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 by三水小草
三水小草  发于:2024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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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掩着嘴笑着说:“回禀公主,那只小鹿看起来不理人,其实很爱和人亲近,喂了它草料就能摸它的头,其他姐姐说这鹿就像是裴将军,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一直把公主放在心上。”
“你们倒是挺会看。”
万俟悠笑了笑,让小宫女退了出去。
转身看向几个女官,年轻的公主轻声问:
“若是一个男人喜欢我,却不肯明说,得靠旁人这般点拨,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重紫看向重蓝,重蓝低声说:
“公主,说明这男人心不甘情不愿。”
“是,心不甘情不愿,得让别人先给了他一份心,他才肯回一份。”
公主看向窗外渐渐有了秋意的景色。
“这般遮遮掩掩不甘不愿的心思,本宫不喜欢。”
她招招手,让重蓝过来。
“让人去裴家,把出入本宫松园的茉莉铜牌拿回来。”
“……是。”
当窗而坐,婚事被自己的父皇当作诱饵的公主斜靠在椅子上,在她的面前摆了从“一”到“六”的六块木牌。
“大哥的气焰被打下去了,三哥也没有原来的势头,二哥,明日怕是就要气死了……我五哥送来的是什么人?”
“回禀公主,五皇子最近和隆安侯府的司徒尧过从甚密。”
“司徒尧?隆安侯府世子?司徒家这么舍得?”
“公主,司徒家当然舍不得,他们家二房的嫡子司徒锦这段日子很是出色,大概这才是想要送给公主的人选。”
裴仲元消失在了松园不过两日,万俟悠就见到了受邀而来的司徒锦,还有送他来的司徒尧。
司徒锦的气质举止和杜行舟相似,都是文弱柔雅模样,司徒尧倒是高大健壮,年纪也更大些,一看就是行伍中人。
“司徒……尧?”简简单单的名字,仿佛被轻轻咀嚼了下才吐出来。
司徒尧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几片叶子落在了地上,高坐马上的公主矜贵倨傲。
“这地上竟然有落叶。”
司徒锦在一旁连忙说:“晚生这就让人……”
司徒尧走到马前,缓缓跪到了地上,露出宽厚结实的脊背。
“请公主踩微臣脊背下马。”

第61章 公主请登基(四)
绣金镶珠的羊羔皮靴子毫不犹豫地踩在了男人的背上,身为正五品朝议大夫的他低着头,完全不顾自己堂弟惊讶的目光。
还是少女的公主步履轻盈,那点分量在他的身上一点就过去了。
“你不错。”
下了马的公主笑着说。
“重蓝,把本宫的那块茉莉铜牌给他,以后让他来陪本宫骑马。”
“……是。”
公主舍了裴家英武年少的一郎,又选中了隆安侯府的世子司徒尧?
繁京城中一片哗然,倒不是为裴一郎惋惜,只是司徒尧身为隆安侯府世子,不仅年纪已经一十有四,更是身有婚约,只是因为他之前做承重孙要给老侯爷守孝,婚事才拖了下来。
怎么?连隆安侯这等门第的世子都看上了长乐公主身后五代侯爵的嫁妆?还是看上了江家的兵权?
旁人如何想,每日鲜衣怒马的万俟悠并不在乎,比起偶尔逗弄一下才好玩儿的裴仲元,又或者总是温柔小意的杜行舟,毫不掩饰讨好的司徒尧要更合她的胃口。
“小马固然可爱,老马识途却让人省心。”
公主不知真假的话传到了繁京城中,人们看司徒尧的眼神都变了。
比起年方十五的长乐公主,一十四的司徒尧确实是一匹“老马”了。
“司徒老马”的称呼传回了隆安侯府,现任侯爷、司徒尧的父亲开了祠堂,将司徒尧责打到皮开肉绽。
他在那边打,隆安侯府的老妇人穿着全套诰命披挂哭着进了宫,哭求皇后娘娘,请公主放过隆安侯家。
“本宫不懂了,本宫不过是觉得司徒大人有趣,怎么你们司徒家就这么要死要活的?既然不愿意,为何当初要他到我的松园门口?”
老太太被纵马疾驰回宫的公主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求公主放过隆安侯府六代清名!”
万俟悠看着被她拿进宫的那块茉莉铜牌,凉凉一笑:
“我父皇都说天下好男儿我尽可选,偏偏你们司徒家说你们司徒家的儿郎我不可选,我这长公主是听我父皇的,还是听你们司徒家的?”
十五岁寿辰时候,万俟悠被加封为长乐长公主。
隆安侯府的老夫人几乎要昏过去,是被人架着送出宫的。
几日之后,司徒尧就再次出现在了松园。
朝中渐渐有了攻讦长乐公主操守不堪的声音,皇帝陛下却不像从前那般一味护着。
消息传到了舞韶殿,万俟悠笑了:
“大皇兄没生下儿子,一皇兄萎靡不振,三皇兄自请修书,五皇兄跟司徒家渐行渐远……父皇用完了我这把刀,现在又看上了别的刀。”
看着面前那些木牌,她摆摆手。
“都收起来吧。”
果然,过了几日,从小备受宠爱的长乐长公主第一次在冬至的时候没有受到自己父皇格外的恩赏。
她去问自己的父皇,她的父皇给她看了一道圣旨。
朝议大夫司徒尧,升为浙州刺史,即刻赴任。
“父皇……”
繁京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散漫飘开,年轻的公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许久无声。
“悠儿,凡事,不可太过。”
公主失魂落魄,骑马离开了皇城,直奔松园。
“公主殿下。”
松园门口,一个人穿着青色布袍持伞而立。
是杜行舟。
“杜郎君,你来干什么?”
“晚生早就听闻松园雪景极美,想求入园一观以画。”
穿着赤红裘衣的公主在雪中犹如一团火。
“你要是这时候进去,本宫未必何时再放你出来。”
看了一眼面前华美奢丽的松园,她淡淡一笑:
“松园以后的日子,也没有之前那般好过。”
持伞的男人仰着头看着高坐马上的公主。
“公主,晚生此时来,是为松园雪,不为人声嚣。”
“公主。”穿黑衣的男人一直无声地跪在松园门口,此刻,他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冻到了发白的脸。
是裴仲元。
公主打算下马,他连忙膝行到了马前,露出了自己的背。
“啧。”万俟悠摇了摇头。
“本宫愿意在松园前停马,只是本宫愿意,不是本宫只能在此下马。”
松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万俟悠骑着马,从两个人男人的面前走过。
“松园画雪,门前做踏……这些本宫玩腻了。”
在两个人面前,门缓缓关上了。
“玩腻了,那公主又想玩什么呢?”捏着伞的杜行舟看了裴仲元一眼,点点头,徐步走入了雪中。
同一场雪下,司徒尧站在繁京城外的十里亭,明明无人相送,他却不愿尽快动身。
“世子爷。”
“再等等。”
又等了两个时辰,他什么都没等到。
“罢了。”男人翻身上马。
他和公主本就是相互利用,他折辱自身,让上赶着想要掺合进夺嫡的隆安侯府能从五皇子处脱身,公主假作骄纵,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一场戏,他若演得太深了,公主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尧惟愿公主也能得偿所愿。”
崇安九年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松园大门紧闭,门口的上马石几乎都要被雪埋了。
眼看着快要到新年了公主还不肯从松园出来,皇后不知道和陛下闹过了多少场。
帝后不谐,宫里人人自危,皇后不肯主持宫务,四位妃子忙得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罢了,过去了两个多月,悠儿怎么也该有些长进了。”
皇帝松了口,下人连忙去松园请公主出来。
公主却没有出现。
公主病了,病得很重,重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
自从陛下被立为太子就再没离开过皇宫,这次也摆开了全副仪仗出宫去了松园,回来就哭得无法见人。
陛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派了过去也无法让公主好转。
就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皇后做主,把公主送去了繁京外的还圣宫。
那之后的数月里,繁京城里再没有那位长乐长公主的消息。
四月,春闱,麟州世子陆晋拔得头筹,成了状元。
跨马游街,走到“文成雅集”门前,他抬起头,仿佛还能看见当日那个痴痴望着朱雀门的男人。
如今的他是状元,那个骄纵疏朗的公主,又在哪里?
正想着,从朱雀门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上挂着一块茉莉花纹的铜牌。
“公主,是新科进士们在游街。”
“那就等等。”
一只纤细的手腕从车帘中伸出来,掀帘之人与高坐马上的状元郎遥遥相望。
陆晋缓缓移开了眼睛。
寒窗苦读一十载,是他心中那点痴念远远敌不过的。
晃着茉莉铜牌的马车进了宫,又出了宫。
琼林苑赐宴,杏林园簪花,人人夸赞的状元郎喝得大醉,第一日一早,才知道了繁京城里已经传遍的消息。
长乐长公主自称得梦入仙人境,方知自己贪恋红尘才有了此番生死劫难,得陛下恩准,如今已经出京去往各地还圣元君道场还愿去了。
“我给我父皇当了那么久的刀,却被折腾掉了半条命,他一则心里有愧,一来还要安抚江家,自然愿意放我出京了。”
骑在马上,一身素淡男装的万俟悠神采飞扬,哪还有半分的柔弱模样。
一个穿着绿袄的女子骑术不佳,勉勉强强跟在她后面,再往后是那些公主府的女官们。
“公主,咱们刚出京就甩下了那些仪仗……”
“无妨。”万俟悠摆了摆手:“裴护军辛辛苦苦争来了这个差事,为了不早早被打发走,他会替我好好遮掩的。”
万俟悠含笑看着这个绿袄女子:“春芽,要不是遇到了你,想到这个能祈福的借口。我想要脱身还得再费些周折。”
一十六岁的武春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姨姨让我三十岁的时候回去继承主祭,我去还圣宫也就是想看看繁京里面祭祀骑鹅娘娘的排场。”
“骑鹅娘娘,这个叫法有意思,还圣元君真的有一只大鹅?”
“那是自然,胖乎乎的,特别好哄。”
万俟悠被她逗笑了:“你这话说得仿佛亲眼见过还说过话似的。”
武春芽笑了笑,低下头没说话。
她其实是想偷偷看看这位传说中骑鹅娘娘托生的公主,可世上的缘分就这般奇妙,在见到公主之前,她以为世上的传闻都是假的,见到公主之后,她总觉,要是骑鹅娘娘真的托生成人,就是公主的样子。
不是长相。
是感觉。
“公主,咱们去哪儿呀?”
“去西北。”
万俟悠笑吟吟的:“以后在外面你们都叫我万七娘,别叫我公主。咱们去西北,我表哥打乌蛮,说乌蛮有一种奇兵刀枪不入悍不畏死,我得去看看。”
见她轻描淡写,武春芽完全不知道,就是这个小小的念头,让眼前这位公主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搅弄得整个繁京城里人仰马翻。
一个多月后,万俟悠终于到了西北的朔方大营,她还没看见自己的表哥江琦,就先看见了一个穿着文士袍的男人。
“下官苏引,见过公主殿下。”
“苏引?你就是那个出主意用铁索阵打败了乌蛮的谋士。”
在路上奔波了一个月,屁股上磨破了皮又长好,手上也生出了无数的血泡,更是水土不服比从前干瘦了许多。
万俟悠不再像繁京那朵举世追捧的茉莉花,却明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茉莉花是要晒太阳才能生得更好的。
苏引深深地低下头:
“定计的是将军,动手的是将士,下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敢领此功劳。”
“我又不是来给你赏赐的,你不用这么谦虚。”
万俟悠笑着坐在了主座上。
“下官并非谦逊,公主,西北将士之苦,非亲眼所见不可得其一一,下官在此地不过数月,已经如再世为人。”
这话,让万俟悠抬了抬眼。
她重新打量了这位谋士一番。
比起在繁京城里的杜行舟,他像是一棵在西北道旁屹立的杨树。
“苏先生,是我之前冒昧了。”
长乐公主站起来,走到苏引面前。
弯腰行了一礼。
她在繁京,除了父母,连兄长都只是点点头,到了朔方的第一日,她就遇到了一个值得她一礼的人。
苏引连忙还礼。
“有人跟我说阿悠来了朔方?”
主帐的帘子被掀开,帐内帐外,两个人都是一惊。
帐外的将军惊讶的是自己那位养在深宫里的表妹真的出现在了荒僻血腥的西北。
帐内的公主更是惊讶到直接皱起了眉头。
挥退所有人,万俟悠快步走到这位将军的面前。
“阿……明雪姐姐。”
“是我。”
“江琦”笑着应了。
江家长子江琦早就和他的父亲一起战死,在朔北总领军务十余年的,是江家长女江明雪。

第62章 公主请登基(五)
朔北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如刀割一般,别说初到此地的人了,连在这里呆了几年的兵都受不了。
带着花香气的油膏在脸上一点点匀开,重紫的动作轻到了极点,还是让万俟悠皱起了眉头。
“公主,等见了那什么乌蛮奇兵,咱们就赶紧走吧。”
这才多少日子呀,公主的脸比从前粗了好些。
“这话我不爱听。”万俟悠微微侧开了脸庞,“这里既然旁人都能待了,凭什么我就待不了?凭我是公主?”
抬手不让重紫在自己的脸上继续抹药,万俟悠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屋舍,浅浅地叹了口气。
怕她住不惯营帐,江明雪把她安排住进了朔方城的江家宅院。
院子里光秃秃,屋里的盆景都是刚摆上的,守院的人更是只有两个伤了腿的老兵——这也已经是江明雪十几年来都不敢过的好日子了。
还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儿又想叹气了。
江家,她母后的母族,彪炳史书的世勋之家,繁京城里人人看着公门府邸,想着西北的军权,又哪里能看见,这么一个煊赫世家,到现在顶立门户的只剩了一个江明雪。
女扮男装十三年的江明雪。
人人都说江琦十七岁从军撑起了江家军,是少年英雄,他们又哪里知道,真正用肩膀撑起了江家大旗的是十六岁的江明雪呢?
十六岁,再过两个月茉莉花一开,她也十六岁了。
推开窗,万俟悠仰头看向属于朔北的月亮。
她十六岁了,她要做什么呢?
十三年后的她,又会在哪?
明明花了快一年才让自己暂时跳出桎梏,万俟悠却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享受梦想中的放纵和自在,就开始要想自己的前路。
以后呢?以后她怎么办?
回去?继续当周旋在父皇指掌之间的公主?从一群男人里面选一个听话乖顺地嫁了,然后就看着几个皇兄争抢皇位,而她坐地押注,等着以后再升为大长公主?
“没意思。”
她支着下巴说。
第二日一早,江明雪派了一队人马护卫她在朔州城里游玩,穿着一身霞绮色袍裙的万俟悠腰上悬着茉莉环,头上简单梳了个髻,插了一根金簪。
这样让女官们觉得寒酸的打扮,却像是一朵从未有过的花,突兀绽放在了朔州城。
几个兵卒的眼睛都看直了。
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万俟悠回头一看,又笑着翻身上马。
这些人的目光简单直白,只有纯粹的赞美,让她觉得自在。
“朔州城?有什么好逛的,我还是去大营吧?”
“啊?”
带头的校尉上次跟女子说话还是五年前回乡看自家老娘,低着头,看手也不是,看脚也不是,倒把公主给看乐了。
“我说我要去大营看我表哥。”
说完,万俟悠一拍马屁股就带头走了。
刚出城不到三里路,她勒马停了下来。
“那些人是什么人?”
她一抬下巴,几个女官都转头去看那个追上来的校尉。
“那个啊……”校尉犹豫了下,才说,“那些都是乌蛮的女子,将军还是副将的时候就跟老将军提请,让她们就在囚营里洗衣做活,春天还会拉出去开荒,可惜都不会做农活儿,也不肯学咱们的话,不好教。”
走到距离囚营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万俟悠让马停下了脚步。
与其说她们是“女人”,倒不如说是一群被圈养的野兽,此时朔北早晚的风还是凉的,她们身上的麻衣也只能勉强蔽体。
看着她们被绳子串着排队领饭,万俟悠眯了眯眼睛。
“她们到现在这个境地,都是我表哥提请了我外公求来的,那她们之前,是什么境遇?像牛马一样拉车么?”
她问那个校尉,校尉低下了头。
“万娘子,卑职要是跟你这胡言乱语,将军是要处置我的。”
“你说,我听,旁人都不知道。”
花一样的少女神色平淡,眼里隐隐有着好奇,更多的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校尉踌躇了下,才说:
“她们以前,都是当军妓的,两三个月,差不多就能死一大半。”
万俟悠将视线从校尉的脸上转开,重新看向那些女子。
校尉心里有些为难和后悔,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家,万一被吓得去将军面前哭闹怎么办?
“所以啊。”万俟悠声色平缓无波,像是在看着松园的雪,舞韶殿的花,那些她习以为常,只觉得无聊无趣的东西,“乌蛮没有我表哥这样的好人,乌蛮人掠去了我大启的女子,只要,两三个月,甚至,用不了两三个月,我大启的女子,就会在他族的土地上死伤大半,是么?”
她并不是向这个会害羞的校尉要答案,纵马如飞,她再次见到江明雪的时候,江明雪有些愕然。
“阿悠,怎么了?”
万俟悠看着自己的表姐,唇角勾了下,似乎是在笑,只是眼睛里还泛着红。
“没怎么。”
长乐长公主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她似乎是被吓到了,却又不是。
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女扮男装了十多年的表姐,仿佛这世间突然在她眼中变了一副模样。
江明雪却仿佛看懂了她,上前一步,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悠,回去吧。”
回去繁京,回去属于你的松园,回去满城茉莉花年年为你盛开的地方。
当你的公主,可能不够自由。
可这世上很多看似美好的东西都让人痛苦,比如自由,比如清醒。
“你现在走,很快就能忘了朔北。”
“然后,我就能心安理得,躲在你、整个朔北、整个西北百姓用血肉围起来的繁华里,是么?”
万俟悠从自己表姐的怀抱里挣脱了
“那太没意思了。”
骄傲矜贵的繁京茉莉就这么留在了漠北。
在世人都以为长乐长公主在玉州还圣宫静心修行的时候,化名万七娘的女子脱下了身上的裙子,头上戴着巾帼,跟着朔州的妇人们学着怎么能给人包扎伤口。
“你拖人的时候不能弯腰,你的背要挺起来。”
妇人宽厚的手掌拍在万七娘的背上,她愣了下,连忙挺腰点头。
妇人笑了:“傻乎乎的,到时候能拖回几个人嘞?”
“我!我肯定行的!”
万七娘笑得很讨喜。
晚上回了住处爬都爬不起来。
长乐长公主身边的四个女官心都要碎了。
“殿下……”
“别哭啦!现在不比在松园骑马有意思?”抱着发青的手臂,万俟悠自己给自己抹药,龇牙咧嘴。
重紫重蓝重丹重青四个女官挤在一起,看得她忍不住笑了。
“你们四张脸加一起凑不出一点人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也是天天去药房帮忙嘛?怎么样?武春芽据说很能干,你们就比不过她?”
武春芽家里世代都学医术,虽然因为是女子,很难跟别的医家互通有无,可积累了几代人,那本事也是极高的。
尤其是在妇科一道,短短两个月,整个朔北都知道朔州城里有个能治好女子漏血症的女神医。
重青也是皇后特意选在万俟悠身边的医女,见其他人都看她,有些羞恼地低下了头。
“公主,臣……臣会比过武娘子的。”
万俟悠笑着拿出一封信,打开,是裴仲元写给她的。
裴仲元带着公主的车驾去了玉州,每天就是守着玉州还圣宫的空房,写的信比那房子还空。
“一切安好。”
寥寥四个字。
万俟悠想把信塞回去,却发现信封里落出了一支被压成了干花的石榴花。
是名满天下的玉州石榴花。
将花和信放在一旁,万俟悠又打开了一封信。
这次写信的人是杜行舟。
就算离开繁京,万俟悠也不许自己对繁京的一切一无所知,杜行舟就是她留在繁京的眼线,她到了朔州,就告诉了他自己的所在之地。
杜行舟的信上写的都是六位皇子的争斗,朝中局势的变幻,身为宰相之子,他有眼光,也有见识,将个中你来我往写得周详细致。
写到最后一行,他才写了自己。
只有一句:“今年新制了些茉莉花茶,香味淡了许多,倒是公主离京时的玉兰,颜色如旧。”
看着信封里倒出来的玉兰花笺,万俟悠拿起来,也放在了一边。
第三封信,是司徒尧的。
看见他的信,万俟悠有些意外。
他们二人各得其所,她还以为那位狠得下心的隆安侯世子不会再与自己联系了。
这封信是先寄到了玉州又转来此处的。
打开粗粗一看,内容也平平无奇,只说了些浙州风物。
将信放到一旁,万俟悠拎起信封问自己的女官们。
“你们猜,这里面有没有花?”
女官们捂着嘴笑。
等信封里落下了山茶花的花瓣,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捶桌大笑。
“去、去外面寻点树叶,一个给他们塞一份,就算是本宫回信了。”
“是。”
女官们笑着走出去,看了看杨树,又看了看柏树,最后选了一棵银杏。
万俟悠当窗看着,看她们煞有介事地挑挑拣拣,还是笑个不停。
月圆月缺,夏至处暑。
城外种的粟和麦都探出了穗子。
黑瘦了许多的公主嫌热,终于忍不住,用匕首削掉了些许头发。
“头发好好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总不能只靠那一棵银杏。”
她说得理直气壮。
女官们一边心疼,一边将头发收好,小心地扎成了一束又一束。
繁京城的茉莉花开了又落,皇后娘娘每日过得唉声叹气,朝中风云变幻,皇帝陛下也开始思念起了在外的公主。
朔北的秋天来了。
乍起的北风带来了腥气。
“敌袭!”

“活该被乌蛮人的马蹄子踩死。”
这是在朔州城里,万俟悠曾经听到的一句话,只到过一次,却让她记住了。
为之是这一句话,就让原本呆愣愣站在那儿的瘦弱年轻人提起拳头,用搏命之态杀向了那个粗壮蛮横的汉子。
万俟悠忍不住驻足,站在围观人群里。
瘦弱年轻人被人们拉开,又扑上去,挨了汉子拳头,又扑上去,像是疯了一样。
教万俟悠怎么给人包扎大婶姓安,大步走过去,一巴掌先甩在了汉子脸上,又一把年轻人硬拽了起来。
四十多岁妇人,在朔北令人惧怕风里像一棵了根树一样稳。
“刘老六!吴家七口人都怎么死?我看你是痰迷了心窍了净说昏话!”
挨了巴掌刘老六被安婶子一巴掌扇到了别人家铺子门口,捂着脸不说话。
姓吴年轻人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吴后,你也别恨他,他家爹娘也是被乌蛮人杀哇。”
壮汉不说话。
年轻人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松开自己手里紧抓扁担。
安婶子跟着松了口气,抓住了在人堆里看热闹小姑娘。
“万七娘,我不是让你先把东西送过去吗?”
女孩儿抱着洗干净细棉布,露了一讨好笑。
安婶子抖了抖自己刚刚扇人扇疼了手,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女孩儿脑门子,戳了一红印子。
“天天傻乎乎。”
在安婶子嘴里,突跑来要跟着学这学那万七娘就是傻,手上虽有一点薄薄茧子,却还像是白玉雕来一样,这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大家小姐来他们这地方吃苦受罪,不是傻又是什么?
是江军下令了让她教,她也不能不答应。
江军是谁?朔州女子们在战士帮着抢收军屯粮食、装填沙袋、运石头上城墙都是自古有之,江军是第一也是唯一一给她们记功刻碑还给赏银。
江军也是第一把朔州女子们编排起来,让她们学救人进医营拿俸钱。
虽不多,是女人们都知道,这些钱是江军自己从牙缝里攒来。
教了几月,安婶子还是觉这万七娘傻,哪怕她学什么都是一遍都会,哪怕她乖巧话不惹事,哪怕她……无论万七娘再聪明,她留在这朔州城,就是傻。
“傻姑娘!干什么都快,就吃饭慢!”
“傻站着干什么!快些清点细布和草药包!”
“清点好了,一共一千七百六十七块细布和六百包草药。”
万七娘说话时候还在努力捕捉着远处传来声响。
她见了战鼓声。
为了防范乌蛮奇兵,江明雪在城外设下了重重陷阱,不知道有多能派上用场。
年轻脸比之前黑瘦了许多,眼睛也更大了,透着年轻人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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