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人这样安排很好,既照顾了他们个人的意愿,也参考了他们的能力。”郑深赞同。
但他心里猜测,这几人应该都会留在庆川。毕竟离上司近,以后升迁的机会才更大。
他家大人的天地绝不会只庆川一地,随着庆川北上东进,他们也迟早会组建自己的朝廷,那时候这些人都会是元老,若是去地方上担任地方官,前途肯定不如留在庆川。
三月初三,胡潜一行人顺利抵达庆川。
南下这一路,五人真是感想颇多,首先是各州明显比北方的州府更繁华。其实按理来说,北方各州属于中原大地,人口更稠密,商贸往来也更多,当更繁华才是。
但常年的战乱征兵,繁重的田赋徭役,让百姓苦不堪言,连生存都艰难,哪有什么余钱,光凭富商豪绅这点人,能繁华得起来吗?
但庆川诸州不一样,百姓的精神面貌要好很多,连衣服上的补丁都普遍要少一些。
更别提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工坊,还有平坦宽敞的马路了。
庆川的路确实修得好,同样的距离,从北地回榆州,他们要多走好几天。
庆川城更不愧是南方第一大州府,城中百姓十万,商贾旅人无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们还在街上看到了好几种在京城才能吃到的小食。
黄昆瑞倍觉稀奇,四处张望,嘴里啧啧称奇:“同样是偏远州府,这庆川比咱们榆州热闹多了。”
胡潜没接这话,目光落到正前方不远处的中年文士身上。
没得到回音,黄昆瑞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胡兄,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胡潜下意识地说:“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谁啊?我认识吗?”黄昆瑞好奇地问道。
胡潜刚想张嘴,便看到那人含笑走到了他们面前,拱手笑道:“胡大人,黄大人……抱歉,本应该去城外迎接诸位的,但刚才有点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出门晚了一些。忘了介绍,在下是陈大人身边谋士郑深!”
“诸位大人这边请,咱们先去府衙喝茶,我已派人去通知陈大人了,他一会儿就回来。”
胡潜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平和宁静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郑深回头,笑看着他问道:“胡大人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胡潜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是郑大人有些像下……我年轻时曾遇到过的一位贵人。”
郑深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地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树有雷同,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胡潜挤出个笑容,点头说:“没错,许是时间太久,我记糊涂了,郑先生莫怪。”
“区区小事,胡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诸位请随我来。”郑深笑着带他们进了府衙,让人奉上茶水,然后跟他们讲了一些陈云州大致的安排。
“诸位大人的府邸,我已安排妥当,就在城北,通判陶大人也住那边。如果诸位大人对这些有异议的,一会儿我家大人回来了,诸位尽管提。”
黄昆瑞几人看向胡潜。
胡潜代他们表态:“没有,陈大人和郑先生安排得很好,有劳郑先生费心了。”
郑深笑着点头,随即跟他们讲起了庆川府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有目前的主要政策等等。
半个时辰后,陈云州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笑着拱手:“让诸位大人久等了,抱歉。”
胡潜他们连忙起身见礼:“陈大人言重了,属下也是刚到!”
他们态度摆得很低。
陈云州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自己再到空留的主位落座,先关心了一番他们路上的情况,家里的情况,然后笑着提起了对他们将来的安排:“郑先生应该已经跟你们提过了,不知诸位大人是什么想法?”
胡潜几人也早就商量过。他们既然没彻底致仕,还不顾骂名投奔了陈云州,自然是想干一番事业,既能一展所长,又能光宗耀祖。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一个意思:“我等愿留在庆川,追随大人!”
陈云州笑道:“好,好,我们庆川正好缺诸位大人这样的人才。不过现在庆川还比较小,暂时不能给诸位大人相应的官职,还要委屈诸位大人一段时间。不过俸禄不会比诸位大人原来的少,诸位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胡潜摇头说道:“我们没有其他要求。只是胡某有个疑惑,大人如今手底下已有九州,为何不效仿龚鑫?”
他这是在问陈云州占了这么多地方,怎么还不称王称霸。
郑深笑道:“这是经我们众人商议后决定的。虽然嘉衡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不得人心,但这天下还是有不少忠于赵氏,忠于朝廷之人,如今既已有龚鑫在前面拉住朝廷和这些人的仇恨,我们何不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壮大庆川的实力。实力为上,名不名义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谁能走到最后!”
胡潜五人听后,对视一眼,拱手道:“还是陈大人和郑先生看得长远。”
别的不提,这份忍耐力就非常人所及。
要知道,九五之尊,无上的权力,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龚鑫的做法才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要不是丢地丢得太快,估计这会儿葛镇江也称帝了。
陈云州含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现在这样比较省钱,咱们庆川还比较穷,银子都要花在刀尖上。”
像龚鑫那么搞,称帝了,宫殿总得建吧,然后文武百官也不能少吧?
那庆川势必得大兴土木,单是建宫殿的费用,恐怕就得几十万两。而且宫殿落成之后,估计这些人还得给他选妃,将家中的女子都往他后院塞。
这些不花钱的吗?
一旦建国,跟随他的这些人要不要封赏?必须要啊。
庆川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官员,只怕地皮都要翻好几倍,每年的开支不长个几万,几十万两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人。
大事还未成呢,就这么骄奢淫逸真的好吗?
陈云州不想在这种温柔富贵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己。
更重要的,他迟早要去北方的,有现成的宫殿,何必劳民伤财呢?
京城皇帝的宫殿,还有那些王公贵族、大臣们的房子,都是现成的,以后拿来直接封赏就是,完全不用自己额外花钱赏赐修房。
一次都能办成的事,何必要搞两回,他们不嫌麻烦,他都嫌烦。
胡潜几人听到这个理由,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修路有钱,给自己修豪华的宫殿却喊着没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郑深笑呵呵地说:“以后诸位大人就明白了,我家大人崇尚节俭,不提倡折腾百姓。我们庆川的各项工事,包括水利工程,官府至少都是补贴了口粮的,从没有强制无偿征役的情况发生,征兵也是如此。”
胡潜听闻后很是汗颜,连忙拱手说道:“陈大人高义,实令我等佩服,难怪庆川如此兴盛,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陈云州被他吹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每个现代干部应该做的事吗?当然,贪官污吏不算。
“胡大人过誉了,我让人准备了酒席,并将庆川目前的主要官员召集起来,给诸位大人接风洗尘,也是让大家彼此认识认识,方便以后共事,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请!”
说完,他率先站了起来。
他们五人加入后,陈云州开始有意识地整顿庆川九个州府,虽然还没朝廷的建制,但已经有了朝廷的雏形,军务、政务分开,财务也九州统一规划调度,以提高效率,整合九个州的资源,进一步提高庆川的实力。
对于陈云州这种闷不吭声发大财的行为,龚鑫和葛镇江真是嫉妒死了。
他们要死要活,拼命才抵挡住了朝廷大军的进攻,守住了城池,陈云州倒好,一边卖火、药赚他们的钱,一边悄无声息地就拿下了两州,两头都吃,还让人没法跟他翻脸。
想到陈云州现在总共占据了九个州府,比他们俩加起来的地盘都还大得多,他们心里都酸酸的,真是同人不同命,那小子的运气太好了。
葛镇江连续两次扩张,两次被朝廷打回原型,志气大跌,尤其是现在他手上的兵力满打满算都没十万,他心里已经逐渐意识到,他这辈子恐怕没有做皇帝的命了。
虽不甘心,但人也要认清现实。
葛镇江开始谋划,该投效哪一方势力,能够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本来是比较属意陈云州的,但上次他假模假样地给陈云州抛出了橄榄枝,陈云州丝毫没接的意思。
估摸着这个年轻人现在地盘大了,人也膨胀了,可能看不上他这种野路子出身的老家伙。
葛镇江好歹也曾风光过,既然小辈都不搭理他,他自然也歇了这个心思。不然投奔过去,对方也不会重视他。
那如今就只剩朝廷和龚鑫可供他选择了。
相对来说,他自然更愿选择与他同样是江南乱军出身的龚鑫,只是龚鑫现在手里只有四个州,面临着朝廷的强力打压,险些没守住田州,实力看起来不是很强。
他担心万一自己投奔过去,龚鑫最后被朝廷剿了,自己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还要陪着龚鑫去死?
反正现在各方都顾不上他,他就准备再观望观望,要是有机会扩大势力是最好,没有,那再看那边胜利的可能最大,他就投奔哪一方。
抱着骑墙的心思,他暗中派人给贾长明示好,表面又跟龚鑫交好。
龚鑫不知道葛镇江的小心思,也没时间去管。
葛镇江现在只有一个州,不足为惧。而且挨着田州,是田州的天然屏障,他不会去攻打葛镇江,双方暂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也不愿意再树敌。
因为他现在虽然暂时挡住了朝廷的大军,可跟朝廷交战三年,他们大岳的损失不小,尤其是庆川军的不断崛起,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龚鑫的野心很大,他想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建不世之伟业,那庆川就迟早都会是他的障碍。
可如今面对朝廷,他都节节败退,丢了两个州。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他占的位置不如陈云州好。陈云州拿下的地方,西边、南边都是天然的屏障,东边还有他和葛镇江挡住朝廷,就北边比较危险。
真是让人嫉妒啊!
龚鑫心里虽然酸,但他也在反思,陈云州为何能一会儿捡两州,一会儿又接收朝廷的官员?
前者还能说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后者呢?这可不能用运气解释。
想当初,他明明是势头最猛的,他起事,雄踞江南时,陈云州还只是个小小的庆川知府,只有一地,微不足道,为何短短三年时间,对方就超过了他?
龚鑫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手底下的人大多是野路子出身,莽的时候行,但要搞些细致的事,搞阴谋诡计恐怕就不如读书人了。
陈云州身边就不一样了,他重用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官员。
想来这些人也比较有用,所以陈云州才会花重金勾走了朝廷的五个官员,而且还继续散播消息,重金招募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陈云州一个人专美于前。
龚鑫决定学陈云州,他招来施斌商量:“岳父,陈云州这人素来无利不起早,他既放出风声愿花重金招募朝廷官员,其中必有利可图。”
“咱们也跟上,一起挖朝廷的墙脚吧。我们大岳地虽不如庆川广,但江南多读书人,高中做官的也多,若能引一二成回来,岂不美哉?”
施斌其实不想招募太多文臣回来分他的权力。
但如今大岳形势不乐观,左右自己除了是谋士文臣,还是龚鑫的岳父,这层关系是没人能比的。所以他还是赞同道:“皇上说得是,若能招募一些能人义士相助,我大岳必能更上一层楼。”
龚鑫笑道:“好,岳父既已赞同,那咱们也学陈云州,放出话,凡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只要肯回江南加入大岳,通通升官一级,俸禄翻倍!”
陈云州那抠抠搜搜的样子,什么具体待遇都没提,他可不一样。
他是皇帝,自然要大方一些,就不信那些大臣不心动。
施斌想了想,提道:“皇上,其实不光是文臣,还有军中的将士也该有此待遇才是。”
龚鑫拍了拍脑门:“岳父所言甚是,军中将领,无论是不是出自江南,凡是愿投奔我大岳的,通通官升三级,升无可升的,直接封侯!”
相较于文臣,他自然是更喜欢武将,尤其是如今在打仗的这种关头。
施斌笑眯眯地说:“微臣这就安排人去楚家军中宣扬此事。”
即便招不来投奔的将士,也要恶心恶心朝廷,要是能引得楚家军内斗就更好了。
当然,往京城那边他们也没少派人了。
而且龚鑫好大喜功,喜出风头,声势弄得比庆川还大。
本来京中只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出,说胡潜五人到了庆川,是如何受重用,陈云州亲自接见,如何礼贤下士这类的话。
还说陈云州有意招募京中官员,待遇不会输给胡潜。
这些话大多都是官员中低调流传。
可突然杀进来龚鑫这人,画风就一下子变了。
因为他的财大气粗,没几天,京城上至一二品大官,下至贩夫走卒都听说了,大岳在招募出自江南的官员,还有军中将领,奖赏是如何的丰厚云云。
一时之间,很多市井小民都恨不得自家有个什么指挥使这类的,直接全家一起跟着升仙。
这种话本来是茶余饭后,无聊之下的谈资,也是百姓们对权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无奈前不久才出了胡潜五人的事,朝廷、皇帝对这事都很敏感,还惩处了几名平日跟胡潜他们走得比较近的官员。
所以这时候冒出这样的流言,不少出自江南和庆川九州的官员都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皇帝或是上司、同僚怀疑上。
但他们又不敢自己站出来主动表忠心,不然万一别人说你是不是心虚了,你怎么回答?
一时之间,搞得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许多官员除了上朝和去衙门,平日里都不出门结交朋友了,哪怕是宴席邀约,也都是能推的都推掉,老老实实躲在家里,以免麻烦上身。
但这闹得满城皆知的流言还是传入了嘉衡帝的耳朵里。
嘉衡帝本就因胡潜投敌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了这等流言,那更是看哪个大臣都觉得对方长了一张变节的脸,早朝上,好几名江南、庆川九州出来的官员无端挨了一顿训,搞得其他官员都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朝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不少人下朝后背都湿透了。
不多时,这消息就传入了在家养病的戈箫耳中。
戈箫眯起眼,很是无奈,他敢肯定,陈云州和龚鑫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挑战皇上敏感的神经。
可哪怕很多人都清楚这是挑拨离间,甚至皇帝也知道,可人心难测,尤其是有了胡潜五人的前车之鉴,不说皇帝,就是他对自己手底下的那批人都不如以前那么放心了。
所以哪怕明知这是敌人的阴谋,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会上当。这陈云州和龚鑫还真是够阴险的。
无声叹了口气,戈箫庆幸自己这次是真病了,不用上朝承受皇帝的怒火。
好在这种流言蜚语总会过去,等过阵子,京城有了更有意思的谈资,自然也就没人提这一茬,大家逐渐淡忘,这事就过去了。
就在戈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之时,他却收到了一封从庆川来的密信。
信里,陈云州说早就听闻戈尚书之能,极为欣赏他的才干,因此邀请戈箫赴庆川,陈云州承诺,不但会给戈箫兵部尚书之职,而且还会封他为侯,世袭罔替。
总之信里对戈箫是各种夸赞,就差把他夸上天了。
可面对这封信,戈箫的脸色却不可抑制地沉了下来,捏住信的手背青筋暴突。
管家担忧地看着他:“大人可是腿又痛了?”
自打在雨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后,戈箫的腿关节就开始痛了起来,大夫说没得治了,只要天气不好,一下雨就会痛。
戈箫将信塞给他,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坑我!”
管家诧异,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也颇为惊诧:“这……这事绝不能传出去,不然皇上怕是……大人,这,这如何是好?早知是这种,小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将信送进府中,都是小人的错!”
戈箫面色阴沉,看了一眼管家手里的信,心中天人交战。
陈云州这封信明显不怀好意,但他若是主动交到皇帝手上,皇帝现在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以皇帝的多疑,万一哪天他决策失误或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便宜了庆川,皇帝搞不好会想起这封信,怀疑上他。
思来想去,这封信不能留。
戈箫示意管家:“将信烧干净,还有,凡是知晓这封信的人通通处理掉,一个都别留。”
但他们与戈箫的选择不同。
次日早朝, 由虞文渊带头,总共五个人相继站出来将这封信交给了嘉衡帝,以表忠心。
嘉衡帝看完信后勃然大怒, 可恨, 实在是太可恨了,陈云州一个乱臣贼子,他怎么敢的?
愤怒之余, 嘉衡帝忍不住开始怀疑,陈云州总共就写了这么五封信吗?
还会不会有人收到信隐瞒了下来?
他浑浊的老眼宛如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一一扫过底下的臣子, 落在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身上。收到信的五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那其他人呢?戈箫、晋峰他们没收到吗?
被皇帝这种如有实质的压迫视线盯着,三品大员们都感觉后背发凉。
好在,很快嘉衡帝就收回了目光,说道:“虞爱卿、富爱卿……你五人忠心耿耿,朕是欣慰, 尚金百两,锦缎百匹,此外……”
嘉衡帝很大方, 直接给五人人均好几千两银子的实物嘉奖, 要不是这五个人都位高权重,估计他还会再让他们往上升一升。
虞文渊和富国祥五人都松了口气, 连忙叩谢隆恩。
嘉奖完诚实的大臣, 嘉衡帝阴狠的目光一瞥, 下了一道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圣旨:“凡地方官员、六品以上将领, 都需将家中老父老母,长子或幼子择其一送入京城。朝廷会妥善安置他们, 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
此言一出,满朝俱静。
这话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就是扣留家属做人质,一旦地方官员或将领有异心,又或是没守住城池,留在京中的亲眷只怕都没好下场。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少,但多针对的是王侯又或是敌对势力,对自己手底下的官员如此,还是普天之下第一遭。
而且如此大规模的扣留人质,很可能引得人心惶惶。
不少大臣都不赞成,一是怕引起动荡,二也是担心有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或亲朋身上,今日是地方官员,那明日会不会是他们这些京官呢?
但所有大臣都知道,现在嘉衡帝心情不好,谁要是跳出来反对铁定第一个挨削,所以偌大的朝堂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虞文渊试探性地询问道:“皇上,那地方官员从几品开始?”
嘉衡帝淡淡地说:“六品!”
六品,那就是从通判起都要送人质入京,多则三名,少则一人,再加上军队那边,至少有好几百名官员家属入京。
虞文渊有些担忧:“皇上,这……这样兴师动众会不会引起下面人的恐慌?”
富国祥也站出来支持他:“是啊,皇上,人太多了,京城也不好安置。”
皇帝可是说了要给这些人荣华富贵,那每家都得一所宅院,还有吃穿用度,伺候的下人,一年的开销少则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不等。
平白一下子多养这么多人,户部又要增加一笔额外的开销,而且还可能造成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的不满。在富国祥看来,这笔帐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嘉衡帝不悦地看着他二人:“怎么会恐慌?只要他们尽忠职守,踏踏实实为朕办事,朕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觉得会恐慌的,必然是有二心,这种人抓入大牢,严加审问!”
这话一出,即便还有想法的官员也不敢开口了,因为怕被扣上一顶“二心,跟乱军逆贼”有勾结的帽子。
最后早朝在文武百官的心不在焉中结束。
出了宫门,虞文渊瞥向富国祥:“富尚书,这事弄得……你有没有法子?”
地方官员送家属进京为质这事交给了吏部,军中将领那边则由兵部负责。
富国祥叹气:“我能有什么法子,虞尚书,你还是去找戈箫商议吧,他素来主意多,兴许有法子。”
富国祥也希望他们能说动皇帝收回成命。
虞文渊谢过富国祥,直奔戈箫府邸。
戈箫万万没想到,陈云州这么竟然同时送了好几封,不,可能十几封,几十封信。那他的隐瞒,很可能没有效果,而且还会让皇帝怀疑上他。
戈箫故作震惊地看着虞文渊:“还有这种事?那陈云州未免也猖狂了!除了虞大人,还有哪些人收到了信?”
虞文渊将另外四人的名字报了出来,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戈大人没收到?富大人、裘大人都收到了,六部中也就晋大人和姚大人没收到!”
不是他一个人没交信,戈箫松了口气,苦笑道:“虞大人应该也知道,那胡潜记恨于我,庆川方面怎么可能会拉拢我。”
没想到胡潜倒成了他的好借口。
虞文渊也就随口一问,闻言点头笑笑,没再追问,然后说起如今的困局:“将地方上和军中六品以上官员、将领的家人接入京中怕是不妥,但皇上正在气头上,不知戈大人有没有法子,能够劝皇上回心转意,不然你我都要头痛了。”
戈箫确实头痛。
虞文渊都还稍微好点,他这边都是地方文官,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即便有怨言和不满,很多人也会闷在心里,可军中不一样。
军中男儿脾气要暴躁很多,而且很多中下级将领都是在沙场上杀出来的,如今他们正在忠心为国,浴血奋战,可朝廷却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人接入京中为质。
这不是逼他们反吗?
戈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心虚不敢进宫见皇帝,便揉了揉眉心道:“这事是要劝皇上,只是我这腿不争气,现在还走不了路。”
闻言,虞文渊的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有些失望地看着戈箫:“戈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戈箫想了想说:“想办法请贵妃娘娘劝劝吧,这时候兴许也只有她能劝得动皇上了。”
虞文渊点点头,又跟戈箫闲话了两句,然后回去想办法走贵妃的路子了。
他们还在想着阻止这事,殊不知这事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
嘉衡帝本就有意杀鸡儆猴,所以在朝堂上下的命令,当时文武百官都听见了。不少人心底不赞同,觉得嘉衡帝是得了失心疯,回去后免不了要跟身边亲近的人抱怨两句,又或是叹息几声。
这样一来,这事很快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各家的探子得知这个“好消息”,更是喜得赶紧派人南下汇报。
陈云州不知道经过他和龚鑫的双倍刺激,嘉衡帝快疯了。
他在视察工坊,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工坊终于做出了一款用蒸汽带动的纺纱机,效率是手工的两倍。
对于这个效率,陈云州是不大满意的,但工坊众人却是欣喜若狂,毕竟不用人手工劳动,只需按时添煤,机器就能自己运转干活,多省事啊。
但作为庆川的掌舵手,陈云州知道挖煤运煤的成本有多高,这么算下来并不划算。
这并不是蒸汽纺纱机没有性价比,而是技术的改良还不够,陈云州上辈子也没专门钻研过这块,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该如何改良,而且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工坊。
而且要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不可能单靠某一个人或某个小团体,而是应该鼓励、发动更多的人投入到这个创新和发展中,不断地竞争,才能推动技术快速发展。
因而,陈云州脑海中滋生了一个想法。
他叫来乔昆吩咐道:“我准备今年在我们庆川办一届技术博览会!”
乔昆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疑惑地问道:“大人,什么是技术博览会?”
陈云州扫了一眼工坊中的机器说:“其实就是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光靠咱们工坊这点人,太慢了,而且容易固步自封,安于现状,要想打破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技术,大家融会贯通,相互交流,共同提高。”
乔昆只听懂了一个意思:“大人是准备将蒸汽机的技术分享给其他人?”
陈云州点头:“没错。”
乔昆张了张嘴,有些不情愿地说:“大人,这……这岂不是要便宜朝廷和大岳?”
其实这只是借口。
朝廷和大岳最关注的是人口、赋税、地盘,哪会在意商贾。
不过陈云州理解乔昆的想法,谁有先进的技术不藏着掖着,谁愿意大公无私地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陈云州只是一名商人或大财主,他也会这样做,将利益最大化。
但他不是。
他可是能制定税收政策的人,让这些商贾将技术传播出去,不断改良,更新迭代,加快生产力的发展,推动技术的不断更新迭代,商品经济日益繁荣,他也能从中受惠。
轻轻拍了拍乔昆的肩,陈云州说:“乔昆,我们庆川军迟早要北上,工坊中,除了兵工坊这块,其他的皆可跟人分享。你跟着我,也不想永远只做一名管事吧?”
乔昆吃惊地抬头望着陈云州:“大人,您……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