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奇道:“这是用来磨面的吗?”
李长生道:“这是用来做石碾的,这两天砌好碾道我们便去县里买头好驴回来拉碾子,这样脱壳比较快。”
麦子这东西关中人不怎么爱吃,因为脱壳很麻烦,煮成麦饭又粗糙到难以下咽,所以关中人一般以粟为主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小米。
小米吃着没滋没味,霍善不喜欢吃,他爱吃面饼,觉得那比较香。可饼这东西虽然好做,但面粉不好弄,天子想吃饼都得让人舂米。
所谓的舂米,就是让人拿着舂米杵一杵一杵不停地捶捣,通过反复的椎打让谷物顺利脱壳。
据传刘邦死后,吕后将他心爱的戚夫人发配去舂米,戚夫人伤心之下唱了首相当有名的《舂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使谁告女!”
乱唱歌的后果大家当然都知道:传说中的人彘出现了,她手脚全被吕后剁掉,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舂米。
这也从侧面透露出一件事——皇宫里的米面也是人力舂出来的。
作为既当爹又当娘的师父,李长生惯孩子很有一套,孩子喜欢吃就多做点。
人力不够,畜力来凑。
村里民风淳朴,李长生只需要给大伙管个饭,第二天一条圆形的石碾道就在他的指挥下砌成了。
看着圆圆的、像极了巨大磨盘的石碾道,来帮忙的青壮都有点惊叹:这东西是他们砌出来的?怎么砌出来的?他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东西砌好了大家都能用,连亭长过来时瞧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这石碾很不错。
李长生朝亭长笑了笑,并没有自夸的意思。
亭长过来也是有事,见这边人聚得挺齐,便让人去把其他村民都喊过来。
等各家都派了人过来,亭长才一脸严肃地给他们传达县里紧急送下来的政令:“邻乡最近闹虫害,都报到县里了,恐怕挺严重的。接下来大伙务必要看好自家田里的粮食,一旦发现虫害马上消灭并上报,千万别让虫害蔓延开。”
这可是关乎吃饭问题的大事!
大伙听完后都紧张起来,火急火燎去自己田里巡看,生怕隔壁乡的虫子被撵过来吃他们的庄稼。
见其他人都散开了,亭长便和李长生这个家里没田的方士聊起天来:“我们这福寿里在双鲤乡的最边缘,离乡学远得很,孩子往来辛苦,各家都不太愿意把孩子送去读书。”
“长生你看要不这样,村里合力弄个学堂,你来教年纪小的孩子们识字算术。等他们大些了,再让他们去正经乡学读书。”
汉代的教育工作做得很有章程,一般是八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
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听起来很玄乎,都是些很基础的东西。比如六甲学的其实是甲乙丙丁戊、子丑寅卯辰之类的,年月日时辰都得靠它来表述,使用范围非常广。
到了大学就要学比较深奥的经籍了。
李长生没想到亭长还有在村里办学的想法,讶道:“刘叔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亭长看了眼在那圆溜溜的石碾道跑来跑去的霍善,对李长生说道:“这不是我们家孩子回来说,你们家阿善都会写字了吗?我就想着你也顺道教教别的孩子。”
李长生沉吟。
亭长道:“咱们福寿里虽不算大富大贵,孩子们的束脩还是给得起的。大伙不是不想孩子有出息,就是心疼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走那么远的路。”
自古以来当了父母的人大多格外操心。
李长生不太在乎束脩不束脩的,但亭长都亲自来找他商量了,他自然得认真考虑这件事。
他想到了霍善。
霍善这孩子吧,从小就聪明,平时又喜欢凑在边上看他写字,看着看着能写几个字也不稀奇。
就是太好动,根本坐不住。
弄个学堂也不错,以后村里的小孩全是他师弟师妹,这小子怎么都得有点师兄的样子吧?
想到霍善一天到晚以易知的师兄自居,显然对这个身份颇为得意,李长生不由有些意动。
李长生微笑应道:“刘叔什么时候用得上我了,只管开口就是了。”
亭长大喜过望,当即别过李长生寻村老们商量这桩大事去。
霍善哪里知道他师父的险恶用心,还呼朋唤友在那新砌成的石碾道里撒欢呢。
霍小善:诡计多端的大人!
隔壁文崽:这才哪到哪,想当年我才八岁,就被老师骗去考科举了,一直干到八十八岁才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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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舂歌》背景介绍:参考《古诗纪》
【汉书外戚传曰:髙帝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隠王如意,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子邪?召赵王杀之。戚夫人遂有人彘之祸。】
唱歌有风险!
②汉代教育:参考《汉书》
【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则别之以射,然后爵命焉。】
这叫法还怪现代的!
古代人:是你们现代人挪用了我们的叫法!
霍善盼望着,盼望着,去县里的日子来啦。
有易知这个大龄师弟寸步不离牵着他或抱着他,李长生也不怕他跑丢了,所以今年每回霍善缠着要一起进城,李长生都会允了他。
因为要买的东西比较多,李长生还去借了刘亭长家的牛车。
亭长这职位,当年高祖便当过,刘亭长常以此来吹嘘,说他们家往前数好几代也算是能和长安那个老刘家往来的亲戚。
刘亭长虽然爱吹牛,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昨儿才说的办学堂,今儿见到李长生便说村老们都同意了,年前说不准就能建好了,问李长生有什么要求没。
既然答应要去任教,李长生也没说什么“不需要”,大大方方地提了几个自己的想法。
直至霍善悄然开启抱腿大法,抱紧他的腿小声咕哝着催促“该走啦该走啦”,李长生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壳,笑着结束了与刘亭长的对话。
霍善才没有打断大人说话的不好意思,兴高采烈地招呼易知跟自己一起蹦上牛车,蹬直自己的小短腿,掏出面不知啥时候揣在身上的小旗开始指挥:“驾!出发!”
李长生坐上车夫的位置,听到霍善虎劲十足的小嗓儿后忍不住笑了笑,让易知一路上多看着点,别叫这小子蹦得太欢掉车底去了。
霍善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很不满地嘟囔:“才不会!”
李长生驾轻就熟地赶着牛车往县城方向走。
新丰县有两大特产,一个是新丰酒,一个是新丰鸡,主要是当年高祖他们那批人喜欢,皇家的鸡和酒很多都由新丰县这边供应,别人一看,皇帝都吃这里的鸡、喝这里的酒,自己怎么都得尝尝!所以这一路上碰到好几拨人,基本都是挑着酒或者鸡去城里卖的。
霍善一点都不怕生,见到人就跟人家打招呼,认得的,他问人家最近咋样;不认得的,他问人家住在哪儿。
一点都不怕生。
还要挨个给人介绍,这我师父李长生,这我师弟易知。
仿佛全天下都该认识他们师徒几个似的。
有时候旁人赶路太累,也会与他聊上几句放松放松。
霍善便觉得这人很有礼貌,认真记下对方叫什么、住哪儿,表示以后他们就是朋友了。
逗得所有人都乐到不行。
便是别人不理他,霍善嘴巴也没闲着,他热衷于给易知介绍路过的每座山、每条河叫什么,以及沿途看到每条岔路可以走到什么地方去。这都是他从小缠着师父给他讲的宝贵知识,现在由他负责传授给师弟啦!
他小小的肩膀上,有着大大的责任!
哪怕已经拜师小半年,与霍善也已经朝夕相处小半年,易知还是时常震惊于霍善的好记性,寻常小孩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霍善小嘴叭叭讲了一路,到了县城大门前终于……口渴了。
他一屁股坐到易知旁边,抱起自己的竹筒水壶咕咚咕咚地灌起水来。等自己解了渴,又问李长生和易知要不要喝。
李长生两人俱是摇头。
这点水都不够霍善自己喝的,他们哪里会和他抢?回去时这小子还要讲一路呢,肯定还得渴,一会买完东西要帮他把水壶重新灌满。
到了县城里,霍善安分多了,只在看见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时才向李长生提问。有时候他都不用问李长生,脑海里的四个小老头儿就能帮他答疑解惑,所以他表现得特别乖巧。
李长生先去富户家送做好的砖模。
别人等着砌墓,这事可耽搁不得。
两个小孩在外头看牛车,霍善是闲不住了,眼看在城里不能到处跑,便掏出那几根他心爱的小旗子给易知讲解旗语,这是他从村里刚从边关回来的老兵那儿学来的新本事,准备练熟了拿去操练村里那群小屁孩来着。
“师弟你看,这个青色的,往东边!这个白色的,往西边!特别好认!”霍善在易知面前蹦来蹦去,蹦到右边时举起一面青色小旗,蹦到左边时举起一面白色小旗,一个人蹦出十个人的动静。
就在他边往后跳边掏出一面赤旗要挥给他师弟看的时候,忽地感觉自己撞到人了。
霍善转头一看,看到身华贵的锦衣。他努力昂起脑袋再往上看,便看见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对方眉目深邃,气势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
霍善马上收起自己手里的小旗子,乖乖认错道:“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那男人本来只是被霍善手里的小旗子以及他那有模有样的旗语解说吸引,对上霍善乌溜溜的眼睛后却有些讶异。
“仲卿,你看这孩子。”
男人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人。
霍善听到对方喊别人,也跟着转头看过去。那人年纪和东方朔、李长生他们相仿,身上带着股疆场厮杀出来的别样气势,这是李长生他们身上所没有的。
对方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只一眼便挪不开了。
怪怪的。
易知也注意到来人的衣着有多不凡,忙跑上前抱起霍善,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心里着急极了,只能紧紧抱住霍善不撒手,盼着李长生能快些出来。
察觉到两个小孩子的警惕,那年纪轻些的青年语气温煦地安抚道:“别紧张,我们就是觉得你这五色旗子很有意思,有点像军中号令士卒用的。”
一听对方夸自己的旗子,还夸到了点子上,霍善顿时就来劲了。他挣扎着不让易知继续紧抱着自己,举高自己特别宝贝的五色旗给两人看:“我听去守过边关的刘家二叔说的,回家给师父一讲,师父就给我做了!”
青年道:“看来你师父很疼你。”
霍善骄傲地道:“那肯定了,我是师父的大弟子,以后要给师父养老送终的,师弟都不能和我抢,师父不疼我疼谁!”
对方与霍善聊了一会,便把霍善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都套得一清二楚。
旁边的易知看出那两人似乎在套霍善的话,暗恨自己小时候怎么就生了场大病。
若不是那会儿把他的嗓子给病哑了,他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就在易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长生终于拿到了这次的报酬从那富户府邸里出来了。
李长生一下子注意到正和霍善说话的两人。
汉代对衣着的规定非常严格,有“散民不服杂彩”的规定,也就是说普通黔首只许穿本色麻衣,得叫人一看就知道你没官没爵。
就算你是富可敌国的富户,只要没能弄个散官闲爵充门面,那也是不能穿杂色、不能穿丝绸的,许多富户想穿点好料子都只敢偷偷把往麻衣里头缝上一层细绸。
虽然还是不好看,但至少穿着舒服。
眼前这两个人的衣着打扮则明显是侯爵以上了。
李长生心中一紧,上前朝那两个陌生人施了一礼,率先请罪道:“不知可是我们家两小儿得罪了贵人?”
见他一身方士打扮,对面为首那人颇感兴趣地说道:“敝姓韩,长安人士,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另一人面露无奈,知道对方一直以来对方士的偏爱,因此并没有插话。他的目光仍是落在被李长生两人护在中间的霍善,这小孩长得玉雪可爱,一看便知道颇受家里人疼宠,可是他这长相还有这姓氏,难道只是巧合吗……
李长生不紧不慢地回道:“在下李长生。家里两小子在乡野长大,不知礼数,若是冲撞了二位还请海涵。”
一个姓李,一个姓霍,霍善喊的还是师父,说明肯定不是亲父子。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那自称姓韩的人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我们就是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旗语挺新鲜。”
李长生看了眼听到别人夸自己后立刻骄傲挺胸的霍善,知道这两人怕是也和东方朔一样觉得这小孩儿跟谁相像。
甚至可能知道像的是谁。
李长生没有多逗留,又与对面两人施了一礼,镇定自若地领着霍善他们按照计划买今年的新麦和挑毛驴去。
不管以后如何,只要霍善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不会辜负师妹的信任,好好地把他抚养长大。如果霍善父亲那边的人真寻来了,他也得考量过对方会不会好好对待霍善后才确定要不要把霍善交给对方抚养。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答应给孩子买的东西还是要买。
李长生这样想着,带着霍善走进粮铺。
易知还是在门外看牛车,他守在牛车边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另一边,那两锦衣贵人踏入一处酒肆,要了些酒肉坐下。那自称姓韩的男子先开了口:“仲卿,你怎么看?”
那年轻些的青年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看他年纪,约莫三四岁左右,差不多是去病出征陇西的那年出生的,中间说不定出了什么差错。”
比如有人怀了那小子的孩子,发现时他们已经远赴北地,所以这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在外……
这种男女发生私情、把孩子留在女方家的情况不算少见,比如他们正在讨论的霍去病便是由母亲卫少儿抚养长大,这几年才和亲生父亲见了一面,并且接回个异母弟弟到长安照顾。
霍去病从小就跟在舅舅卫青身边学习骑射。
算算岁数,霍去病前几年还是个初通人事的少年人,意外留下个把子嗣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什么人,怎地把孩子托付给一个方士照顾……
那自称姓韩的男子笑道:“李长生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不如我们先别告诉去病,了解清楚以后还找个由头把他派过去,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刘彻以及大司马卫青。
如今匈奴事了,他们也有了些闲暇,刘彻便重操旧业,和以前那样冒充长安勋贵的身份在外面微服行走。
这次他冒充的是韩说,韩说的兄弟韩嫣曾是刘彻的近幸,韩嫣去得早,刘彻便把他弟弟韩说提拔到身边来了。
上次刘彻让卫青出征漠北时把韩说也带上,韩说因此得了战功封了侯,刘彻这次出现便随手用了他的身份。
君臣两人针对霍去病是否可能拥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很快便达成一致:哪怕目前还没有别的证据,他们也觉得可能性非常大。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小时候的霍去病长什么样了!
霍善和当年的霍去病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孩子比霍去病活泼多了。
刘·好事者·彻:等我们偷偷调查清楚,震惊那小子!
卫青:?
霍去病:?
更新啦!
古代版震惊:这孩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今天的霍小善也出来摆碗!求点营养液!
①“散民不服杂彩”相关介绍:参考《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霍善哪里知道大人们的复杂想法,他跟着他师父进了粮铺,就开始学着他师父把手伸进敞开的粮袋里,人李长生是看粮食新旧,他则是单纯享受粮食埋手手这种单纯美好的小快乐。
店家见他长得白白净净,手上也不脏,便没有拦着。
等听说李长生要买许多袋今年的新麦,店家更是喜笑颜开,说道:“客人你这可就来对了,整个新丰县就我们铺子里能买到这么多。”他自夸完了,又趁着伙计去搬新麦的当口夸起了霍善,说再没有见过比霍善更机灵可爱的孩子。
李长生转头看。
霍善迅速缩手。
假装没有玩米。
他什么都没干!
李长生笑了笑。这小子是挺机灵的,可惜皮起来也是真叫人头疼。
师徒俩把需要的新麦都搬上牛车,又沿着集市各个店铺买了香料、割了几斤肉以及采购足了各种日用必需品,才去挑驴子。
驴子在家可以干活,出门还可以骑,算是性价比挺高的家用良畜,李长生观察驴子们的面相,挑了头瞧着耐力好、寿数长的好驴,与卖驴人讨价还价过后便把它给买了下来。
霍善围着他们家的新成员转来转去。
这头驴子通体都是黑的,唯有眼睛和嘴巴周围很白,白得特别显眼。
霍善看看驴左边脸,再看看驴右边脸,争取自己能获得起名权:“师父,我们叫它小白好不好!”
师徒三人中易知是不能说话的,李长生又不在乎驴子叫什么,自是一口应允。
压根没人会和他抢这个。
霍善掏出他新得的五铢钱,对李长生两人说道:“那我们来看看它是叫李小白、霍小白还是叫易小白好!”
易知:“………”
李长生:“……”
真没有人和你争这个。
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陪着他猜了几轮正反面,最后老天决定让他们家的新成员从此叫做霍小白!
霍善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收起五铢钱继续围着霍小白团团转。
转得霍小白都忍不住仰头叫了几声以示抗议。
别转了,别转了,你驴我啊,要被你转晕了!
回去的路上霍善还想学骑驴,还是李长生让他跟易知在牛车上看着别让东西半路掉光光,他才一脸认真地爬上车,表示自己绝不会让车上的东西少掉任何一样!
等回到村口,霍善就跳下车要去牵驴。李长生见那驴一路上都安分得很,脾气显然非常温顺,也就没拦着他。
霍善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牵着驴往回走,不厌其烦地告诉村里每一个小伙伴和村民:“这是小白,霍小白,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
村中一闲汉目光往驴腿间扫了扫,有意逗他:“哟,跟你姓啊,来来,牵过来让我们帮你看看这是你弟弟还是你妹妹?”
霍善年纪虽小,却知道别人是真心热情还是想逗弄自己。
他才不让这家伙看小白!
霍善哼道:“是公的,买的时候就知道了!”
哪有人买大牲畜的时候会不问公母?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大支出,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霍善牵着驴跟在牛车后头回家,被日头晒得小脸红扑扑。
霍小白上岗第一天,便驴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了,霍善和易知负责轮流监督它拉着石碾给小麦脱壳。
有这么个重要任务在身,霍善没法到处玩耍,孙思邈几人见机会来了,提议让他不如在旁边的沙地上习字。
霍善前些天在小伙伴们面前秀了一手,成功收获了小伙伴们的震惊,对于边监督霍小白干活边习字这件事并不抗拒。
人都是需要别人认可的,小孩子更是如此。
第二天霍善就吃上了霍小白辛苦脱壳后磨出来的白面。
家里的肥母鸡也换了新口味的鸡粮:麦麸拌野菜。
霍善摸着小肚皮,看老母鸡在篱笆围栏里头咯咯叫。
美滴很,美滴很。
得知李长生为霍善备了许多白面,李时珍摸着胡子给霍善讲解一些治病小妙招:【你可知道面食也可以当药来治病?】
霍善听后顿时来了兴致。
面食可是他的最爱!
吃面食还能治病的吗?
李时珍道:【最有名的面食传说要数和仲景前辈有关的‘饺饵’。】
【相传仲景前辈从长沙归乡,见到乡人们耳朵冻得溃烂,便买了许多辛味药材与羊肉一起熬了锅汤药,而后又将肉和药草捞起来剁碎包在面皮里一并煮熟——这便是‘饺饵’了。】
【仲景前辈把饺饵连着汤药分给穷苦的乡人吃掉,那个冬天他的家乡再也没有人被冻坏耳朵了!】
张仲景:【………】
张仲景不小心捻掉了自己几根胡子。
华佗笑呵呵地说道:【看来仲景兄这个长沙太守可谓是富得流油啊。】
众所周知,明代小说是华夏文学史上一颗明珠,这也导致李时珍这个明朝人掌握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许多东西到底是好事者编的还是真正发生过的已经难以确定了。
反正到了明朝,张仲景已经普遍被称为“张长沙”,据传他在担任长沙太守期间,曾经在官衙中给人看病。于是本来官员在官衙办公才叫做坐堂,后世也将大夫坐镇医馆给人看病称为“坐堂”。
至于这些传说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说的人自己知道了。
毕竟张仲景本人又不晓得后世到底是怎么编排他的。
哦不对,现在他晓得了。
须知东汉末年灾害连连,粮食短缺是常有的事,面食这么精细的东西连富贵人家都不会顿顿吃,想拿来大面积派发着实不容易。所以这又是面皮又是羊肉的,张仲景也不确定自己当完长沙太守以后发不发得起。
现在他们的共同目的是要引起霍善的学医兴趣,张仲景也没辩驳李时珍的话。
霍善才三四岁,哪里会计算成本,他听完饺饵的做法和功效以后便想到冬天自己耳朵挨冻的感觉。
吃饺饵,不冻耳朵!
霍善眼睛亮了起来。
李时珍见自己的办法奏效,又给他讲了几种能当药来吃的馄饨。
比如腹泻可以用白扁豆花和猪里脊肉做馅。
比如脾胃弱乏可以用黄母鸡肉做馅。
这些馄饨又好吃又能治病,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时珍循循善诱:【这些都记在我整理的《本草纲目》里头,你有空可以看看。】
霍善连连点头,二话不说跑回家问李长生:“师父,你会做饺饵吗?你会做馄饨吗?”
李长生:“………”
这都是什么东西?
许多吃法哪怕已经存在,与后世的叫法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哪里能琢磨出什么吃法?所以大伙哪怕拿到了白面,顶多也就拿来做个饼,蒸出来的叫蒸饼,煮出来的叫汤饼。
根本没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样。
李长生并不急着说不会做,而是仔细询问霍善饺饵和馄饨是什么、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霍善道:“别人告诉我的。”
至于是谁说的,他又讲不清楚,只说是个长胡子的小老头儿,很老很老,但很小很小。
李长生认真琢磨着霍善的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霍善说起这“小老头儿”了,起初他以为是村里哪位老人家,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不是。
既然是旁人看不见的存在,又切切实实地告诉了霍善不少新鲜东西,那便是霍善自己的机缘了。
李长生道:“我试着给你做做看,但你往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起那位老人家的存在知道吗?”
霍善点点头,想了想又摇起了小脑袋,纠正李长生的数量问题:“四个!”
不是一个小老头儿,是四个小老头儿!
冷不丁被曝光的李时珍四人:“………”
李长生很快反应过来霍善话里的意思,更认真地叮嘱道:“不管是几个,都不能跟旁人说。”
霍善麻溜答应下来。
见自家徒弟这副天真懵懂不知事的模样,李长生不免想起了那日在县城里遇到的那两个人。
倘若那两人真的带着霍善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李长生知道自己不可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对霍善笑道:“正好井里还放着两块肉,一会就拿来剁了做馅。面皮的话,我和你师弟多试几次看能不能做出来……”
霍善听后开心得不得了,继续跟李长生提建议:“先吃馄饨,肉馄饨!天冷了,吃饺饵!今年冬天不冻耳朵!”
李长生自是想今年继续和霍善一起过冬的,闻言对他的要求照单全收:“好。”
霍善得了李长生的允诺,开开心心跑去和他师弟分享自己刚知道的两种肉馅面食。
面食,他的心头好。
肉肉,也是他的心头好。
又有肉又有面,双倍的快乐!
霍善的乌眼睛里堆满了期盼,显然对负责做饭的易知寄予厚望:“你和师父一定能做出来的对不对!”
易知从昨儿起就一直心事重重。
他从前受过许多磋磨,遇事比同龄人要敏感许多,昨天他便察觉那两位贵人与李长生的异样。
从他们对霍善的态度来看,最可能和霍善的身世有关。
霍善会被他的生父带走吗?
易知满心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