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三水小草  发于:2024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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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东西抖落了雪之后堆放好,孟月池摘掉头上的兜帽,残雪都落在了耳房门外。
“下雪的时候也不冷,怎么就不能多看看?”
“姑娘何止是看看?”
刘嬷嬷哼哼两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想要告状的话可是足足藏了一肚子呢。
琴嬷嬷低头抿嘴笑了笑,叮嘱刘嬷嬷去将外头的车马也拉回来,天这么冷,怕是得给马煮些热的黑豆水。
回了正房脱下斗篷,看着琴嬷嬷把自己穿过的靴子提到了炉边又擦又烤,孟月池捧着一杯热茶长叹了一声,歪在了榻上。
“从前看书本只知风雪大,真入风雪,方知书本小。”
琴嬷嬷抬头看自家姑娘:
“姑娘喜欢风雪,就要风雪里走一道,那姑娘还喜欢月亮、喜欢星星,怕不是也得上天上去?”
孟月池想了想,笑着说:
“要是有朝一日能见了仙女,送我上天,那我也乐意。”
琴嬷嬷只能摇头。
她家姑娘自打从庐陵出来,真是一日比一日活泼了,一路上,她们在泯州见了夫人,在剑州见了老大人,又在灵州见了大人,到了朔州已经是隆冬时节。
幸好这里是薛山长的根基所在,早把她们的落脚之处安排得妥妥当当。
“琴嬷嬷,这么大的雪,勇毅学宫的学子们还沐雪长跑,果然跟庐陵那边风气不同。”
来到朔州,连行李都还没放下,孟月池就先去看了自己一直挂念的地方——朔北勇毅学宫。
勇毅学宫与国子监同级,也被称作是西国子监,可孟月池所见,这勇毅学宫却与天下任何一个书院都不同。
有教而无类,男女贫富之一同,在勇毅学宫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看着那肃穆的高墙与书香气淡而进取心重的学子们,孟月池越发明白了自己的恩师薛重岁过去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当然,孟月池喜欢勇毅学宫,也不仅仅只是因此处学风刚毅教风无类,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在勇毅学宫,或者说在朔北,她能感觉到旁人视自己为同类。
无所谓什么出身,亦不必说什么姓氏、什么门第,在勇毅学宫门前的“十问碑”仿佛一个蛛网的中心,轻易网罗了所有人的心。
“姑娘,我将羊肉切了片,咱们涮了锅子吃吧?我看这朔州不少人都这么吃,姑娘要是不喜欢,就还是将羊肉炖了?”
刘嬷嬷将斗篷脱在外面,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铜壶,里面灌了热水。
“吃涮的。”孟月池这句话应得极快,仿佛她一点耳慢语迟的毛病都没有。
看她一双眼睛都瞪了起来,两位嬷嬷都笑了。
“好,听姑娘的,吃涮肉,再放些豆腐、萝卜和菘菜。”
“我早上包了些鸡肉馄饨,吃到最后倒是可以放进去煮了。”
居然还有馄饨?
孟月池听着就觉得高兴。
正说话的时候,院子外头又传来一阵响动:
“孟师姨在家吗?”
孟月池愣了下,才连忙从榻上起来。
是了,她在朔州的辈分可真是太高了。
作为薛重岁的关门弟子,她到了朔州之后真是徒孙满地走,师侄多如狗。
就比如现在勇毅学宫的副掌事崔云铃,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她面前却得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师姨母。
她在朔北最大的“师侄”可是已经六十多岁了呢!
还有七十多岁的“师姐”!
至于重侄孙辈,那根本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院门打开,进来的人正是崔云岭,只见她一手拎着两只脱了毛的鸡,另一只手拎着几个纸包,说是六品的学宫副掌事,也生了一副秀丽模样,却更像是邻家
来串门的婶子。
一进了院门来,崔云铃就对着堂屋说:
“小师姨,今日我去了骑鹅娘娘庙,跟主祭说了你来了朔州,主祭抓了一副药,你若是水土不服,就煎一副喝了,再歇一天大概就没事了。”
孟月池早就走到了屋门口,掀开帘子让崔云铃赶紧进来坐坐。
“师侄你来得正好,我从集上背了一条羊腿回来,正要吃涮锅子,你中午就一起用了吧,也别回去了。”
崔云铃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师姨,虽说才气惊人,处事果决,毕竟才十五岁,身上还有些孩子气,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师姨有令,云铃自然遵从。”
孟月池连忙去跟刘嬷嬷说加菜,连发髻上的小辫子都甩出了些得意。
热腾腾的铜锅煮上,屋子里的寒气就散了七分。
刘嬷嬷刀工极好,将被微微冻住的羊腿切得纤薄,下锅一烫就熟。
至于蘸料,除了咸酱和韭花之外,还有些她们从南方带来的茱萸油,崔云铃倒是意外的喜欢。
四人同桌吃饭,崔云铃知道这两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是小师姨家里的下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
“小师姨,正月初一勇毅学宫要去城外拜宫祭天,您去吗?”
“拜宫?”自认对朔州周围也有些了解的孟月池有些困惑,“什么宫?”
“明宗去后,依照她遗命,尸骨运来了朔北焚烧成灰,洒在了朔州城外几十里的地缝中,仁宗不忍明宗孤单,也照做了,此事虽然极少与人知晓,可朔州百姓都说两位先帝是以己身镇压魔物,给她们起了一座庙,叫明仁宫。”
孟月池夹了一块肉的筷子顿了顿。
“去。”
崔云铃吃饱喝足,拿着孟月池做回礼的果脯走了,孟月池抚着肚子在屋里转圈。
“刘嬷嬷,她们叫我师姨,我应该称她们是外甥才对吧?怎么让我叫师侄呢?”
刘嬷嬷将洗好的苹果切成片,闷声说:
“姑娘,同姓为侄,要是叫外甥就远了。”
“哦。”
孟月池点点头:“果然还是应该出门走走的,在书院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什么都懂了,出来转一圈才知道这世上有趣的事儿可太多了,我懂的太少了。”
勇毅学宫学子们出城拜宫那日竟然要早上三更天就出发,尽管早听崔云铃说要徒步走三十多里路再走回来,孟月池也着实被勇毅学宫学子们的坚毅吓了一跳。
北风吹在脸上真的如刀割一般,这些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学子将布巾蒙在脸上,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下过雪的路并不好走,不过一个时辰,靴子就有些湿了,那些学子们每日顶风长跑,似乎都习惯了路况艰难,就算有人在黑暗中不小心滑倒,也是立即爬起来跟上。
孟月池执意要跟他们同进退,抹黑走了一个半时辰,脚步就有些轻飘了。
她这些年里也每日晨
练,息猛女还在的时候,也教了她些摔打功夫,跟庐陵书院的学子们比起来,她无论骑马还是驾车都是上佳,可庐陵书院没有教她怎么能疾行赶路而不疲惫。
“姑娘,上车歇歇吧。”
刘嬷嬷不放心自家姑娘,一直驾车跟在边上,车上顺便还装了勇毅学宫祭祀用的些礼器贡品。
孟月池摇头。
她既然想要寻路、开路,自然也要能把别人能走的路走下来才行。
将近三个时辰,当孟月池终于听见了有人说“到了”的时候,天边已经亮了起来。
“明仁宫”并不富丽堂皇,甚至比不上朔州城里的骑鹅娘娘庙。
可是想到朔州百姓自发在城外数十里建起这样的一座祭拜之地,孟月池觉得这已经足够好看了。
金光渐染,“明仁宫”上的积雪重重,被初升的金乌振翅之辉镀成了金色。
远处,近处,所有的雪都在这样的光中变成了世间无处可再寻的披帛。
接天连地。
天光破云来,扯碎晨霞落雪绢。
看着这令人呼吸停滞的一幕,孟月池忽然笑了。
这座“宫殿”到底建得如何,明宗不在乎,仁宗也不在乎,她们的一生波澜重起,风云跌宕,最后却归葬于深涧,可见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死后之事,又何况一处小小的祭祀之地?
只不过,在她们离去数十年后,仍有年轻一辈披星戴月而来,沐晨光而拜,谢她们之过往,承她们之前路,想来,这比什么三牲九鼎都让她们高兴。
一口白色的气从口中喷出,也被霞光照亮,孟月池笑得很是开怀。
“姑娘是想到了什么事,竟这般开心?”
孟月池眨眨眼,抬头指着天上。
“刘嬷嬷你看,那朵云好像探出来的小猫脑袋。”
刘桂子抬头看过去,又看向自家姑娘。
她家姑娘身子一软,仰头就往后倒去,被她险险接住了。
“明年,我定能,走一个来回。”
少女脸颊泛红,双眼异常明亮,还在发着壮志,刘桂子一摸她的额头,滚烫。
“累着了,冻着了。”跟勇毅学宫学子们一起来的还有骑鹅娘娘庙的主祭武镇北,她是武守北的姐姐,却和武守北生得一点都不像,脸颊圆和,细眉柔目,看着就是极亲切的人。
远在庐陵的武守北虽然长相明丽举止随性,却会哄着小姑娘多吃饭多跑动,少吃药,还有哄人吃药的糖豆子。
这位温和柔婉的武镇北武主祭却是菩萨面罗刹心,药熬的苦,针下得狠。
实在是一位能身体力行让人害怕生病的猛大夫。
孟月池喝了五天的药,苦不堪言,每次喝药之前都要直着眼睛叹一句“人不可貌相”,再以慷慨赴死之态将药喝下去。
等她终于身康体健,她又去寻了崔云铃说自己要在勇毅学宫的蒙学教课。
勇毅学宫的夫子明面上
是朝廷指派,孟月池身无功名,自然是教不了的,但是勇毅学宫的蒙学是薛重岁从繁京回了朔州之后开的,她身为薛重岁的徒弟,又是庐陵书院四年的科首,自然就有了可运作的余地。
二月二,龙抬头,孟月池成了勇毅学宫蒙学的“孟夫子”。
这一教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她除了教书就是苦练筋骨,总算在第二年的大年初一成功地从明仁宫到朔州城走了个来回。
翻过年来的春天,天晴如碧
——中原大旱。
四月,朝中下令今年田赋不免。
五月,青州、兖州等地民乱暴起。
九月,卢龙将军江左益平定民乱,却在青州等地据守,不肯退兵。
十一月,在卢龙将军第七次向陛下请旨要做六州节度之时,在繁京的陛下似乎终于明白,如果她不能满足这位据守一方的将军,他便会挥师攻打繁京,陛下坐不住了。
十一月初六,一个高壮的妇人驾着马车,驶入了并州的晋阳城。
“朔北来使?”
“正是,学生孟月池,奉恩师薛重岁薛大家之命,来助林大人一臂之力。”
并州都督林珫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
“本官怎么不知道本官有什么要庐陵明月孟娘子相助的?”
庐陵明月,是孟月池离开庐陵书院之后被渐渐叫开的称呼,林珫虽然提督并州,其妻苏氏却是女旧臣之后,只这一个称呼,就能看出他与江南、与庐陵是有消息往来的。
此时的孟月池很庆幸自己有那一份耳慢语迟的毛病,能让她顶着这么一个令人尴尬的绰号,仿若无事一般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去。
“陛下密令林都督出兵定州,防范卢龙将军,都督左右为难,学生正是来助都督下定决心。”
闻言,林珫的眉头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没有问孟月池是如何知道此事,而是直言道:
“江左益号称拥兵十数万,我区区三万并州军,就算南下定州,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没说的是,陛下让他出兵,却只给了他一道密令,若他调兵之后江左益真的反了,以陛下之性,说不得会把逼反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孟娘子,你打算如何助我?”
十七岁的孟月池身量渐成,和北地其他女子仿佛,只是更瘦些,她面色平和,眸光幽深,有远超年纪的淡定安然之态,让林珫说话的语气比刚刚缓了些许。
“林都督放心,您出兵之后,卢龙将军定会退兵请罪。”
说完,身穿裘衣的女子从淡粉色的袖中掏出了一枚印鉴。
让人将东西呈到眼前,林珫细看一番,脸色大变。
“你为何会有江左益的私印?”
“青州、兖州两处民乱皆因世家横征暴敛而起,为首者刘龚攻破世家所在之地却不曾分粮给百姓,内讧之中,刘龚被人打死,他的两个弟弟却逃脱。卢龙将军南下平叛顺遂正是得了刘龚的弟弟襄助,可惜,卢龙将军也是出尔反尔之人,要拿刘家两兄弟的人头显功,刘龚的弟弟见他要杀了自己兄弟二人,先下手烧了刘龚之前屯粮的粮仓。没有粮食,却要守六州之地,江左益命亲信南下借粮,路过泗水,消息为学生所得。”
孟月池语气柔缓,却让林珫热血沸腾。
既然江左益没有粮,那他一出兵,江左益定然退兵。
白捡的功劳,他傻了才不要!
“孟娘子,你所言属实?你白送这般功劳给我,又所为何事?”
女子一直敛袖站着,闻言,她淡淡一笑:
“白捡的功劳?我还以为林都督会想,既然如此,何不趁机吞下卢龙军,坐拥二十万大军,占九州之地,俯瞰繁京。”

第125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一)
想要佐证孟月池的话中真假并不难,卢龙将军江左益率兵南下,青州等地就算被他所据,也成不了铁板一块。
林珫只要派人往青州兖州等地一查便知卢龙军是否真的缺粮。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半月光景,便是战机的稍纵即逝。
“兵马粮草总要齐备,出兵定州一事,也该跟其他几处打过招呼。”
林珫这般说完便想安排孟月池在府中住下。
可他这些年里除了夫人娘家的内眷之外并不曾安置过这般直入前堂的女客,孟月池似乎知道这不方便之处,便说自己住在城中客舍。
林珫连忙让人送她过去,还格外安排了个婢女伺候。
他面上无事,心中却悄悄悬了起来,以至于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他还烙饼一般地醒着。
“睡不着就出去干点儿什么,别在床上翻来覆去,扰人清梦。”
林珫自床上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夫人。
“今日那庐陵明月孟月池来了并州,说江左益的粮库被暴民烧了,让我出兵定州。”
“孟月池?”
躺在床里的女子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的夫君。
看见夫君在薄衣下遮不住的肥肉,她转开眼睛,干脆坐了起来:
“江左益在青州不进不退,说不定真是因为粮库被烧,正在这两州之地筹粮养兵,既然如此,你就出兵定州,早些将这事了了。”
“哪有这么简单。”
林珫摇头:“就算没有粮,那卢龙军也不是好惹的,我在晋阳城里,只要防范得当,不管旁人如何,咱们总能安稳。一旦出兵,江左益反了,陛下会怪罪我,江左益真的不反,那白捡来的功劳……”
他的夫人苏茗子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白捡的什么功劳?不过是动动手调调兵,哪里比得上江左益反了之后你据守并州跟着朝廷要来的好处大?是吧,林都督?”
心思被自己的夫人一言戳破,林珫抱着被子瘫在床上。
在孟月池说江左益没有粮草,他出兵就能拿了好处的时候,他是动心了。
可惜,也只那么一下。
“那孟月池还说,我可以用三万人吞掉卢龙军。”
苏茗子的哈欠打了一半,顿住了。
“你怎么回她的?”
“怎么回的?我回都不敢回。”
林珫对自己的妻子说了实话。
占八州兵马,二十万大军,他不反都不行。
见他如此,苏茗子摇了摇头:
“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还想做个皇后梦?”
“我是可惜,你竟然问都不敢问。”
林珫:“……”
苏茗子把被子从自己丈夫的怀里拽了出来。
“孟月池是个有本事的,你要是问了,显出了几分枭雄之胆,她说不定真有法子让你成了天下诸侯之首,你不问,只让人去查江左益的粮,真是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了。”
林珫见她如此,有些不耐道:
“反正我让人看着她呢,今天不问,我明天问总行吧?她们一共两人,一个嬷嬷,一个纤弱女子,又飞不走。”
苏茗子闭上眼睛,轻轻哼了一声。
自从离开都督府,孟月池一直未曾说话,夜深时候,刘嬷嬷端着一碗加了杏仁的热羊奶寻自家姑娘。
“姑娘一直心事重重,可是林都督怠慢了姑娘?”
孟月池看着羊奶,摇了摇头。
“林珫谨慎太过,反而显出刻意,我用吞下卢龙之事激他,他分明意动,却假装未曾听见,其上取卢龙,他有心无胆,其下出兵定州阻碍江左益,他有力无心……为什么呢?”
烛火影动。
刘嬷嬷看向客房的角落。
林珫派来的婢女正昏睡着。
将羊奶喝下,孟月池看着书案上展开的舆图,为了便于携带,她将舆图分成小块默背在绢册上,以备她随时可用。
“他在等江左益真的造反。”
夜色沉沉,孟月池的声音如同一声轻叹。
“取卢龙,为天下众矢之的,他不敢,出兵定州,将江左益逼回卢龙,功劳寥寥,他不愿。”
只有江左益真的谋反,他们这些陈兵各地的提督和节度才能募兵买马,向朝廷敞开来要钱要权。
在青州没有粮草的江左益只有两条路,要么退回去,要么反了。
江左益未必愿意反。
退兵,他手下未曾拿足了好处的兵将自然不肯,他自己也不肯,要是林珫愿意出兵定州,阻碍他的前路,他或许还会斟酌,可现在林珫磨磨蹭蹭,只会让他的心一点点偏向造反一途。
从江东借粮不得,他干脆发兵他处,自然能以战养兵。
并州都督林珫已经名声极好的统军之将,也是这般做派,这整个大启,看似花团锦簇,却早就摇摇欲坠。
“刘嬷嬷,我们明早就走,尽早离开此地。”
身上裹着裘衣的女子自案前起身,她长发披垂到肩下直到背中,只为了打理起来方便。
“林珫能选的路太多了,偏偏是自以为是、不以百姓为虑的庸才,这种人,唯有穷途末路之时方会醒悟。”
第二日一早,林珫派人去寻孟月池,却发现那客舍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了他派去的婢女。
十一月十九,他派去的人带回了卢龙军缺粮的消息,却不知同日卢龙将军江左益以“清贪臣”之名举旗向西,攻向了繁京方向。
兖州一带距离繁京只有数百里之遥,当年明宗时候临淄王造反,以十万大军兵发繁京,若不是在濮州被镇国公江明雪击杀,只要半月就能兵临繁京城下。
如今的大启可已经没有了能带三万精兵沿山道河谷奔袭数千里的一代将星,只有各怀心思的各地都督。
叛军一路西进,只在一处被堵,此处
就是紧贴青州的齐州原平府。
原平府城高墙阔,似乎早有准备,将附近数十里百姓尽数纳入了城中,坚壁清野,不留粒粮。
此外,原平府知府言方应还在一府之地征召了一万募兵,与原本府兵合在一处,亲自操练。
领命攻打原平府的叛军几番叫阵,他都坚守不出。
如此过了月余,整个原平府竟然成了叛军所过之处难得的坚守之地。
各地被叛军抢走城地的残军败将听说了原平府没有被叛军攻下,纷纷带着家底儿来投奔。
“大人,大人,又有人来投奔了!”
听到这句话,趴在书案上小憩的男子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说了再有投奔之人就让李校尉接待?”
“大人,来投奔之人带了好多车的粮食!好多车!上万石粮食!”
“什么?”
言方应直接拔地而起,快步向外走去,他小憩的时候将靴子脱了,踩在了脚踏上,现在根本没功夫去寻靴子,跑到了门口才被属下拦住。
“大人!大人!您好歹将鞋穿了!”
接过鞋急着套却套不上,言方应满头大汗地说:
“快!去将此事告诉孟娘子!有了这么多粮食,本官可不怕那姓江的狗贼!”
“大人放心,已经派人去了。”
好不容易把鞋子穿好,外袍实在不耐烦穿了,言方应裹上裘衣就往大门处去,却见一穿着石绿色长裙的女子外面罩着白色的裘衣,正和一身材高大的皮肤微黑的女子相谈甚欢。
见言方应过来,穿长裙的女子微微侧身,笑着道:
“大人,这位是我在庐陵时的挚交好友息猛娘,之前是义武军旗下校尉,听闻大人高义,她筹措军粮三万石,先行送来了些。”
言方应一脸热切地迎上来:
“息将军大义,实乃百姓之福!”
脸颊上有一道浅疤的女子身高只比言方应矮些许,眉目粗疏,自有豪气。
“言大人不必与末将客气,那白复周意图献城投叛,末将实在是气不过,索性将他私藏的军粮尽数撅了,末将除了麾下八百兵士之外,一路上又召集兵马两千,一起带来投奔了大人。”
听见定州刺史白复周之名,言方应突然知道眼前这位息猛娘是谁了。
定州义武军中有一女将,传言她可单人搏虎,有以一当百之勇,却因为得罪了定州刺史白复周而只能做一小小的校尉。
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负“猛娘”之名。
“息将军……”
“对了。”
息猛娘一挥手,有人搬来了几个匣子。
“叛军帐静塞北军里有几人想要带兵突袭原平府的安宁县,正好被末将碰到了,这些人头是我给言大人的见面礼,还望笑纳。”
有军,有粮,有军功!
言方应看向息猛娘,拈了一把胡子,两眼都在放光,这样的将才,他真是盼着能再
多些才好。
此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连忙对着站在一旁的女子行了一礼。
“孟娘子不仅多次救我原平府于水火,更为一府百姓请来息将军这般猛将,还请受我一拜。”
穿着裘衣的孟月池轻轻后退一步,只笑着说:
“大人多礼了。”
却没有反驳言方应的话。
没错,息猛娘就是她招来原平城的,之前要不是她的这好友在定州,她也不会去并州请林珫出兵。
幸好她及时从并州出来,直接赶往卢龙军所在之地,一路上,她将附近州府的所有官员过了一遍,最后选定了这原平府的言方应。
此人出身清贵之家,为官廉正,也有一颗报国之心。
更重要的是,比起林珫,他能选的路太少,江左益初到青州之时嚣张跋扈,将他身为青州治下一县县令的堂兄斩了。
家仇国恨在前,忠节之心在后,他不能待价而沽,只能自认生死,给他一条活路,他就绝不会投靠江左益。
时至今日,孟月池可以说一句,自己选对了。
果然,如言方应这般的人,才能义无反顾地撑到了今日。
“孟娘子,息将军既然有此将才,不如再拨两千兵马给她,凑个五千,如何?”
息猛娘摸着自己的长矛站在一侧,笑眯眯看着言方应与自己的好友客气商讨。
孟月池缓缓说:“言大人既然看中息将军,那学生只能恭贺大人又得一员猛将。”
言方应笑着点头。
孟月池又说:
“大人,定州刺史白复州不战而降,义武军中如息将军这般想要投靠原平的义士不在少数,大人何不趁此派人四处招徕,也能牵制叛军西进之路?”
把自己从直冲脑门的喜悦之情里拔出来,言方应看看孟月池,又看看息猛娘,想了想道:
“此事可行,只是要劳烦息将军派些麾下猛士……定州被叛军所占,原平城已经是孤悬在此,如何能成事,还要仰赖二位文武贤达。”
息猛娘看了孟月池一眼,一拍自己肩膀:
“大人放心。”
孟月池的住处就在原平府衙,言方应是个敢作敢为之人,他重用孟月池,也重用得坦坦荡荡,在这府城衙门之中,从调兵遣将、军粮筹措到城中安民,孟月池皆可过问。
言方应本想让人称她是孟参军,她自称自己只是白身,没有朝廷赐官不敢担名。
如此,整个原平府都称她是孟娘子。
“好一个孟娘子,我本以为你在朔州风吹雨打都受不着,结果你直接就来了原平府,江左益那贼都造反了你才给我写信。”
入夜,息猛娘长腿一伸坐在了孟月池的书案边上,拿起一本书册看了两眼,就把眼睛闭上了。
“唉,从前有你在旁边看着,我还能学些东西,自打投军之后,我和这些经史子集,是它们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得他们。”
孟月池正在计算府
库余粮的出入,头是抬也不抬。
“你不肯做武夫子,薛三娘子难过了许久。”
想到自己的恩师,息猛娘长叹一声。
她比孟月池大了三岁,在庐陵书院只读了四年书就因为考不上策生读不下去了,薛三娘子数年间对她很是照应,希望她能在别的女学里谋一个武夫子的差事,她却在学了几本兵书之后就起心动念,投身从戎。
本以为义武军是个好去处,结果……算了不提也罢。
看孟月池心平气静的模样,息猛娘说:
“我看这言方应人还不错,月池你选人的运气比我好多了。”
“选人哪里是凭运气?”将笔放到一边,孟月池抬头看向她,数年未见,少时的亲昵还留在两人之间,她抬手,摸了下息猛娘脸上的疤痕,“观势、观性,我也是找错了几处地方,浪费了不少日子,倒是你,怎么这些年里信都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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