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箫坑了他们这么多回,总算是做一桩好事。
怕走漏风声,危及全家性命,他不能向黄昆瑞他们道明真相,只能用这种半真半假的借口劝他们辞官离京回乡。
但辞官毕竟是大事,关乎全家的荣耀富贵,关系再好,别人也不可能听他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但有戈箫这样神助攻那就不一样了。
胡潜真是恨不得这样的助攻多来几个。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呼声,还是墙倒众人推,接下来在户部担任员外郎的老岳也因为被揪出一个几年前的小错被贬。
岳员外郎本就被自家夫人天天枕边风吹得头痛,如今碰上这种事,干脆也跟着辞了官。
余下四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其中二人对朝廷非常失望,再加上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清高,也不等上面的人“整”他们了,自己主动辞官。
还有两人则跟胡潜划清了界限,连忙给顶头上司送了重礼。
至于胡潜的邀约,他们通通拒了,也让自己家夫人不要再跟胡、黄几家的人来往。
对此,胡潜虽失望,但也理解,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他现在非但无用了,而且还是个“灾星”,人家避之不及也正常,毕竟仕途要紧。
他也没再去自讨没趣,专心处理家里的东西,然后跟其余四人商量离京的时间和安排。
二月初三,宜出行。
快速处理完京中的产业后,胡潜带着妻儿和忠仆与黄昆瑞他们一道启程,离开了京城。
那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五家上百人,二十多辆马车穿梭着春雨中缓缓出城。令人心寒的是,往昔那些与他们交好,或受过他们恩惠的人,竟无一人给他们送行。
黄昆瑞脸色铁青,很是不忿:“桑棋当初入京赶考,盘缠被偷,还是胡兄接济他,他高中之后,想留在京中也是走的胡兄的关系,如今竟连送都不肯送我们,真够薄情,我算是看清了他。”
不愿辞官还能理解,毕竟高中不易,做官不易。
这事不能强求。
可他们七人素来交好,往昔大家也没少帮他的忙,但他们五家离开,他竟连面都没露一下,实在令人寒心。
胡潜也有些失望,但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去奔赴的未来并不比留在京城差,所以倒不如黄昆瑞四人那么愤怒。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早日看清也好。”
话是这样说,黄昆瑞心情还是很不好。
胡潜笑着招呼他:“来来来,昆瑞咱们好久没下棋了,不如在这路上手谈一局。”
尚书府,管家跟戈箫汇报了这情况。
戈箫背着手:“真走了?他可真舍得。”
戈箫以己度人,还以为胡潜是在跟他置气,没想到这人竟还这么有“骨气”,可惜这年月最不值钱的就是骨气。
管家笑呵呵地说:“灰溜溜走的,下着雨,没一个人送他,可见他人缘有多差。他以为带走四个不怎么样的官员能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好笑,不过是几个成不了事的。”
戈箫也根本不在意,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好几百,少五个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干,有的是人挤破头抢着干。
不过下一个兵部左侍郎挑谁呢?
这个位置,既要能做事,又要听话才行。没办法,这几年战事多,兵部是高危区,时常被皇上关注点名,那等尸位素餐的家伙塞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上,不然自己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戈箫将兵部所有的官员筛选了一遍,发现比胡潜好用的一个都没有,罢了,回头找虞文渊再瞅瞅有没有更合适的,不然就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胡潜他们一路南下,因为拖家带口的,又要挑比较安全的路段走,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许多。
行了大半个月,他们才到与榆州相邻的洛州。这时候,距家只有三百来里了,按照他们现在的行程,应该只要六七天就能到家了。
但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庆川军拿下了冲州和榆州。
也就是说,他们的家乡现在已经归属于“乱臣贼子”了,这让想着老家安全才辞官离京的黄昆瑞几人傻眼了。
他们着急忙慌地停了下来,犹豫着还要不要回老家。
“听说乱军极为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咱们这种跟朝廷有关的人员,他们更不会放过。”黄昆瑞忧心忡忡地说。
岳员外郎看了一眼各家沉甸甸的行李:“是啊,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妥妥的肥羊。不止榆州不安全,恐怕洛州也不安全了,要不咱们还是掉头回京吧。”
虽然回到京城可能会遭人奚落白眼,但也比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上强。
女眷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惶恐不安。
胡潜见此,不由笑了:“大家不必担忧,传言不可信。庆川军跟葛家军和大岳不一样,他们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抢劫我们,大家放宽心。”
庆川军虽然在南方声名赫赫,但因为行事比较低调,冒头比较晚,而且位置较为偏僻,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是不太了解他们的。
所以胡潜这么说,并不能宽大家的心。
黄昆瑞说:“要不咱们先在洛州歇歇,派人去榆州打探打探消息吧。”
这家伙真是谨慎过头了,胡潜看他们已经出了洛州城,再经过一个县,两三个小镇就会进入榆州境内了,索性跟大家说了实话。
“诸位兄弟信得过我胡某人,凭我胡某几句话,大家都愿随我一道回乡,今日我也跟大家交个底,庆川军之所以攻打榆州,是我的建议。”
黄昆瑞几人彻底傻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胡兄,你投靠了庆川?”
胡潜点头,指着路边干瘦如柴,天还这么凉就赤脚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没错。洛州百姓如今要缴纳五成的田赋,但你们知道庆川只有多少吗?两成?”
“而且庆川地区还大规模开垦、征收了一批无主之地,分给无地失地的百姓。”
“庆川辖下七个州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比官道还好走。”
“庆川军军纪严明,绝不允许有烧杀抢掠,妇女,霸占他人财物等不法行为。”
“庆川现在极度缺乏人才,很想吸纳一批有志之士。若是诸位想在庆川担任一官半职,可随我一同去庆川城见陈大人。他睿智,慈悲,心怀天下,有真龙之相!”
黄昆瑞几人听得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眼前的胡潜是个冒牌货。
可他们跟他相处了一路,知道这就是胡潜本人。
许久,黄昆瑞讷讷地说:“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胡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跟我们说。”
“是啊,胡兄你也太能瞒了。”其余几人也道。
虽然这个消息出人意料了一些,不过也让他们放心了不少。别的不提,至少不用担心进了榆州,被人抢劫打杀了。
胡潜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咱们都走不了吗?”
这倒是。事关上百口人的安全,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知道庆川军是“自己人”后,黄昆瑞他们也不担心回榆州的安全了,大家重新启程,还加快了速度,原本六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五天就顺利抵达了榆州。
还没入城,他们就发现胡潜所言不虚。
要是别的城池刚经历了战事,肯定乱糟糟的,百姓也惶恐不安,城门口和官道上必然萧瑟得很,半天都见不到两个人影。
可榆州不一样,一路走来,百姓不少,田间劳作的百姓更是随处可见,似乎这战争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这些人的精神劲儿比他们在洛州看到的还好。
等到了城门口,进城出城的人也井然有序。
若是不从胡潜口中确定庆川军确实攻打了榆州,还有比他们沿途所见多了一倍的士兵,他们都会以为榆州陷落只是谣言。
因为他们的队伍比较长,进城排队盘查的时间也比较久。
黄昆瑞趁着排队的时间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贴在城门口的一张告示。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庆川军入城,士兵不得骚扰勒索百姓,若有违规者,欢迎百姓向官府举报,核实准确无误,奖励十两银子。若是诬告,仗责十棍。
此外,从今年起,榆州田赋减至两成,商税略作调整。百姓若无种子农具耕种的,可到官府租借,秋收后要多还两成的粮食作为利钱,此外严禁商家、财主放高利贷,利钱一年不得超过五成,否则视为违法,官府可没收其全部涉案财产。
难怪老百姓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城里换个人当家,田赋就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官府还提供粮种、农具,虽然有偿,但这个利钱估计是普天之下最低的了。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面前,换自己是老百姓,自己也得迷糊啊。
难怪庆川这么得民心。
旁边的岳员外郎也看到了,他好奇地问:“胡兄,庆川收这么低的田赋,收支能平衡吗?”
胡潜笑道:“人家有钱得很,要是入不敷出,哪里来的银钱修路铺桥?国库之所以空虚,是因为各级府衙臃肿,层层盘剥。一百多年前,大燕开国时,太祖定下的田赋只有一成,不照样养活了那么多的军队、官员?”
当然,那时候的权贵宗亲没这么多。
不少朝代都是这样,开国明君往往会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可无奈后世子孙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
岳员外郎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铠甲的小将骑马奔来,然后在他们的马车前停下,拱手笑道:“这位就是胡大人吧,我家将军听说您到了,请您去府衙做客,至于这里,我们会安排人将您的家人送回家中。胡大人放心,贵府一切安好。”
黄昆瑞四人听到这话,彻底放心了。
胡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到四人并未拒绝出仕的提议,便笑道:“好,不过我有几位官场上的朋友同我一起辞官回乡,他们也想见见你家林将军,可否一道?”
小将看向几人,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几位大人上车,小的在前面领路。”
他带着人护送胡潜五人去了府衙。
林钦怀接到消息,丢下手里头的事,出门见客。
“这位就是胡大人吧,幸会幸会,在下乃是庆川军陈大人麾下林钦怀。”林钦怀热情地见礼,目光疑惑地落到黄昆瑞四人身上。
这四个人一看打扮和气度都像是官场中人,但少主交代的只有胡潜一人。
胡潜连忙给他介绍众人:“林将军,幸会。这四人是我的好友,也都曾在京中为官,但因不满朝廷的不作为,不忍看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故而与我一道辞官投效庆川。这位是原兵部郎中黄……”
对于他的一拖四,林钦怀意外又惊喜,连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然后又请大家坐下:“诸位弃暗投明,投奔我们庆川,我们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不过陈大人也没料到胡大人竟然会给我们这么大个惊喜,所以先前的准备不足,还请诸位见谅。”
胡潜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等进城,纵观城内外百姓安居乐业,便知将军麾下纪律严明,实令人佩服。”
林钦怀笑道:“这都是陈大人的要求。本来陈大人的意思是,胡大人若是不愿离开故土,那就将榆州事务交由胡大人全权处理,若胡大人愿意去统管庆川军的调度,那就劳烦胡大人要暂居庆川了。只是如今胡大人给了我们这么大个惊喜,那还得劳烦诸位大人亲自去一趟庆川,我家大人好根据诸位大人的专长和意愿,跟诸位协商大家以后的去处,不知诸位方不方便?”
这意思是,胡潜要愿意,还是去干他的老本行,在庆川的“兵部”任职。当然,庆川现在还没兵部,但其实具体的职务差不多。
其余几人如果有意愿,也可根据他们以前任职的衙门安排相应的职务。
胡潜侧头看了几人一眼,见无人反对,笑道:“那劳烦林将军安排了。不过我等多年没回乡,还要在家中呆几日,安顿好家里才能出发。”
林钦怀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应该的,诸位大人准备好了派人通知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你们去庆川。”
胡潜点头:“多谢林将军,我们刚回来,家里亲眷还在等着,不便久留,先告辞了。等安顿下来,再请将军到府上一叙。”
“好,诸位大人舟车劳顿,那我就不多留了。”林钦怀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就在这时,胡潜停下脚步道:“送到这里即可。林将军请留步,我还有一个提议,将军听听,若不合适,权当我没说。”
林钦怀笑着说道:“胡大人但讲无妨。”
胡潜说:“我五人虽算不得朝廷的左膀右臂,但在京城官员中也有几分名声。如今我等自愿弃暗投明,投效庆川,得到重用,若将军能派人去京城散播此消息,说不得能引来更多的朝臣投效。即便没有,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五名官员齐齐投敌,至少龙椅上那位要气得不轻。
他一生气,戈箫也没好果子吃。自己替戈箫背了那么多次锅,这次要该让戈箫替自己一回了。
黄昆瑞听懂了胡潜的意思,眼神发亮,点头笑道:“没错,林将军,胡大人说得不错,朝中有志之士不少,我五人可为先例!”
林钦怀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要是在朝廷混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会在这时候投奔他们庆川,这五人如此表现,只怕跟朝廷嫌隙不小。不过这对他们庆川而言是好事。
他笑道:“这提议甚好,若诸位还有这等好提议,但说无妨。”
凡事过犹不及,胡潜摆手:“没有了,林将军,告辞。”
林钦怀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轻轻摇头,这个胡潜倒是有意思,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老好人受气包,没想到是个睚眦必报的。
而且他这提议也相当不错,至少能恶心恶心那些家伙,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林钦怀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将多了四名官员,还有胡潜刚才的提议告诉了陈云州。
将信交给人送去庆川后,林钦怀又叫来一名主管斥候的营指挥使吩咐道:“派人去洛州、陕州一带,散布胡潜五位大人投效我们庆川,受到重用。”
这两个州府是榆州最近的,要是当地官府愿意投奔,那他们这种轻而易举的仗也不用打了。
至于朝廷那边,不用他特意派人去京城,自然会有来往的商旅将这当成稀奇事,一路传回京城的,而且口口相传,经过无数人的口,最后还会夸张得多。
果不其然,二月底,这个消息就逐渐在京城传开了。
先是一些商贾和读书人在议论这事,然后是一些茶坊的说书先生为了人气,将这事拿出来讲,于是没过多久,全京城都传遍了。
戈箫听到这个消息时,恍然大悟,怒道:“我就说嘛,这个胡潜怎么会舍得放着兵部的官不做,非要辞官回乡养老,原来是去了一趟庆川就被人勾了魂,可恨!”
管家看着他阴沉的脸,小声安慰道:“大人,那庆川不过是乱臣贼子,成不了大事,胡潜糊涂,迟早有他后悔的时候。”
戈箫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他要真是辞官回乡那倒没什么,朝廷又不缺他这么个官员。但他去投敌,而且还带走了四个官员,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打皇上的脸,更可恨的是他以前是我们兵部的人。他肯定是故意的,我着了他的道。”
“胡潜肯定是故意算计我,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但皇上知道会怎么想?”
依皇帝的性格,肯定会将这笔帐算到他的头上。
戈箫的预感非常灵,下午,宫里就来了人,宣他进宫面圣。
第102章
三月初一, 细细密密的春雨洋洋洒洒飘荡在金碧辉煌的皇城上方,将青石地板都浸润得光滑油亮。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风雨挟裹着凉意钻入氅衣, 冻得戈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垫着护膝的膝盖被地面的雨水浸透,钻进皮肤中,刺骨的寒意浸入关节中, 痛得两条腿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麻木、疼痛、寒冷,席卷他全身。
他连续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剧烈咳嗽起来, 声音在清幽的宫殿外传得老远。
站在檐下的小太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但又帮不上忙,只能悄悄往殿内瞧了一眼,皇上还在生气呢,这戈尚书都跪一个时辰了,再这么跪下去要是昏倒了, 他们是管还是不管啊?万一上头的人怪罪怎么办?
在风雨中跪了这么久,戈箫确实很难受,头晕乎乎的, 鼻子也堵住了。
虽然他平日里爱装病, 但他年纪不小了,身体确实不怎么样,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冒雨跪着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但他还是坚持着, 没有晕, 因为他知道, 自己跪得越久嘉衡帝的怒火就去得越快。
这次的事他撇不干净,又没合适的人帮他背锅,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自己先扛下了。
好在,殿内的嘉衡帝终于想起了他,王安急匆匆出来,笑着弯腰扶起他:“戈尚书,快起来,皇上现在得了空,让你进去呢。”
戈箫松了口气,顺势将早准备好的一块上追肉文补番车文期饿羣爸衣四把以六久六仨等的和田玉不着痕迹地塞进王安手中,感激地说:“有劳王公公了,这天气一会儿该转晴了吧?”
王安都没瞧一眼天空,低声道:“还没呢,最近天气怪异,阴雨天多,戈大人多注意身体。”
闻言,戈箫就明白了嘉衡帝目前火气还没消,一会儿有他受的。
他感激地对王安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话间,已到了殿外,两人适时地闭上了嘴。
戈箫随着王安进了内殿,直接就跪下磕头认错:“微臣戈箫参见皇上。微臣有罪,竟不知那胡潜有了二心,没能提前发现并将他绳之以法,请皇上责罚!”
这种好态度并没有让嘉衡帝的心情好多少。
嘉衡帝咳了几声,阴晴不定地看着戈箫:“你真不知胡潜变了节?他可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们共事几年了?”
戈箫也不辩解,只一个劲儿地认错:“回皇上,五年了。是微臣失察眼拙,让那贼子给蒙混了过去,都是微臣的错,微臣甘愿受罚。”
“世上竟还有人能骗过你戈尚书!”嘉衡帝阴阳怪气地开嘲。
戈箫苦笑:“皇上,微臣亦是人,是人就有眼拙失算的时候。微臣下面的人出现这种事,微臣无可辩驳,就是皇上撸了微臣头上这顶乌纱帽,微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就主打一个认错到底。
嘉衡帝刚愎自用,性情古怪,若是辩解,只会激怒他,顺着他效果反而会好很多。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嘉衡帝冷哼,长满老年斑的眼皮耷拉着,不善地看着戈箫:“听说那胡潜的家人好友全部都离开了京城?戈尚书,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办?”
戈箫连忙说道:“皇上,朝廷威严不可辱。胡潜蒙君恩,食君禄,却不思报答君恩,反倒叛变投敌,依微臣看当严惩。其一让天下人口诛笔伐,共唾之。其二,派人去庆川,刺杀胡潜,以儆效尤!至于京城,京官不得随意离京,尤其是家眷,以防再出现胡潜之流!”
这番回答,嘉衡帝还算满意:“既如此,那就交由你去办,将功折罪。戈箫,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可莫再做出令朕失望之事。”
戈箫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是,微臣遵旨……”
话未说完,他就摇摇晃晃,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王安见状,连忙跑过去,轻声唤道:“戈尚书,戈尚书……”
见戈箫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去请太医,然后对嘉衡帝说:“皇上,今日外面风雨颇大,戈尚书身子骨一向不好,许是感染了风寒。奴才还是让人将他抬出去吧,以免传染其他人。”
其实是提醒皇帝,别被传染了。
嘉衡帝皱眉,有些嫌恶地瞥了戈箫一眼,立即挥手:“带下去吧,让他身体没好之前,不用进宫了。回头你去太医院取支老参派人送去戈箫府上。”
“是。”王安连忙唤来两个小太监将人抬了下去,心里则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戈尚书今天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一关总算是平稳度过了。
就是回去以后戈尚书恐怕得在床上躺好几日了。
庆川,陈云州先接到了林钦怀的信。
看完后大乐,这个胡潜,看着跟郑深一样,是个脾气好的,不料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估计这回戈箫要喝一壶了,龙椅上那位必然更震怒。
不过林叔想以此吸引更多的官员投奔庆川,只怕是不可能的。
庆川距京城还是太远了,出了这种事,朝廷以后肯定会严防死守,即便有大臣对朝廷不满,郁郁不得志,想要投奔庆川,只怕也没机会。
不过捞不到人,把水搅得更混,让敌人内部乱了起来还是可以的。
陈云州派人请来郑深,将信递给他之后说道:“郑叔,我有个主意,我们庆川如今已拿下九州,几乎占了这天下两成的土地,虽然人口要少一些,但也有一千多万。哪怕庆川九州不是文昌繁盛之地,可出去的官员也不少,朝廷中应该也有两位数以上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吧。”
郑深放下信说:“具体数字未统计不清楚,但几十人肯定是有的。大人,可是想招募这批人?”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错,我准备贴出一张告示,凡是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只要没犯下过大贪大奸大恶之事的官员,都可投奔庆川。而且无论他们投不投奔庆川,庆川都不会迁怒其族人宗亲,相反,庆川会善待其家族。”
这跟朝廷一比,岂不是高下立判?
而且这个时代讲究家族宗亲抱团取暖,这些官员自己不在,至亲也入了京,但在老家多少有些亲戚朋友。反正他也不搞连坐威逼这一套,嘴上随便说说就能让皇帝猜忌他们,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然,招募多少人我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我主要是为了搅浑这淌水,让皇帝更不信任臣子们,朝臣相互猜忌。”
这会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实力。
以后皇帝每用一人,都会怀疑对方会不会叛变。尤其是老家处于陷落地区的朝臣,皇帝和朝廷都会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感,担心对方会是第二个胡潜。
而这批人如果是奸佞小人,很会溜须拍马,讨好上峰的还好,但若是耿直的,以后在朝中的日子必然更难过。
恰好,往往干实事,踏踏实实一心为朝廷办事的也是这批人。
可他们却会因为皇帝的猜忌、上司的不信任、同僚的排挤,在朝廷中举步维艰。他们的提议,他们的决策,都会遭受各种质疑。
长久下去,他们在朝廷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小,他们也会越来越不受重视,他们对朝廷的不满也会逐渐到达一个顶峰。
等他们看到胡潜等人在庆川受到重用,施展才华,焕发出事业的第二春,他们自然而然会心动,那时候才是庆川接收朝廷人才的高峰期。
这一招是明晃晃的阳谋,攻心计。
但皇帝、朝廷一定会上当。
因为皇朝末年的老迈帝王体力衰竭,寿命不长,烽烟四起,他们的疑心病会越来越严重,其实这是对自己不自信、对王朝不自信的体现。
郑深笑看着陈云州:“大人这么一搞,只怕以后嘉衡帝看哪个臣子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叛变了。”
陈云州大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叔,你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事就交给你了。咱们也不做别的,就大肆宣扬,庆川愿重金招募有志之士。”
郑深笑呵呵地说:“大人,其实有个效果更好,除了大张旗鼓的宣扬这事,你再亲自给朝中诸位大臣写一封招募信。嘉衡帝这人疑心病很重,在不少大臣家中都安排了探子,这事瞒不过他,到时候他会更怀疑这些大臣的。”
陈云州哑然失笑,不由得说:“郑叔,我以后再也不敢小瞧老实人了。”
郑深一个,胡潜一个,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那种脾性好,很好相与的,但坏起来也贼带感,焉坏焉坏的,搞人心态很有一套。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写。皇帝最信任谁来着?兵部尚书戈箫是吧?那我就给他写!”
郑深笑道:“大人事务繁忙,交给我来也行。除了戈箫,虞文渊也安排上吧,还有户部尚书富国祥,大理寺卿……”
好家伙,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他一连念了七八个名字,而且都是朝中两三品的大员,很受嘉衡帝信任的那种。
要是嘉衡帝把这些人的官都撤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即便不撤职,君臣大眼对小眼,天天针锋相对也很有意思。
反正是朝廷的乐子,不看白不看,他们左右就写一封信的事,陈云州竖起大拇指:“成,那这事就有劳郑叔了。”
郑深明显比他更了解京城这些大臣,由他来写这些信也更有针对性,能够更好地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
郑深拱手:“大人信任,我定不负众望。”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自是信任郑叔,这事就交给郑叔。对了,过几天胡潜他们应该就会到了,我看林叔的意思,他们可能想留在庆川,郑叔安排一下他们的住处吧。”
其实也是给郑深提个醒,他以后要跟胡潜长期共事了。
郑深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单,主动请缨:“好,大人,让我去接待他们吧。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安顿他们?”
陈云州说:“如果他们想去做地方官,陕州、洛州、仪州的知府都可以给他们挑。如果他们想留在庆川,那就让他们做自己最擅长的。胡潜和黄郎中负责军务,这位岳员外郎以前是户部的人,管账应该是一把好手,交给郑叔你吧,让他替你分担一二,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