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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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惯常的道理,阿四信心满满地等着太上皇继续问。
“那么,阿四眼里的仁义是什么呢?”
“嗯……仁是仁爱、义是正义,为人子不弃亲长为仁,为人妾臣不弃君王为义。”阿四给了个不出错的答案。
太上皇道:“在我看来,仁义是道德、是规矩、也是手段。君王所倡导的‘仁义’是百姓所要遵守的规则,君王同样宣扬仁义,是为了让百姓回报仁义,君王口中不说明对利的关心,却不代表利不重要。阿四读书时要记得,书是给天下人看的,而撰书之人又有几人为帝王?”
阿四手指扣动衣袖上的花纹,不由道:“正义……”
太上皇直接说:“皇帝的意志就是正义。”
阿四满脸不赞同:“百姓又不是呆傻的,如果君王言行不一致,百姓难道会不知道吗?如果君王都言行不一,又有什么理由约束妾臣?”
太上皇却说:“君王是不会有错的,臣下的错误怎么能算做君王的错?”
这不就是强盗么?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如果孟子的话都能歪成这样理解,那她以后可就读庄子了。
阿四小声嘟囔:“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太上皇乐不可支:“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②。能为一世帝王,大盗之道又如何?”

第128章
这天以后, 太上皇时不时就盯着阿四读书,也不多挑,单单拎着一册《孟子》, 三五不时的问一些书中的道理。太上皇每每认真听完阿四的回答再阐述自己的见解, 也不出言否定阿四的观念,只是坦诚地说明作为一个当权者的内心。
太上皇生来就在权力的中心, 天下子民于她而言, 与其说是责任, 更像是流传下来的家业。身为一家之主的太上皇当然会希望家族兴旺富强, 但她也将这一切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民贵君轻之类的话,或许年少时相信过几分, 可真当掌舵时, 口舌上的虚言就黯然失色了。太上皇已然过了在意虚妄声名的年龄, 与阿四说话时直白又辛辣,既认同阿四喜欢的那些仁道,也能坦然承认自己的庸俗。
太上皇指着《孟子》中一句话“君有大过则谏, 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来举例:“我儿,你瞧这一句, 你认同吗?”
君王犯大错就要规劝他,如果反复劝了依旧不听从, 就可以废掉他。
阿四默读两遍,考量到历史上也有被废弃的皇帝,于是认可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太上皇便意味深长地笑了, 道:“三娘去年纵火烧去凌烟阁,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多少士大夫口水沫子,皇帝的案头大概堆满了弹劾的奏疏。三娘成人了,又非醉酒,神志清明地犯下此等祸事,她该是知晓后果的,此乃大过。也有御史谏言,要求皇帝削三娘的爵位和食实封。阿四认为该不该严重处罚三娘呢?”
阿四不能回答。
烧毁宫室是大罪,上一个自焚的谢有容,若非皇帝不愿在史书上留下太难听的名声,这份罪名足以牵累谢有容的家族。而烧毁凌烟阁的人,但凡换一个,官员也好、宫人也好,绝不可能如姬宴平一样轻易抽身而去。
可让阿四承认姬宴平有罪,她也不乐意。即便姬宴平烧毁凌烟阁的理由不能为外人理解,阿四却能感同身受。因为那是她相伴长大的阿姊,她愿意调动浑身的感官去体悟姬宴平的每一分情绪,爱屋及乌。
说一句难听些的,姬宴平事先调离的无关宫人,又妥帖安排了灭火事宜,最终只是烧了一座凌烟阁而已。老姬家家大业大,姬宴平烧凌烟阁,和旁的淘气小孩拆了家中的桌案相差无几。
阿四心里疯狂为三姊找补,但以上的理由都是不能在此刻拿出来用的。如果凌烟阁是家业,脚下这片土地何尝不是?那土地上的人民又算什么?
阿四羞愧地低下头,接受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的事实。太上皇见状,顺势揉揉阿四的后脑勺,安慰道:“我不是非要你一个回答不可,只是想告诉你,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将圣人的话奉为圭臬,用来苛求自己,莫要将书读死了就好。我只盼阿四能顺心如意、从心所欲。”
“我明白的。”阿四轻轻点头,“我仅仅想做得好一些,自己过得好,也让别的人过好,却没到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地步。”
“这就很好了。”太上皇结束了今日的授课。
九成宫中有几处奇景,阿四见得多了也不再稀罕。倒是太上皇闲来无事与棋待诏弈棋,阿四观看一局后起了学习的心思。
琴棋书画四样是文人雅士少不得接触的,阿四常去采花的翰林院中也有棋待诏,选的都是大周弈棋一流的高手。不过,其人素来忙碌,不但要陪着皇帝下棋,还要教导宫人下棋,时常还有宴会请她出去。因此,阿四也没撞见过几面。
没成想,最终是在九成宫里两人熟悉起来。
太上皇和顾待诏下棋,不远处有琵琶伴奏,阿四与狸猫相伴,虎视眈眈地盯着棋局,很有一番太上皇要输就放猫乱棋局的意思。这番架势令顾待诏笑看:“四娘也想来一局么?”
阿四摆手:“我没学过,只是瞧棋盘好看。”
苍青色的围棋盘,似乎是用整块玉石雕刻的,浑然一体,很有珠圆玉润的质感。不说弈棋,来一副这样的棋盘摆在室内做装饰,一定很不错。两盘棋子也是,触手温润清凉,都是好东西。
太上皇笑道:“这是早些年里日本国一位王子带来的,楸玉棋盘和冷暖玉棋子,据说那王子在小国内号称第一棋手,朝贡之际与我国国手较量,落败后留下了这棋盘和棋子。”说话间,太上皇棋差一着,输于顾待诏。
阿四终究也没好意思让玄猫上桌搅局,期期艾艾地凑到桌边向顾待诏提出要求:“围棋我不会,不如我们试试五子棋?”太上皇欣然应允,接过狸猫抱着。
正当阿四想要讲解何为五子棋时,顾待诏已经明悟了,迅速收起桌上的黑白棋子,并道:“这是民间游戏的玩法,我听说过。就由四娘先手吧。”
阿四顿时大失所望,她本来是想这时代可能还没有五子棋,那她就有可能凭借三脚猫的技巧赢上一两局,出门就能夸口自己小小年纪就能下过顾待诏,想想就很满足。
到底是自己提出的要求,阿四只能打起精神来,在国手的眼皮子底下寻找赢棋的机会。
奈何国手就是国手,短暂的时间里连输五局后,阿四吸取教训,呼唤玄猫:“这有什么意思,不玩啦,垂珠我们走。”
相传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所谓运智托围棋,围棋妥妥是考验智慧的游戏。在太上皇的笑声中,阿四是绝不肯承认自己笨的,于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这是我还年幼的缘故,还请顾待诏教我学习围棋。”
顾待诏无有不从,也不提五子棋的茬,和阿四约定在九成宫的日子里每天一起学习半个时辰的围棋。
头三日阿四兴致勃勃,之后便觉得枯燥,缠着顾待诏换些好玩的新鲜玩意,耍赖道:“玩法我记下就好了,至于棋艺迟早是会提升的。”太上皇坐在一旁笑得乐呵。
顾待诏无法,毕竟阿四是皇子,不是自家小儿,只得向宫人讨要了双陆来。双陆棋盘是长方形,双方各有黄黑色棋子十五,骰子各六个,棋盘上行十二棋,各行六棋。
双陆阿四在宫里时见宫人们玩儿过,玩双陆要赌物,宫人赌些樱桃之类的小物件,阿四就不同了,她大方地让垂珠端来心爱的大青枣放在桌案上:“我与待诏赌青枣吃。”
顾待诏哭笑不得:“四娘的奇珍瓜果,我身边倒寻摸不出价值相等的物件。”
太上皇便道:“卿之赌物,由我出。”叫宫人自厨下取来一道名菜辋川小样。
辋川小样是尼姑梵正根据名画《辋川图》所创,梵正用了二十多个盘饤,耗费十数种食材,拼凑成山水模样的精美拼盘。
顾待诏见之赞叹:“如此美景,不忍食之。”
阿四面对食物远没有这样的好心,好好的名菜不吃岂不是浪费?
她事先说:“下棋我哪里比得过顾待诏呢,便是输了,这辋川小样我还是得吃的。”
辋川小样一上来,阿四哪里还有心情玩双陆,满心都是美食。阿四心不在焉地掷骰子,再根据点数行棋子。
比较讨喜的是这棋子都是圆润的小马形状,这让阿四想起那匹一年不见从马驹长成俊美健马的大宛马。
玩双陆运气很重要,在这头上阿四还真没怎么输过,虽然她不大会策略,但有生来的气运。阿四轻轻松松快顾待诏数步将棋子移出棋盘,高兴道:“我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有辋川小样在前,青枣成了昨日黄花,阿四将青枣往顾待诏的方向一推,起身就是一个饿虎扑食,坐在美食拼盘边上点菜吃。
离了太极宫,在太上皇身边阿四才算是享受到许多宴饮和游艺,诸如叶子戏、长行、选格、龟背戏、钱戏等等。其中不少游戏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但自从两代皇帝先后从宫人中提拔不少官吏,太极宫内学风日盛,宫人也不再如从前闲暇。再加上皇帝勤政,官员时常可以出入内宫,宫人言行愈加端正,管束严格,反倒是少了游艺作乐的。
临到回宫的日子,太上皇特地与阿四分说:“适当游艺放松是好的,且不能沉迷其中,唉,最好回去后不必多提的。”
阿四乖巧答应:“阿娘说过,阿婆当年多教导她要勤奋好学,不能玩物丧志。我回去后,绝不说是阿婆带我玩儿的。”

第129章
阿四自幼在深宫长大, 这是头一回在外面长居,两个月的光阴飞逝倒叫满宫上下都念叨起来。
少了孩子的热闹气,太极宫都寂寥许多, 眼瞧着丹阳阁的梧桐树都不如往日挺拔了。
冬婳来城外相迎, 缓缓向阿四见礼,关切问候:“四娘近来过得如何?”
“甚好、甚好。”阿四嘿嘿笑与太上皇分别, 搭着冬婳的胳膊一起坐在障车内, “那九成宫的殿宇果真有几分不同, 且依山而建、凉爽非常, 我很喜欢。”
冬婳笑:“四娘喜欢便是九成宫最大的好处了。”
依照阿四的喜好,障车自临近西市的街道向宫城行驶。从外面过, 不能直面西市的繁华, 但能从频繁出入的人群中寻到一些趣味。这条街上修有永安渠, 供行人行走的地方便要窄小些,又有护卫阿四的队伍在两侧,为减少扰民, 阿四令禁军尽量靠拢行走,给百姓留有足够的空间。
阿四的障车行到何处,附近百姓便迅速安静地留候在街边, 偶尔碰上一两个达官显贵,下车远远见礼然后停车避让开来。
明明刚才还是热闹的所在, 只阿四一靠近,便悄无声息了。阿四难免有些扫兴,揭开帘子四处扫过一眼,将目光停留在成群结队的眉目深邃的外蕃人身上。
大周朝的外蕃人数量应该比阿四想象的还要多。
阿四在禁军不赞同的神情中放下帘子, 与身侧的冬婳说话:“我看那些外蕃人穿着打扮往往要比普通的大周百姓要富裕的多,这是为何?”
冬婳便将太宗以来, 对异域人的优待政令一一说明。首先是外蕃人进入大周,各地州镇要供给衣食、上报情况、安置宽乡,其次移民的外蕃人免除十年的赋税。有这样的好待遇,外蕃人归化的数量与日俱增,单单鼎都内就有五千户。①
冬婳见阿四听得认真,多说了几句其余州府的情况:“东边的楚州、海州等地,具有新罗坊,都是外来聚居的新罗人。西边的肃州、甘州……则多粟特人,广州、扬州则有数万波斯人与大食人。其中有富商大贾,也有普通百姓,偶尔也有能入朝为官的。”
阿四皱眉道:“大周国土广袤,八方来客都要招待,人人都好吃好穿好住,花费该是多么惊人。而享尽好处的外蕃人归化,却能免除十年赋税,他们的花销都是大周子民的财帛。一旦外蕃人离开大周,其中损失又该如何计算?”
冬婳笑道:“曾有凉州都督李氏上表过,不该以中原的根本供养四夷。太宗虽然纳谏、嘉奖李氏,却更爱‘九州殷盛,四夷自服’的盛况,照旧时常上次归附的九黎人官职和财帛土地。”②
阿四听罢,不好明面上抱怨先人,只得腹诽: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外乎如是。
半大的孩子不能完全遮掩满脸的不乐,冬婳好笑道:“朝廷倒也不是只出不进的,例如太宗下令诸蕃人于大周结亲,离开时汉妇女是不许带出国的,违背将以违敕令论处。昭帝时也曾下诏,不许胡人穿着与大周子民一致,必须穿本国的服饰③。再有的,就是律法中写明了,海商死亡三个月没有妻儿来认领,一概充入官府。”
限制本国百姓外流这一块,明文只限制妇女,男人是不算在内的。
妇女是一个国家人口的根本,在以农耕为主的现今,相对而言,人是很重要的财产。就如同公羊公猪除了个别挑出来留种其余都是落入餐桌的结局,底层的人也是如此,只要妇女还在,人口总是会旺盛的,而男人大多是可以轻易消耗的、甚至有时候需要消耗一批维持稳定。
阿四经过太上皇的教导,已经深切地明白了搞政治的人脸皮之厚黑。她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现在朝廷收支看过得去,明面上还讲信义,说不准哪天黑心起来,这些养肥了的富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圈里的肥羊。
以历朝历代如汉武帝一般穷起来谁都不放过的劲儿,这些占了便宜的,迟早连本带利吐出来。
聊完外蕃人的事,长街快到尽头。阿四注意到不少锦衣人身后都跟着一两个昆仑奴,不免想起斗金阁的旧事,也不知道最终里面的人的结局如何。背后的主人家吃了教训,可对于那些仆从来说,世事大概无变化吧。
障车晃晃悠悠进入宫城,负责护卫禁军归队,阿四下车换肩辇。
回宫第一件事,当然是沐浴更衣然后去甘露殿向皇帝阿娘问安。要是从甘露殿出来还早,最好也顺便去东宫问候。
皇帝见阿四时,手边常放着奏疏的位置已经清空了,含笑叫阿四走近,浑身看遍才道:“不错,我儿又长高一寸许。”
这时候的一寸,大概是三厘米多一点。阿四不晓得阿娘是怎么看出微小的变化的,但这不妨碍她兴高采烈地分享在外的见闻,喋喋不休地说起九成宫的参天大树和错落的殿宇,着重讲述了自己凭借运气和实力在双陆上打败了顾国手两局。
虽然整个假期里玩了那么多的游艺,阿四好像只在双陆上赢过,但她用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来描述那两句双陆的精彩。
阿四向皇帝摊开双手,兴奋地扎进皇帝的怀里,嬉笑道:“阿娘,我好想你呀。”
皇帝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是了,我也思念阿四。”
冬婳坐在一旁整理新送来的奏疏,眼角余光瞥见天家母女其乐融融的场景,想的是:便是寻常人家的母女到了一定年岁,也不会如此亲近了,或许是中年得子的缘故,陛下与四公主亲昵得更像是养孙女。
皇帝陪着阿四用了一餐额外的膳食,阿四胃口超棒的,吃的很是满意,算起来她四公主也是一天吃三顿饭的人了。
等阿四吃完漱口,冬婳也在桌案上排好奏疏,皇帝难得的空闲度过,与阿四说起学业:“谢卿近来忙于吏部诸事,弘文馆大学士又换了裴卿。你入学也有两三年了,只读书是不成的,我要给你再添一位师傅,接触一些正事。”
阿四短暂的八年人生中,乳娘内官换了三个,先生甚至没了一个,文武师傅本就有三五人,对此很无所谓:“儿都听阿娘安排。”
皇帝道:“早年在你身边做乳母的孟予,你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孟妈妈了,但普通孩子应该不会把小时候的事记得特别牢吧。
阿四眨眨眼:“依稀间知道的,好似是长鹤的母亲,应当是在大理寺任职?”
皇帝随手批复手中的奏疏:“如今我已经擢升孟予为刑部侍郎了。”
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比起阿四经常面见的宰相们似乎是不算位高权重的,但比起其他官吏,入朝五年就能从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连跳至刑部侍郎,可谓是足以笑傲朝廷九成官员了。
从这点来看,可见做官最要紧的还是抓住君心,什么进士明经的,君不见多少新科士子做了一辈子的县尉。寻常六品以下的官员都要依靠吏部铨选,每年参加铨选的有上万人,论起来比科举还要令人头大。
阿四感叹:“能够得到阿娘的另眼相待,孟侍郎一定是非凡的人物了,想到这样的人却在我身边做了好几年的乳母,心下都有些歉疚。”
皇帝笑道:“我儿合该以第一等的人来作伴,明年起你每旬抽出一日来,就由孟予带着往刑部去旁观吧。”
自甘露殿告退,阿四走路都轻快了,蹦蹦跳跳地回丹阳阁,路上见到官员们还给了个笑脸。
皇城实在是太大了,各个衙署内责权分明,阿四作为皇子狐假虎威混进熟悉的宰相堆里逛逛是无碍的,但要是阿四四处闲逛到处插手必定要受到御史和各部的官吏谴责。
偶尔出宫,又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注意,也不好贸然上门拜访,因此,阿四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孟妈妈了。
就要经常和孟妈妈见面这件事给阿四带来了绝佳的好心情,连即将回到课堂的残酷事实也不能动摇这份愉悦。终归是阿四多年来勤奋好学带来的好结果呀,她的天地又向外扩张的一角。
哼着歌走进弘文馆,在小伙伴欣喜地笑容迎接下,阿四给每个女同窗都送了礼物。男学子没有,不是阿四小气,主要是她为男学子们的名声考虑,虽然他们现在和她一起坐在课堂上,但谁知道哪天他们就要回归家庭了呢?
一切未来都是无法预料的,如果阿四送出的礼物被误以为是好感,而耽误了他们嫁入高门的前程,她将来该多内疚啊!
就像某个埋没在宋王府后院的孺人一样,阿四都不记得对方姓名了,依然叹惋他的遭遇。命运坎坷的男人啊,新婚不久姬宴平就奔赴边境,也不晓得这个男人心里有多少苦。
阿四终究是身负重担的皇子,不能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同情上,借着上头老先生讲课的空挡,她高高兴兴地掏出纸给姬宴平回信,分享在九成宫学会的诸多游艺。

第130章
老裴相的课比阿四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 内容驳杂,天南地北的谈笑,并不要求学生记住枯燥的经义, 也不布置反复的习作。大多数的学生自有上进心的奋进, 而阿四则有谢师傅诲人不倦。
吏部的事再忙碌,谢师傅也不会忘记检查阿四的课业, 可谓是十分负责。
今日, 老裴相讲的是天文历法。
这片土地上的农耕历程可以追溯到没有文字的时期, 而农耕极其依赖农事季节, 对于生活于天地间的渺小人类来说,没有比抬头就能仰望的天空更加永恒、便捷的参照了。因此, 天文算是当下的常识, 人人皆知。
老裴相从学生们早已熟记的《诗经》中择出许多夹带天文的句子, 用来作为范例,以天文阐述百姓的生活,乃至国朝的发展。
某一日入夜, 老裴相甚至亲自来寻阿四,老幼二人坐于阁楼上,熬夜看星星。
“今夜果然星辰璀璨。”老裴相很满意, “不枉我特地寻了司天台的秋官测算。”
戌时中(晚八点)不算太晚,是平日里阿四睡前洗漱的时间。难得能夜晚出门, 雪姑为阿四披上了厚实的斗篷,暖手炉和火盆都一并让宫人备着,阿四的手边还有一壶正温热的茶水。
首次观星阿四兴致盎然,她虽然没有这样高雅的爱好, 但任何事情刚开始都是充满乐趣的,听着老裴相毫无起伏的讲解声音也能笑出声:“真漂亮啊。”
老裴相指着四象之一东方苍龙七宿说:“黄道周围的二十八星宿亘古不变, 它们是观察星象的基础。在四象之上,再观测七曜,也就是日月与明星、岁星、晨星、荧惑、镇星五星。便于记忆,以四象作为区分,这是东苍龙七宿,另外三方为西白虎七宿、南朱雀七宿、北玄武七宿。希望这个月内,四娘能够记住四象的方位和其包含的星辰。”
听完老裴相洋洋洒洒的介绍,阿四当场哽住,原先的兴奋荡然无存。
漫天星辰何其之多,莫说一个月内,就是三五年她都未必能记住。
老裴相佯作不查,自顾自开始讲述:“《诗经·小雅》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说的就是苍龙七宿中的箕宿,箕宿在南,四星一处形似簸箕……”
一旦游戏变成作业,阿四神情萎靡,不由自主地犯困,神游天外:“嗯……”
簸箕,什么是簸箕,哦对,是畚斗啊。
听起来真耳熟,似乎以前见过一个什么人,也叫小雅……应该是在东宫见过的,是太子的朋友吧。
随着时间推移,阿四端正的坐姿也变成斜靠在桌案上半睁眼望天,耳边滔滔不绝的讲解变成嗡嗡不入耳的背景。终于,老裴相说完了苍龙七宿,喝茶润喉,放下茶杯时故意发出“嘭”响,震得阿四惊醒。
老裴相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注视阿四:“罢了,四娘年幼犯困是常有的,再给白虎七宿开个头,四娘就回去休息吧。”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刻,好比下课的铃声,阿四迅速从迷瞪的状态中清醒,重新坐好:“师傅请讲。”
老裴相讲了一个《左传》中的故事:“昔日高辛氏有二子,长子与幼子居于旷林却不和睦,相互征讨,帝不臧将长子迁往商丘,为心宿商星,幼子迁往晋阳为参宿晋星。故而后世将兄弟不睦和亲友久别不相逢喻为参商。”
阿四不住点头,下意识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也不知三姊何日归来。”她是真有些想念姬宴平了。
“哦?这是四娘自己做的诗吗?”老裴相的惊讶货真价实。
那当然不可能,但阿四也想不起是谁写的了,反正不是她自己。
阿四陷入了可疑的沉默,在良心的谴责下,迟疑道:“是路过西市时候听见的,可能是谁随口说的,叫我记下了。”
时下的读书人最好诗,宴会写、出游写、讴歌写、失眠写,老裴相也不例外,她略有些失望地说:“这写诗人倒有两分诗才。”
阿四尬笑:“那我们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困了。”
老裴相颔首,抬手放人,自己却不动如山。阿四是真困了,也顾不上师徒先后的礼节,揉眼睛起身离开。宫人牵着阿四小心走下台阶,阿四回头望,清瘦的老人只顾观天,似有惆怅。
阿四与抬肩辇的力士都熟悉了,彼此偶尔聊两句也无顾忌,其中一个性格开朗些的力士见阿四困顿,问:“公主今日怎么这般的晚?”
阿四打起精神刚想回答,身边的垂珠先一步皱眉呵斥:“公主的行程岂是能随意过问的?”那力士连声告罪,不敢再言语。
倒是阿四懵懵然,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是不能乱说的啊。
困极了,阿四没有再多想,回屋里随便洗洗倒头就睡。隔日清晨,睡饱了回过神的阿四恢复精神状态,逐渐从老裴相昨夜的话语中品出两分滋味来。
阿四又不耕种,也不需要在外奔波,即便需要知道天时,大可差人往司天台去问。哪里真就非学天文不可,稍有些了解不至于被手下人蒙蔽就够了。
平日老裴相授课时宽松,却也没到了允许学生瞌睡的地步,一整个时辰内,她真正认真和阿四说的只有最后一个关于参商的故事。
而参商主要讲的就是兄弟阋墙,老裴相是在提醒她要和阿姊们好好相处?
阿四挠头,边吃早膳边苦思,她和阿姊们的关系还不够好吗?那还能怎么好,同吃同住?不能够吧。
最近再有的事情,大概只有皇帝换了老裴相做弘文馆的大学士,然后给她添了孟妈妈做先生。
总不能是皇帝觉得老裴相做师傅不合适吧?
阿四咽下口中汤饼,终于明白过来,皇帝当然可以觉得老裴相不适合做女儿的师傅。
老裴相和太上皇的联系太紧密了,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老裴相对待太上皇的忠心天地日月共鉴,两人如阿四和裴道一般是自小的伴读朋友,相伴到老。即便是偶有一些分歧,大体上做属下的也争不过君主,多半是以太上皇为主导。
在外人看来,老裴相的倾向几乎等同于太上皇的倾向。而皇帝和太上皇的理念是不同的,如果她们是完全同路人,早年就没有逼宫上位一事了。
从阿四身边隔几年就更换的内官上也能看出皇帝非常忌讳女儿有被人诱导的可能,即使那个人是女儿的大母,这也不是皇帝所乐见的。皇帝已然决定了太子,而太上皇却在九成宫给阿四讲述的是……非常不利于和谐的知识。
且不说,太上皇的本意是好是坏,一旦引起阿四争斗的心思,将来的局面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这种未来是皇帝不愿见到的,大概也是老裴相不愿意见到的。所以老裴相讲课从不涉及政事相关,也不对阿四的想法加以评判,最终也只是选了这样一个夜晚和阿四委婉地表明心意。
或许也不是对阿四说明,是对背后的皇帝坦陈。
当时阁楼上下的宫人不在少数,皇帝是从谁口中得知这份心意,就不是阿四的操心范围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她也不可能去找老裴相或皇帝问这个。
阿四放下汤匙,深深地叹气:这些复杂的东西实在是不适合她深想。
雪姑见阿四吃得不如往日香甜,关心道:“是汤饼不合胃口吗?”阿四是从未生过病的健壮崽,雪姑也没想过她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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