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清焉立刻将?她从肩头滑落下去的衣衫拉起来。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说?话呀。”扶薇戳了戳他的胸口。
宿清焉拿开?扶薇的手,慢条斯理地拢着?衣襟。仍是不说?话。他现在不敢开?口,因为他知道他若这?时开?口,声线一定?是狼狈的颤。
至于扶薇说?的东西……
宿清焉有些犯难。他不知道泉玉镇有没有卖鱼泡,更不知道应该问谁。打听哪里有卖这?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原先?在南源城的时候,他亦是先?认识那家?铺子的店家?,后知他卖这?个。
下午,宿清焉出去了一趟。
扶薇没问他出去做什么,自己坐在窗前,望向?窗外的景色。这?里不是绘云楼,窗外并没有多好的景色,只剩一片秋日萧瑟。
“主子,”花影从外面快步进来,“宫里来的信。”
扶薇将?信拆开?,展开?信笺。
段斐先?问她安好,再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说?他已经纳了四妃,只是皇后人选十分重要还要等扶薇回去再商议。
信的最后,段斐回忆了几段曾经姐弟二人过年的情景,盼着?她今年除夕,万要归去。
扶薇看完信,视线落在信上那句——“年年岁岁皆相守,今朝新岁万盼阿姐归。”
扶薇再抬眸望向?窗外的秋景,恍然她离开?京城已经这?样久了。
娴妃端着?亲手熬好的药膳粥,守在殿门外。她立在寒风中安静等待,冷风吹得裘衣时不时擦过她的脸颊。
就在她快冻僵的时候,小太监终于快步从殿内出来,给她引路,请她进去。
段斐坐在书案后。他刚刚批阅了大量奏折,此时有些乏累,倚靠着?椅背合着?眼养神。
“陛下,臣妾给您熬了药膳粥。近日来天寒亦冻,陛下要多注意休息。”娴妃温婉说?着?话,将?药膳粥从食盒里取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她用手心摸了摸碗壁,心想还好没有凉透。
娴妃知道每次求见陛下,未必能?及时见到他,所?以过来的时候,用了很厚很厚的棉罩子,将?本就保温效果不错的食盒裹在其中。
段斐睁开?眼,盯着?娴妃垂眸忙碌的侧脸。
感觉到他的目光,娴妃抬起眼睛,对段斐柔柔一笑。
段斐却?收回了目光。他为了让阿姐安心,同一日封了四妃。这?个娴妃最早侍寝,也是伴在段斐身边时间最久的一个。
无他,只因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像扶薇。
像……以前的扶薇。还没有执政时说?话温温柔柔的阿姐。
娴妃悄悄打量了一下陛下的神色,隐约觉察出陛下心情不好。她很懂分寸地柔声:“东西送来了,陛下要及时吃哦。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臣妾告退。”
她屈了屈膝福了一礼,转身欲走?。
“过来。”段斐声音冷冰冰。
娴妃茫然不解,仍是缓步朝他走?过去,立在段斐身侧,疑惑又微惧地望着?他。
段斐不想看她的脸,冷声:“转过去。”
娴妃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忐忑地慢慢转过身。段斐忽然伸手推了她一把,宽大的手掌压着?她的腰,将?她趴在书案上。
“陛下!”娴妃惊恐地叫了一声。
段斐掀开?她的裙子,又生硬地撕下她裙中裤。娴妃骇得心惊肉跳。可?是身后的人是九五之尊的天子,纵使全?身发抖,她也不敢推却?,唯有紧紧咬唇忍受。
“说?话!”段斐冷声命令。
娴妃泪眼婆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说?话!”段斐抓住她的头发,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再一次命令。
娴妃打了个寒颤,她抖着?声音开?口:“陛下……我、我……”
疼痛和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段斐心中烦闷,拿过案头的一本奏折扔到娴妃的脸旁,下令:“读!”
娴妃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她颤着?手打开?奏折,拼命压着?哭腔开?始读。
读到后来,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那些文字早就在她哭花的视线里,一片模糊。
段斐听着?娴妃的声音,想起扶薇。
他与阿姐,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阿姐总是牵着?他、陪着?他。他体弱多病,阿姐日夜守在他身边。
阿姐对他那么好,独一无二的好。
后来两个人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家?人故去,孤苦伶仃地走?进宫门。
阿姐抱着?他,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一定?会保他平安。
阿姐说?:不怕,阿姐会一直护着?你?的。
那么难的路,他们并肩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日。他眼睁睁看着?温柔的阿姐变得越来越锋芒,成为万人敬仰的长公主。
可?不管阿姐在朝堂之上如何叱咤,回到殿内,阿姐仍是对他笑。
只对他一个人笑,只对他一个人好!
段斐怒极,将?瘫在书案上的娴妃推到一旁。
他曾拥有这?世间最好的女子相伴,如何再爱上别?人?
可?是阿姐与他置气,不肯回来了。
因为一个男人吗?
第042章
直到天黑, 扶薇才等回宿清焉。他刚一进门,扶薇便一双眼睛跟随着他,又望向他的手?, 见他手里果真有东西。
“真让你买回来啦?”扶薇问。
“什么?”宿清焉疑惑地望向扶薇。
扶薇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瞧。他干净的眸子里一片坦荡。
嗯?他不是出去买那个?东西?
宿清焉已经走到了扶薇身边, 他在扶薇身侧坐下, 将手?中拿着的地图展开于桌面。
“你不是想四处走走散心?”宿清焉伸出手?指向地图,“以前就听说过芙蓉泉和孤鹜亭都是风景极佳之?地,今日向泉玉镇的人打听,得知眼下不是去芙蓉泉的好时节, 却是去孤鹜亭登高望远的好时机。除此之?外, 还问到了几家特色小吃。待买回来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宿清焉顿了顿, 再说:“若是喜欢,我?做给?你吃。”
扶薇单手?托腮望着被宿清焉标记过的地图, 她慢慢抬眸, 望向宿清焉,拉长了声音:“你没买啊……我?还以为……嗯……”
宿清焉本不想说,看着扶薇这半垂着眼不大?高兴的样子,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也压低:“没寻到。”
扶薇唇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来,亮着眼睛笑意昂然地望着他, 拉长了音打趣:“好啊,你果然一肚子坏心思。”
她伸手?,用手?指头在宿清焉的心口戳了戳。
戳得宿清焉心口一阵一阵地痒, 他低声劝阻:“别闹……”
扶薇才不依他,拽一拽他的衣襟, 将他工整服帖的衣衫拽得皱了,重新用手?指头在他的心口戳一戳。
她忽然松了手?,神?色正经起来,看着宿清焉道:“你求求我?,我?就能变出来一盒。”
宿清焉疑惑地看向她。
扶薇抬手?,指了指床头小几。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才起身朝着床榻走过去。他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惊见一个?小黑盒放在里面。他回头望向扶薇,问:“你……你派人去买的?”
他心里忽又生出丝别扭。明?明?应该是他准备好的东西。
扶薇摇头:“是你之?前买的。”
离开水竹县的时候,扶薇将它?带在身边了。这是宿清焉的东西,带着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她将它?带在身边,也将那些甜蜜都带走。
“那之?前……”宿清焉愕然。
扶薇巧笑嫣然。
她故意没有?说把它?带在身边,是怀了点坏心思,她想看看宿清焉是不是真的因?为不忍心她服药,一直忍下去。
她坏心思的试探原本当是更久,久到宿清焉自己买回新的一盒。
可?最后,情之?欲事并非男子独有?。扶薇等不到试探出结果,因?为她想要。
宿清焉转过头望向窗牖,凉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一室柔和的月光。
已经天黑了。
他起身走过窗前,将帘子拉上,然后朝扶薇走过去,弯下腰来,抱起她走向床榻。
扶薇勾着他的脖子,弯眸问:“还没用晚膳,不吃东西就睡吗?”
宿清焉的脚步微顿,明?显因?扶薇这话陷入犹豫。
扶薇攀着的手?臂愈紧,凑过去,立刻吻上他。
她不再逗他了。她不想吃晚膳,只想吃他。
很想很想。
接下来的日子,扶薇跟着宿清焉去了孤鹜亭、芙蓉泉、四时春山庄、玲翡塔……
扶薇体弱,走走停停,去的地方并不多,时间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年底。
明?日要去万福寺,蘸碧提前将扶薇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放好。去寺庙清净之?地,穿衣最好不要过分亮眼。不过扶薇的衣裳大?多颜色寡淡,尤其如今又是隆冬时节,她的衣裳更是以黑色为主。
“这身可?以吗?”蘸碧捧着衣裳问扶薇。
扶薇瞥了一眼,点头。
她刚读完段斐刚寄来的信。
信里,段斐再次请求她回京。除了那些藏在字字句句里的想念,段斐还提到今年新春时,晋国定安王会来。他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两国目前虽表面上还算友好,可?实际上随时都可?能起战火。
晋国的皇帝和定安王前年曾来过一次,那一次就曾让满朝文武心有?戚戚。扶薇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将“贵客”送回。
如今又要来了吗?
扶薇看完信,将信笺悬于烛火里烧毁。
宿清焉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扶薇手?中正在燃烧的信,他收回目光,并不好奇。
他好奇心向来不重,这倒勾着扶薇心里生出好奇。她燃尽最后一点信笺,将信笺最后一角至于香炉中。她托腮问宿清焉:“你瞧见我?几次烧信,都不好奇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吗?”
宿清焉微笑着,道:“既是给?你的信,你看过烧毁也没什么奇怪。”
扶薇追问:“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人总是给?我?写信?”
宿清焉想了想,问:“你弟弟?”
扶薇轻“嗯”了一声,轻叹:“一猜就猜到了,无?趣。”
灵沼从外面进来,禀告扶薇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扶薇起身去浴室,经过宿清焉身侧的时候,状若不经意地探手?,指尖儿在他的手?背轻轻划过。
她已走远,宿清焉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背。手?背上似乎还残着一丝酥意与柔香。
宿清焉的突然回来,打断了扶薇的思绪,她泡在热水里,不由?皱起眉陷入沉思。
她知道确实到了该回京的时候。
这段时日,时光如水匆匆而过,她一直没有?去想归期。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永远推迟。
扶薇想起前几日宿清焉随口说除夕时给?她做个?特别的花灯。要不……过了除夕再启程吧?
扶薇沐浴之?后回到寝屋,坐在炭火盆旁,将半湿的长发从一侧肩头垂落下来,烘烤着。
宿清焉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动作?自然地拿着巾帕给?她擦头发。
柔红的火光闪烁,扶薇脸颊上一片暖意。
“薇薇,快过年了。”宿清焉开口,“我?们回家吧?”
扶薇微怔,继而缓缓蹙眉。
“已经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家了。虽然母亲知道我?还好好的,我?也写了信回去。可?是过年时,仍不舍得留母亲一人守岁。”
宿清焉微笑着,温润道:“等过了年,我?再陪你去别的东西四处走走。春暖花开时,各地景色必然比眼下的冬日更多彩绚丽。”
他温和的声线擦着扶薇的耳畔,扶薇听着他向来能够让你心暖心安的语气,心里却乱成一片麻。
还是要回去吗?
她宿流峥那些不堪的事情,还是不可?能一直瞒着他,对吗?
也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秘密。
“薇薇?”宿清焉轻声唤。
扶薇抬头,已经烘干的青丝从宿清焉掌中如丝似缎滑走。
扶薇静静望着宿清焉的眼睛。
他这双眼睛永远干净澄澈,有?瑕之?人望着这双眼睛,甚至会心生愧意。
宿清焉立刻道:“若你还有?别的安排,也并非一定回去。不管如何,我?都陪着你。”
扶薇只在这一件事上不够坦荡。这种不坦荡,让她午夜梦回望着睡在身边的宿清焉,时常自我?厌恶。
她因?为眷恋宿清焉一时的好,而当了不敢承认的卑鄙小人。可?她不能一直逃避,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宿清焉。那些错事,总要面对。
扶薇笑起来,她说:“好啊,我?们回水竹县。”
宿清焉松了口气,道:“等去了万福寺,再歇一日,我?们就启程。路上不要太匆忙。我?算了算,腊月二?十五六可?以到家。”
扶薇轻轻点头。“你安排就好。”她靠在宿清焉的肩头,凝望着炭火盆里不断升起、卷动的火苗。
扶薇微微失神?。
她突然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好。既然她早晚都要离开宿清焉,让他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挺不错的。
夜里,扶薇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家人哭天怆地的嚎声。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的人。她哭着往前走,在一地的尸体里走得踉踉跄跄。她一不小心被绊倒,白净的小脸蛋立刻沾满了鲜血。她转过头看去,看向绊倒自己的尸体。
她认出那是乳娘的面容,她哭着伸出小手?,使劲儿去蹭乳娘脸上的鲜血和脏泥。
“醒醒、醒醒,阿娘你醒醒……”她一边推着一边哭。
父亲忽然抱过来把她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外跑,一边捂住她的嘴巴叫她不要哭,不要被人听见哭声。
她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望向父亲的身后。熟悉的家,熟悉的一张张脸庞,都被鲜血染脏。
到最后,她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了红色。
扶薇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
宿清焉听见声音睁开眼睛。
“薇薇,怎么了?”宿清焉坐起身来,伸臂抱住扶薇,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又做噩梦了吗?”
扶薇又连连喘了两声,胸腹间的憋闷难受才稍微好转些。她深吸了一口气,低语:“所有?人都死了。”
宿清焉将她鬓间的碎发慢慢理顺,温声问她:“是做噩梦了,还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扶薇的眼里慢慢浮现?了困惑。“我?也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些梦像真的一样,可?是这又与她的记忆不符。她到底是该相信那些时常梦见的梦境,还是相信自己的记忆?
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更不知道什么是噩梦。他知道扶薇受了惊,他更用力地将扶薇拥在怀里,轻轻去吻她的眉心、眼睛,温声安稳:“不管是噩梦还是记忆,都不会再发生。不要怕。”
扶薇眉心拧着,心里乱糟糟的。宿清焉落在她眉心的轻吻稍微缓解了一些她心里的烦躁和不安。她重新躺下来,偎在宿清焉的怀里,在他抚哄的话语中,重新睡去。
第二?天,两个?人吃过早饭,乘车去万福寺上香。
扶薇并不信神?佛,她以前吃过很苦,经历过很多艰难的日子,都是靠她自己撑了过来。是以,扶薇以前也很少来佛门之?地。
万福寺地方不大?,地处也偏僻,香火却很盛。
不远的上山路之?上,处处可?见人影。扶薇和宿清焉来的时间不算早。路上有?些人和他们一样是要登山,也有?那些早到的,已经开始下山归家。
窄窄的石砖路,承了这么多人。扶薇时不时需要侧身避让下山的人。
扶薇今日纱帽遮了容颜,倒是没有?像往常那样但凡出门必要惹人瞩目。
不过扶薇还是感觉到了很多望过来的惊艳目光——路人打量的不是她,而是宿清焉。
扶薇略歪着头凑近宿清焉,低语:“出门的时候就该给?郎君遮了面,免得这般招蜂引蝶。”
宿清焉无?奈摇头,低声回:“佛门清净之?地,莫要胡言……”
扶薇问:“清焉,你信神?佛吗?”
宿清焉沉默下来,他抬眼望向前方的万福寺,心里却没有?扶薇这个?问题的答案。
信与不信,他以前没有?想过。
没想过,自然就没有?答案。
到了万福寺,扶薇和宿清焉从小和尚的手?中接过香,走到佛像前。
扶薇望着满面慈悲的佛陀,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向神?佛求什么。
她思量再三,求——
国泰民安。
扶薇走上前去,将香插到香炉之?中。占地很大?的长形香炉中,已经堆了许多许多的香灰,还有?很多跟香正在燃着。这些正在燃着的香和那些厚厚的香灰,都承载了无?数人的虔诚祈愿。
扶薇正打量着香炉里厚厚的香灰,宿清焉走过来,立在她身侧,将手?中的香插放于她的香旁边。
远处有?钟声响,纵使以前不信神?佛,扶薇心里也多了许多肃穆的敬重。她转头看向宿清焉,低声道:“希望佛祖能听见咱们的心愿。”
宿清焉低声问:“你求了什么?”
“国泰民安。”扶薇如实道。
宿清焉失笑,点头道:“是个?很好的心愿。”
“你呢?”扶薇又问宿清焉。
宿清焉没有?回头,他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佛祖。
扶薇轻拽他的袖角,问:“说呀。总不能是……吾妻……”
宿清焉立刻转过头看向她。
黑色的轻纱挡在扶薇面前,让宿清焉看不清她的表情。
扶薇声音里带笑:“真的和我?有?关?不过我?却是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了?吾妻永远心悦于我??”
宿清焉无?奈地笑,压低声音:“佛门之?地,慎言!”
扶薇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冒犯了佛祖。来这儿虔诚许愿的人难道没有?求姻缘求子的吗?
“走吧。咱们去尝斋饭。”宿清焉道。
扶薇颔首,跟着他往外走。香火旺的坏处就是烟雾缭绕,十分呛得慌。扶薇在殿内待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咳了许多声,不太舒服了,只想早些出去。
两个?人并肩迈出门槛,宿清焉回头望向慈悲的佛祖。
愿,吾妻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万福寺的斋饭在寺庙后面的一个?大?院子里。此刻小院中摆了一张张小方桌,几乎已经座无?虚席。
在扶薇和宿清焉去拜佛上香的时候,蘸碧已经安顿好,引着扶薇和宿清焉往茶室去。
万福寺只有?几间茶室,招待不愿意坐在院子里的贵客。
等待斋饭送上来的时候,扶薇摘了纱帽,懒倦靠着一方软枕,听着外面的闲谈声。
一墙之?隔,院子里的热闹清晰地传进茶室。
外面的那些人,谈什么的都有?。
宿清焉侧耳听了听,唇边勾了几许笑。
扶薇抬眸望向他,问:“有?趣吗?”
“从那些三言两语中去听别人的人生,是挺别有?一番趣味。”宿清焉道。
扶薇仔细听了听,慢慢的,唇边也浮现?了些笑意。每个?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有?自己人生的波澜起伏。即使是芝麻大?点的小事,落在当事人当时的境况里,都成了天大?的事情。又是寺庙之?所,这些人来这儿大?多有?所求,所谈皆是今朝的困苦与心愿。
突然有?人不再说自己求佛之?事,而谈起了政事。
“听说晋国的定安王马上要来了。我?看晋国这几年是越来越不老实了,早晚要干出点什么坏事来!”
“以前太上皇身强力壮的时候,晋国那帮孙子什么也不敢做。自然太上皇急症瘫倒在床榻之?上,晋国就开始不老实了啊!”
“唉。也不奇怪。咱们陛下登基的时候才七岁呢!”
“要我?说,当初还不如让平南王继位……”
话题说到这里,外面那一桌的人显然都意识到有?些失言,不敢再深说。
片刻之?后,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又道:“旁的先不议,今年晋国又来,不知道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前年不是来过一趟?打劫了那么多东西走!”说话之?人显然语气里带着气愤。
“我?听说,前年晋国皇帝皇子来的那一趟,本来想让咱们割城池。是长公主在别宫待了一整晚,才免去割城池的下场……”
“要我?说,今年再让长公主出面就是了!这个?长公主别的本事没有?,哄男人那还不是有?一手?……”
“咳,别说了。这是寺里呢……”
那一桌的人终于意识到这里是佛门之?地,不该胡言乱语,有?些话不能乱说,免得污了佛祖之?耳。
扶薇挑了挑眉,颇为无?语。她只是想听听别人的人生,怎么又听到关于她的流言了。
真是有?些扫兴。
宿清焉突然伸手?,捂住了扶薇的耳朵。
扶薇诧异地转过头望向他,甚至心神?一紧,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审视着他。
她拉开宿清焉的手?,道:“他们好像不说了。”
宿清焉听了听,点头:“好像是。”
“你为什么不想我?听?”扶薇试探着去问他。
宿清焉反问:“这些话有?什么好听的?”
扶薇望着他的这双澄澈的眼眸,忽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一定会第一时间说出来。宿清焉,向来坦荡,从不遮遮掩掩。
不像她。
小和尚端着斋饭进来,将简单的一道道素菜摆在桌上。
扶薇流言听得多了,并不怎么在意。她拿起筷子吃斋饭,转眼间已经将外面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抛之?脑后。
“味道还不错。”扶薇一连吃了三口小葱拌豆腐。
宿清焉也夹了一块来尝,尝过味道,大?致要加什么调料,日后也好给?扶薇做。
万福寺在山上,今日折腾一番。扶薇在回去的路上便在马车里睡着了。
她枕在宿清焉的腿上,起先睡得不沉,断断续续。后来渐渐睡沉,直到马车停下来也无?绝,宿清焉小心翼翼将她抱下马车。
扶薇在他怀里睁开眼,望着他。
宿清焉垂眸对她笑,温声:“睡吧。”
扶薇又闭上眼睛,将脸紧贴在他胸口,躲避冬日的寒风。
他的怀里很暖。
可?惜,不用拥有?太久。
又隔一日,二?人启程回水竹县。
腊月二?十六,马车到了水竹县,缓慢地穿过水竹县。
听着马车外面熟悉的叫卖声,扶薇突然说:“还给?我?做除夕的花灯吗?”
“当然。”宿清焉对她笑了笑。他掀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问:“这是回绘云楼?”
扶薇垂下眼睛,淡声:“我?的东西都搬回绘云楼了,自然回这里。”
这话倒不算全对。她的东西虽然都从宿家搬走了,可?是如今也没什么东西放在绘云楼。
扶薇轻声:“我?先去绘云楼呢。宿郎回家去吧。这么久不见,你母亲定然很是想你。”
“也好。”宿清焉颔首。他确实心里记挂着母亲,想要回家去看望母亲。
长街上的路人和沿街的商贩皆放下手?里的事情,诧异地目送马车往绘云楼去。
“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吗?”
“好像是。我?瞧着那几个?丫鬟和小厮很眼熟!”
“吁——”车夫勒紧马缰,马车在绘云楼停了下来。
花影从马车前板跳下来,腾出地方。
马车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宿清焉先下了马车,而后立在马车旁,将扶薇扶下来。
“啧啧,这两个?人还搅在一起。当真是不管不顾了啊!”
“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的事情干过了,那怎么可?能悬崖勒马?肯定一直这样下去了呗……”
“哼。偷偷摸摸就算了,偏要正大?光明?地出来碍人眼!真是气人!”
“什么人啊……”
宿清焉隐隐约约听见了些议论。他向来不喜背后说人闲话者。他微微蹙眉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望向他们。
宿清焉疑惑了一息,尚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些人的议论是在说他与扶薇。
许二?从包子铺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清焉,不由?自主朝前走去。
宿清焉困惑地环顾,视线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许二?,含笑温声:“许二?哥。”
许二?往前的脚步生生顿住。
周围人群亦是觉察出不对劲。
突然有?人大?声喊:“他是宿清焉!”
许二?愣了好半天,抚了抚自己狂跳的心脏,试探着问:“清焉?”
“是我?。”宿清焉微笑着。
前一刻寂静的长街,霎时一片哗然。
宿清焉视线缓慢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温声润语:“前段时间出了些变故,听闻乡亲们费心为我?办了葬礼,叨扰了。”
他弯腰作?了一揖,颀长端正的脊背弯下去。
许二?最先反应过来,他脸上硬生生挤出尴尬的笑,又干笑了两声,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时之?间,许多人跟着附和,都说宿清焉没事回来真是太好了。
宿清焉乐善好施与人为乐,他无?恙归来,乡亲们的高兴是发自内心。
突然有?人提声:“清焉,你怎么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宿清焉皱眉。
这话好生奇怪。
他心里生出不喜,不喜旁人用这样的语气说他的妻子。他转头望向扶薇,却见扶薇已经转身走进绘云楼。
留给?他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
宿清焉下意识地想要追上扶薇, 可是手臂被一个?老人家拉住。
“清焉,咱们水竹县什么女人没有?何必非要和那样一个?女人牵扯不清?”老人家苦口?婆心,连连摇头。
越来越多的乡亲们围上来, 把宿清焉围在其中,你一句我?一言。
宿清焉再向绘云楼望去, 已看不到扶薇的身影。
人墙将两个?人隔开了。
扶薇面无表情地迈进绘云楼, 身后隐隐传来水竹县的人向宿清焉七嘴八舌地说着她的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