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六个哥哥加上我父皇,还有那些高门大户,能在繁京城这地方打成这样,还真是王八壳里做道场。”
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收回了撑着车帘的手,她又拿起了手边的另一封信。
道旁,文成雅集二楼同样的位置,坐着过去同样的人。
看着楼下的车帘轻晃,陆晋举着早就空了的茶杯久久不能言语。
三年了,每每得到公主的消息,他都想感慨这世间可真是太大了,能让一位公主有那么多地方能去,有那么多事可做。
“你们说,现在松园门口能站了多少繁京的高门子弟?”
耳边传来了旁人的笑声,陆晋垂眸不语。
“那自然是,站都站不下了吧?哈哈哈哈!”
“据说公主还从外面带了不少人回来,什么玉州的玉郎君,梧州的思贤公子,赣州的荀氏子弟……啧啧啧,听说今年玉州祭拜还圣元君的时候,在前面足足摆了一百零八个俊俏男子像,都是古今闻名的美男子,光是谁能登选入册,玉州百姓都争论了许久呢。”
“公主是还圣元君转世,公主所好自然是元君所好,哈哈哈。”
陆晋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旁人认出了他,都闭上了嘴。
不仅是因为他的脸色不好看,也因为他的身份——麟州士子陆晋,三年前殿试夺魁之后就颇得圣眷,如今正是御前的起居舍人。
虽然位卑,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车驾迤逦出了朱雀门,公主却没有直接回去松园。
轻车简从,她带着人去了还圣宫。
还圣宫里有个人她很感兴趣——司徒尧的“未婚妻”卓妩君。
伏在案上抄书的女子闻言,笔下一顿,才说:
“粟饭就粟饭吧,我记得上次五妹来还带了些盐渍的梅子,先用那个来下饭。”
婢女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屋外一眼,还是依言照做。
盐梅子入口,配着春雨的泥浊气,着实不能说是好吃,婢女吃了两口,忍不住说:
“姑娘,府里的钱已经晚了一个月了。”
闻言,捧着碗专心吃饭的女子抬起了头,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
“等到明日你下山,把我抄的书送去换钱,凑出五百文给了还圣宫的管事,要是书不够,去年的裘衣也穿不着了……索性也卖了吧。”
“姑娘,山上风凉,这才四月,万一又冷了呢?再说,没了裘衣,今年冬天再怎么办?”
山穷水尽的一对主仆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姑娘,要不就卖书吧。”
“不行,卖抄本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卖原书,我怕我祖父半夜来找我。”
“老相爷就算真的半夜来找您,就算是要算账,也轮不到卖书这件事儿吧?他要是能早些来倒好了。”
身边摆着实在粗糙的粟饭,穿着淡灰色袄子的女子忽然笑了。
“还是卖裘衣,裘衣能买新的,书却难。白芍,你就不能盼着你家姑娘我一点儿好?说不定我今年冬天就从还圣宫出去了呢。”
可这话实在苦涩。
苦到女子只能笑,用笑来把苦给填了。
屋外,油伞上画着茉莉,被雨润得剔透。
伞下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对身旁的女官说:
“让还圣宫的厨房做些菜送来,再让上下的管事过来,本宫年年往这儿送钱打醮,不是让她们磋磨这些寄宿女子的。”
她的声音很低,被雨声遮掩得干净。
“是。”
重紫撑着伞走了,留下了重青继续给万俟悠打着伞。
万俟悠转身,从重青将伞接了过来。
“公主。”
“你别说话,让我找找腔调。”
啊?公主又要玩什么?
重青瞪着眼,看着公主抚了下胸前,周身的气质就变了。
变得有点……
重青低下了头,不想评价。
“没想到呀,隆安侯世子的未婚妻,竟然沦落到在还圣宫的偏院里吃粟米。”
听见这句话,再次拿起了碗的卓妩君连眉头都没动。
她身边的婢女放下碗就要骂人,被她叫住了。
“都已经三年了,要是你还这般容易被人激,才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婢女闭上了嘴,还是用自认凶狠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执伞而来的女子笑了
笑,径直在她们主仆面前坐下。
在她的注视下,卓妩君一口一口吃完了碗里的粟米。
“这位娘子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没有,我就是想嘲笑你。”
“嘲笑我什么?”
卓妩君对面坐的女子容貌有种天生天长的明丽,仿佛是晒透了太阳浇够了水的花儿,她看人的时候眼角微挑,带着些意味不明,就像是外面的湿雨,遮挡着青山如碧。
“我要是你呀,早在三年前就去司徒家门前吊死了,也省得在这儿被人折磨,现在司徒尧已经是四品的浙州刺史,又攀着长乐公主的裙角,说不定明年就会升到三品……你说,你们卓家,还会留着你,给隆安侯府添堵,给一个三品大员添堵吗?”
她的眸光从放在一旁的陶碗上扫过。
一旁的婢女被吓到了,有些惊惶地看向卓妩君。
“姑娘……”
“白芍,你先出去。”
“姑娘,要是家里真的是这个意思……”
“我让你出去。”
白芍哽了下,捂着脸退了下去。
女子摇摇头,啧了一声:“你这婢女,明明胆小,却总作虚张之态,想来是替你得罪了不少人。”
卓妩君低着头,语气淡淡:“山中清寒,足见真心。”
“真心?”女子轻蔑一笑,“卓娘子,在司徒尧跪在长乐公主脚下之前,他对你可曾有过真心?”
雨似乎在半空中停滞了下,雨声瞬间消弭,卓妩君轻轻转头,才意识到雨没有停,是她的心停了一下。
真心?大概,是有的吧?
她五岁时候他们订了婚事,那时她爷爷是宰相,她爹虽然科举不第,也靠恩荫选了官。
司徒家虽然有侯爵的爵位,却一直不受先帝待见。
那之后,每一年,每一季,中秋冬至上元节乞巧,她都会收到司徒家送来的节礼。
过了短短几年,她爷爷告老还乡,司徒家因为寿王成了太子而扶摇直上,节礼也没断过。
她出去赏花,被其他人嘲讽是攀附侯门的破落户,司徒尧当夜就骑着马到了卓家门前,说已经替她出了气。
那一夜他们两人没见上面,可她是动心了的。
后来老侯爷去了,司徒尧要守孝三年,她也每天早晚一炷香陪他守。
闺中岁月平缓无波,她只有一个盼头就是能出嫁,可她等到的是满城风雨。
她娘气病了,她爹不许家中女眷再出门。
等到公主在松园关了禁闭,司徒尧去了任了外官。
唯一被留在了繁京的她成了公主与侯府世子一段香艳过往的注脚和遗存,像是一滴不堪的污水,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擦掉。
“有或没有,于他不重要,于我也不重要。”
卓妩君看向面前的女子:“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苟活遗存的弃子,不值得这位娘子来观赏把玩。”
“是么?”
她对面的女子站起身,环顾四周。
空荡荡的屋舍里连一件摆件玩器都没有,大概是都被卖了换钱了。
倒是有许多书,整整齐齐堆在架子上。
“没想到卓娘子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没忘了看书……卓娘子,这些书能救你么?救你脱离这等凄苦情境?”
卓妩君也起身,眼前这位娘子实在奇怪,看她衣饰虽然简拙,用料和做工却都不凡,可要说她是哪家高门里的女儿,卓妩君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繁京里哪家能把女儿养成这样。
面对这样的诛心之问,她轻轻摇头,却说:“这些书不能救我,却能让我活着。”
女子转身,看向卓妩君。
“这些书告诉我,我从没做错什么,如此,我便可活着。”
山中三年,这是卓妩君悟出的最大的道理。
女子有些惊讶,她拿起一本《天下水系粗注》,对她摆了下手:
“你细说说给我听。”
语气颐指气使,姿态骄矜高傲,却让卓妩君心中难以生厌。
她想了想,说:“我娘是进士之女,没嫁人的时候也读了不少书,可她成婚之后,最喜欢的事就是求神拜佛。”
雨声渐起的轻雾就在廊下,拿着书,女子走过去直接坐下。
“来,坐着说。”
“我的乳母是我娘闺中时候的婢女,我就问她,为什么我娘有事,宁肯问神,不问书中道理。我乳母说,因为女子不是靠道理活着的的,是靠命。”
这话,让那个女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卓妩君笑着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坐下了。
“那时候我有司徒家的婚约在身,志得意满,姐妹欣羡,觉得我乳母说的不对,女子明明是靠道理活着的。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命好,道理才是道理。”
“你的意思是,等司徒家想要悔婚,道理就不是道理了?”
卓妩君只笑,笑就是回答。
女子想了想,点点头:
“这话不能说错,那你为什么又成了靠着道理活着?”
“因为我的命太惨了,如果信命,我三年前就死了,那还不如信道理,道理告诉我,我没做错事,不该死,得活着。”
卓妩君回答得很简单,让女子笑了。
“卓娘子真是个直爽人。”
捏着那本《天下水系粗注》,女子微微抬头,对她勾了勾手指。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给你带了两条命来,你又如何选呢?”
湿冷的风吹过了卓妩君的身上,她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个瞬间,她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谁。
她还能是谁呢?她又能是谁呢?
她在夜里恨天恨地恨她,她在最难熬的时候骂天骂地骂她,她最痛苦的时候想把她司徒家上下绑在火堆上一起烧了。
有人生来已经拥有了一切,偏偏连她前半生最大的指望
都要夺走,她轻飘飘地只是一踩,被践踏到底的是她卓妩君的一生!
此时,她就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她带来了两条命。
“一条命呢,是司徒家的世子夫人,让司徒尧娶你,这事儿不难,只要你们成婚之后我再给你弄个诰命,我敢保证,这繁京无人再会提你我他,三人的过往。”
卓妩君轻轻地吞了下口水。
如果是别人说这个话,她当然不信。
可是长乐公主万俟悠在她面前说这个话,她是信的。
嫁给司徒尧,她有的是办法和他相敬如宾,就算是心里恨极了他和整个司徒家,她也能吞刀咽血活下去。
“敢问,另一条路是什么?”
她看向万俟悠。
万俟悠也看她。
“另一条路。”
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万俟悠看着她。
“我在玉州办了一间女学,女学的山长名叫罗丝丝,她说你于天下水文江河颇有研究,还做过各地的水注图。”
薄薄的信纸,是卓妩君在半年前写给罗丝丝的,她只是苦闷忧烦,才和自己少时的好友谈起了些少年时的琐碎。
现在,这封信落到了万俟悠的手里。
这才是她来找卓妩君的原因。
“朝中勘测水文一事早就废弛,钦天监和工部除了媚上之外就是内斗,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我想做,你来,我让你当公主府的主簿,等你摸清楚了到底如何勘测水文,我让你和罗丝丝一样,收徒授课。”
雨好像更大了。
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卓妩君的心上。
“我只是,随父在外赴任之时,学过些皮毛。”
“能学了皮毛,能用了心思,已经比许多人强了。”
轻佻和骄矜的样子淡了些,却有了更慑人的气势,卓妩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恨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嫁给了司徒尧……在世人眼里,她就不是那一滴污水。
可她,本来就不是污水。
她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她从来没做错任何事。
“公主殿下,主簿只是七品,换一个四品诰命,我有些亏。”
“要是你能在半年内通晓我我那的藏书和录册,我就让你当公主府的府丞,六品。”
“公主殿下。”
卓妩君站起身,弯下了腰。
“我……微臣……谢公主殿下。”
万俟悠摆手:“你与其谢我,不如谢这些书,说到底,它们救了你。”
细雨润檐廊,远处有人撑伞匆匆走来。
卓妩君直起身。
看着坐在廊中的年轻女子,她忽然笑了。
什么样的公主,才会需要有人能顶替掉工部和钦天监?甚至不惜亲自来寻她这一滴“污水”?
“公主殿下。”
“嗯?”
“十年。”卓妩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生出豪气。
她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法子能让她的过往从污秽到生辉。
“若女子可为官,十年后,我定会把司徒尧踩在脚下。”
只要她站得够高,就不会有人再将她当做三人中该被擦掉的那一个。
这也是书中的道理。
她还是想靠道理活着。
万俟悠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着这个连肚子都空空的女子。
“工部尚书?”
“定不辱命。”
第67章 公主请登基(十)
十几车的金玉赏赐从宫城里运出来,带来了全套公主府班底官册,只写了职位没写名字,倒是吏部的章子已经盖好了。
十足彰显了陛下对公主的娇宠和放任。
在皇帝御前伺候了二十年的总管太监小心看着公主的脸色,小心赔笑:
“公主您是不知道,这些年,陛下……”
“令一人,丞二人,录事三人,主簿四人,本宫带回来三十几名女子,只给本宫十个缺?罢了,既然放不下,我还是出去继续逛逛……”
“公主!”总管太监扑通一声跪下,“除了府令之外,公主府丞、公主府录事、公主府主簿都是比定例多了一倍的!”
“多了一倍?”长乐长公主轻轻一笑,随手将那些官册放在一旁,拿起了一本书,“本宫真是没想到,活到今天,本宫,竟然还得为这区区比旁人多了一倍的恩赏而感恩戴德。”
是啊,她可是长乐长公主,繁京一城无人不仰望的茉莉花,自她降生以来,就没有什么她得不到的。
没有人会去算,她所得的到底超过了“定例”的多少。
“老奴说错了话!公主您消消气!”
见公主视而不见,总管太监猛地抬手。
“啪”的一声,是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公主不为所动,翻过了一页书册。
两名女官无声推开门,端着热腾腾的汤水奉到了公主的面前。
“啪!”
“公主,人都安置妥当了,只是有几位姑娘水土不服,有些不适。”
“让太医去看看,官职给不了,总不能让人病在繁京。”
“是。”
公主小口把汤水喝了,又喝了一盏热茶,继续看书。
“啪!”
雨渐渐小了,院子里传来几声燕啼。
“啪!”
“公主,晚膳在哪里用?”
“啪!”
脸上全是在被自己一巴掌一巴掌抽出来的紫色淤青,总管太监实在是打不动了,用膝盖一步步蹭到了公主的面前。
“公主娘娘,老奴知道,您不是要为难老奴,您是心里有气!陛下、陛下他不是不想您呀,这些年他得空就想去舞韶殿坐坐,舞韶殿的茉莉花,种了一片又一片!您心里有气,您往老奴身上撒!老奴跪着抽自己,抽三天三夜!只要您别跟陛下置气,老奴求您了!”
说完,他跪在地上“哐哐”磕起了头。
也真是难为了他,脸颊都快被抽成烂透肉了,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多话来。
手里捏着书的公主终于将眸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头上冷汗直冒,总管太监除了磕头,话也不敢再说了。
“出去的日子久了,反而觉得繁京真是个小地方,本宫既然敢回来,就敢再走一次,我既不是回来做小伏低的,也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要跟人争胜斗气的。”
说完,她一挥手。
“你退下吧。”
“是!谢长公主!谢长公主!”
跪在地上一点点退出去的总管太监像是一只断了腿的蟾蜍,要不是四五个小黄门扶着,他连马车都上不去了。
“总管,咱们这就回宫?”
“回宫,赶紧回宫!”
小太监在御前伺候了两年多,从没见过总管这般狼狈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说:
“总管,回了宫,旁人问起来,小的们怎么说呀?”
“怎、怎么说?”
双手捂着脸,疼到发抖,吴总管缩在马车的一角不想说话。
另一边伺候的太监赶紧说:
“自然是照实说了,咱们总管这顿打可是为了陛下和公主的父女情分。”
情分?什么情分是靠夹在中间的太监抽自己的脸蛋子抽出来的?
小太监不懂,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车。
听了总管太监吴福来的禀报,皇帝气不过,径直到了含露殿。
“皇后!悠儿实在是被骄纵太过!”
他进去,却见含露殿里摆满了大包小包。
“皇后,你这是要干什么?”
“陛下,当日悠儿大病初愈就从松园走了,一走就是三年,我实在想她。想去看看。”
这是看看?
这是搬搬!
“皇后!”
“陛下。”
江九月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出身将门,对后宫诸事从来是拿捏稳妥,当王妃的时候与妯娌们往来也从不示弱,此时,她的眼眸微颤,一滴泪突然落了下来。
“陛下,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刚生下悠儿的时候,她只有五斤重,旁人都说她生了红皮儿以后定然白皙可爱,唯有你生怕她是身子不好,找了太医来看。”
只一句话,让皇帝就只能扶柱而笑:
“是呀,说到底,朕也不过是个当爹的。罢了,罢了,自她落地朕就宠她疼她,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拉住自己妻子的手:
“皇后,你去看她,也劝劝她,身为公主,行事张扬些无妨,还是要亲贤人远奸佞,那裴家首鼠两端,裴仲元不算良配,唉,朕真是为她操碎了这颗心啊。”
“陛下放心,悠儿大了,她会懂的。”
一时间,含露殿中温情脉脉。
待皇帝走了,皇后微微低着头,看着被他拉过的手。
方才,她口中的陛下依稀是个爱女情深的父亲。
可事实上呢?她怀孕六月,江家想尽办法将先帝病重的消息送到了寿王的封地——远在南江边上的元江府,她这个夫君,寿王万俟礼当即决定带着她一同北上暗地里潜回繁京。
一路上,他们要横穿万俟礼几个兄弟的封地,不入官驿,不走官道,餐风露宿都是寻常,她挺着肚子跋山涉水到了繁京,万俟礼就带着她在江家的别院里等消息。
一天又一天,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别院里犹如困兽,终于等到了她父亲连同司徒家一起造势,让先帝动心召他们夫妇回京。
“天助我也!哈哈哈!我就知道,九月,你怀的这个孩子是本王的福星!本王有神仙做女儿,本王是天命所归的未来之君!”
万俟礼,他何曾真正在乎过悠儿。
他在乎的是他自己。
看着一室的金玉,江九月忽然觉得目眩头晕。
“娘娘!”女官连忙扶住她。
“别叫太医。”她死死地抓住自己女官的手,“也别告诉我爹和悠儿。”
“……是,娘娘。”
江九月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和指尖一样是冷的。
她的悠儿啊,她的心肝儿,要是连娘都没了,悠儿该怎么办呢?
“松园,我就不去了。”
江九月倚靠在引枕上。
“给我爹写封信。”
松园从前是皇家秋狩之地,占地千亩,除了七个各具风情同王府规制的宅院之外,更多的是能跑马围猎之地。
林朵娘才十六岁,自小就待在玉州一个山坳子的小村子里,要不是因为算数的本事奇高,引来了公主的招揽,只怕这辈子都未必能走出那一亩三分地儿。
看见这样广阔的猎场,她脱了脚上的短靴就要冲过去,被孙雨瑶一把抓住了。
“你好歹也是公主府的客卿,怎么一看见林子像个急着回家的兔子?”
林朵娘对孙玉瑶吐了吐舌头。
“明明跟我一样大,总在我面前充大人!”
“是我充大人?还是你一点儿也不像十六岁?像三岁半?”
两人吵吵嚷嚷,从她们身侧,几个女子也撑着伞走了过来。
“陛下疼宠公主,真是疼宠得天下皆知。”
听见这句感叹,苏姮微微一笑:
“公主说过,有些东西固然是给人添了堵,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也对。”刚刚发出感叹的越知微隔着细雨看向不远处的一队黑骑,带头之人俊美绝伦,正是被称作“公主鹰犬”的裴仲元,“有了这疼宠,才有了一些人对咱们公主前仆后继,又成了咱们公主的指间棋子。”
春风还凉,二人都穿着文士袍,像男子又不是男子。
苏姮忽然又笑了:
“之前公主说要教咱们骑马,有了这地方,恐怕三日之后公主就会跟咱们说她要咱们比骑术了。”
越知微看向自己的这位好友,眉头轻轻一动:
“苏姮,你竟然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你可是怕马的人。”
“怕也得学。”苏姮无奈摇头,“咱们公主走的太快,要是不跟紧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
想起一些被公主在经史学问上追在后面又逐渐超越的“往事”,两人都是一叹。
难啊难,跟着这么一位“主君”,她们两个活得都不太容易。
撑伞沿着石头铺成的路走
了一段儿,苏姮说:
“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卓妩君,应该就是罗丝丝向公主举荐之人吧?”
越知微语气里藏着些嫉恨幽怨:
“罗丝丝可真是心机深沉,她自己跟公主请缨留在了玉州,后脚就举荐了自己的好友,人虽然不在公主身边,却让公主一直惦记她。”
苏姮失笑:
“你不也是向公主引荐了我?”
“那不一样。”道旁的海棠被雨水浇洗得可怜可爱,越知微驻足赏玩,“我引荐你是因为你确实身有才学,罗丝丝,跟在公主身边两年直到要走了才举荐卓妩君……”
苏姮摇头,轻声说:
“卓妩君毕竟是司徒尧的未婚妻,妻也好,妾也好,外室也好,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愿意用跟自己抢女人的男人?罗丝丝举荐了她,怎么也是担了干系的,等公主离开玉州才举荐,未必没有避嫌的意思。”
“司徒尧?那等比公主大了快一轮的老浊物公主哪里会跟人抢?分明是倒贴上来的。”
“咱们是公主的客卿、属官,自然这么想。可世人眼里……罢了。”苏姮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提这些真是没意思。”
二人走出了几百丈,到了山脚下,又缓步往回走。
刚回到院子里就被人召去了公主所在的正院。
“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公主府的左右丞,我父皇同意我学太子詹事府设下两馆招纳女子贤良,一个叫春风馆,主管文史策论,交给苏姮,一个叫春雨馆,主管算学杂学,交给越知微。”
两人齐齐对公主行礼。
至此,公主府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个架子。
万俟悠心里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我二哥和我四哥都要杀我,要是现在死一个,是不是让我二哥先死了更好?”
她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随口问自己的两位新任公主府丞。
室内一片寂静。
越知微跟在万俟悠的身边更久,经历得也更多些,回过神,她刚要说话,就听见自己的好友果断说:
“公主,微臣以为,您既然已经借了皇子相争之空回到了繁京,二皇子就该上路了。”
“我也这么觉得。”
穿着一身交领袍的万俟悠点点头。
又过了几日,正在繁京城中的人们已经开始再次习惯陛下对公主的极尽宠爱之时,二皇子万俟丰被人刺杀在了一处酒肆之内。
酒肆是在他自己名下的。
与他约在此处相见的人,是公主麾下的裴仲元。
第68章 公主请登基(十一)
因为在洛州豢养私军,一皇子万俟丰已经被陛下勒令在家思过,王府外有禁卫把守。
可就算如此,万俟丰还是要想办法出宫,约见他的旧日故友、也是亲手揭发他豢养私军的裴仲元。
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些诡异之处。
裴仲元手里到底有什么,让万俟丰一定要见?
“我们搜遍了全城,终于找到了那凶手些许的身份,他在动手之前住在拜月坊……”
“拜月坊?”
大理寺少卿楚平野从案卷中抬起头,看向负责驻守繁京的禁军校尉骆寒山。
“凶手之前住在妓院里?那他平日开销如何?”
“这些你们自己问。”骆寒山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湿气,他语气冷硬,和他腰上挂着的刀差不多,“认出他的妓子说他是洛州口音,出手大方。”
杀了一皇子的人是洛州人?
楚平野拿起一份案卷,是仵作写的。
“他手上有握剑的茧子,如果真是洛州人,难道是一皇子之前豢养的私军?那个妓子是如何知道洛州口音的?此话可信?”
骆寒山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因为这次禁军也有看管不利的大干系,他才不想跟这些文官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