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抬步往上走,没停留,直接去了三楼的卧房。
当初租了绘云楼一年,期限未到她便离开了水竹县, 店家却早就外出游玩, 扶薇没有通知?店家,店家不知?她走了, 这绘云楼差不多?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只是缺了许多?东西, 一眼瞧去, 空荡荡的。而且几个?月没主人,落了一层薄灰。
蘸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扶薇的神色,柔声道:“主子您先坐,很快就能收拾好?。”
蘸碧手脚麻利地擦净了椅子上的浮沉,再铺了一层软垫,让扶薇先坐下?休息。然?后她便忙碌地收拾起来。
“把花影叫声来。”
蘸碧虽在擦拭衣橱, 可一直观察着扶薇的脸色,闻言立刻应声小跑着下?楼喊人。
花影很快跑上来。扶薇淡声:“如果宿清焉过?来,就说我?歇下?了, 让他?先回家去看他?母亲吧。”
“哦……好?!”花影点头应声,去一楼守着。
不多?时?, 蘸碧去一楼拿东西的时?候,花影拦住她,疑惑问:“主子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见姑爷呗。”蘸碧道。
“不是……”花影皱眉,“我?不理解啊!明明知?道回到水竹县会?遇到这些事儿,那干嘛还回来呢?干嘛要跟宿清焉回来呢?反正……主子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晚走不如早走啊!”
蘸碧叹息,语重心长地说:“花影,其实夜影卫中也不乏优秀的郎君,你若实在不想谈婚论嫁,短暂地处一阵也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花影眉头拧巴起来。
灵沼刚好?经过?,听?了她们两个?的对话?,她哈哈大笑,取笑花影:“蘸碧说你傻,不懂男女之?情呐!”
“你懂?”花影立刻呛声。灵沼这小丫头比她小十岁呢!
灵沼弯了弯眼睛,笑着上楼。蘸碧也寻到了要找的东西,抱着上楼。
独留花影在一楼瞎琢磨。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得出结论——感情这事儿不讲道理不讲逻辑,麻烦得要死!
花影刚得出结论,身后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能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的,也只有宿家那两兄弟了。
花影转身,拦住宿清焉。
“我?们主子休息了。”
宿清焉轻颔首,有些心绪不宁地继续往前走。花影重新拦住他?,再道:“我?们主子说了,您许久未归家,还是先回家看望家人吧。”
宿清焉这才勉强挤出丝精神来看向花影,也才恍然?扶薇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他?抬头,望着通向楼上的楼梯。
“她还有说其他?的吗?”宿清焉温声询问。
花影摇头。
宿清焉隽眉皱起,立在原地,陷入思量。
花影仍挡在他?身前。反正她是领了命的,若宿清焉想要擅闯,她就把他?丢出去!
她正这般想着,宿清焉突然?抬步穿过?她身侧往楼上去。
花影一愣,脸色顿变,伸手抓住宿清焉的肩膀,要将他?扯回来。
宿清焉脚步不停,肩头微动,瞬间将花影的手震下?去。
花影吃痛收回手,掌心一阵麻意。
“抱歉。”宿清焉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大步往楼上去。
花影回过?神,立刻追上去:“你站住!我?们主子现?在不想见你,你听?不懂吗?”
她怒气冲冲地追上宿清焉,宿清焉已经驻足。他?立在二楼书阁敞开的书阁门前,望向里面。
扶薇已经从卧房下?来,正在书阁里。她坐在书案后,正低着头摆弄香料。
蘸碧给花影使了个?眼色,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她一下?,和她一起往楼下?去。
两个?月没住人,扶薇让人将书阁所有窗扇都大开,通通风。冬日的寒风灌进屋内,风不大,却带着卯了劲儿的寒意。
宿清焉望向扶薇好?一会?儿,她一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拾弄着香纂,没有抬头看他?。
门口?摆放着几个?箱子,是还没有来得及收进衣橱的棉衣。
宿清焉走过?去,从衣橱里拿了件裘衣出来,走到扶薇身边,将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雪白?的绒毛轻轻抚触着扶薇的颈侧。
扶薇削香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
“他?们和我?说了许多?。”宿清焉语气温和,听?不出有异。
“你不会?不信他?们吧。”扶薇轻笑一声,带着丝嘲意。
“我?总要来问问你,听?你说。”
扶薇又是笑:“难道我?说没有,你就信我?不信他?们?”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之?人,合该是我?最信任之?人。”他?字字朗朗,坚决且认真。
扶薇捏着手里的香料,不知?道怎么再下?刀。她将香料转了个?方向,从另一头重新开始削。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扶薇仍旧笑,“我?和你弟弟,什么都做过?了。”
“还有,你刚拿来的这件裘衣,正是你弟弟做的。会?不会?觉得眼熟?那些你不敢杀的狐狸,被你弟弟做成了裘衣。”
宿清焉视线落在扶薇身上的这件白?狐裘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忽然?之?间的沉默,让书阁陷入僵局。时?不时?刮进来的寒风,再添了几许寂寥萧瑟。
良久,宿清焉抬步。
扶薇以为他?要走了,他?却在扶薇身边蹲下?来。他?伸手,握住扶薇的手,将她手里总也削不完的香料拿开。
“薇薇,我?想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他?轻轻地问,声线低浅,仿佛风一吹就散。
扶薇终于抬起眼睛望向他?。
他?还是用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眸望着她。他?一片赤子之?心,也要她坦诚相待。
扶薇以前经常逗弄宿清焉,甚至喜欢对他?撒娇,痴缠着他?。她以前可以对宿清焉花言巧语说尽海誓山盟,可今朝望着他?的眼睛,那句喜欢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她将目光移开了。
半晌,宿清焉松开她的手。他?直起身,缓步往外走。
扶薇听?着宿清焉下?楼的声音,笑了笑。
她心想宿清焉确实是个?君子,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丑闻,他?居然?还能维持君子风度,彬彬有礼。不质问也不发怒。
这样也好?,她原先还担心宿清焉气急败坏的质问。原是她想多?了,并没有这一遭。
窗户开得久,寒气太多?,再厚的裘衣也不管用。扶薇偏过?脸去,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咳得疼了、卷了,自然?也就不咳了。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靠着椅背。
又过?了半个?时?辰,到了用膳的时?候,蘸碧和灵沼端着饭菜送进来。
扶薇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却怔了怔。她重新审视桌上的几道菜。
“谁做的?”她急声问。
灵沼的一双杏眼一下?子亮起来,惊奇问:“主子,您一口?就能尝出来是姑爷做的?姑爷做好?了饭菜才走的。”
扶薇陷入迷茫。
宿清焉什么意思?将君子之?风继续到底吗?
宿清焉到了家,远远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他?快步走过?去帮忙。
“母亲,你去歇着吧。我?来。”
他?对梅姑微笑着,“这段时?日让母亲担心了。”
梅姑望着宿清焉的眉眼,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却浮现?了一抹黯然?。
她很快将眼中的低落赶走,慈声道:“收到你的信了。你好?好?的就行。你顾叔来了,带了好?些东西来。今年在咱们家过?年。现?在正在后院呢,你去陪他?说说话?。”
“好?。”宿清焉答应,先将盆里最后的两件衣裳挂起来,才转身快步穿过?走廊,往后院去。
顾琅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瞭望着落日。酒壶放在他?身边,几乎被他?喝光了,酒味儿飘到了他?身上。
“顾叔。”宿清焉搬来一个?木椅,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顾琅看着他?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脱口?而出:“你还真像你爹。”
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瞬间醒了酒。
宿清焉意外地看向顾琅,诧异问:“顾叔见到我?父亲?”
顾琅笑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
宿清焉摇头。顾琅是宿流峥的师父,他?与顾琅接触本来就不多?。
“我?是你父亲的弟弟。”
宿清焉愕然?。他?虽知?道顾叔一直喊母亲嫂子,可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按年龄排的称呼,竟真的是嫂子?
梅姑端着一壶茶水走到后院,她将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瞥一眼快空了的酒壶,说:“别喝酒了,吃茶吧。”
顾琅深看了梅姑一眼,转头对宿清焉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父亲大名吧?你父亲姓顾,单名一个?琳。记住了!”
说完,顾琅去看梅姑脸色。
梅姑正在倒茶,没什么反应。
宿清焉却陷入了沉思。他?恍然?自己居然?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名字。
宿清焉心中时?常生出些恍惚,总觉得自己经常忘记些什么,好?似自己的人生记忆是残缺的。
这种残缺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让他?心口?空洞地凿疼一下?。
可他?困在笼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镜花水月看不透。久而久之?,这种残缺变成了习惯,他?也慢慢变成了没有好?奇心的人。
梅姑又转身进屋,去拿些果子零嘴去了。
顾琅问:“喝酒还吃吃茶?”
宿清焉微笑着自己去端茶,温声道:“清焉酒量不佳,就不饮酒了。”
顾琅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梅姑没看着,将他?的那杯茶悄悄倒了,然?后又抱着酒壶喝起酒来。
宿清焉问:“顾叔,我?想请教您一件事情。”
“说。”
“流峥……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琅眯了下?眼睛,好?笑地望着宿清焉,道:“另一个?你。”
宿清焉问:“自十岁之?后,我?与弟弟再也不能相见。我?和流峥,如今可还是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啊。”顾琅长叹,“当然?一模一样。”
他?再望着宿清焉的目光里,逐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眼前浮现?那两个?孩子曾经相伴的身形。一时?之?间,顾琅也说不清自己在心疼宿清焉还是心疼宿流峥。
他?犹豫了一下?,才半笑着问:“清焉啊,你想不想见你弟弟?”
宿清焉点头。“若母亲应允,自然?欢喜。”
顾琅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这十几年,他?们陪着来演这一场戏,所求不过?这个?孩子还能好?好?地活着。
梅姑端着果盘从屋里出来,道:“这几年,你走南闯北总见不到人。今年肯留下?来过?年可真不容易。”
顾琅笑着摇头:“老喽。这人老了就想安顿下?来嘛。”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却道:“母亲,今年过?年我?们出去游玩吧。”
梅姑颇为意外地看向他?,他?总是循规蹈矩,骨子里有很多?讲究。比如除夕守岁之?事,竟也能接受不在家中过?了?
宿清焉心中有顾虑,说:“母亲,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说。”
顾琅大笑着站起身:“好?好?好?,我?出去溜达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忘了拿他?的酒,走回来抱着他?的酒壶猛灌了一口?。
“人生啊,难得糊涂啊——”顾琅抱着酒壶懒散地往外走。
宿清焉目送顾琅走远,才转头看向母亲,正色道:“我?想接薇薇回家,可想着确实需要先回家与母亲说一声。”
梅姑沉默下?来。
“或者,今年让流峥留在家里陪母亲和顾叔过?年。我?和薇薇出去走走。”
“母亲,我?一回来,乡亲们就对我?说了很多?薇薇和流峥的事情。”宿清焉停顿了一下?,“那些事情我?已知?晓。还望母亲日后不要再向薇薇提及。”
“母亲,流言如刀。她若留在这里,难免伤心。”
梅姑困惑地看着儿子,心中一片复杂。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宿清焉。比如她就理解不了宿清焉此刻的冷静。
“清焉,”梅姑试探地问,“你就不生气吗?”
宿清焉垂下?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梅姑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竟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你们小的时?候,母亲独自带着你们两个?。那个?时?候幸好?你宋二叔,还有顾琅时?常帮扶。那些扔到孤儿寡母身上的流言确实像刀子。”梅姑说,“随你吧。母亲一向都是随你。只盼着你随心所欲,每一日都能欢喜自在。享受活着的每一日……”
“母亲,”宿清焉皱眉,“这些年,您着实辛苦了。”
梅姑柔笑着摇摇头。“自己选的路,就算吃些苦,也是幸福舒心的。”
“母亲这些年当真舒心?”宿清焉问。
“当然?!”梅姑回答得决然?。她从不后悔选择这样一条路,再苦再痛的日子,可因为是自由的,便是快活的。
梅姑从往昔的回忆了回过?神,怅然?地起身:“今天你回来,你顾叔也在。晚上多?做几个?菜。”
宿清焉亦跟着站起身,笑着说:“今晚我?下?厨。”
梅姑摇头:“我?做就行了。你啊,去把你叔叔拽回来,别让他?在外面吃多?了酒耍酒疯。”
宿清焉颔首答应。他?沿着顾琅离开的路,一路找过?去,在一片小路旁找到顾琅。
这里等到夏日的时?候,树荫遮日,是极好?的避暑之?地。然?而如今寒冬时?节,挂着阴森森的风。顾琅躺在小路旁的石板上,呼呼大睡。
酒壶歪倒在地,最后的一点酒沿着石板尽数洒落。
“二叔。”宿清焉搀扶起顾琅,“回家了。”
顾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手臂挥舞着。他?以为自己手里拿着剑,硬是要比划一番,还要问:“流峥,为师剑法不错吧?”
“二叔,我?是清焉。”
顾琅好?似没听?见。他?笑了笑,跌跌撞撞往回走。宿清焉赶忙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想到年,叱咤疆场斩杀无数敌贼宵小……哎呦。”他?一个?没踏稳,重重跌了一跤。
宿清焉无奈地失笑,赶忙将人扶起来。不管他?再怎么胡言,宿清焉也没松开他?,一路将人扶回家。
他?一路上胡话?说个?不停,惹得宿家隔壁的宋家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宋能依小跑到父亲身边,说:“爹,你再不加把劲儿,梅姑就要跟别人跑了!”
宋能靠在一旁嘿嘿直笑:“咱爹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二十多?年了,还没让梅姑成为咱们后娘啊!”
宋二斜着眼睛瞪他?们俩姐弟一眼:“滚!”
宋能依和宋能靠对视一笑,嬉笑地走开。
宿清焉给顾琅灌了壶醒酒茶。他?无奈摇摇头,道:“母亲,听?说二叔以前当过?兵。当兵的时?候他?也这样喝酒?”
“他?以前滴酒不沾。”梅姑恍然?道。
宿清焉点点头:“看来我?这酒量是随了父亲家里。”他?又问:“二叔起先滴酒不沾,后来又为何饮酒?”
梅姑却不愿意不回答了。
她说:“再灌他?一壶,把人喊起来吃饭。天冷,没多?久这饭菜都要凉了。”
宿清焉将顾琅弄醒,再陪着母亲和顾琅用晚饭,最后又把身上一身酒气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经过?顾琅这么一折腾,当宿清焉走出家门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本就天色黑得早,今夜天幕阴沉,既无星星也无月。宿清焉快步走在去绘云楼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迎面走来两个?晚归的村里人。他?们两个?人一边抄着手走路,一边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你说宿清焉那个?傻子还会?要绘云楼那位?”
“说不准。要是正常男人,怒发冲冠杀人都是可能的事儿。可是宿清焉嘛……那个?呆子不好?说。”
“宿清焉是个?愚善的,可他?弟弟宿流峥却不是个?好?东西哇。趁着他?兄长刚死就和嫂子勾搭一起,真是不像话?啊!”
“你说……会?不会?宿清焉大气原谅了这对奸.夫.淫.妇,但是宿流峥那个?混头见色起意杀兄夺妻啊?”
另一个?男人突然?笑了两声,语气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说不定俩兄弟感情好?,两夫一妻,三个?人一个?床上玩得才花啊……”
天色黑,宿清焉直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才模糊看见人影,却也没看清宿清焉的脸,没有将他?认出来。
这两个?晚归的人已经走远,宿清焉却驻足,他?立在原地垂着头,半闭着眼睛,忍受着一抽一抽的头疾。
头疼逐渐难以忍受,更是疼得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好?半晌,他?慢慢抬起头,一双阴沉的眼睛望向绘云楼。绘云楼的窗口?亮着灯。
柔黄.色的一抹光落进宿清焉的视线里,又飘进他?心里。因疼痛而跳动的心脏突然?得到了安慰。
与此同时?,难以忍受的头疾也消失。
宿清焉长长舒了口?气,快步朝着绘云楼走去。
扶薇想见的一定是宿清焉,所以他?只能是宿清焉。
宿清焉有想要见扶薇的执念。宿流峥也有执念,宿流峥的执念亦是让宿清焉与扶薇相见。
绘云楼的大门没有锁,宿清焉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
屋内,花影正无聊地擦着她的刀。她闻声抬头,看见宿清焉,有心想要追问宿清焉今日是怎么做到将她的手弹开的,那到底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花影摸了摸鼻子,知?道现?在不是抓住宿清焉问东问西的时?候。
她目送宿清焉上楼,仍旧坐在椅子里没动过?。
角落里的灵沼瞧着嘴角笑:“花影姐姐怎么不拦人了?”
花影瞪她一眼:“你当我?傻啊。”
顿了顿,她再补一句:“黄毛丫头……”
宿清焉走到二楼,扫了一眼书阁,书阁里一片漆黑,知?扶薇不在这里,他?脚步不停,直接往楼上的卧房走去。
扶薇卧房的门半开着,蘸碧刚送了炭火盆进来。她检查了窗户,往外走,迎面遇见宿清焉。
“姑爷。”蘸碧微微提高些音量。
宿清焉轻颔首,经过?蘸碧迈进屋内。
蘸碧于他?身后,轻轻将关门关上。
屋子里,扶薇懒倦地靠着美人榻一侧,几个?软枕叠起来被她靠着。她半垂着眼,手里拿了一卷书在读。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她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衣裳贴着她的腰线裹着她的身段,显出她过?分纤细的腰身。
宿清焉拿了把椅子,放在扶薇身前。他?在她面前坐下?,拿过?扶薇手里的那卷书,低眉看了一眼,开始给她诵读。
他?温润柔和的声线,一下?子让扶薇想起很久之?前,两个?人甜蜜相伴时?他?为她读过?的故事。
宿清焉读完这一页,不得不停顿一下?,翻到了下?一页,才能继续读。
“你别读了。”扶薇叹息,“我?听?不进去。”
宿清焉习惯性地将正在读的一句话?读完,才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摊开读到一半的地方,倒扣在桌上。
他?抬眼望向扶薇,对她温和地笑:“家里来了客人,耽搁得久了些,所以才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呢?”扶薇脱口?而出。
“接吾妻归家。”
扶薇微怔,然?后她盯着宿清焉逐渐皱眉。她不喜欢宿清焉这个?反应,心里逐渐生出些恼意。
“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就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扶薇越说越生气,“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呵,可笑!”
“抱歉。”宿清焉轻声。
扶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真是个?傻子吧?不仅不生气不发火,还要道歉?
“这两个?月,我?实在粗心,忽略了你总是做噩梦。也总是没注意你不停推迟回水竹县的时?间,竟是没看懂你不想回来。”宿清焉抬起眼睛望着扶薇。
扶薇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心疼。
简直是见鬼了!太可笑了!
宿清焉慢慢抬手,掌心轻轻覆在扶薇的手背上,见她没有推开他?的意思,才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温和的声线里噙着丝心疼:“这两个?月,你是不是一直都困在担忧和焦虑中?甚至害怕?现?在想来,我?忽略太多?。我?该早一些发现?这些的。”
扶薇盯着宿清焉,已然?无话?可说。
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扶薇做事鲜少后悔,以前也不觉得多?少愧疚。今朝心里的无措,让她反应不过?来,竟是一时?之?间失语。
“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你信任。”宿清焉沉声,“薇薇,你该早一些告诉我?那些压在你心里的事情,告诉我?你的担心和顾虑。”
“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会?执意带你回来,让你忍受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我?向来厌恶那些对女子的恶意编排嬉笑中伤,竟不想有朝一日,不能护住自己的妻,让你也忍受这些。”
扶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可他?们没有骂错。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什么事实?”宿清焉微微用力?地握住扶薇的手,“事实就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包括你,你也以为我?死了。既然?我?死了,你和别人在一起又错在哪里?”
扶薇拧眉抿唇。她望着宿清焉这双一片清澈坦然?的眼睛,竟然?一时?之?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莫名其妙地竟隐隐被他?说服。
宿清焉慢慢舒出一口?气,再道:“所以我?问你,还喜不喜欢我?。”
“你别问了。”扶薇转过?脸去,不肯回答。
“好?,我?不问。也不需要问了。”宿清焉道,“若连你的心意也感受不到,我?将是这世上最蠢笨之?人。”
扶薇垂下?眼睛,半笑地轻声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总是想起重逢那一日,你朝我?奔来的样子。你的喜悦,你的温柔,还有那些朝朝暮暮相伴的日子,我?纵是榆木脑袋铁石心肠,也可以感知?到你的心。”
“薇薇,转过?脸来看看我?好?吗?”
扶薇缓了好?久才转过?脸,皱着眉看向他?。她说:“宿清焉,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宿清焉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可是我?也有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担心我?不在的那段日子,你喜欢上了流峥。”
扶薇立刻道:“他?哪里都不如你。”
言罢,她又觉得自己这脱口?而出的急样,有些失态,更是失了她往日的高傲。她抿起唇,不吭声了。
“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样吗?”宿清焉问。
扶薇心中一动,惊讶地望向宿清焉。
他?居然?猜到了吗?
宿清焉没有错过?扶薇脸上的所有细小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宿清焉轻轻摇头。
“薇薇,不要这样。”
“若有朝一日我?真的遭遇不测,我?宁愿你喜欢上别人,真正心生欢喜地与旁人认真开始一段崭新的感情,也不希望你去寻一个?像我?的人,困在过?去里。”宿清焉捧着扶薇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贴了贴。
“你这样,让我?心疼。”
扶薇终于骂出来:“宿清焉,你就是个?傻子!脑子有病药石无灵治不好?的那种傻子!”
她飞快将脸偏到一旁去,暂时?不想去看他?了。她知?道自己红了眼睛。可是她从不愿意在人前落泪。
她绝对是不会?哭的,绝对绝对不会?在宿清焉的面前掉半滴眼泪。
“而且这对流峥也不好?。”宿清焉道。
宿清焉皱了下?眉,意识到不该提流峥,他?心里也不太愿意在扶薇面前提宿流峥。
他?转移了话?题:“薇薇,你总是觉得是你赖上我?,逼我?与你成婚。可是我?宿清焉不是那样随便的人,不是一些逼迫就能低头的人。”
“薇薇,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并非什么君子,也会?见色起意。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尝到了心动是什么滋味。”
扶薇笑出来:“我?去找你写家书那日?我?遮着脸,你看清我?长什么样子了吗?”
她终于笑了。
宿清焉心口?跟着一松。有些话?,他?需要和扶薇说清楚,可怎么顾虑着她的感受说出来才更重要。这才从椅子里起身,在美人榻边缘坐下?,更挨近她。
“不是。你走过?长街朝我?走来让我?给你写家书那一日,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你刚来水竹县的那一日。”
扶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她努力?去回忆,却一时?之?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来水竹县那日的情景,她一路南下?走走停停去过?很多?地方,水竹县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个?,自然?不可能记得来时?的情景。她更不记得在那一日有见过?宿清焉。
“你坐在马车里,风吹起帘幔,春风拂过?你的眉眼。”
扶薇默了默,问:“就这样?”
“就这样。”
扶薇又笑了一声。
宿清焉也跟着笑起来:“我?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站在人群里,感谢春风带我?一睹芳容,悄悄将你的眉眼记下?。归家之?后,给你画过?小像。原以为再无交集,直到那日你朝我?走来。”
“小像呢?”扶薇问。
宿清焉摇头:“原本在厢房柜子里,毁在那场大火里。我?回去抱并蒂莲时?,也去找过?,却发现?已经被烧毁了。”
“原本没打算告诉你这些。”宿清焉又说。
“为什么?”
“担心你会?觉得我?是个?俗人。”
扶薇的手已经被宿清焉握在掌中许久,扶薇终于动了动,主动去回握他?。
宿清焉感受着她的态度转变,微笑着问:“那几个?软枕靠着还舒服吗?”
扶薇回眸望了一眼身后倚靠的软枕,回过?头来,朝宿清焉摇头。
宿清焉轻笑,朝扶薇伸出另一只手。扶薇略犹豫了片刻,将另外一只手递放在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