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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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最近皇帝不怎么传召阿四的原因,小孩子能吃是福,但很多重料的东西还是大人们偷偷吃比较好。
阿四并不能从柳嬷嬷慈祥的外表下,看破她那颗冷酷的心,美滋滋地开始饭后运动——去东宫逛、赏美人。
过年了,东宫后院的人为讨好太子准备不少表演,奈何太子也很忙,忙得都住在崇明门外的少阳院,就把全宫上下最清闲的妹妹邀请过去欣赏。
阿四是很开心啦,就是不知道美人们知道讨好的对象从太子变成比太子小二十岁的妹妹作何感想。
不过嘛,无论怎么想,都和阿四没关系啦。
她兴致勃勃地往东宫进发,路过尤二郎以前居住的院落时,还在想尤二郎和宜春北苑的小郎相处的怎么样了?

阿四往东宫里大大方方一坐, 好戏开场了。
小郎们表演的歌舞、书画都是不错的,到底是家里十几年练出来的,不然也不敢往宫里送。然而, 落在阿四面前等于是牛嚼牡丹。她不太有艺术天分, 也还没来得及积累这方面的知识,对那些风雅的编舞和乐曲只能听个声响看个热闹。
但阿四的记性不差, 眼见宜春北苑的小郎们都走过一遍了, 心里总感觉少了谁, 人数对不上。她就叫来随侍的内官询问, 内官苦笑道:“四娘有所不知……”
雄性之间的忌恨心很旺盛,彼此的竞争素来是直白且低劣的——为了独占某事物, 杀死竞争者或收服竞争者。
一旦将他们放在一处, 且不给予缓冲, 情况往往会演变成流血冲突。
通过宜春北苑的内官介绍,阿四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据内官所说,太子是不大光顾宜春北苑的, 偶尔步入后院也只去探望一趟尤二郎。深宫寂寞,这些年轻气盛的小郎难免就要胡思乱想,一来二去间, 就起了口角和争纷,再后来就落水死了一个、走路滑到磕后脑死了一个, 深夜梦魇投井一个,世家小郎们进宫短短的两年里,新落成的宜春北苑已经葬送三条人命。
第一个落水死的时候,内官派人去查探, 死者的贴身侍人说:小郎是天热想洑水,不许人跟得近, 侍人隔着五丈距离守着,久久没听见动静,上前查看就发现小郎尸体都凉了。
后来传出消息,那天太子本要路过那处,结果遇事耽搁了,小郎久候不至又不敢高声呼救,硬是淹死了。
这小郎出身不高,又是自己没事找事,宜春北苑也没当回事,这事就盖棺定论了。结果没两天,另一个小郎路过这片池子旁的小路时和结伴的小郎笑话死去的小郎,笑得太高兴,脚下一滑磕在池边大石上,当场咽气了。
最后投井那个,就是摔死的小郎的好友,两人是旧相识了。传言是说,他半夜见到好友来寻,迷迷糊糊跟着声音出去,黑灯瞎火中踩空落井,又没了一个。
这回连宫人也没听见小郎起夜的声音,宫人睡得死沉,还是第二日被内官叫醒的。
这一波三折的故事,比早些年孟妈妈讲述的传奇故事还精彩。
阿四听得嘴巴微张,甚至不记得上一刻自己想吃的是桌上哪道菜,她现在只觉得:“这地方太晦气了吧,长姊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让我来了呢!”
她得赶紧离开,这男人多的地方就是怨气大。
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东宫从前就没这些事,该不会是小郎们从前尽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现在遭报应了吧!”
内官听阿四说话就高兴,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我们四娘开了尊口,定是这些小郎们前世不修,今生孽报来了。我这就向太子回禀,趁着年节喜气,将这群小郎一并放归家去。”
“……这就放回去了?”阿四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宜春北苑笑眯眯的内官是不是就等着她说这话?
接话快的生怕人反悔似的,难道是她没管理好宜春北苑,想借着小公主的大名当挡箭牌?
“是呀,四娘是有洪福加身的贵人,四娘都开口的,必定是有道理在的。”内官又端上一盘糖渍的梅子,感谢道,“我日日呆在这儿心中也是惴惴,多谢四娘一句话替我解围。”
一句接一句地夸得阿四都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迟疑:这事就这么简单?他们会愿意走?
一个人意外死去是巧合,可桩桩件件都是巧合……那只能怀疑背后有人了。
她摆摆手:“举手之劳了,就是他们……这么打发回去能行么。”
内官就差笑出一朵花:“自然,自家小郎冲撞了贵人不说,好声好气地将人送回去已是天大的恩典,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嗯……”阿四也没再问,毕竟人内官确实很不容易,这群小郎实在事多,不能怪内官啊。
将人往家里一送,不管如何都是救人一命,大恩德啊。
自觉莫名其妙做了一桩好事,阿四到还没被内官花里胡哨的话迷昏头,她从宜春北苑出来就直奔隔壁的宜秋宫找尤二郎。
她向尤二郎探听另一个视角下的故事,相信作为被忌恨的重点对象,尤二郎一定可以带给她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走向。
宫人掀开层层珠帘,迎接阿四入内,映入眼帘的陈设显然比从前昂贵许多,宫人也都是面白体面的。而尤二郎正坐在铜镜前梳发,他前面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都是阿四似乎在姬若水那儿见过的东西。
中年宫人用细长的刀具帮着尤二郎净面,然后将膏状物细致地在手中化开,涂抹在尤二郎的脸上。之后又上了三五层东西,直到尤二郎的脸涂抹得白皙如雪,符合时下的风情。
这一幕说不出的别扭,连眉毛都遮了大半。
阿四嫌弃道:“怎么弄成这样?真是难看极了。”
一众宫人和尤二郎都笑:“四娘还小,不懂年轻郎子的心思呢。”
“四娘呀,以后就知道了,郎子们就需要这个。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模样了。”中年宫人又拿起各色胭脂比对,选中最贴合、最明艳的一款,轻轻往尤二郎眼角抹开,勾出细长秀丽的长尾。
口脂也选的艳红,势必将尤二郎原本端庄的面容画出一股又艳丽又可怜的扭曲感。
阿四无语:“怎么涂成这样?是长姊喜欢这样的?”
要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她看错了浓眉大眼的太子。
尤二郎手下的宫人们很松快,她们为着阿四这句“太子喜欢”几乎笑作一团去,还是尤二郎不得不解释:“这是内宫传出来的样式,宫中白侍巾肌发皆白如雪,出门必遮阳,只用口脂点上红唇,不做他饰。偶有一次被人扬了遮阳的伞,仅仅一刻钟的阳光就将他晒得两颊生晕,眼尾艳红。宫人称之曳红采,传出名声后,小郎们都争相效仿。”
这是什么奇怪的流行,生来白发白皮红眼的人,和后天仿出来的人岂止是云泥之别,简直东施效颦。
阿四谴责这种跟风行为,言之凿凿:“别人都这样做,你也这样做,那不就泯然众人了吗?况且,后天所得哪里有白侍巾先天生来的貌美?”
阿四的话也对,但这中年宫人手艺超群,是尤二郎托了不少人才请来的,他可不敢随意得罪了。
于是尤二郎先谢过中年宫人,将人送出门,才回过身来和阿四笑谈:“这其中的可不止这点,太子不在意小臣的脸上涂抹几层脂粉,但旁的侍臣却要说闲话的,为了耳边清净一些,难免要请熟手的宫人来做出点声势,别让人小瞧了。”
装扮又不是出兵打仗,要声势做什么?
阿四脸上明明白白的疑惑,说话更是不客气:“都是瞎话吧,我从没见过人靠脸上的脂粉壮大声势的。二郎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尤二郎但笑不语,这是东宫后院的声势,阿四自然是不会明白的,他也省的费事去说。
“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你爱涂抹就涂吧。”阿四很快放下这些小事,问道,“你今天费这么大劲儿,脸涂成这样,是长姊要来吗?”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日常的装扮,太子殿下不爱这些花哨的,见太子殿下时我也不会用的。”尤二郎因为身上繁复的装饰不得不端坐,瞧着再没了从前的轻快和特别,已经快要完全融入到鼎都小郎之中了。
阿四似有所思,就她所知道的,太子喜欢的就是尤二郎身上那一点特殊,消磨了这个,尤二郎在东宫又能有几时好?
她问:“那你知道宜春北苑死去的三个小郎的事吗?真是奇怪,内官竟把这事当做故事告诉我了。还因为我的一句戏言,要将剩下的人都送回去呢。”
尤二郎还当真知道:“背地里都是宜春北苑的小郎们争风吃醋闹出来的人命,就是怕说出来难听,担心有人说太子殿下治家不严。所以,第二桩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和我说起要将人送走了。但宫人教我要大度得体,我就劝太子留下他们,太子采纳了我的意见呢。”
阿四好奇:“你说了什么,竟能让长姊改变主意。”
尤二郎道:“我说,四娘喜欢看热闹,放出去不如留着表演给四娘观赏。”
阿四呆滞:“你?”
原来就是你让人白蹚了一趟浑水,怪不得之前她说要来宜秋宫时那个内官笑得那么开心。
好你个尤二郎,这种旁人避之不及的晦气事,你大度拿我当借口。
她愤愤地想:长姊肯定已经很久没来宜秋宫了,就尤二郎这缺心眼的架势,太子能和他相处长久都是看了怀山州的面子,这玩意迟早和宜春北苑的小郎们一样打包送走。
阿四越想越生气,觉得早些年的感情都喂了狗了,虽然她付出的只有无聊时的一指甲盖的时间,但那也是她姬阿四的时间。
枉费她还好心来看望尤二郎,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隔日,阿四特地再来找一趟太子,强烈要求把宜春北苑小郎们送走的同时将尤二郎也一起送走,理由都是现成的:“白鸽和乌鸦相处久了,他看到的鸟类都是黑色,久而久之自以为也是黑羽毛。白鸽不珍惜自己的洁白,我却有些可惜。长姊,与其看落花入泥潭,不如早些挪开吧。”
太子故作不知:“阿四读书后,说话是越发有内涵了,连我都听不懂了。”
阿四气得跳脚大叫:“就是把尤二郎嫁出去,也比放在这里碍眼好!”

“生太多气会长不高的。”太子揉揉妹妹的后脑勺, 心情相当好地回去处理政事了。
不出一月,各处就流传起太子至今无所出是东宫的小郎们无福的流言。说的人多了,皇帝难免就要过问一二, 当着众多大员的面, 太子好似全然不知外面的流言蜚语,她笑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各家小郎都温良可人, 哪里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说法?”
皇帝放下手中朱笔:“这些人虽然是朕赐给你的, 但你很不必替他们遮掩, 宜春北苑没了好几个人的事朕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巧合还是有心的,这些心术不正的人都留不得了。”
分辨一群男人之中哪个好哪个坏, 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而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的只有世界上最闲的没事干和蠢的没脑子的人。
皇帝和太子都不是有这个闲情逸致的人, 三言两语间定下了赐宜春北苑小郎一人十金并放还其家的处理方式。
连已死的小郎尸身一并送还其家,详细告知死因,再赐上好的棺木。
至于凶手不凶手的, 要是死去的小郎有人心疼就让他的家人自个儿去寻仇吧。
翌日,东宫驶出的漫长车驾占了一整条宫道,太子仁德厚道, 但凡是小郎们用过的东西全都作为随礼送出门了。
阿四又来看了一整日的热闹,好几个小郎面色惨白掉了一路的眼泪。
看得人真是……心里好开心呀。
“唉呀, ”阿四感慨万千,“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当日进宫多么意气风发,到头来一驾马车送出门去了。”
这种进过东宫又灰溜溜离开的男人, 以后哪里有好志气的女人敢要哦!
就算太子不在意,又有谁敢试探未来顶头上司的心思, 肯定是避开不要这种男人啦。
东宫仅剩的外人尤二郎盛装打扮坐在阿四边上兴高采烈的:“真是为他们高兴啊,听说那三个可怜的小郎都是为人暗害的,现在好了,剩下的人都可以平安了。”
宜春北苑的内官和宜秋宫的内官笑而不语,若非有她们暗中关照,来自外地的天真尤二郎才是第一个死的。
这点阿四就比尤二郎有数得多,越是身边的人越要友善对待。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天子本人也只有一条命啊。皇帝都有差点被侍者勒死的,可见人把身边的人太不当人是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的。
尤其是这些从底层走上来的内官,没有两把刷子还真转不开。
阿四难得升起一点促狭心思,和尤二郎说笑:“你呀,今后东宫就你一个人了,能适应么?”
尤二郎说:“这是不可能的,我早就明白的,太子身份尊贵,她的身边怎么可能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但她的身边可以永远不再有你呀!
阿四带一点先知的得意,小嘴叭叭:“你会不会觉得还是怀山州的生活更好啊?说不准哪一日你就和那些默默无闻的小郎一样没了,我和阿娘、长姊说一声,放你回去吧。”
“这……”尤二郎显然有点为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早明白这个道理,也从未想过再回去。见识了这等繁华,哪里舍得离开呢?
有一点尤二郎总是很清楚的,他自知爱的不是太子其人,而是这泼天的富贵。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将这件事宣之于口了。
关于这个,两人曾聊过的。
阿四也知道尤二郎的心思,但现在的她更愿意站在长姊的角度考虑问题。
她的太子阿姊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不存在的,除非不是人。
阿四听着耳边小郎们哭得沙哑的声音,一想到这只是源于自己的一句话,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啊,这就是权力的感觉吗?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一群人的人生轨迹。
抱着这种隐秘的快乐,阿四和尤二郎痛快地坦白了自己和太子说的话:“我觉得啊,你这样埋没在宫里太过可惜,问过长姊能不能将你外嫁啦,她已经同意了。这样一来,你又可以平安活着,又可以在鼎都安享富贵,岂不是两全其美?”
尤二郎僵住了,他小心地向阿四求证:“你……四娘是在说我吗?”
“对呀,”阿四快乐拍手,带一点不说出口的恶意,“长姊已经应允了,也不知道你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么?长姊很大方的,一定会给你一份多多的陪嫁。”
尤二郎彻底说不出话来,他再没想到今儿看了一天好戏,最后竟是将自己送上戏台子了。
阿四自顾自地说:“我听见詹事府的人在讨论啦,讲究些的人家可能会有所介怀的,所以太子说把你当弟弟一样嫁出去——别怕,不是和亲啦。鼎都有一户曾家,她家的大母是怀山州出来的,娘子、小郎们也都养得好,一定和你合得来。据说齐王阿姨早些年的驸马就是曾家选的,后来齐王一心出家,与曾驸马和离了,她们家也没有在意。可见是极开明的人家,你嫁过去也会过得很好的。”
过了许久,阿四终于等到尤二郎说:“怀山州是没有婚嫁的说法的,也就不可能接纳外姓男。”
阿四站起来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她们家是另一支的,是收留男人的。”
她没说的是,这一支的女人偏好女儿,要是连着没生出女儿,家里的长辈亲朋就会建议家中女人换个男人。但这也很好啦,毕竟男人本来就不会生,逐出家门也不费事,也没孩子拖累,独自回娘家就行。
等那群小郎走得差不多了,阿四拍拍屁股也要回丹阳阁了,见尤二郎犹带失落的面容,她笑道:“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平安是最要紧的,这宫里的男人死的多么轻易,离开是曾经多少人都盼不到的大好事。”
失魂落魄的尤二郎转头就病倒在宜秋宫,虽然不是大病,却总是不见好,拖了数月才渐渐好转。这却坐实了他心中有鬼。
阿四当然是不知道尤二郎后面的情况的,东宫的内官生怕阿四知道了尤二郎的情况自责,将这事瞒在东宫范畴内。直到尤二郎出嫁曾家阿四才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尤二郎。
婚礼在黄昏举办,尤二郎是不能在宫中出嫁的,因此提前三日搬到楚王府待嫁。他离开前向宫中诸人一一拜别,午时来到丹阳阁拜访阿四。
他此时的状态接近姬若水,脂粉都盖不住的苍白憔悴,“四娘,我今天下午就要出宫去了。”
“噢,是要成婚了对吧?”阿四从百忙之中听到有来客,立刻丢开恼人的毛笔出来待客,见到是尤二郎也笑得开怀,“那真是贺喜你啦,以后要过得幸福啊。”
尤二郎勉强一笑,他还没从急转直下的情况中回过神来,而现实并不允许他慢慢适应。
阿四也没想到,这是她和尤二郎的最后一次见面。
三个月后,尤二郎就死了。
宫人将消息传来事,阿四正被柳娘盯着习字,柳娘说:“心神不正,字则倾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阿四初学,不必强求形势,神采是第一要紧的,将心沉下去,专心致志。”
悔不该那天起得早,冲进柳娘的卧房扰人清梦,却发现柳娘已经在写字了。
为什么柳娘睡得比她早,起的也比她早?
阿四揭开柳娘的书画一看印章,发现柳娘居然是真书(楷书)一道的名家,她在东宫还看见过太子临摹这幅字,原来是柳娘写的。阿四登时就来劲儿了,缠着柳娘问了半日。
后半日就被柳娘拉着习字,写到阿四再不好奇为止。
这段日子,阿四就盼着有人能来打断柳娘突如其来的兴致,比起枯燥的习字,她宁愿背书……不对,这些她都不喜欢。
宫人低垂着头,将事说了:“东宫的内官传来消息,说是曾家的尤二郎病逝了。”
阿四脸上的笑慢慢收起,她转头看向柳娘,发现柳娘神情自若地修补阿四写的丑字,直到改的勉强能见人了,才让宫人拿出去晾干,不忘吩咐:“这是四娘要赠与三娘的及笄礼物,记得送到翰林院裱好。”
宫人应答,轻手轻脚拿着书画出去了。
柳娘再走到阿四身边,拉着孩子的手往绳床坐,笑问:“怎么了?四娘之前不是知道尤二郎的所作所为了吗?怎么今天反倒吓住了?”
阿四直觉柳娘口中的知道可能和她想的不是一回事,悲愤承认自己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柳娘抚摸阿四披散的头发,笑语:“四娘不急,嬷嬷讲给你听。”
“就先从宜春北苑说起吧,那处太子殿下从未去过,这事知道的人太多了。那些成色,太子殿下是看不上眼的。但这点,尤二郎是不知道的。”
东宫的内官足够出众,在她们主动开口说小郎们的离奇死亡前,阿四也没听到过一星半点的风声。
柳娘又说起太子的癖好:“我们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好说话,有些东西却挑剔的紧,她呀,只喜欢真正有德行的人。无德的男人是入不了太子的法眼的,而鼎都多少公卿世家都是靠着祖辈的余荫,但凡有点德行的都要送出去为官的,送进宫的,要么是那张脸够出众,要么是变着法子调教过的。”
“所以,尤二郎能得太子几分垂青,完全是靠着他独特的家室,给了太子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人是很善变的。尤二郎是如此,太子也是如此。尤二郎身上那点特殊的东西消失的太快,而太子也厌倦了。于是尤二郎难免急切,急中生错。”
宜春北苑的小郎们是掖庭择选的,除了独自一个人,什么也没能带进来。他们有什么能为置人于死地?
反倒是尤二郎,他在宫中待得有点太久了,久得让他着魔了。

第56章
阿四不自觉将手肘搭在矮几上, 左手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柳娘分析尤二郎,她呢喃:“所以, 长姊是知道尤二郎是罪魁祸首的?”
白莲花变成食人花, 竟是这么简单事。
他这些日子的装模作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假装天真不谙世事, 假装善良大度让太子留下宜春北苑的人, 他对宜春北苑那些小郎平安离开的祝福……
阿四背后发凉:“难道尤二郎这些年都是假装的?”
柳娘发笑:“怎么可能呢?人是装不了这么久的, 只是下坡的路太陡峭, 他走偏了路而已。”
尤二郎是作为姬若水的伴读进宫的,他入宫时身边并无侍从, 具是宫中替他安置的人手和衣食。哪里来的人替他卖命, 下手暗害其他小郎呢?
阿四这么想, 也这样问出口了。
柳娘低头对上阿四清亮的眼睛,笑道:“我们四娘生在最好的时候和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没见识过从前朝廷里男人横行的样子, 也就不知道对普通的、无好运的、偏偏又从小认定了要找个好男人的女人来说,一个善解人意的、愿意平等相待身边女人的男人对她们有多大的吸引力。”
很多人并不像阿四一样活在最自由、掌握世上最多财富的女人堆中,她们见惯了男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情状, 打小被低一等对待,被灌输着必须得到男人认可的常理, 即使世易时移,她们也难以及时转变。
而尤二郎简直称得上是最难得的一种男人吧,他习惯女皇帝的存在就像习惯家中主事的老祖母,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宫人也秉持着家人的态度对待, 虽然他不会伸出手帮宫人们干一点活计,但这种“被看在眼里”、“得到承认”的感觉对部分人来说几乎无可抵挡。
最初自认倒霉被分到尤二郎身边的宫人也逐渐变得乐意接受好脾气、又把宫人当人的小郎。只要是和尤二郎相处过的, 多半都会喜欢他,至少不会讨厌。
日久天长下来,难免就要有些人为他所用了。
阿四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这段长长的话,歪头瞅柳娘,瘪嘴道:“可柳娘这么大的年纪,也活的很清醒,宫人们难道就命都不要了吗?”
在太极宫里暗害他人,一旦被发觉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了。
柳娘笑:“人多数都是惜命的,但架不住总有几个人肯的。”
从没被正眼对待,不被视为“人”的人,轻视的话听得多了,也可能听进心去,当真不将自己当做人了。
阿四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长姊既然早知道尤二郎做下的事,又为什么迟迟不处罚他?不但遣散了其他小郎,还风风光光地将尤二郎嫁出去了……这不是差点令他逍遥法外了吗?”
柳娘为童言童语逗笑:“包括尤二郎在内的小郎们对太子殿下来说就是中看的摆件,而尤二郎是较为少见、珍贵的一款。四娘比较喜欢的玩具撞坏了其他的玩具,难道会将这个玩具拆碎了给其他玩具赔罪吗?”
“那……当然不可能了。”
阿四环顾左右,眼神飘忽:“那样做太浪费了,都是我的东西,这多让人心疼啊。”
对太子来说,这些小郎和阿四的玩具是同样的道理。
出于对储君传宗接代的责任,其他的支持者会关注东宫这方面的情况,毕竟是长远的投资,总要能看见一些未来的希望。太子即使以防万一不打算生,也要在东宫里放一点挂件,充门面。
因此,一个尤二郎和一群小郎能起到的效果是差不多的。都能把太子不愿生育的内因,表现成缘分不到、男人无用的外因。
再拖一拖时间,等哪个妹妹长大生了女儿,事情也就能过渡下去。
可惜的是,尤二郎下手太快了。
“尤二郎太过心急了。”柳娘淡淡地说,“要是收着些手段,他还能再做一段时间太子的心尖子。盛宠无比、不纳二色……这该是男人最大的追求了吧。”
太子对怀山州的尤二郎与众不同,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传闻了。
而是这些年太子数次拜访,与尤二郎友善交谈,营造出来的情况。就连阿四小时候在花园子里抓蝴蝶,都能听见姬若水用这事调侃尤二郎。
一国储君,愿意为一介出身普通的男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又是一段千古佳话啊,完全不亚于姬难和回鹘王女之间的传说,足以载入史册。
没人会深究太子是出于什么原因,所有人都能看见、也只能看见表象,就是太子对尤二郎的另眼相待。
至于尤二郎极可能受到的攻击,没人会在乎,这都是他勾引太子所要付出的代价。
明知自己不行,还扒着太子不放手的狐狸精,堪称祸国的男人。要放到后世给皇帝们引以为戒,告诉世世代代的女人们这种好色的事做不得。
柳娘想到这,还有点遗憾:“我本来还想看看太子殿下要怎么表现她的情深似海呢,太子殿下做圣上养女那天起,就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真想知道太子变脸的样子啊。”
阿四也没心思考量尤二郎的想法了,她也叹惋:“是呀,我也想知道长姊除了笑容以外的模样,尤其是窘迫尴尬,长姊也会感到尴尬吗?我太想知道了。”
柳娘觉得太子大概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她给阿四支招:“太子殿下连拿男人当挡箭牌的损招都想出来了,肯定不会为此尴尬困窘的,四娘不如试着趁太子如厕的时候跑进她的厕间……”
阿四想象她冲进人厕间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抖抖小身板,摇头拒绝:“那肯定是我感到尴尬呀,长姊指不定笑得多开心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姬阿四可不干。
阿四见柳娘还想撺掇,立刻问起其他事:“长姊不生小孩的话,是不是就和阿娘一样要靠姊妹们了?”
瞧阿四不上当,柳娘更是遗憾,长叹一气再给阿四讲:“是啊,二娘、三娘、四娘,哪怕是玉照的女儿长寿,都是很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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