼前,扶薇怎么也赶不走。
纵使白日,她可以强迫自?己专心忙正事。可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宿清焉。
扶薇心烦意燥地翻了?个身。
理智告诉她,她做的没有错,狠心才?能彻底结束一段感?情,宿清焉才?能忘了?她开始新的生活。
可扶薇又不确定自?己算不算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因为她已经不确定宿清焉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几分。
自?信又骄傲的她,已然陷入迷茫,对宿清焉的这段感?情不自?信起来。
扶薇心中终究还是?介意宿清焉欺骗她。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瞒着整个水竹县的人。可他口口声声说着夫妻信任,却连她也一起骗了?。扶薇怎么可能不介意?
扶薇又翻了?个身,努力逼自?己睡去。
她自?知体弱,更?不能这样熬神,若身体扛不住,怎么回京怎么和亲去晋?
扶薇终于慢慢睡去,睡梦里,是?淅淅沥沥不断的雨水。
她模糊以为下雨了?,直到看见宿清焉湿漉的脸。扶薇才?在梦中恍然,身在梦见,困在梦中。
又过两日,扶薇的马车正朝北疾行。花影接了?秘密口信,从后?面追上来。
“主子,有要事要禀!”花影说。
扶薇轻颔首,让她登车。
花影身手了?得,也不需要停车,纵身一跃,便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内。
在前面骑马的段斐诧异地回头,若有所思地深看了?一眼。
花影凑到扶薇身边,压低声音:“李拓在壶州找到了?先皇子!”
扶薇愕然。
这怎么可能?
“消息确切?莫不是?夜影卫放出去的消息?”扶薇拧着眉。
当初为了?对付平南王,她故意让夜影卫散播消息找到了?先皇子。掉进壶州早就死了?的二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真被李拓找到?
“应当确切。”花影口吻犹豫,也没有将话说死。
好半晌,扶薇才?疲声:“仔细去查,要确切的消息。”
花影点头,她刚要出去,又被扶薇叫住。
花影回头,见扶薇默不作声,花影询问:“主子?”
“杀了?。”扶薇沉默了?很久,才?下令。
若先皇子被找回去,太?上皇和那些老?臣必然簇拥正统新帝。那到个时候,段斐只有死路一条。
“是?。”花影领了?命,出了?马车。
不多时,段斐骑马走到扶薇的马车旁,亲切地唤:“阿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扶薇掀开垂帘,看见一脸灿笑的段斐。段斐将亲手采摘的一捧花递给扶薇:“给阿姐摘的。阿姐喜不喜欢?”
扶薇没接话。她将花接过来,垂眼看着怀里的鲜花。娇嫩新鲜的花草随着马车颠簸而一晃一晃的。
扶薇心里突然陷入挣扎。
保护段斐,是?从扶薇很小的时候就印在心里的执念,已然成了?一种本?能。更?何况,她与?段斐早几一体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若为了?这个山河着想,将段斐放在龙椅上真的好吗?
她开始犹豫,犹豫不该因为个人安危和私念,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她是?不是?应该将社稷安康放于个人生死之上呢?
心绪不宁让扶薇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咳稍止,她蹙着眉想着花影刚刚禀告的事情。难道李拓真的在壶州把早夭的先皇子找到了??
她心里又开始挣扎,倘若先皇子真的还活在世上,可流落民间二十多年?,是?不是?也未必会比段斐做得更?好呢?
然而此时此刻,李拓并不在壶州,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城,水竹县。
天色彻底黑下去,星月都被厚厚的阴云所遮,天地之间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着,视线受阻,人也觉得压抑。
“咚咚咚。”一阵叩门声,敲响了?院门。
片刻之后?,屋子里的灯亮起来。梅姑披衣下榻,小跑着去开门。
“顾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梅姑拉开小院的木门,看向院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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