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砂的主要用处是什么呢,安神。
对于惊厥之类的病症效果非常不错。
只用少得不能再少的一点朱砂就能安神,用现代解剖学的观点来看,那就是这东西可以作用于神经系统。有病用药可以治病,没病还长期用药……你的身体只想对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
幸运的是,普通人就算想这么干也凑不齐那么多朱砂,这样的好事只能由皇帝独享了。
只可怜那些宫中出生的孩子,估计还在娘胎里就已经受了损伤,就算能顺利出生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
毕竟汞这东西混进人体以后除了侵害脑细胞以及五脏六腑以外,还可以损伤精子、卵子以及胎儿。
李时珍这小老头儿跟着霍善一起出来涨见识,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就对着刷满了朱砂大漆的宋朝皇宫大肆点评:这要是冬天关起门窗把火一烧,也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要知道李时珍认为“入火则热而有毒,能杀人”,这种完完全全被朱砂包围的环境,哪怕不会直接吃进肚子里恐怕也不宜久居。
研究了许久神经外科的华佗听了李时珍的分享,也忍不住围观这等宋朝皇室奇观。
接着就与李时珍一起啧啧称奇。
怪不得这宋朝皇帝疯的疯,无子的无子。
霍善:?????
看来装修这种大事自古以来就不能马虎啊!
霍善正听着李时珍他们八卦,里头就有人来宣他们入内觐见。
苏轼领着霍善入内去见赵煦。
赵煦今年才二十一岁,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叫人很难想象他是个执掌天下的皇帝。
事实上朝中大多事宜也是章惇他们商量好了才呈到他面前,许多事其实依然不是他来做主。
比如王安石的女婿蔡卞(蔡京的弟弟)回朝后疯狂打击旧党,牵连人数高达数千家人不说,还试图把给这些旧党送行的人也全部牵连进去。
期间章惇迟疑着不答应,蔡卞还逼问他是不是有二心,章惇只能默认了他的做法。
这些打击报复举动连赵煦喊停他都不肯停的。
当时旧党中的刘挚、梁焘等人都已经“意外”死于被贬之地,蔡卞还一直上书要求让他们的子孙都不许入朝。
苏轼兄弟俩这两个旧党中的“蜀派”代表人物也差点落入蔡卞他们手里了,还是章惇提议把他们一个扔去儋州、一个扔去雷州,说什么这两个地方和子瞻子由正好对应,这才让他们兄弟俩留着命在海边相见。
不过这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毕竟儋州那地方去了能活着回来的几率也不大。
对于苏轼这次的回归,新党之中也有很多不满的声音。
虽然苏轼没怎么参与旧党当初疯狂打击新党的行动,但是他弟苏辙可是旧党领头羊之一,而且苏轼又是高太后和司马光都很欣赏的人,在文坛的影响力十分巨大……谁乐意让他回来啊!
苏轼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当年他曾在这崇政殿内成了进士,曾在这崇政殿内旁听过仁宗、英宗、神宗与人讨论政事,还曾在这崇政殿西庑教授年少的新帝读书。
那时候赵煦才十来岁,年纪比现在小得多,好读诗书,也喜欢向他提问。
苏轼这人没别的本领,就是足够博闻强记,要说研究得很深入,他肯定是没那个耐心的,可只要是赵煦提的问题,他从来不会答不上来,实在不知道的他……他还能现编!
总的来说,那几年他们君臣二人相处得还算愉快。只是后来党争日益剧烈,苏轼夹在那么多亲朋旧故之中只觉帮谁都不对,唯有自请去杭州当个局外闲人……
当地方官可比留在朝中要轻松自在多了,哪怕他只做了很小的一件事,都从当地百姓那里能得到无数反馈。
这和在京师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在京师时你做不做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记住自己是哪一派的人,你要是敢跟另一边的人往来就是首鼠两端,你就是罪人和叛徒!
以苏轼的性情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说是饱受折磨也不为过。
这种折磨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哪怕上头有人护着他、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他也受不了那种氛围。
苏轼在心中感慨万千,赵煦见到两鬓斑白的苏轼,心情也不算太平静。他看了苏轼数眼,才把目光落到霍善身上。
霍善被养得极好,瞧着便是个活力充沛的小孩儿。而且他胆子很大,哪怕入宫朝见,对他而言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可是个坐过秦皇汉武膝头的家伙)。
赵煦一望过去,就对上了霍善乌湛湛的眼睛。
作为一国之君,赵煦平时很少这么与人对视。
他本该不满霍善的无礼,偏偏看到这孩子就觉得心里喜欢。
想到废后生下的女儿早夭,自己宠爱的贤妃也只生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没法母凭子贵继续进封为后,赵煦就更渴望尽早生下个皇子了。
是以章惇只是讲了个民间传说,赵煦心里不免也信了几分。
赵煦朝霍善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说话。
见赵煦这么和气,霍善也没拘着,跑过去就近打量起赵煦的脸色来。
不好,不好,这状态看起来有点糟糕。
要知道人和人的身体情况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身体好、免疫力也强,就算遇到病毒病菌和各种有害物质也能活蹦乱跳地活它个九十九。
而有的人从娘胎里就带点不足,天生更容易得各种各样的病,许多对别人来说无害的剂量,对他们来说却是催命的存在。
赵煦无疑是后者。
属于天生体弱的那一挂。
怪不得二十出头人就没了。
还是那句话,封建迷信害人呐!
赵煦见霍善对着自己皱起小眉头,一副非常苦恼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霍善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给您诊个脉吧。”
等他接触过后就能在医馆里建档共享医案,可以让华佗他们一起会诊了。
这家伙的问题太复杂了,他一个人解决不了!
赵煦见霍善居然提出要给自己诊脉, 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让他试试看。
赵煦是不相信一个四岁小孩真能给人看病的,就苏轼那爱吹嘘的性情,他很怀疑霍善近来的声名鹊起是苏轼凭他一张嘴给吹出来的。
没见他吃个猪肉要广而告之,吃个荔枝要广而告之, 吃个生蚝还是得写信表示“这好东西我只讲给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经他嘴巴一说都好得不得了, 仿佛世上根本他不喜欢的东西!
霍善顺利地接触到了赵煦,马上喊李时珍他们过来帮帮忙。
对于霍善的紧急呼叫, 李时珍他们的看法都是: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吧。
达官贵人的病是最难治的, 皇帝的病更是难治中的难治。
为什么明清时期温病派愈发壮大、敢学伤寒派的人越来越少?
无非是温病派用药比较保守, 哪怕治不好患者的病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要是照伤寒派那样用药, 一不小心治出了毛病, 你小命可就不保咯!
所以么, 还是求稳为好。
李时珍敢在《本草纲目》里暗中哔哔说朱砂有毒, 朱砂能杀人,面对热衷于嗑丹药修道的嘉靖帝还不是半句话都不敢说。
有些话不能说, 有些药不能用,这是无数医家用自己的性命摸索出来的经验。
自古以来像曹操那样觉得你不肯好好给我治病, 我就把你杀掉, 天底下离了你这个会点医术的家伙还治不了病不成?
华佗就是头太铁,不知道遇到不讲道理的患者多吃亏啊!
这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恰好又集中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中。
赵煦这个病吧,既有先天因素, 又有后天因素, 其复杂程度比之最开始到医馆治病的嬴政也不遑多让。偏偏他的底子比嬴政还要差一些, 一看就经不起折腾!
再想想吧,人家那么大一座皇宫真要出了问题, 你还能让人拆了重建不成?
李时珍的提议是:“风紧,扯呼?”
霍善:?
李时珍给他解释了一下,说这是小说家爱用的黑话,干坏事的时候要有人去望风,要是看到情况不妙就喊一声“风紧扯呼”!
意思是这票干不得,咱赶紧走吧!
霍善感觉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虽然李时珍他们把赵煦治好这件事不太看好,不过还是提供了不少治疗建议,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给赵煦续个三五年命吧。
要不然都不太好意思继续薅苏轼提供的技能和商品了。
至于赵煦要不要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想法,他们也没办法左右人家改不改造自己的皇宫对不?
霍善听了华佗他们的会诊结果,小眉头也舒展开了。他一本正经地问道:“您是不是时常胸痛、头晕,呼吸不顺畅,偶尔还会咳血?”
赵煦闻言忍不住看了眼章惇和苏轼。
他的身体情况虽然隐秘,却也有一部分人是知情的,尤其是他最为信任的章惇。
难道是章惇把他平时出现的症状告诉苏轼和这小孩的?
章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提过半句。
苏轼就更没有提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赵煦没直接回答,而是追问道:“你还能看出什么?”
霍善知道赵煦不可能一下子信任自己,便继续说道:“你这咳血其实不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而是口腔里头有出血点,牙龈也时常肿痛,总感觉嘴巴里的味道怪怪的。您自己应该能发现的对吧?”
赵煦静了下来。
霍善伸手抓了抓赵煦的指尖,又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睑,接着往下讲赵煦的症状:“你的手指和眼睑这些地方都会不自主的震颤,虽然还不太明显,但是您应当也能发现它震颤得越来越厉害。”
赵煦沉默地听了许久,只说道:“还有呢?”
霍善道:“还有就是经常性地失眠多梦,偶尔还会出现四肢麻木、肌肉酸痛等等问题。”
他的诊断是跟着张仲景他们学的,不仅看手上的脉象,还会综合考虑患者全身的情况,所以他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讲得清清楚楚。
赵煦这种情况属于慢性汞中毒,汞进入人体的方式挺多,它要是遇热蒸发了,可以经由呼吸到侵入人体;而无机化合物中的汞主要通过消化道进入,但是如果制作成化妆品用来涂抹皮肤的话也可以经由皮肤吸收进入人体。
而汞它有一个很诱人的功能,它能够抑制黑色素的生成。
也就是说,它可以美白祛斑。
所以汞和铅一样,是备受人们喜爱的化妆品成分。
你看看这宝贝,上脸以后肤色洁白紧致,宛如返老还童;外用可以驱蛇虫鼠蚁、赶牛鬼蛇神,内服可以安神定气、治疗百病,你还说它不是长生不老药成分?!
多吃它!多用它!
信我的,绝对没错!
所以包括赵煦在内的许多达官贵人生活中处处可以看到朱砂的身影,就连很多饱学之士都抵抗不了服食它的诱惑,这一点在大文豪韩愈的朋友圈里便可见一斑。
即便有医家以及韩愈这样的有识之士呼吁说这东西有毒,也阻挡不了他们渴望健康长寿的心。
霍善道:“你这些都是中了汞毒的症状,需要进行驱汞治疗。”
为了让赵煦对这个诊治更为信服,霍善开始给赵煦指出他日常生活中可能接触到的汞来源。
首先是可能直接吃进嘴里的,比如你要是爱用朱漆大碗盛饭盛汤,那你就有福了,每天都可以直接摄入微量的汞。
其次是你这朱漆门窗、朱漆柱子、朱漆大床、朱漆箱柜、朱漆桌案、朱漆马车,那可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你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至于你们皇宫地底下有没有埋着水银,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你自己研究研究就好。
得亏你们染红衣不是用朱砂,要不然你连都天天穿红的,那可真是衣食住行全给用上了。
所以以你这和汞亲密接触的频率,中点慢性汞毒是很容易的。
这汞毒也不是不能驱除,只是你这生活环境躲又躲不了,搬又搬不了,还能咋滴。
不用太有压力啦,多吃点好的,保持心情愉悦,多活个三五年完全没问题。
赵煦:???
苏轼:???
章惇:???
苏轼此时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弟弟,救救!不会吧,不会有人刚回京师又要去儋州!
章惇此时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好你个苏轼,好你个苏轼,好你个苏轼!你又害我!!!!!
李时珍以小老头儿模样在霍善肩头焦急地跳来跳去,疯狂朝霍善呐喊:“你别什么都学啊,你小子不要什么都学啊,你说你好学不学,非学华佗给人发死亡预告干嘛?不知道华佗死于医患矛盾吗?”
霍善眨巴一下眼,不知道自己哪里学得不对。
难道得照顾一下患者的心情,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可是他已经很委婉了!
要是实话实说的话,那赵煦不是后年就死了吗?
为了稳定赵煦的情绪,他还多说了几年来着!
李时珍能说什么,李时珍只能庆幸在这边没人伤得了霍善。
至于苏轼的话,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赵煦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霍善。
霍善道:“您让其他人都下去,我可以给你证明!”
赵煦本来是很不高兴的,他身体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二十出头就没了。但霍善刚才把他的症状全说对了,又让他心里莫名不安。
赵煦想了想,竟是吩咐章惇和其他人全部退下。
苏轼跟着章惇退出殿外。
等殿门被宫人关上,章惇压低声音对苏轼说道:“下次你自己要找死,不要再带上我!”
苏轼:?
苏轼道:“又不是我让你掺和进来的。”
章惇一阵沉默。
苏轼这会儿倒是没太担心了,毕竟他已经猜到霍善准备做什么了,霍善只要在赵煦面前表演一个虚空掏物,赵煦就能把他当神童下凡。
毕竟赵煦也是个爱好祥瑞的。
今年年初有个段义的农民建房子挖出个玉玺,说是上头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经过蔡京他们检验,都说这必然是秦玺,所以朝廷将它命名为“天授传国受命宝”。
如今文武百官正紧急排练新乐章,等着开大朝会召开受宝仪式,并且决定在今年六月改元为元符,纪念老天显灵把这个珍贵的秦玺带给大宋!
既然失传不知多少年的秦玺都出现了,再来个小神仙不过分吧。
苏轼老神在在地等在外头。
殿内的霍善见其他人都退下了,便对赵煦说道:“你看清楚了哦!”
赵煦看向霍善,想瞧瞧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于是霍善凭空……变出个大西瓜!
霍善喜滋滋地道:“这边是夏天,可以吃西瓜了。”
师父说不能随便掏出不应季的东西,怎么都得等他找地方盖个暖房糊弄一下别人再说,他忍得好辛苦。
一会就吃个够!
赵煦久久不能回神。
那么大那么圆一个瓜,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霍善见自己震慑住了赵煦,非常满意这个效果。他把圆溜溜的大西瓜放到一边,又把自己的小药箱掏了出来,掏出已经从药房里开出的驱汞药喂到赵煦嘴边:“你先吃药,吃了药整个人都会舒服一点。”
这一天天忍受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毛病,会发疯很正常。
赵煦下意识地张嘴把药吃了进去。
等他反应过来,药丸子都已经被他吞进肚子里去了。
赵煦道:“你难道是……小神仙?”
霍善一本正经地回道:“别人都这么喊我的,但我不是神仙,我就是个有爹有娘的小孩儿!”他站得有点累了,问赵煦能不能挪过去一点,让点位置让他也坐一坐。
若是寻常人敢提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要求,早就被赵煦训斥了,可刚才赵煦亲眼见到了“神迹”,哪里会信霍善的否认?他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让他直接坐到自己膝上。
霍善对于这些大人老是不让他自己坐、爱抱着他说话的坏毛病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非要和赵煦共享御座。
他说道:“不过我知道的东西比别人多很多,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讲讲!”
赵煦丝毫不知道世间险恶,闻言作出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霍善就给他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
首先,你过两年要死了。
接着就是端王要登基了。
经过你弟赵佶二十多年的胡搞瞎搞,大宋终于迎来了……靖康之难!
恭喜你,从此大宋分成了北宋和南宋,你是北宋倒数第二位皇帝,你弟是倒数第一位!
哦不,你弟还在国家危难之际临时把皇位传给你侄子,你算倒数第三也没问题!
开心不开心!
著名的两脚羊说法,就是在这个时期出现的。
不仅百姓被当成两脚羊,你们大宋被俘虏的皇帝、后妃、皇子公主、宗室子弟都要袒露上身披上羊裘,被牵去金人的阿骨打庙行侮辱性极强的“牵羊礼”。
这段靖康耻,一直到南宋灭亡都雪不了!
第164章
霍善见赵煦一时半会仿佛接受不了现实, 所以没有打扰他思考人生,而是搬来张小圆凳对着御案上圆溜溜的西瓜研究了一会,从他家小小的医箱里,掏出把……锋利的手术刀对眼前的瓜动手了!
手术刀是全新的, 倒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这掏刀的动作让赵煦一下子从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
西瓜这东西,不必用大刀也可能顺利切开, 尤其是足够新鲜的, 那更是轻轻划开道口子就能啪啦啪啦地破成两半。
霍善已经亲自切过好多次西瓜了, 经验十分丰富,就是有点苦恼流出的西瓜汁淌到赵煦御案上去了。
在家里他根本不用思考这些问题, 自然有人会替他把西瓜汁擦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那么大一个西瓜根本不会流汁似的。
这出门在外的, 还是得考虑主人家的感受。
霍善很有礼貌地转过脑袋问赵煦:“桌子脏了要紧吗?”
赵煦:?
要紧吗?
你问我要紧吗?
刚才你说我大宋要完咯, 现在问我桌子脏了要紧吗?
赵煦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讲给霍善听,就算霍善把旁边的奏折全泡西瓜汁里, 他也是无心理会的。
一来他快死了,二来大宋快亡了, 他还在意这点小事做什么?
这奏折不看也罢!
霍善纠正道:“大宋没有那么快亡, 只是变成南宋而已,南宋还待在江南那边坚持了一百多年呢!”
听说三国时期孙吴也是坚持到最后的,曹魏都没了他们还在顽强地坚持,可见江南一地确实很适合苟起来谋发展。
虽然上限可能有点低, 但是想活还是能勉强活着的!
赵煦:“……”
赵煦能说什么, 只能说真是谢谢你的安慰呐, 我的小神医。
现在赵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朕要活着!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眼下也不太重要了, 他要是后年就死了,生下儿子又如何?
不过赵煦到底还是想知道自己儿女的情况,便问霍善自己死时儿女都如何了。
这个霍善却是没怎么了解过,只知道赵煦其中两个儿女的情况,因为那和赵煦的死因有点关系。
霍善就把自己知晓的讲给赵煦听——
你明年就会拥有一个皇子,你高兴坏了,力排众议把刚出生的皇子立为太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个月你家皇儿就夭折了。
本来如果只是这样,你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毕竟你能和心爱的女人生下一儿一女,说明你的生育能力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结果没过多久,你偏爱的女儿也夭折了,你因此备受打击,第二年就英年早逝了!
霍善很谦虚地表示:“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别的我不了解。”
接着他怀着医者仁心的想法叮嘱道,“你的身体底子不是很好,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尽量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要不然身体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
赵煦:“……”
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霍善的说话方式,他居然觉得有点麻木了。
你现在让我心情别大起大落有什么用?!
你猜我现在的心情为什么会大起大落?!
赵煦尽量平复好自己的心态,恳切地问道:“你能救我女儿和还未出世的皇儿吗?”
霍善唉声叹气地道:“太难了,你们这皇宫太难改了,到处都是朱砂水银之类的东西,我就算能用药驱除已经侵入你们体内的汞,也没办法阻止你们源源不断地继续接触这东西。”
他又给赵煦讲了讲这东西对小孩子的危害,要是父母身体健壮,生下的孩子相对也会健壮些,兴许可以活下来。
要是父母身体不太好,孩子出生后也会有诸多不足,而许多外邪都是欺软怕硬的,专挑虚弱的人下手!
这种情况下孩子即便能侥幸长大成人,恐怕也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先天条件不是自己能选的,只有后天条件能努力努力,还是得脱离这个环境才行!
赵煦亲眼见霍善展示了那么多“神迹”,又听霍善把未来的事讲得清晰明了,深知这些全都是很难凭空捏造出来的,就算是苏轼也不行。
苏轼会想方设法带着这样一个“小神医”归京,恐怕也是听闻了霍善所说的这些事。
在此之前,苏轼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厌倦了官场的状态,从来没试图通过曾布或者章楶他们求情,更没有向他这个昔日的学生低过头、求过和。
他了解过苏轼跟其他人的通信情况,他在信里聊的大多是自己在岭南吃到什么好吃的,以及答谢对方寄送过来的食物。
……这一点倒是和眼前这小孩挺像的。
赵煦说道:“我会想想办法。”
霍善向来乐观得很,听赵煦这么说就觉得赵煦一个大人肯定有办法的,他这么个小孩子就不替赵煦操心了。
于是霍善对着被自己认真切成一片片的西瓜问赵顼:“要不,把东坡先生他们喊进来一起吃,这么大的瓜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赵煦露出一丝满含疲惫的笑容:“好。”
许多事还是需要查证和筹划的,所以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章惇不知道霍善到底对赵煦说了什么,进殿后只见赵煦一脸郁色地坐在御座之上。
而他面前那张宽大御案上的奏折全都被推到角落去了,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切得相当均匀好看、色泽诱人的……不知名的红色瓜类!
那个被外界传为“小神医”,刚才又讲了赵煦“能活个三五年”这种放肆发言的小孩儿,正坐在赵煦的……龙腿上心满意足地啃着手里捧着的那块西瓜。
他还熟练地把籽吐出来,让赵煦帮忙用纸接着,说是可以用来留种,可以种出多多的西瓜。
章惇定睛一看,赵煦拿着的纸还是一份不知谁写的奏折。
……他们官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章惇上前喊道:“官家?”
赵煦回过神来,勉强地朝苏轼和章惇笑道:“坐下尝尝吧,记得别把种子吞了,得留种。”
小神仙说要留着种子,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听小神仙的话了。
章惇更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轼却是没管那么多,大咧咧地坐到御前拿起块西瓜吃了起来。
霍善还招呼听命进来伺候的宫人们也拿去尝尝,顺便给门口站岗的两位侍卫分上一块,俨然成了这崇政殿上的小主人。
众宫人忙看向赵煦。
赵煦疲惫地说道:“拿去分掉吧。”
霍善把自己那块西瓜解决掉,见赵煦一直在帮他捧着西瓜籽,便体贴地把那盛西瓜籽的奏折接了过去,让赵煦也尝尝这新鲜又多汁的甜美西瓜。
听说就算他们大宋能找到西瓜,也没有这么红这么甜的!
赵煦抵不过霍善的热情相邀,拿起一块西瓜尝了尝,只觉一股冰凉沁甜的感觉滑入喉咙,冲淡了口腔中那若有似无的金属味道。
心头的那股郁气也被压下去不少。
要是他的病能治好,平时便不会遭受方方面面的折磨,对于过去的事想必也不会那般介怀。
大宋人才虽然多,但是经过几轮党争斗下来,朝中能做事、敢做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赵佶这当皇帝沉迷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甚至还听信假道妖言,做出阵前开门迎敌的蠢事,底下的朝臣自然也没什么为国为民的心思,敌人来了纷纷拖家带口弃城而逃、只求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么多的文臣平时读到史书皆是痛骂晋人衣冠南渡、痛骂唐皇弃长安逃亡,事到临头自己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上到皇帝、下到臣子,全都是靠不住的!
这样的大宋不面临灭顶之灾才怪!
赵煦从最开始的愤怒中缓过劲来,此时也知道祸根其实早就埋下了,自己甚至还是其中的推手之一。
他对高太后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是对高太后这个祖母十分敬畏佩服,一方面又对高太后这些年的种种管束以及旧党大臣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耿耿于怀。
所以在新党对旧党进行打击报复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阻止,偶尔甚至还驳回一些中立人士的求情要求,认为旧党一概不该放过。
这种全面清洗对立派系成员的事在神宗在位时期发生过一轮,在高太后执政期间发生过一轮,到他亲政以后又发生了一轮。
朝中可谓是风声鹤唳。
想举荐个人都得考虑他和新党旧党是什么关系。
敢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敢说真话的人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