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池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听完之后,她笑了:
“你是说,我们自以为的天下,其实更像是一个笼子,而我们,不过是被养在笼子里的蚂蚁,蚂蚁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女萝想了想说:“你们比蚂蚁好看。”
所以就是好看的蚂蚁。
孟月池垂下了眼眸。
她看着地谷。
结界,裂缝,魔气、灵气,灵力、海外……
“我们去往海外,是不是也有你说的结界?所以海外的灵气不能进入此间?”
女萝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刚刚还是朝霞满天,如今已经是阴云密布。
孟月池说:“你不用回答我了。”
天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女萝又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数万年来最没有见识的山鬼了。
借助阵法中的灵气,女萝清醒了整整两个时辰,再次睡去之前,孟月池问她:
“要是我死后把躯体也……”
“要不起!”
小芽迅速萎败干枯,仿佛刚刚那个小小的山鬼从来不曾存在过。
之前护卫在孟月池身边的将军姓徐,叫徐鸢,今年不到三十岁,却是年轻一代将领中最拔尖儿的。
见陛下一边往朔州城走,一边沉思,她轻声说:
“陛下所欲行之事,末将百死亦往。”
“嗯?”五十多岁的皇帝陛下看着年轻人,笑容有几分慈和。
“怎么总想着死呢,人生在世,得想着活,求活。”
明光十九年,在温善慈和的皇帝陛下一力支持之下,朔北两大学宫与武氏联手,制造出了凡人境的第一门灵炮。
“陛下,这一炮打出去,半座山都塌了,咱们用来打哪儿啊?”
偌大天下仍有疾疫灾祸,新生不到二十年的大昭王朝四处救灾安民、未雨绸缪,凭借着日益蓬勃的商税和伴随盐产量增加而增加的盐税来守护这广袤国土。
没有人造反,北蛮被打服了,乌蛮也已经在朔北的震慑下俯首称臣,岭南夷人在岭南大都督楠华的带领下快快乐乐地跟昭人做生意,这炮用来干什么?
孟月池还是给这灵炮找了用处。
九曲江上阻碍江流的石山,被三炮轰掉。
“准度不错。”
孟月池很满意。
“再造二十座。”
总领此事的武黛玉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咱们有那么多山要打吗?”
“不是用来打山,是用来移山。”
孟月池笑着摆手。
她挺高兴,因为楠华进京了,带着她的女儿楠梨和楠棠。
当年孟月池打到岭南的时候,楠华小女儿楠棠的年纪还小,如今也是三十多岁举止有度的大人了。
“兰花陛下!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孟月池:“……”
有些人长大了,嘴没变。
有些人不仅登基还已经快六十岁了,还是会被一些特别的事情尴尬住。
很好,总有些东西岁月带不走。
楠华第一次来到繁京,也是最后一次,她打算把自己的职位和权力交给自己的长女楠梨,需要得到大昭皇帝的支持。
楠棠则被她留在了大昭,孟月池在鸿胪寺为她封了个官儿。
“陛下,您的英明与慷慨犹如泉水滋润着鸭西部和所有的夷人,愿您能安康喜乐,像永不停歇泉水一样走向远方。”
楠华在临走的时候送给了孟月池一个小巧的盒子。
“我的母族柔水部一直有一个传说,每六十年,会有女神从月亮上降临,女神从溪流上走过,溪流会开出月光一样的花。花会祝福柔水部最幸运的姑娘,让她能沿着溪流走到最远的地方。”
盒子里是一朵石雕的花,却透明得仿佛一块冰。
楠华把柔水部万年来的传说送给了孟月池。
她没有说更多,转过身的时候,这位支撑了鸭西夷人几十年的首领鬓边生出了白发,一缕一缕,都藏在帽冠下。
她没回头,肩平步稳,没有让人看出异常。
和中原、江南都不同,闭塞的夷人部落里流传着太多关于女神的传说,那些女神勇敢无畏,能直面上天给与的福运和长生,也能对抗世上一切的不公和苦痛。
这一年的冬天,岭南下了雪,幽幽月
光洒下,仿佛万年前的女神来送别了她钟爱的勇士、她赐福过的女儿。
楠华送来的这块石头并不是灵石,或者说,她不是孟月池和雕灵师们习以为常的灵石,最好的刻刀都没办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但是只要把雕刻好的灵石和它放在一起,它就会泛起和灵石同色的微光。
“这是告诉我们这里有灵力?”孟月池觉得这朵石花绝不止有这个用处,她将它随身戴着,继续对付堆积如山的奏折。
明光二十年,孟月池又见到了一位故人。
是那位神出鬼没的游侠儿柳生尘。
自从登基之后孟月池就没见过他,这次一见,孟月池忍不住说:
“是不是不操心就会显年轻?”
尽管乱糟糟还是看不清柳生尘的脸,孟月池还是能察觉他的样貌没什么变化。
“我自觉寿数将近,是来跟陛下道别的。”
孟月池隔着两尺高的折子看他。
柳生尘余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孟月池反而笑了:
“下次你不如说自己要出海远游,别咒自己死。”
柳生尘抱着剑,片刻后才说:
“你早就发现我与其他人不同?”
“之前见了一位修真者,总觉得他的气质与你有些相像,仔细相像,不是相像,而是你们都活得太长。你,算修士吗?”
柳生尘摇头:
“我只是个炼剑之人,说不上来是不是修士,不过你下次见到的我也不是我了。每过六十年,我的记忆就会消失,只留下对剑意的感悟。”
“厉害。”孟月池夸得真心实意,“道无止境,心无芜杂,令人向往。”
柳生尘只是笑,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见孟月池已经低头继续处理奏折。
于是他也转过了头,离开了皇城。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位已经名传天下的少女一面应对着城外的敌军,一面对付着城内的人心,偏偏还有闲情烤栗子。
热烫烫的栗子入怀的时候,柳生尘隐约觉得自己与这个人之间有些牵扯,大概在那些被他放下的过往之中。
那些牵绊不如剑重要。
那些牵绊,也不如这天下苍生重要。
将剑扛在肩头,江湖闲人柳生尘,自此绝迹。
明光二十二年,二十门灵炮造好了,镶嵌有上千块灵石的灵炮比之前的更大、更有威力。
孟月池将这些炮安在了平卢新造出的船上。
“陛下……咱、咱们要去炸鱼?”水师都督花龙女也将近古稀,身子还健朗,看着这巨船大炮,她又激动,又茫然。
难道说海里的虾兵蟹将要造了她们大昭的反?
“不是炸鱼。”
楚州的海边,孟月池看向远方,有海鸟飞过。
“你把船开到三千里处,去打天。”
“啊?”
“炮全打废了就回来。”陛下笑着
说,“别替我省。”
花龙女看着陛下,几千块灵石啊,陛下怎么说的好像请她吃蚕豆?
一个月后,船行到了海外三千里处,花龙女找准了位置,打出了第一炮。
明明是打向天的第一炮,竟然似乎真的打中了什么。
花龙女精神大震:“都瞄着一处!打!”
此时的孟月池已经回到了繁京,集英殿里陪在她身侧的是宰相墨怀袖。
“墨相。”
“陛下。”
“你可知道精卫鸟?”
“精卫填海的故事,世上读过书的人应该都知道。”
“微木小石,精卫之怒……”
不再年轻的皇帝透过窗子看向天。
明明是秋冬相交时节,天上却是阴云翻滚。
孟月池却笑:
“炮声阵阵,凡人之怒,苍天在上,应是听闻。”
人,不是笼中的蚂蚁。
墨怀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
在她的袖中有一本密折,今日陛下心情好,那就改日再说吧。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寒城死了。
在脱离陆寒城身体的瞬间,过往的记忆进入脑海,褚澜之还没来得及理清过往,就发现自己竟然被绑着。
他的身体不应该在戏梦仙都吗?
“啪嗒、啪嗒。”
宽大的鹅掌拍在石面上,褚澜之察觉到自己此时身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捆他的竟然是秦四喜身边的那只鹅。
与鹅对峙是一群人。
“沧海神尊秦四喜她此世以炮击天,意图打碎凡人境的结界,既然神尊都能如此,为何我们不能从外面打碎结界入凡人境?”
褚澜之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迅速思考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凡人境的地谷散溢魔气之事被这些魔修知道了,他们想要闯入凡人境……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的出身已经被世人所知?
鹅叉着腰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
“你们打,他嘎。”
褚澜之眉头微皱,正要调动灵力挣破束缚,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体内怎么没有灵力?只有魔力?
这时,有人在一旁说:
“鹅尊,微生舆醒了。”
微生舆?
连鹅带人都看向了自己,褚澜之终于明白,他的魂魄从断天因里出来,带着自己的记忆,进入了微生舆的身体里。
那微生舆呢?
下一刻,褚澜之想到了陆寒城在凡人境得到的那颗红色的珠子。
那分明是被人逼出体外的情种!
给他那个情种的人,是微生舆!
戏梦仙都里,“褚澜之”睁开了眼睛。
“九陵界第一人,果然灵力澎湃,非同凡响。”
微生舆笑着推开门想要走出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在哪儿?月池呢?”
他听见“自己”的嘴在说话。
这一天,戏梦仙都的人都看见了九陵界第一人,乾元法境之主清越仙君哭着喊着“月池”像个傻子一样跑来跑去,最后跑离了戏梦仙都。
接下来的数年间,清越仙君成了赫赫有名的“傻子仙君”。
九陵界的修士们听着他的笑话炼丹、炼剑、除魔,感觉津津有味。
凡人境,明光二十五年,孟月池再次见到了梅舸。
“十万块中品灵石,从那些修士手里赚灵石容易的很,讲讲故事,写些话本子就行。”
大概是灵气的滋养,梅舸的容颜和当年并无不同。
母女相对,看着年岁竟然差不多。
“你辛苦了。”
听见女儿的话,梅舸淡淡一笑。
“你等得也辛苦了,不用再等了。”
她的容貌一点点淡去,散在了风里。
“好了,这凡人的嘱托,我也做完了。”背后三把剑的女子将孟月池熟悉的罗盘放在她的掌心。
六十一岁的孟月池,终于不用再等她的母亲了。
从这一年开始,大昭皇帝陛下孟月池决心迁都。
她要在繁京以东四百里处的洛州建起一座城。
这座城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到处可以看见灵石使用的痕迹,用来照明,用来饮水,用来织布。
十六年后,这座城令世人仰望的大城终于建成。
墨怀袖、古莲娘都已经逝去,陪在她身边的故人只有息猛娘和孟月容。
在无数年轻的人的目光里,孟月池给这座城起名叫“微木”,世人称之为“微京”。
微京城中汇聚天下九千六百名雕灵师,全是女子。
灵石和灵力的存在从此公之于天下。
凡女子可试雕灵之术,可学雕灵之法,可学制作灵器,凡雕灵师皆可领俸禄穿官服。
“猛娘,今年科举的榜眼让我放开灵术禁制,让男人也能学习雕灵之术……”
“嗯——不如把他送去朔北醒醒脑子。”
“礼仪道德,圣人文章,男人把持了几千年,如今就受不了了。”
“嗯,贪心,贪心。”
“猛娘,你别睡,再陪我说两句。”
“说,陪你说,说啥呀,你都退位了,咱们仨,你我月容,咱们三把老骨头转了那么多地方,看过了,品过了……行啦,够啦。”
“月容真娇气,真的走在我这个姐姐前面了。”
“嗯。”
“猛娘,月染这几年干得不错,她之后还有月卿……一代,又一代,都在拿炮打那结界,天快被我气死了。”
“……”
大昭太祖,承光七年薨,年九十有六。
不修墓不立碑,骨灰做成一弹,轰向天海。
回敬苍天。
海风呼啸,女人的一头银发被发冠裹在里面,纹丝不动。
她的脊背没有丝毫的伛偻之态,背手而立,像是一颗奇异的钉子。
在她身侧,扛着剑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
她们都看着天际,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轰!”
不远处的海面上船炮发出一声巨响。
一颗炮弹发出了尖锐的呼啸,轰击向了天空。
“嘭!”
有什么无形之物好像被打中了。
白发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在她的笑容里,隐隐的碎裂声越来越清晰。
“万载禁锢一朝去,改天换月奔赴来。”扛剑的女人语气轻轻,“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哈哈哈!我就知道,女萝都不肯要我的尸身,那尸身就必然有别的可用之处。本以为只能得个痛快,没想到,竟是真的痛快哈哈哈哈哈!”
白发女人隐隐能听见船上有人在欢呼,那些碎裂声,代表着结界被击出了缝隙,以后灵气也可以进入凡人境。
她也笑,笑得开怀。
终其一生,她想做之事,终于做到了。
灵气与魔气相生相克,凡人境有能够让魔气进入的结界缝隙,也就该有能让灵气也进入的结界缝隙。
这才公平。
这是她做了一世人君,倾其所有,能为此间求索来的一条路了。
“盛阴差,劳烦你这许久,如今,我可以去黄泉了。”
扛剑的女人看向她:“陛下不再看看么?”
她的语气温和中带着尊敬。
让一个阴神对一个凡人称呼陛下,这本就是敬意。
孟月池摇头。
“我都死了,人间以后如何,自有后来者。”
盛斩魂一张青黑的脸上浮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怕世间再难有孟月池。”
“再要一个孟月池干什么?历经二十年乱世,打了二十年打成皇帝?世间总不缺寻路人的,下一个不必是孟月池。”
涛涛浪声转瞬消去,海上的礁石变成了灰色浓雾中的一条路。
盛斩魂走在孟月池的身侧,二人一直往前走,孟月池都没想着要回头。
“陛下没有什么挂念么?生人死人,陛下要是有什么挂念,本差愿意给陛下行个方便。”
阴差竟然都是这么善良的好人么?
孟月池笑着摇摇头:
“人各有路,我活着的时候就送走了我的亲朋同伴,她们有人为国为民,有人为人间苍生,有人为心中之道……来生如何,我不必操心,至于还活着的,死了的人是我,哪有死人给活人操心的道理。”
活了九十多岁的大昭太祖过于豁达,以至于见多识广的阴差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锁链声响起,隐隐能听到浓雾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盛斩魂忽然问:
“陛下,若是我告诉你,刚刚你所见,皆是虚幻,人间结界并未被打出裂隙,你又该如何?”
孟月池停住了脚步。
她思索了片刻,才说:
“嗯,有这等神仙手段,我也不意外。无妨无妨,自有后人烦恼。”
盛斩魂低下了头:
“陛下,人间结界被打出缝隙是真的,我方才一问,并非是要为难你,只是心中有一劫,已经藏了太久。”
孟月池只是笑着看她:
“有劫就渡,有难就结,藏在心里,就是一日日与自己为难罢了。”
说罢,她头上的白发渐渐成青丝,九十多岁的孟月池重回了十五岁那年的模样,对着盛斩魂摆了摆手。
下一刻,她便不见了。
第一缕灵气伴着风,从海上吹到朔州,地谷之上,女萝生出了新的绿芽。
“凡人境怎么会有灵气?”
“那个人不会真把凡人境的结界打碎了吧?”
下一刻,她仿佛伸了个懒腰,又在瞬间生出了更多的枝蔓封住了地谷。
“长得那么正经,竟然是个疯子。”
冥河岸边,伴随着冥河的翻滚声,秦四喜身侧的功德簿发出了阵阵的金光,好像在疯狂地计算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摁住了功德簿。
手的主人打了个哈欠。
“一下子活了快一百岁,早知道这辈子这么能活,我就该给自己垫个坐垫儿。”
冥河岸边的石头可真凉。
摁着功德簿的秦四喜转头就看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鹅和夕昔。
胖了的鹅,和已经金丹中期的夕昔。
“四喜!”
“前辈!”
“哎哟!鹅你这日子过得挺好呀。”空着的手揽住鹅,秦四喜任由它的头在自己的颈间蹭了又蹭。
“四喜四喜!鹅去打了魔修!”
“鹅可真厉害!”
秦四喜站起身,怀里还抱着鹅。
鹅乖乖被她抱着,在云端用大锅炖天道猫猫的霸道鹅、在人间境结界外一翅膀拍飞了成千魔修的“鹅尊”现在就是个宝宝。
“沧海神君,你此次去往凡人境,破开结界使凡人境得入灵气,这般功德,为何您不肯让功德簿记上?”
秦四喜抬头,看见了一个头戴文士帽的女子,打扮得竟然跟凡人境的女臣们有些相像。
“你就是传闻中的文判官?”
女子弯腰行礼:
“下官黄泉文判折月惊澜见过神君。”
“折月”二字让秦四喜的眉头动了动。
掌管凡人生死的黄泉,不仅收集了盛九幽的残魂,还让折月皆萝的后人当了阴差……冥河四万载,会不会也记下了盛九幽与折月皆萝从前的过往?
心中想着,她看向折月惊澜身后那个扛着剑的女阴差。
“盛阴差,刚刚黄泉路上,多谢一路相助相护。”
盛斩魂淡淡一笑,拱手行礼:
“神君入人间一世,实在精彩,不过同行一道,就让我深受点拨,是我该向神君道谢才对。”
盛斩魂和王剑记忆中的盛九幽有七分像,却比她平和许多,身后同样背着大剑,那剑跟王剑很是不同。
可见,万年后的盛斩魂,与盛九幽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就算把徐渡归也捏回去,也不是一个人。
“盛阴差身为将星,每次入世都为平乱世护苍生,想来有说不尽的精彩。”
“不比神君的两世改天命,两世称人君。”
文判官折月惊澜看着这两人,她们在凡人境两次相逢,一次,有血缘牵绊,又有君臣之义,这次,未曾回归神体的孟月池竟然点破了盛斩魂万年来的迷障。
再加上盛斩魂的执妄之魂徐渡鬼曾得秦四喜点化。
冥冥之中,有些是巧合,有些,又是必然。
上万年过去,有些陈旧过往,或许就像是凡人境的结界一样,已经被撞出了缝隙。
“神君,您去凡人境之前曾服下一枚情种,还请将其取出。”
秦四喜一手抱着鹅,一手捏着功德簿,闻言,她看了看鹅。
鹅直接在她的胸口拍了一下。
一颗珠子从她的嘴里被吐了出来,浮在半空中。
折月惊澜看着珠子,又看向秦四喜。
“神君,这是……情种?”
秦四喜眨眨眼:“拿给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折月惊澜很是惊诧:
“下官还是第一次看见五颜六色的情种。”
这下惊讶的人成了秦四喜。
“情种,顾名思义,乃是情思之种,本是白色,随着情爱渐深,便成了红色,神君,你这颗情种上的蓝色黄色绿色紫色是什么?”
秦四喜哪里知道?
她走近一步,看着情种上的缤纷颜色,属于孟月池的过往又在她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师徒之情、母女之思、挚友之谊、照料之恩、姐妹之爱、君臣同僚同路相偕之豪情……还有陆小六和孟月池后宫那换来换去一共十来个男人。
“既然是情思之种,也不能说这世上只有男女之爱这一种情,是吧?”
是这样么?
折月惊澜语气幽幽:
“自有情种以来,似这般的,也唯有神君你了。”
目光看见情种上那窄窄浅浅的一抹红,折月惊澜在心中觉得好笑。
天定沧海神君在凡人境会历经情劫,这“情”竟不知该说是太多还是太少。
就像也不能评价这位神君到底是多情,还是寡情。
“折月惊澜!转轮殿要忙死了,你跑来冥河边上干什么?”
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跑了过来,一看见秦四喜,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秦四喜看见她,先笑了。
“薛山长,你怎么……”
小女孩儿头上梳着两根小辫儿,神气又可爱,听见这个称呼,她深吸了一口气。
“多谢神君你记得我四五岁的样子。”
这个小女孩儿就是薛重岁,她生前教书育人,积攒了许多功德,死后入黄泉成了专职教化魂鬼的文判官。
在冥河边上和秦四喜相见,薛重岁都不知道该怎么叙这个旧。
真说起来,秦四喜上一世是万俟悠的时候,算是她薛重岁的恩师、伯乐、君王和一生之指引。
可秦四喜的这一世孟月池又是她薛重岁的小徒弟。
小辫子晃了晃,她弯腰行礼:
“先谢过神君为下官解了夙世牵绊。”
什么夙世牵绊?
折月惊澜笑着说:
“神君曾经帮修士易水遥寻找其生母的魂魄,薛判官正是历经了十数次转世的易微柔。”
居然有这种事?
秦四喜抱着鹅的手打了个响指,撤去了自己眼中的阵法,果然看见了薛重岁与自己身上有一道金色的因果。
“我之前看的时候你就快当阴神了,如今直接做了判官,恭喜恭喜,升官发财。”
薛重岁笑了。
比起她的徒弟,秦神君行事要不羁一些。
不过那改天换地的胆子,还真是一如既往。
既然见到了“故人”,孟月池自然又想起了那位三世救了她,又让她能借机入凡人境的人。
“请问,从前那安如意……”
“她上一世叫刘桂子。”回答秦四喜的是薛重岁,“神君放心,她已经投胎去了,从前她的命格总有缺损,要么年少失父母、要么盛年守寡、要么一生无子、要么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多有贫病,下一世起,她命格圆满,福寿双全。”
“多谢薛判官相告。”
秦四喜让自己把目光从薛重岁的头上移开。
说话的时候小辫子会晃诶,可爱可爱。
薛重岁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连忙抬起两只手固定住自己的小辫子。
一对旧日师徒,嘴里客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折月惊澜和盛斩魂假装没看懂二人之间的官司,把未来三十年各种要加班的悲苦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把笑意忍了下去。
“这次神君入凡人境,许多阴差也都去了,宋无常转世成息猛娘,寿数还剩几年,总算与神君有了挚友之情,阴差孟停知转世做了裴承康,阴差邢初转世为叶嵘,二人都成了神君麾下猛将,阴差石寒山这一世做了女子,姓方名穗,可惜一世未曾到了神君面前,只在玉州做一小官……神君放心,此世您的两位母亲一个妹妹也都得福缘,各有造化。”
秦四喜看向自己手里捏着的功德簿。
“梅舸、兰君、蓝昭、武黛玉……我在凡人境执意探寻凡人也能用灵力之法,又以炮轰天,引数次天谴,她们要么殚精竭虑从修真界得取灵石,要么苦心孤诣,寻求灵石使用之法,既然当时得了天谴,只怕魂魄也会有损。”
随着她的话语,黄泉阴云密布的天上裂出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想要投向秦四喜,却被秦四喜用手里功德簿接住。
金光四散,那些功德竟是被她送了出去,无数道流光,去往人间境,也去往了黄泉深处。
做完这些,秦四喜才松开了手里的功德簿,任由剩下的功德落在功德簿上。
在她的眼中,许多与她牵绊的因果线逐根断开。
因果清偿,大家各行前路吧。
离开黄泉,孟月池没有回戏梦仙都,而是先去了凡人境的上空。
她花了这么多年、那么多银子、那么多灵石打出来的裂缝,她还没看够呢。
此时的人间境外可谓是热闹非凡。
看见济度斋的剑修们带着剑灵飞过,秦四喜给自己、鹅和夕昔身上都用了幻术,让人不会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儿?”
夕昔连忙说:“前辈,是魔修想要进人间境!是鹅前辈和蔺前辈,还有、还有济度斋的剑修、聚财楼的修士们把他们打跑的。鹅前辈,特别特别英明神武!”
一听有这么多人,秦四喜就知道当时的阵仗一定小不了。
凡人境的地缝,对于凡人境是灾难,对于魔修们来说就是修炼胜境,他们趁机生事,秦四喜毫不意外。
“带头的魔修是谁?抓住了吗?可曾让魔修得了便宜?”
鹅还在梗着脖子骄傲。
夕昔倒是能将当时之事给理顺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济度斋的剑修在枯岛巡视,防备有人用化劫引入凡人境,也是她们先发现了魔修的踪迹……宗悦飞剑示警,受了伤,要不是济度斋的红药前辈和乾元法境的风前辈在,宗悦差点儿就被魔修杀了。魔修见事情败露,就立刻转为强攻,来了上前的魔修,围攻济度斋,也围攻凡人境的结界,紧要关头,是鹅前辈扛着那个魔修微生舆先赶到的。等青竹道院蔺前辈她们来的时候,鹅前辈已经打趴下大半的魔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