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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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议程,皇帝欣然应允,并且表示会在鼎都赐下合适的宅邸供二人居住,今后大周与回鹘就是友邦。
双方都笑得开怀,乐人拉起活泼的曲调,在座的官员们和阿史那德清一并起身手舞足蹈,现场给阿四表演了一番。
“这是在干什么?”阿四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怎么突然开始跳舞了。
幸好柳娘一直跟在身后,她俯身给两个小童解释:“这是常有的事,是官员和使节在表达自己的欢喜和感激。”
阿四伸出手拍拍脸颊,试图让自己不在新朋友面前丢人,但她还是不明白这种事情的意义何在。一想到将来她可能要这么干,实在是有点挑战她的羞耻心啦。
想到这,阿四迅速转头趁机寻找阿姊们的身影。
嘿嘿嘿,让她来好好欣赏一下阿姊们的舞蹈。
太子面带微笑跟着跳了两步就停下,倒也没人敢上前强行拉她起来继续。而姬赤华常年习武体态轻盈,和使节跳得有来有回,面上真诚的笑容挑不出半点错。
只是……姬宴平今儿好像不在场。
阿四没能看阿姊们出糗有的失望,进而更担心自己的未来了,怎么这时候做官还得会跳舞?
其实大部分的人也称不上是跳舞,只是跟着手足蹦跶一下,混入其乐融融的氛围,也并不会有人挑刺。就连皇帝都坐在位置上含笑观赏,显然是很习惯这种场景的。
姬难这一年里学了不少回鹘相关的习俗,跳起舞来都与使节仿佛,与阿史那德清面对面跳了一段,脸上笑容甜蜜得都能挂下蜂蜜来。
早几个月阿四似乎还听说他后悔了,但今天看来又不是的。姬难也许是认命了,更可能是见到阿史那德清,心中的爱情又占据上风了,
阿四这种必须顿顿吃肉的人是不懂有情饮水饱的人的,她异常复杂地尝试推演姬难的心理,又快速放弃了这件事。
上辈子她就知道了,有些人生来就是少生一根筋,极可能就是来渡劫的。
她只能祝福姬难后半生平安,祝福回鹘不要和大周兵戎相见,不然姬难多半是要被用来祭旗了。
在座的还有后宫的老王子阿史那承闺,他据说是现任回鹘王的堂弟,长得还算过得去,但在科举还要看脸的时代,他那一点微不可见的风采立刻埋没在人群中。
他唯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穿上大周广袖长袍后的格格不入,微妙的违和感。或许,他普通的样貌才是回鹘给陪嫁了四个美男的真实原因。
看起来,和亲王子应该是学乖了,学习语言也相当勤奋,已经能毫无障碍地进行基本沟通。和他刚来鼎都时一言不发的状态截然不同,他热情地和使节攀谈,虚心询问回鹘国内现状,偶尔望向皇帝的神态也是恭敬且顺服的。
阿四小小声地和新入宫的孟长鹤介绍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讲述某个人和自己的关系,偶尔卡壳孟长鹤也能帮着续上话。等把自己认识的人说尽,阿四已口干舌燥,端起蜜水吨吨吨饮下。
她示意孟长鹤也喝:“蜂蜜泡水再加一点蜜饯,滋味可好了。”
孟长鹤喝了半杯,赞同道:“确实,蜂蜜水要比茶水好入口得多。”
“我觉得比她们的酒要更好,”阿四对所有自己不能吃喝的东西一视同仁,一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骄傲,“她们吃喝的都不如我们的好。”
柳娘要是平日听到这番话只管笑,但她极其懂得分寸,这种场合是绝对不会笑出声的。她嘴角微陷,提起水壶给阿四添蜜水。
阿四还在滔滔不绝:“尤其是玉照阿姊和三姊,她们经常说我尝不到什么美酒很可惜,实际上酒有什么好喝的,还是蜜水甜滋滋的最好。蜂蜜才是最好的,不论是放进牛奶羊奶还是井水雪水,要我说比茶也好得多。”说着就让宫人端上煮过的红枣羊奶来,得加过蜂蜜的。
两小童一人喝了一盅,发表了一番感想。
小孩子大都对甜食爱得深沉,孟长鹤也不例外,她认真地附和阿四的说法,“我家大人也给我煮过茶,里面放的东西多且杂乱,吃起来噎得慌,味道也奇怪,确实是四娘的蜜水滋味更好,甜甜的。”
孟妈妈好像是给她讲过煮茶的技巧,但阿四不爱喝,也就没有动手去煮过。
阿四对咸味的茶尤其深恶痛绝,“是了,就是得喝甜的。今天喝得有点多,下次我再让柳嬷嬷煮一些加了葡萄果干的,可甜了。茶叶也是,加奶也成,但姜、枣、盐之类什么都放进去是绝对不行的。”
在清晖阁里热火朝天地商讨两国盟约期间,两个加起来将将十岁的孩子讨论了一下午饮品,要不是小肚子放不下太多,两人的桌案上光饮品就要摆不下了。
有清闲的官员后来就光注意听四公主关于饮品的高谈阔论,特意记下其中关键,下衙归家后尝试一番,自觉滋味不错。分发给家中亲眷,也都赞不绝口。
宴客时,这位官员拿出甜奶茶待客,得了不少人喜欢,问及做法。她也不啬分享,将阿四的话先说在前头,说明这是宫中四公主的想法,而后将自己煮茶时的关窍一一说了。
她放的不是加料去腥的鲜奶,而是发酵过的奶,也就是酥。
加了太极宫的名头,甜奶茶更加受人追捧,一来二去间就在鼎都传扬开了。
各个店家也添了这一道,都称甜奶茶为“公主茶”。

第60章
多了新朋友, 阿四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大计划,作为优秀的团队中心,阿四不能太过明显的偏爱孟长鹤, 那容易引发伴读之间的矛盾。她照例带着孟长鹤去翰林院选了一个偏门的先生, 有点比较超出阿四的预计,孟长鹤似乎很喜欢作诗, 年纪小小就写得很有灵气。
当即阿四就懂了, 这又是个小天才。她就说嘛, 能被皇帝阿娘选中的, 哪里有平常人?
越是有灵气,就越要加大力度培养, 阿四是绝不耽误伴读学习的, 她当天就把孟长鹤留在翰林院补课了。然后, 独自出门撒欢。
小友虽好,但她们都是身负重担的人,不像闵玄璧和阿史那舍尔, 随便学一点有兴趣的东西就够了。至于阿四自己,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哪里轮得到她操心哟。
两个男伴读是不在翰林院的, 现在暂住在承欢殿,会有宫教博士定时去授课。柳娘今天顺口提到时说两人最近在学养花, 要是阿四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这话提醒阿四了,她本来走出翰林院三十丈远了,又返回去让宫人薅了一捧山茶花回丹阳阁,晒干混进香料正好给她熏衣服。这时候的衣服大多染出来都有点味道, 而且一旦进水就要褪色,所以很多金贵的衣服, 比如皇帝的衮服之类的就是不洗的,穿完晾一晾熏熏味道,等到下次再穿。
当然,这是勤俭的皇帝,多半的皇帝都是一身衣服就穿一次。
阿四可受不了衣服上的味道,她又爱四处跑动难免出汗,柳娘让人都洗了,但阿四又有一点念旧,总觉得旧衣服最舒服,她会想翻出旧衣服穿穿。时间长了,柳娘就传扬阿四效仿皇帝母亲的节俭作风,一身衣服穿了多次也舍不得扔,生来有仁心。
柳娘不但自己夸,还带动别人一起夸,甚至顺带其他的皇子夸。阿四的顺风耳总能听见有人谈论自己和阿姊们的数之不尽的优点,走路都昂着头,虎虎生风呀。
阿四晃悠到承欢殿就想着进门去看一眼两个伴读,加入 疼训Q 群吧⒈48乙流963看更多连载付费文不迷路她心里也嘀咕:好好的怎么去学养花了?难道是看中了哪儿的花不好意思开口打算自己养着玩?
她决定偷偷进门,让柳娘事先和承欢殿的宫人谈好,独自从廊下走近,靠在窗边假装被院子里的花草吸引,实则正大光明地听起里面的声响。
嗯……一直在说个不停的好像是个力士,宫教博士里似乎是有力士的。
“两位小公子要注意,养花是四公主的喜好,四公主喜欢的就是小公子们该上心的。请看这处,轻轻松土,将种子放进去……”
阿四有点迷茫,她自个儿也没提过这回事,原来她的爱好就是伴读们上进的目标吗?
里面的授课还在继续,闵玄璧和阿史那舍尔没有反驳宫教博士的话,不知道是对宫教博士的话习以为常,还是从不辩驳长者的话。但无论哪一点都一样,宫教博士的本意大概率不是教会他们养花,而是教会他们服从。
两个男孩的性子本就是柔顺的,这下更是安静。阿四装模作样观察花草一刻钟,都没能听见两个伴读的声音,完全是力士那夹带私货的教导声响。
难道俩伴读真是为她学的养花?有点古怪。
阿四从不拿这种问题放在心里,必须今天就弄明白。她大大咧咧地进门,打断了里面的教学,向三个人打个招呼:“这是在做什么?”
闵玄璧和往常一样带着阿史那舍尔向阿四见礼,阿史那舍尔比阿四还要小一岁,但礼节已经做的很齐整了,至少比起阿四蹩脚的礼仪好。毕竟阿四日常也碰不上几个需要见礼的人,但阿史那舍尔是男孩,要求严格些,即使是平辈的伴读也要相互见礼,用的多了自然就得心应手了。
阿四溜达到他们教学用的陶盆便瞥眼,问宫教博士:“这里面是什么种子?”
宫教博士年纪不小,满脸的褶子随笑容弯到一处,“这是两位小公子专门为四公主种的凤仙,有诗云: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凤仙花开时犹如飞凤,正适合四公主。”
阿四对层出不穷的夸奖话已经听免疫了,她随便点点头,先看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阿史那舍尔,最终还是问闵玄璧:“你们怎么突然开始做这个了?”
“见四娘总是去翰林院摘花,以为养花很有趣,就想试试。”闵玄璧回答。
实则,是他的两个乳母出的主意,她们认为是闵玄璧太过无趣,和阿四没可聊的才会被经常撇开。于是乳母提议学着养花,或许能讨好阿四,拉进两人的关系。
闵玄璧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自然不会往外说自家乳母的坏话,虽然闵玄璧觉得这种想法有些歪,但他顺从惯了,学什么都是学,也就听乳母的请来宫教博士。
阿四恍然,以为是闵玄璧觉得自己太过冷淡两人,连翰林院的事都撇下他们。她低头再看一眼光秃秃的陶盆,反思了一会儿,认为这都是闵玄璧的错,这种遮遮掩掩的性子最讨人厌了。
“噢,这样啊,”她记得舍己为国驻守边关多年的闵明月,确实不好太偏向,于是她招来承欢殿的内官,指着俩伴读说,“之后就带着他们俩去翰林院找那个……养花的学士学吧。”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阿四热衷辣手摧花的对象,那些花的养花人的姓名她根本没注意过。
承欢殿原先的内官跟着姬若水离开了,新上任的是掖庭调来的新面孔,看着干练,说也少:“喏。”
交代完,阿四准备离开前按照内心的恶劣想法,眼疾手快地掐了一把阿史那舍尔的圆脸,手感像他的脾气一样软,她嘿嘿笑:“真可爱啊。”
心里想的却是:真可怜的模样啊。
虽然可爱和可怜在某些时候是相通的,但阿四总觉得有些楚楚可怜是会让人升起恶意的。
一个漂亮的、无依靠的、性格软和、欺负也不会为之付出代价的孩子,阿史那舍尔简直占满了。
“唔……”阿史那舍尔不负众望地开始蓄泪,碧绿的眼睛泪汪汪的,清透的湖水晃了又晃,终究没溢出来。
闵玄璧立刻俯身去哄,小孩子哄更小的孩子,看着多少有点滑稽。乳母紧跟着围上去,慢慢劝着阿史那舍尔,不停在说:“四公主是喜欢你,才玩闹了一下,小王子别难过。”
阿四听得瘪嘴,她才不喜欢嘞。
但是她欺负人了嘛,总得给个台阶下,转身溜溜达达出去了。
柳娘等候在外,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熟悉的木匣子递给宫人,灵活变通:“这是四娘赠与阿史那王子的礼物。”力图坐实阿四是出于喜欢才捏人家的脸的,绝不让自家孩子的名声受任何可能的损伤。
晚间回丹阳阁歇息前,柳娘依照惯例讲了一点故事。自从阿四听过弘文馆讲授的《商君书》后时常有疑问,柳娘也开始将故事改到秦时,给阿四讲一些秦朝的故事。
柳娘讲到秦朝细密地堪比纱衣的秦律,秦朝的田地全部属于官府,而普通的民众需要立户著籍换取土地成为自耕农,一般来说每户百亩地,有军功爵位的人依照爵位增加授田。
也就是说,秦朝的土地本身是国家的,并不属于民众本人。
阿四震惊,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困意都飘走了,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原来土地国有这么快就出现了吗!
柳娘经常弄不明白阿四奇怪的点,其他孩子听了只会觉得无聊的事,阿四怎么还能越听越精神?
她只好伸手轻揉阿四的耳廓,放缓语调继续说:“田地是人赖以生存的,既然土地被官府掌控,土地上的人自然也就被控制了。”
秦关于田地的管理专门出了一部《田律》,细致地规定了庄稼灌溉的时间、面积、受灾的损伤等等民众都要即使上报给官府,且有固定的递送消息方式和日期,就连出门和归家的时间都要按时。
要是哪块地因为人力不足而耕种不到位,导致国家收成减少,负责的官吏会因此受到关联的严重责任。
那个时候,统计一个人的家产,是不会包含田地在内的。一件衣服一双筷子也不会落下,但田地是属于秦国的。因为不好好耕种田地而变得贫穷的人,会从自耕农变成农奴。
最可怕的是,民众大多不识字面对这些细致的法律是极其为难的,很容易就变成官吏滥用权力的情况。①
听到这里,阿四反而松了一口,幸好并不完全相同,否则真是怕了。
心里放松了,她终于能安然入梦了。
说完后,柳娘手上动作不停,摸耳廓算是哄睡的惯用伎俩,轻轻的抚摸总能给人带来极其舒适的感受。阿四就沉迷其中,逐渐失去意识,而后陷入梦乡。
梦里迷迷糊糊地在想,听完故事就睡觉,是不是会记得特别牢呢?

阿四真正地理解柳娘给她讲述秦时故事的用意, 是在姬难的婚礼上。
皇帝是个慷慨的人,她收下了来自回鹘的礼物和承诺,大方地将珍贵的小郎下嫁给回鹘王女。宗室近枝唯一的男郎, 谁都要承认皇帝和晋王的牺牲, 她们忍痛割爱了。
这是一段值得被传唱千古的爱情故事,或许在数百年后会变成传说。
所有人都知道晋王的付出最多, 她失去了亲子。皇帝怜惜妹妹, 于是在姬难成婚这日的清晨下达了册封晋王子姬祈为嗣王的旨意。晋王府这一日双喜临门, 里外走动的人具是喜气洋洋的。
婚礼都是下午进行, 精美宽敞的婚车从晋王驶向安图县公府邸。姬难今后的住所坐落在姬若水江陵县公府邸边上,两家公子做了邻居, 阿四提前跟姬宴平出宫就在姬若水边上蹭吃蹭喝。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 姬若水就带着阿四出门左拐, 从正门进府做客。
青帐扎在府中最醒目的地界,这是新人今夜睡觉的地方,里面很是宽敞, 该有的陈设都有。看得出来晋王府用心布置的痕迹,来往的侍女都说这场婚礼主要是晋嗣王负责主持。
阿四被姬若水牵着进去参观,宫人捧来红枣桂圆等干果, 不等人开口阿四就自觉拿来咬开吃了,“嗯, 还挺甜的。”
桂圆的外壳很脆,轻捏就开口了,里头的果肉甜如蜜。
姬若水笑道:“这是请阿四撒一撒帐,祝福王女能早日得贵子。”
这贵子指的就是像阿四一样的女儿了, 健康活泼的好孩子。
阿四新奇地捧起一把桂圆红枣撒床帐,然后扭头问:“这样够了吗?”
她可大方了, 愿意分一点福气给阿史那德清生女儿。
“够了,走个样子罢了。”姬若水重新牵着阿四的手走出青帐。
两人来的时间正好,庞大的婚车停在府门外,姬难与阿史那德清结伴进门,在青帐坐床上相对而坐,准备行同牢礼。
同牢礼是让新婚妇夫共食牲畜的肉作为同居生活的开始。牛猪羊三者叫太牢,猪羊叫少牢。
女官捧来小份的猪肉和羊肉,在矮几上一分为二,分发到妇夫二人碗中,相互行礼后进食。“牢”本意指祭祀时使用的肉,并不追求味道,只是白水加香料煮成。
阿四动动鼻尖,好似能闻见一股腥臊味。
她拉动姬若水的袖子,示意姬若水弯腰听她说:“那是猪肉吗?我好像没吃过。”
看着并不好吃的样子。
姬若水顺意弯腰听话,而后低声回答,“因为猪肉会有难以去除的腥味,所以宫中极少用。大概也只有婚仪上可以看见了。”
“就没有去腥的好法子么?”阿四探头探脑,关于怎么吃上好吃的猪肉,她还是稍微知道一点的。但她这个年纪,跳出来说骟公猪……是不是有点奇怪?
姬若水不懂这个,她不能吃的东西太多,也就从未细想吃食上的事情。但对妹妹的要求,她笑道:“回头让厨下的人耗费些时间,总能做出来的,无非就是多消耗一些作料。”
交谈间,新人已经吃完肉,两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从表情上看不出肉好不好吃。
女官再送来合卺酒,用小刀把一只匏瓜分开,斟上美酒,由两人各饮一半,随后交换手中匏瓜再一饮而尽。之后,再把两半的匏瓜合起来用红线系好,女官祝词二人永不分离。
阿史那德清和姬难各自散开发髻,互相剪下彼此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入锦囊保存。女官再祝词:永结同好。
阿四对这种浮于表面的礼仪很是不屑,她和姬若水说悄悄话:“难道这样繁复的礼就能保证妻夫二人的感情了吗?麻烦又没用。”
姬若水说:“这就是圣上允许四娘出来观礼的原因了,再过二十年四娘长大,大概就没了这些麻烦东西了。”
新人起身又对拜一次,然后坐上另一张卧床,两个宫人手捧托盘走出,托盘上是刻有长命富贵的六铢钱,每十文用彩条捆。观礼的人纷纷拿起金钱向床端坐的二人撒去,既不能完全不撒到人,又要避开容易砸疼砸伤的地方。即便如此,姬难一身细皮嫩肉的也吃痛好几回。
撒帐后,由赞者告天,礼成。
接下来的时间就要留给新人了,观礼的客人有分寸地说笑两句后退下。新人若是有亲近的友人,这时候也应当会闹一闹,然而阿史那德清来自她国,而姬难的友人也不便在她国王女面前闹玩笑。
姬若水看出阿四馋的厉害,带她往厅堂方向去吃宴席。
外头的菜品用料大都不如宫中的菜色,但也别有风味。
姬若水早知阿四要来,令人买好了外头的零嘴,挑出部分尝过,再将一盒九格递给妹妹取用。
阿四挨个嚼过去,直到丝竹管弦声起,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色送上来,她才勉强放下零嘴,不忘叮嘱绣虎:“我们回宫的时候也得带上的。”
绣虎郑重地接过盒子,“喏。”
美美饱餐一顿,阿四开始挑剔周围那些不住将眼神投过来的人。虽然心里知道,她出宫的次数少,又因为担心被阿娘抓去读书,所以最近也少往甘露殿走,外头的人很少见到她,因此好奇也是正常的。
但她还是不太愉快,提出要自己去逛一逛。
之所以专门提出要独自去,是阿四体谅姬若水病弱的身体。
眼瞧着他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但今日陪着阿四逛了一圈已经快到姬若水身体的极限了。
姬若水就让人去请在偏厅的柳娘来,又叫了好几个宫人一起跟着阿四,免得今日人多手杂,有人冒犯阿四。
阿四踱步从舞蹈的乐人们之间穿梭过去,一双眼睛将刚才不停看自己的人瞪了个遍。
她自以为凶狠,被她瞪的人倒是挺高兴的。
一离开喧闹的室内,阿四能感知到的世界一下子扩大,难免又有一点声响落到她的耳朵里。
是一对借着宴会出门相会的母女,她们说的是一件乡间的小事。
母亲和女儿抱怨老家的族人又做了些恶事,“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你阿耶这官还能做多久,万一哪一日被查出来了,他丢官不要紧,别耽误了你的前程才是好。我就指望他家那些人再安安分分几年,到时候看我不甩脱这家人。”
许久没听见“阿耶”这称呼,阿四反应片刻,想起来宫外的人大多还是有阿耶的。只有少数幸运的女人,才有机会通过自身的努力和家族的庇护成为自由的人。
那做女儿的比母亲更晓得老家族的为人,她正是瞧不起亲爹的年纪,说话也冲:“就连老头子的举人功名都是族里帮着供的,既然除了一个老头子,他们肯定指望老头子剩下几年里再带一个出来。他们是眼见指靠不上我了,盼着再出一个进士,好甩开咱们呢。”
时下科举的考生主要分为两种,一是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的生徒,二是先经州县考试,再由地方官员举荐的乡贡,也叫举人。
阿四对目前的科举有些不多的了解,知道此时的科举是不糊名的。
她一直觉得这样很不好,很容易让一些人钻空子。读书考试嘛,监察就得越严苛越好,这样别人能福气,真正的人才会放光。
而现在的举人名额还得有些家底的人家才能够得上,越是有权势的地方家族,更是容易出功名。
上升的通道被少数人占据,下面的人看不见改变的希望,时间久了必定是要生乱的。
那操心的母亲想得更多,她说:“不说远的,就是家里还有不三不四的庶子,你在国子监可得给我争口气,压服了他们,我以后出门也好用老脸给你说一门招赘的亲事,好占住这份家业。”
说着,做母亲的也怨怪自己:“要是我当年多学一些,说不定现在也能出仕,也就不必再看死老头的脸色了。”
女儿开始安慰母亲,再三表示糟糕的局面在她这一代肯定会被打碎的。该是她的谁都抢不走,她以后要靠自己让母亲当上诰命夫人。
往后一些话阿四没有再听,安静地换了一个方向走。跟在阿四身后的宫人是听不见两堵墙外的声响的,只沉默地跟随。
阿四对母女间抗争持乐观态度,毕竟目前天下是姬家的天下,她对皇帝阿娘和阿姊们都很有信心。
不过,她们说的关于乡贡的事倒是启发了阿四。
作为统治者想要治理天下不那么费劲,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关键的时候只有一个声音。而母女说出来的一个重要的阻碍的就是家族,根系庞大的家族控制了一方土地和百姓,所谓父老。
放大了说就是世族,大周那些族谱比天大,传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族。科举制的推行弱化了世族对土地的控制,他们更多地要聚集到鼎都来,本身也不再组建武装。
但这对于皇帝来说还远远不够,这种以父为纽带组成的世族,意味着一个有自主需求的利益群体,他们极其容易因为自身的需求发出与皇帝不同的声音。
从古往今,能查阅的资料中,秦国是做的最极端的。用密密麻麻的法律将每个大家族打散,保证民众都是单独的小家,无法集结的小单位力量最好控制。朝廷可以最大程度地剥削每个人身上的油脂,尽可能地聚集在国家,打造成强大的国家和弱小的无知民众。
但这需要众多的官吏一同治理,而官吏也是人,且是无知平民无法抗拒的有权者。难免就会造成层层剥削,导致最后到了皇帝手中的东西比最初变多了,但又没有那么多。
而这些官吏盘剥百姓所得的,又再次补充自己的家族,久而久之又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局面。
阿四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假山下,清晰地认知到这又是一个死局。
就像从前的周天子注定死亡一样,秦国带来的制度同样是一个破灭的结局。

当时姬宴平笑得开心,她没有明说。
但现在阿四懂了,后世的皇帝当然吸取教训了, 不过, 吸取的不是要百姓次次受苦的教训,而是秦国分化管理民众、彻底搜刮民脂民膏的好处, 以及过犹不及的教训。
所以不同朝代放在明面上的永远是仁慈的一套, 而到了后期, 纸包不住火, 就有了朝代的更迭。
主导更迭的人无论出身贵族还是贫民,那个领导者坐上皇帝宝座后, 或许最初时会体恤曾经的自己所处的百姓, 然而, 最后都会体谅自己治国的辛苦。
此时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阿四仰头得见群星璀璨, 她从没这样清醒地认知过,自己一直一直处在一个可怖的世界。不管前世今生,世界底层的规则从未改变过。
“四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柳娘不紧不慢地走到阿四身后, 跟着她向天空投去一瞥,而后蹲下身去阿四对视, “四娘是累了、想回宫了?还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阿四想说的东西很多,但又卡在喉头,她有点委屈地问:“为什么柳嬷嬷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柳娘抬手抚平阿四凌乱的鬓角,笑道:“因为我们四娘将心里的事都写在脸上, 我一看就知道,四娘在说‘嬷嬷, 我很难过’。对不对?”
阿四诚实道:“是的,我有些事情想和嬷嬷说。”双手往柳娘身上搭,心情奇异地好了许多。
“那阿四是想在这里说?还是回宫再说?”柳娘手臂穿过阿四腿弯,抱起孩子往回走。
阿四往外一指:“叫上三姊一起回家吧,在这一点意思都没有,婚礼有什么可看的,我只盼早日没了婚礼才好呢。”
柳娘边走边笑:“我们四娘都开口了,这事早晚有一日要消散的,说不定有一天见人办婚礼都和见人不穿袴一样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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