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冯笙妻子的身份比任何让利都管用,今后她再去谈工作,定会少费大半口舌。
但越这样,她越不想接受。
麦穗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选择答应谢冯笙的提议也是这个原因。
她不要他的补偿,如果可以,她只想让他心里永远觉得亏欠她。
如她一般,永远铭记,才足够公平。
可惜麦穗算错了。
谢冯笙是商人,一名在行业内翻云覆雨的商人。利益盈亏,计算得失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觉得在感情上亏待了她,才会想着加倍从别的方面补回来。
那天夜里,谢冯笙不知麦穗为何生气,他只是想带她去看看专门修建的花园而已。麦穗不知谢冯笙为何态度强硬,思绪繁多,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大雪,麦穗理所应当在家窝了一天。
翌日,陈见夏打电话过来,说想请半天假,问她是否能来花店,否则人手不太够。
麦穗翻了翻日历:“还有十天就除夕,这几天正是忙碌时候,要不我发一则短招启示?”
“不用,能忙的过来,只是我今天下午想去银行一趟,给家里汇点钱。”
麦穗想了想,自觉这几天的逃避现实过于久了,索性去花店换换心情。
第8章 赐我樊笼
清晨起了大雾,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可见度极低,直至下午才隐隐有要消散的迹象。
麦穗用过午餐去到清远花汀,透过聚集水雾的透明玻璃,深绿的叶子散落满案,陈见夏和小苏正站在工作台前修剪插花。
犹豫片刻,麦穗调转脚尖,转身去往位于花店右侧的咖啡厅,点了几杯热拿铁,准备给忙碌的员工送些温暖。
等待出餐的空档,麦穗单手托着手机,强迫症的屏幕上是不会有红点长时间存留的,她的指尖反复滑动,并未点进任何一个软件。
鸦羽般的睫低垂,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之前,她只能守着自己的手机,时刻关注屏幕顶端弹出来的通知提醒,等待他一时兴起的关注。
风铃回荡,咖啡厅的门被人拉开,猎猎寒风吹入,捕梦网的羽毛在风中飘晃。
她如梦初醒,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拿好工作人员递来的咖啡袋,步履匆匆,走了出来。
随着店门关闭,咖啡焦香渐渐散去,麦穗后知后觉,对方才与自己擦肩的人感到莫名熟悉。
停住脚步,她回过头,去看那扇关闭的门,又觉得是自己这两日没有休息好而产生的错觉,将这件事抛至脑后。
走进花汀,陈见夏正将满桌绿枝收入透明垃圾袋,见她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麦穗递来的咖啡。
陈见夏说:“我两点才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在家里闷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出来透透气。”
“也好,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又马上除夕,出来转转也好。”陈见夏将咖啡袋分发给几位员工,端握着其中一杯,与麦穗一同坐在靠窗沙发上,精致脸庞被热气蒸腾氤氲。
“想问就问,别吞吞吐吐。”麦穗双手捧着纸杯,看穿她的欲言又止。
陈见夏犹豫着,选择了更为温和的问法:“学姐,你今年……是一个人过年吗?”
“应该…不是。”麦穗唇角扬起浅笑,又很快压了下去,她想起谢冯笙那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心口缭绕的微弱火苗熄灭了。
适逢年底,谢氏集团正进行着繁杂的年终汇总及年会等一系列安排,对谢冯笙来说,除夕仅仅能够代表新一年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团聚与陪伴。
麦穗眸光暗下来,为自己找补:“说不准,也可能自己一个人吧。”
陈见夏“啊”一声,说:“那个……不和你一起吗?”
“他很忙,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
麦穗面容平静,情绪稳定,但与她相知的人都能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陈见夏心中明了,知晓以后要尽量不在麦穗面前提起谢冯笙。
刷到那篇微博推送时,陈见夏惊愕得手机差点甩出去。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直到“麦穗”两个字在脑海里扭曲变形,让她难以分辨,这才勉强接受了麦穗闪婚的事实。
可是结婚对象是谢冯笙,那个占据长宁金融圈半壁江山的谢氏集团CEO?
艺术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那些小说与电视剧中嫁入豪门的生活并不好过。
陈见夏不由得替麦穗捏了一把汗。
“不用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陈见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复变换,麦穗温声细语解释,“放心吧,你看的小说里出现的情节我通通都没遇到,他人很好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于麦穗而言,谢冯笙是一切美好词汇的总和。
人前人后,她总是习惯替他辩驳,不想他被人误解。
陈见夏将理解的目光投向麦穗,点点头,默默掰开话题:“学姐,你前两天没来,隔壁咖啡店每天下午都会来一位身姿出众的冷面帅哥。”
“他去咖啡店,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一层玻璃窗,你怎么看清他长什么样的?”麦穗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沙发扶手上,慵懒提问。
“因为他每次买完咖啡,都会来买一支红玫瑰!”一旁,小苏听闻两人提及这个男人,将喝空的咖啡杯放下,凑过来八卦。
“已经来买玫瑰花了,那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吧?”麦穗合理推测。
“可是他每天傍晚,都把玫瑰花送给咖啡厅门前路过的第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小苏激动补充,脑袋微微侧过,一双手交叠,举在胸前,“不过这样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看看就好了。”
“喜欢就要行动。”麦穗听了她的描述,也觉得这人应该还是单身,“如果他今天还会再来,你就去问问呗,要个联系方式,就当是交朋友。”
“不不不。”小苏高频率摆手,头也跟着摇成拨浪鼓,“制服帅哥我不敢下手。”
“制服?”麦穗恍然大悟,难怪小苏会说只可远观,“那应当很有气质。”
小苏心直口快:“麦穗姐姐应该见怪不怪了吧,从官网发布的几张照片来看,谢先生就已经很有气质了。”
似是疲惫,麦穗将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下颌线清晰明显,直直望向头顶的白色浮雕墙。
不管有意无意,谢冯笙都以种种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里。她沉默许久,轻声附和:“的确很有气质。”
三人的闲聊并未持续太久。
午餐时间过后,花店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陈见夏忙碌了半小时,抬头看了眼钉在墙壁之上的石英钟:“学姐,我先走了,预约的时间快要到了。”
麦穗点头:“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
这话说得仿佛陈见夏才是花店老板。实则是因为麦穗对她百分百信任,自从去年年底请她过来,她便将自己已经梳理好的,包括进货商、批量销售渠道等在内的关系网全权交给陈见夏打理。
一年前麦穗做出这个决定,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她仍旧一意孤行,坚持“用人不疑”。
迄今为止,她们称得上相互成就。
陈见夏将身上的工作围裙解下,折叠整齐:“五点之后客人会很多,我尽量早点回来。”
麦穗道:“不用着急,从前我也能处理的得心应手,只是现在有你主持局面,就有些犯懒,你……”
她的话还未讲完,便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麦穗修剪花枝的动作停滞,歪头看过去,“怎么了?”
陈见夏朝她眨眼暗示,凑到麦穗耳边小声提醒:“制服帅哥。”
两人暗中交流的间隙,推门而入的男人已经走到柜台前。
麦穗直愣愣地盯着来人,一时间没注意到陈见夏的轻咳提醒。
“帅哥,想要预定什么花,送给什么人,我们都可以搭配出最合适的效果哦。”陈见夏十分专业,将一本画册递过去。
来人并未伸手去接,而且如同麦穗一般,直勾勾看向对方。
不知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又或者只有眼前这短暂几秒钟。
他们终于挣脱无形拉扯的细线,从回忆落到现实里。
“我要一束三色玫瑰,粉白黄搭配。”来人嘴角上扬,明媚如朝阳,弯下腰,隔着柜台慢慢靠近麦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麦穗罕见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刚刚都没认出来是你。”
“刚刚?”男人又问,“你是指我进门的瞬间吗?”
“在咖啡厅。”麦穗脱口而出,又很快反驳,“不,应该是初雪的前夜,你预定的那束花。”
知道两人认识,陈见夏无比震惊,却因着赶时间,只得在离开前抛出一句话:“原来那束花是你送的,真的很好看,太有品味了!”
“谢谢你的夸奖。”
送走陈见夏,麦穗将眼眸里闪烁八卦之魂的小苏叫至柜台,自己也将谭凡带到沙发前落座。
“你怎么想到来长宁了。”麦穗替他斟一盏茶,“我以为你会留在临安。”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生活总该有些新的挑战。”
麦穗无声赞同,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谭凡默默凝望着她,仗着对方低头,注意力集中在茶杯上,暂时无暇顾及到他,嘴巴掀动了几次,最后只再说了一句:“刚好有机会来长宁,我就把握住了。”
“挺不错的。”麦穗附和道,“据说今年中心广场有电子烟花秀,你刚好能赶上。”
“可我还是来晚了。”谭凡喃喃自语。
两人之间只间隔一张深红木制桌,谭凡说的话麦穗都能听见,但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对于谭凡,麦穗只有愧疚。
曾经凭借那一丝丝朦胧情感,麦穗利用过他很多次,她实在承受不住对方的赤诚与热烈。
此时,麦穗再次不合时宜地忆起谢冯笙。
他们之间的感情需要靠利益维持,或许这样的关系于麦穗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麦穗抬睫,对上谭凡的眼眸。
那一双眼睛中,承载了太多太多,那些语言无法描述的感情,都在这一望中流转传递。
他没再开口讲话,只静静打量着她:“你比以前成熟很多。”
“经历了这么多,想不成长也难。”麦穗没所谓一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都过去了。”
这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谭凡整理好情绪,问:“听说你办了茶楼,有专门的茶坊,山城是稳定供货源之一,大家都很感激你。”
“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室内外温差过大,玻璃表面凝出一层霜花,麦穗侧目去看,“你知道的,他们并非真心喜欢我,而是目前有利可图。”
“我没有别的意思。”谭凡怕麦穗误会,赶忙解释,“只是想说,你很聪明,也很拼,能有现在的成就是应该的。”
谭凡问:“他呢?对你还好吗?”
周遭很是安静,几步之遥的长案前,小苏正将一大把嫣红玫瑰插花包装,硫酸纸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响。
麦穗保持沉默许久,并没有回答谭凡的问题,而是说:“当年,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刚来长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比起他,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麦穗想要离开山城,许多人都知道。
谭凡更是向她保证过无数次,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带着她走出去。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被家人安排,无奈先一步选择离开。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和麦穗的故事就已经画上半个句号。
剩下半个,算作麦穗对他曾经施以援手,留出的余地。
这部分余地,在近几年山城的快速发展中一点点补全完整。
两人聊了许久,关于山城,关于近况,唯独没有讨论曾经。
这大概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默契。
花店客流量高峰到来前,谭凡起身告辞。
麦穗陪他至花店门口,目送他转身往前走,背影挺拔,却显孤寂。
谭凡没走出几步,再次停住动作,脖颈低垂,似是妥协。
他终于作出决定,转过身,问出那个埋藏许久的问题:“如果我再早来几天,几个月,或者一两年,和你结婚的人会不会是我。”
麦穗被他的假设吓住。
印象中,谭凡性格沉稳内敛,不善言辞,更不会直白袒露自己的心意。
他会把“喜欢”说成“和你坐在一起很舒服”,说成“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看月亮”,说成“以后给你摘更好看的花”。
只是今天,只是现在,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
她注定是要辜负他的。
“我…我很喜欢他。”
谭凡释然一笑:“祝你幸福。”
与花店前的温和气氛不同,黑色迈巴赫内弥漫着冷调的香,坐在后座的男人双手十指穿插,放在大腿中央,两个大拇指有节奏地来回碰撞转动,透露着主人此刻焦躁的坏心情。
驾驶位上,荣叔目视前方:“或许,你可以给小麦发条信息,或者打通电话的。”
谢冯笙的唇抿着,眉心隆起微不可查的山丘,双目紧闭,靠在椅背上。
“她最近在做什么?”
荣叔没有回答。
谢冯笙的心情更差,加重语气:“荣叔。”
“希望你听到这个消息不会更加郁闷。”荣叔叹了口气,“最近几天小麦的花店外一直守着一位客人,今天他们应当就会见面了。”
谢冯笙修长泛白的指抬起,将领口整洁的温莎结扯开:“你不要说的这么暧昧,好像他们是在约会。”
“我只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
“讲。”
“听闻这位客人也是山城人,曾经对小麦照顾颇多。用那里人的话来说,算得上青梅竹马。”荣叔语调并未减弱。
他跟在谢冯笙身边久了,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但极少表述自己的见解。
“她很生气,也很伤心。”谢冯笙将有关那日的记忆保存完整,一点一点细细回忆,企图找出原因。
荣叔很是疑惑:“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找过她?”
谢冯笙答得理所应当:“我还没有找到让她生气的原因,贸然联系,她问起我回答不出来,岂不是会变得更加糟糕。”
“……”
荣叔缄默半分钟,与谢冯笙在镜中对视时,眼神带上些许无奈:“小麦她不会这样的,你不去找她,她才会更生气。”
短暂思考两秒钟。
荣叔又说:“而且你跟小麦的关系已经改变,你们现在是夫妻,不能再拿与芜莓的相处模式当做模板去套公式,你要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安全感?”谢冯笙似懂非懂,“我没有给她吗?我们注册登记的第一天,所有可能关注的人便都知道了,这难道不算吗?”
荣叔适时提醒:“半年之前,谢老先生擅自做出的决定,小麦应该是知道了。”
“因为这个?可是我们当天晚上并没有提及这件事,从离岸出来,她的心情十分愉悦,不可能是在我离开的间隙听到风言风语。”
荣叔说:“可你提到了新房。”
谢冯笙眼眸深邃,捏着一支香烟把玩:“所以她误会那是为别人准备的,才会生气不愿意去看看。”
“应该是这样的。”荣叔道。
车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深蓝色幕布上繁星不见,只剩一弦弯月,孤零零悬着。
谢冯笙取出手机,轻车熟路点上麦穗的手机号码,拨打电话。
一阵忙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但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麦穗,你最近有空吗?”谢冯笙直言道,“我准备了一间温室花园,希望你能前来观赏。”
对面久未回答,谢冯笙将靠近耳边的手机拿开,电话并未挂断。
他补充道:“另外,关于那件令人误会的事,我想向你当面解释,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谢冯笙。”手机那头,女人声线起伏不明,叫人捉摸不透她的情绪,“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一截木头。”
麦穗终究还是答应前往谢冯笙所说的新房一趟。
黑色迈巴赫停在白蜡树下,她并不知情,仍旧心不在焉插着花。
陈见夏也已回来,与她隔着长案面对而坐,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学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你如果太累不如先回家休息?”
“我不累。”麦穗低垂着眼,灯火照映,浓密羽睫投出浅浅阴影,她抬起头,看向陈见夏,“你难得请假,忙完事情也该休息,或是准备新年要用的东西,怎么还跑过来一趟?”
“习惯了花汀的工作,没觉得累,不在这里反倒觉得不习惯。”陈见夏故作释然笑了笑,“至于新年,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等放年假去超市转一圈足够了。”
麦穗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关于陈见夏的家庭,也只是偶然撞见她接听电话,躲到角落里皱着眉眼,听手机那头的人找各种各样的荒谬借口,要她短暂支援家庭。
陈见夏冷着脸,沉声拒绝对方的无理请求,而后挂断电话。
她做事向来很有原则,雷打不动在年底给家里汇一笔钱,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也算给自己买个清净。
麦穗点头,又说:“今年的情人节在年前,你们忙完那一天就放假吧。”
二月十四号,农历腊月二十七。
这个放假时间比去年要早两天。
“那后面几天呢?”陈见夏停下握住剪刀的手。
“后边几天应该不会太忙,我过来就行。”
陈见夏问:“你不用去……”
她只说了一半,将余下的半句留在两人默契想象里。
“或许吧,到时候再说。”许是因为心不在焉,麦穗“嘶”一声,一不留神,被玫瑰花枝身残留下来的嫩刺扎到,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加郁闷。
陈见夏“蹭”地站起来:“没事吧,我包里有创口贴。”
麦穗被她小题大做的态度逗笑:“不用,还没针眼大的小口,我自己都找不到在哪里了。”
“还是注意有没有刺残留在里边,你轻轻按下,看痛不痛。”陈见夏仍旧一脸紧张。
麦穗将手抽回来,重复道:“真没事,先把这束花包好,一会儿客人要来取了。”
正说着,花店透明玻璃门上绑着的风铃响了。
陈见夏收起担忧,脸上瞬间堆满笑意:“您好,是预订了花束吗?还是想要现在搭配一束呢?”
来人身穿一件浅灰色长大衣,内里是黑色的西装,原本应该挂在脖颈上的围巾此刻搭在臂弯间,颀身玉立,气度不凡。
看上去虽不像为哄姑娘开心,愿意砸下大手笔的公子哥,反倒像悬崖陡壁之间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恐怕会更疯癫。
陈见夏掌握尺度,见男人没回话,又说:“您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为您推荐。”
五步之外,麦穗坐在长案前背对着两人,为花束打了个漂亮完美的蝴蝶结,旋即将其竖立在桌上,做最后的简单调整。
来人目光如炬,径直看向那道倩丽背影。
陈见夏内心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感觉徒然升腾。
这人,该不会是来找学姐搭讪的吧?
且不说麦穗刚刚结婚,就算没结,陈见夏也不想让心思不定的坏男人靠近她的学姐半步。
原本热切的态度遽然冷下来,陈见夏正欲再度开口,用平淡语气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来人薄唇轻启,终于讲话。
“都不是,我来接人。”
人前他总习惯端着亲切近人的假面,语调带着浑然天成的笑,平缓却又清冽,于昏暗处反复戳弄心窝。
麦穗在他出声的那一瞬猛地扭转身体,讶然看向来人。
谢冯笙停顿两秒钟,迈出步子朝她走过来,自然而然询问:“今天忙完了吗?”
麦穗没答,只愣怔望向他。
“还疼吗?”谢冯笙站在她身前,将她方才被刺到的右手执起,在炽白灯光下查验一番,确定她是否真的没事。
“不疼。”麦穗没将手抽回,而且盯着他因为低头检查她的伤口,落于她眼底的发顶,“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没多久,只是想来看看你工作地方。”谢冯笙目光莹莹,与她对视。
那是一双足以与浓密夜色相媲美的眼睛。
深沉,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
麦穗仓皇躲避,抽腕迈步,向陈见夏解释:“这位是我……这是谢冯笙,陈见夏,我大学学妹。”
谢冯笙唇角淡笑未褪,朝陈见夏伸出手:“你好。”
“你好你好。”虽说麦穗之前讲过有时间介绍他们认识,陈见夏属实没想到这个“有时间”来得如此之快,忙抬臂与对方握手。
麦穗将胸前的工作围裙解下,一脸歉意看向陈见夏:“见夏,原本想提前让你回去的,现在恐怕要辛苦你再多留一会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见夏连忙摆手,“你们有事就先去忙,我会把这里处理好的。”
“没关系,不差这一点时间。”谢冯笙说,“如果还有事情需要做,我可以在旁边沙发上等一会,或者帮你们处理。”
“不用。”麦穗低声拒绝,转而对摇头反对的陈见夏说,“今天不要太晚,等那束花取走,就关门回家休息吧。”
陈见夏应是:“我晓得。”
两人一前一后自花汀走出。
没了室内供暖加持,麦穗重新将一件雪白的绒面大衣穿在身上,刺骨寒风呼啸,她耷拉着脑袋,将脖子瑟缩进领口里。
走在前方的谢冯笙停下脚步,麦穗正要问他怎么了,对方已转身面对着她,抬手将臂弯间的黑色围巾裹在她的颈间。
“你……你不用吗?”
“我不冷。”谢冯笙将围巾缠绕两圈,隔着衣料拉住她缩进袖间的手腕,“走吧。”
冷风习习,吹在两人脸上,麦穗鼻子无端酸涩一下,眼底也跟着有些潮湿,低眼看向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手。
光线晦明,那只手背被风吹得泛着不自然的红,一如七年前,他拉住她,对她说:“麦穗,跟我走吧,带你离开这里。”
他那么坚定,那么坦然。
好似真的发自内心,而非因为利益牵扯。
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毕竟那才是她原本的目的。
谢冯笙帮她拉开车门,一只手随意搭在车门顶部边沿处,为她护了一下。
麦穗低声道谢,腰肢弯折坐进车里。
“荣叔,晚上好。”
“晚上好小麦,花店生意不错,年底应该很忙吧。”
谢冯笙绕到另一边上车,坐在她的身侧。
对于荣叔的寒暄,麦穗有些惭愧,不好意思道:“还好,总归只有这几天忙碌一些。”
“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找一两位临时员工,这样你不至于太累。”
花店再忙陈见夏也不会喊累,更不会让她出钱再多添一两位店员,反而在麦穗想要发招聘信息时多次阻拦,表示自己能忙得过来。
她知道陈见夏是想给她省钱,也接受她这份善意。
“不用不用,我平时来的少,客流量大的时候才会长时间呆在店里,可以忙得过来。”
“有事可以跟我讲的。”荣叔笑着,在内视镜中看她,“就算我帮不上忙,不是还有谢先生吗?”
麦穗一噎,窘迫得不知如何答话。
荣叔这也太胆大了,当着本尊的面直接调侃?
“荣叔说的对。”谢冯笙颔首,“我们结婚了,有需要,就直接说,能帮到你的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
没得到她回应,谢冯笙又补充:“总不能你被欺负了,我还得从别人口中得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婚姻公之于众,如果她境遇窘迫,他一定会被人置喙。
冥冥之中,两人之间那根原本日益消弭的利益纽带牵起绷紧,再难挣脱。
麦穗讷讷半晌,小声嘟囔:“我又不是为了让你帮我。”
车内极静。
谢冯笙听到了她这很轻的一句话,荣叔也听到了。
荣叔无声叹息,心道谢先生大概又说错话了。
谢冯笙则偏头看向麦穗。
路灯残影恍映着她的侧脸,朦胧而真实。
她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读不懂她。
谢冯笙心头划过一丝迷惘,这是一种久未出现的离奇感觉。
他不明白这个年纪的姑娘整日在想些什么,他与麦穗只相差五岁,便有这么大的代沟了?
车子驶入别墅正门,僵持的氛围才算被打破。
谢冯笙主动帮麦穗打开车门,扶着她的胳膊下车。
麦穗跟在谢冯笙身后,穿过鹅卵石铺就而成的羊肠小道,来到一间玻璃温房前。
厚重的门虚掩着,主人离开前大约行色匆匆。
麦穗站在正对那道缝隙的位置,能够感受得到从中渗透出来的浓浓暖意。
“进去吧。”谢冯笙抬臂,将磨砂玻璃门拉开,挑开墨绿帘布,朝麦穗扬颌示意。
这里不似深夏酷热,不比严冬凛寒,宽敞空间被一个个纯白镂空雕刻花架填满,每一层上都摆放着五六个砖红花坛。
苍翠枝叶间,是许多麦穗叫不出学名的花卉品种,有些已经结出嫩嫩花苞。
二三十度的室温适合花草生长,但却并不适合穿着厚重外套的麦穗常驻。
不过停留几分钟,麦穗额间已渗出点滴薄汗,她不甚在意,只将圈在脖颈上的围巾取下,没还给围巾的主人,而是抱在怀里。
“向日葵?”
麦穗走到第一列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时便注意到,那抹状似炽阳的绿间含有一点嫩黄,显然是向日葵的花苞。
谢冯笙跟在她身后,含笑看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