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孟予就是得了皇帝青眼,上一刻还是深宅夫人,下一刻也能坐镇大理寺,这本就是现世的世情。
周主事下去请示考功员外郎后带伴读们在考生边上添了一溜,不忘嘱咐:“一共三场,今日是要到酉时收卷的,若是撑不住就吩咐周围的吏员,切莫强撑。”
裴道笑道:“周主事莫担心,我们四人就是真写完了,也是当不得什么的。我们心中有数,到了时辰就会离去,你快去服侍四娘吧。”
周主事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专门到隔壁借了人手守候在四个小娘子身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阿四身边。王诃等人走远了才悄悄说:“周主事家和我家大人关系好,晚些我让家人去周平伯家赔礼,将今日这茬揭过去。”
孟长鹤和裴道同时道:“不可。”两人相视一眼,由孟长鹤先说:“这既然是四娘的主意,无论好坏也没有我们私下描补的道理。”
裴道也说:“这是就此作罢,周主事也只是担心我们坐不住,四娘是好心,我们离开时直言谢过就是了,再私下谢就是坏事了。”
王诃赶忙点头:“我明白了。”
阿四人站的远,耳朵可尖了。她先是感慨王诃的母亲做御史台的老大,居然还能有关系不错的朋友。后来听到小伙伴的话又挠头,她和身边的周主事说:“我今日的安排给你添麻烦了吗?”
周主事受宠若惊,再三否定:“圣上事先就说过,一切随四娘心意,这点小事绝称不上麻烦。”
阿四绝不多想一步,她直接说:“诃娘似乎有些担心,她家做御史的惯常多思虑,可能是担心牵累你。你们两家比较熟识,你回头和她说一说,也免得她心中惴惴。”
周主事破颜微笑:“诃娘或许是更担心四娘的声名,我的母亲蒙受天恩得圣上看重,但我不才,只是母亲光彩下的一个添头。若朝中真有人拿这件事做筏子,目标也不会是一介无名小卒的。”
阿四听到这里,说:“这不是正说明你们两家关系很好吗?”
她笑弯了眼:“诃娘心性直爽,大多时候是直言直语的,只为周主事的事情上难得弯弯绕绕一回,周主事也是,和我说话板板正正的,一说到诃娘就剖心剖肺起来。”
周主事若无其事道:“人皆有亲疏远近,我是凡尘俗物,在所难免了。”
话算是聊到头了,阿四往考生中又晃了一圈。她自知会给考生带来压力,就只往男考生中晃悠,路过阿史那德清时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
毕竟也是有姬难在中间夹着的没血缘的亲人嘛。
她观察到人群中特殊一些的,比如年龄特老的老翁、额外年轻的娘子、以及少数的孕妇。
叫阿四说,这种老男本来就命不长的模样,考中了也干不了几年,还得同僚帮衬,不如早早回家吃自己啦。再说了,男人懂什么治国。
倒是娘子们确实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牟足劲不放过一丝机会,很应该多给点名额的。
日头上移,考生中有饿肚子的,她们掏出自己准备的干粮和清水食用。
伴读们是没带的,周主事将尚书省的公餐分给她们。等到阿四肚子咕咕叫,她拒绝了周主事的讨好,准备到隔壁中书省的政事堂蹭一顿政事食,宰相们的特供餐。
政事堂的宰相餐大多是皇帝御赐的, 一般来说国家越富裕,宰相们就能吃的越好。
当然了,也不是没人抨击过, 但发出异议的那个人反倒是被问住了:“我们吃得好, 那是因为我们尽心尽力,你要是自认为配不上, 趁早辞官回家去。”
挑刺的人接不上话, 反倒是特供的餐食成了政事堂的门面。
除了政事堂, 其他各衙门都是朝廷供应一餐的, 愈是兴盛富裕的时候,这餐食就吃得越好。政务繁忙的时候, 皇帝和宰相们是在政事堂吃同样的饭菜。
阿四早就听说了政事堂餐饭的名气, 虽然平时她就吃的御厨的小灶, 但人多了滋味更香,政事堂的宴席该吃还是得吃。
这时候没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这种偏门的要求大都是家规或者用来约束自身的, 友人、同僚坐在一处用膳时难免就要聊两句。宰相们谈论时并不避开阿四,都知道四公主近期操心科举,也都说起这方面的事项。
裴相提起一茬:“吏部筛选贡生和生徒时, 遇见一道难题。有卅山县的学子颇有才华,然其父有罪, 被取消了科举的名额。我考察她的才华,确实出众,有些可惜了。”
每年都有不少因长辈犯罪、名字冲撞、或是自身不修等事被取消资格的人,若是遇到刁钻一些的同期考生, 可能还会受举报,这并不新鲜。
新奇的事, 裴相的惋惜。对她们而言,在一年一度的科举中见过的才子如过江之卿,实在是不稀奇了。得是肚子里囤了金墨水,才能得裴相如此的另眼相待。
中书省的中书令称右相,她诧异道:“卅山县的学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原先糟乱的令人头疼,没想到都已经能供出举子了。看来近来两任卅山县令做的不错。”
阿四专注用勺子舀汤浴绣丸细细品尝,一时间没听明白,裴相和右相的话题已经拐到糊名后两人耳边也清静许多的事情上了。于是,阿四问另一头坐着的中年大妇,也就是左相——门下省的侍中。
她问:“卅山县哪儿有问题?为何出个能科举的学子也叫人惊奇?”
不怪宰相们惊讶,卅山县是有一段渊源在里头的。左相放下象箸给阿四分说其中缘由。
卅山县围于十三座丘陵之间,早三十年的卅山县人连和外县通商都艰难,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少青壮男人在当地无法娶妻生子,就略买略卖外地无辜娘子,波及无数。
大周疆域广阔,这样的地界未必只有一处,但一头撞在长善公主手里的,卅山县是第一处。
左相看出阿四愈加疑惑,补充道:“长善公主正是圣上先前的封号。”
阿四心道,就是亲女儿她也说不出皇帝阿娘是个善良的人,都说取名是补缺,长善这个封号大概就是为此吧。
“卅山县竖铡刀斩尽贼首,她乡女子有归处的皆放归,剩下不知事的孩童则归病坊收养。这二十多年里,卅山县的县令都是朝廷特派的,就为以卅山县为首,扼杀不正之风。当时的卅山县清算之后,十个男人有五个死罪、三个流放,剩下一个穷得揭不开锅,若真是卅山县的学子,大概是很难找出三代清白的人了。”
大致讲完卅山县的事,左相更关注的是:“卅山县的学子还能在吏部审查之前就行卷到裴相的门前?那确实是了不得。”
能上门行卷的,要么是家中有故旧,要么是有人推举,无论哪样都得有不凡的身世。
卅山县当年是被刨了三尺地,有所牵连的官员一概流放千里,能上宰相门行卷,实属手段非凡了。
裴相否了这猜测:“是卅山县令推举的,这任卅山县令与我家有三分亲缘,送来的书信颇有道理,我也就见了这学子一面。县令四年一换,于卅山县的沉疴宿疾而言,实难根治,就想着送一个卅山县出身的进士回去。”
卅山县籍贯的豪强虽然都削得一干二净,但只要扶起一两户人家,立刻就会成为当地新的地头蛇,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都会受影响,其中的度量难以把控。
假如这学子当真清正,说不准能给卅山县带去一些新的风气。
左相说:“若真是个能成才的,科举不成,举荐她为官也就是了,何必强求科举。”
阿四也有疑惑:“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学子之父有罪,她凭何为贡生?”
省试之前还有县试和州试,难道这两样就不查三代了?
“具是圣上天恩啊。”裴相道。
阿四更不明白了:“既然阿娘允许卅山县的学子考取功名,科考又为何将她们拒之门外?”
裴相淡淡一笑,“这是因为她的父亲有罪名。圣上准许卅山县中县试,却不曾允许吏部松手。凡三代有罪者,一律不许科考。”
阿四脱口而出:“那没有父亲不就好了吗?谁说人一定要有父亲?”
阿四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这时候也没有检验血缘的手段,只要做母亲的一张口,有没有父亲、父亲是谁,都是未知数啊。
哪怕像玉照一样胡说八道捏造神话故事,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这话阿四说没问题,但宰相们实在是不好接话,毕竟外界的发展跟不上宫中的变化。
之后,宰相们都不再闲聊,迅速填饱肚子,准备继续工作了。
前后的反差看得阿四心生疑窦,宰相们该不会是不想再回答她的问题,所以才跑路的吧?
带着一肚子美味和疑问,阿四回到尚书省的廊庑。伴读们都是全神贯注、奋笔疾书的模样,她们认真写,边上的贡生就更不敢停笔,满场落针可闻。
阿四虽然写不出有文采的文章,观赏是不成问题的,一篇篇读下来,她发现就连和自己同龄的孟长鹤都言之有物。
阿四揉揉脸,试图让自己活得更清醒一点,不能太过堕落。
她私下问周主事:“宫外的小孩都和阿鹤一般用功读书习字吗?”
周主事以为是四娘心生攀比意,犹豫地说:“大多数的人,哪里有孟娘子那样的家室和天资?放眼天下,这样的人也只是极少数罢了。”
阿四猛然有些心虚,她左右观望,说:“那我有世上最好的阿娘,却不甚勤奋,确实有些对不住了。”
至于对不住谁,阿四没说,周主事谨慎地没追问。
阿四却不想放过她,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周主事不像宰相们有底气逃遁,讨巧道:“四娘既问出口,可见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妾?”
阿四也没指望周悦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我在宫里见到的人都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实在是太安逸了,我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了。”
四公主小小的苦恼听得周主事失笑:六岁的小童做起老夫子的架势,教导的还是她自己。
结束一天的围观,阿四体谅伴读们考试一整日,放她们和贡生一起出宫回家休息一日。阿四则前往甘露殿,和皇帝阿娘说今日的感悟:“人总是很奇怪的,越长大越奇怪。阿娘希望我以后长成什么样的人呢?也许我该早一些读书的,大人都盼着孩子成才。”
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阿四觉得什么样的人是才?”
阿四想了一会儿,依照今日进士科考的题目回答:“精通诗文、经书,能写策论,通晓治事?”
皇帝说:“那这些规矩最开始是谁定下的呢?”
阿四朦胧间似乎摸到一点线索:“是考官……不,是皇帝,是阿娘定下的。”
“是了,”皇帝颔首,“最终选材的都是我,或者说是掌握权力的人,我将筛选人才的事务分给吏部,吏部中人担任或推举主考官,但最后都要回到我的手上。即便是圣人孔子,也要游历诸国,发扬学说。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我需要什么样的人。”
“所以,阿四想做什么样的人?”皇帝拂过阿四的在外奔跑一日,沾上墨点的脸颊,“你是我的女儿,我总是能用得上的。只要我用得上,阿四就算是成才了。”
阿四顺着阿娘的手,挠了挠自己的脸,“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不能成为一个太坏的人,但我好像也做不成一个大好人,也不想活的太累,然后过得开心一些就好了。”
皇帝肯定女儿的想法,“这也很好啊。所以你不必急着去细读那些古仁人的话,也不必去强求自己做圣人贤人。我为皇帝,半生勤恳,至今少有懈怠,就是为了让我的女儿可以任意选择。”
阿四如听仙音,浑身暖洋洋的,甚至想问:那我要是想做皇帝怎么办?
但又顾忌甘露殿中还有宫人在,没有让胆大包天的言论漫出唇齿。
皇帝似乎看穿了女儿的疑问,将手搭在案头通体赤色的印玺上,笑道:“即使我儿想要这印玺也是无妨的,而今的天下不好坐,阿四就得尽量变成‘帝王之才’。这话我和你的三个阿姊都说过,我觉得你们四人中太子最合适,若是有不服的,只管来取,我也乐得清闲住到兴庆宫去。”
第69章
皇帝不啬于和女儿分享自己的权力, 她也事先告知:“我认为这是世上最舒服的位置,坐到这儿,你大可以再去做另外的事, 但你要是先选择了其他的, 未必还能回头。同样的,你要是想坐上我的位置, 这件事本身也回不了头。”
权力是最迷人的毒药, 没有人能够在沾染之后全身而退, 即使是皇帝。
阿四上辈子整整二十年, 也从未有人教过她要去争权夺利,这点上她的心境和稚气的面容旗鼓相当。从前她沐浴在阳光下, 以为明月不过如此, 直至今日, 她终于有幸站在山巅面对一轮耀眼的太阳。
一阵手足无措后,阿四黏在母亲跟前,悄悄问:“那我能以后再考虑吗?”
拥抱太阳是美事一桩, 但她没炼成铜皮铁骨保证自己不晒化了之前,还是不多想比较好。
“当然,”皇帝笑道, “这个答案你大可以放在心底,也不必告诉旁人。君不密则失臣, 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有些想法是不能说出口的。”
阿四迟疑地扫视周围木头桩子似站着的宫人,歪头仰视阿娘,仿佛在问:这是可以对人言的吗?
皇帝扶额大笑:“等你长大还要十数年, 若是太子连你都摆弄不明白,她又怎么会做太子?”
这天的事情有没有传入太子耳中——阿四是不知道的。
她照常作息、习武, 偶尔去东宫祸祸哪家送来的美人、和东宫属官寻摸来的奇特美食。太子从没表露出和从前不同的样子,阿四自知除非阿姊们有意透露,凭自己的道行想要勘破她们的心思,至少还得再修炼十年。
这年姬宴平的生辰,皇帝照姬赤华的例大办一场,麟德殿再开盛宴。无数的女官每日都要路过阿四习武校场外的宫道,她们对未来满是朝气的设想经常落进阿四的耳朵,偶尔还会有女官说出一些对阿四充满幻想的喜爱。
阿四一概认为是她们对皇帝阿娘的仰慕,爱屋及乌啦。
直到某个小宫人无意间和旁人谈论起,现今几个亲王的封号似乎都出自“五霸”。
阿四后知后觉,三日后麟德殿开宴,她还没和三姊商量彼此的封号呢!都怪科举的事儿,她都忙忘记了。
阿四失神间手中长棍一甩,滑向尤熙熙的肩头。
尤熙熙轻松格挡,问道:“阿四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
自从尤熙熙发现阿四的身体恢复得快、耐力也好,她下手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客气。
阿四手掌微微发麻,鼓着脸说:“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要不就练到这吧。”
尤熙熙单手耍正反两个棍花,再反手收起木棍,笑眯眯问:“昨天还说要学棍花,今日就要早退了?”
这可是猴子的绝技,哪有人不眼馋的,阿四悄咪咪瞅尤熙熙手中灵活的长棍,遗憾道:“我是忘了好大一件事,得先去找三姊。”
尤熙熙发现阿四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后,三五不时就要翻出点花样勾着阿四努力,立志于和自家学生斗智斗勇到底。但今天尤熙熙意外好说话,她讲长棍丢进随从的怀里,向其他几个教导伴读的下属摆手示意:“最近天热,给小娘子们放几天假,咱们也松快几天。”
伴读们不如阿四身体康健,进度一直赶不上,学得也分外辛苦。一听解放了,欢呼声一片,往边上去坐着休息。
轻易得到假期的阿四反倒奇怪:“熙熙阿姊这就放我走啦?”
不会是有她不知道的阴谋吧,比如她们一走出校场,皇帝阿娘就从背后出现检查学习成果的突击事件。
但是,皇帝阿娘很好说话诶,根本没被责骂过的阿四有些胆大包天地想:要是再回到小婴儿的时候,她说不定得爬到阿娘脖子上坐坐,薅冠冕的珠子过过瘾。
尤熙熙气笑了:“不是你要早点走么?”眼神示意阿四早早丢在地上的木棍。
学累了丢笔,甩棍累了丢棍,很合理呀。
阿四熟练地转开话题:“都不稍微为难一下我,熙熙阿姊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尤熙熙双手抱胸,真有事时她反倒半点不带委婉,直言:“三娘开府那日我出发去北境,届时会由千牛卫林将军接替我来教导你。我以前也是她带着学的,对待学生较为严格,你要上点心。”
千牛卫是最常跟在皇帝身后的,朝会、仪仗都是她们。阿四记得林将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在太极宫里算是难得的了。毕竟太极宫里哪儿有见到阿四还不笑的,就算有,那都是心底偷偷喜欢。
阿四志得意满地想,也这么说:“那你放心去吧,我会跟着林将军好好学的。”
尤熙熙见她没往心里去,也不戳破,“你不是有事找三娘吗?快去吧。”
“那你何时回来?”阿四扯住尤熙熙袖子问。
阿四对最近的风波涌动并非全无察觉,北境守的正是回鹘,尤熙熙要往北边去,大概率是有战事。可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
她管不了太多,但希望尤熙熙可以平安。
尤熙熙伸手揉阿四半散的头发,笑道:“用不着担心我,圣上教养我一场,难道还能送我去死不成?”
“可是……”阿四依然有点放不下,做将领或许比士兵要好一些,但受伤死去的也不少。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可是。”
尤熙熙拎起阿四后脖颈处的衣裳,将孩子送到丹阳阁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四略带失落地走进屋子,叫了一声:“柳嬷嬷。”
柳娘近日事多,没有再陪着阿四去习武。她见人提早回来,有心问个明白,先令宫人备上热水给阿四泡澡,而后帮阿四洗头时问:“四娘怎么了?是尤将军叫你不高兴了?”
阿四就将事情都说了,又道:“都说打仗是极危险的事儿,就连北境的统帅卫国公身上都有旧疤痕。”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要是一个不小心的,她简直不敢想。
柳娘用木梳慢慢理顺阿四细软的头发,说:“卫国公上回归京是有两年了,她过了今年也是五十岁的老将了,正是培养后继人的要紧时候。”
“嗯?”阿四推了推浴桶水面的木老虎,“那鸣阿姊做什么?”
闵明月五十岁了啊,阿四有些惊诧,总感觉上次看见闵明月的时候,看着并不老相,满面红光。
柳娘就笑:“当然也是去北境,不过要晚几年。至于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洗完澡,阿四从浴桶里出来,清清爽爽换上新衣。阿四想起阿娘塞给她的纸条,又问柳娘:“嬷嬷,我先前从甘露殿回来穿的那身碧水的衣裳,兜里有些两张阿娘给的纸,你看见了吗?”
柳娘笑着在柜子上抽出一格,里头赫然就是阿四找的东西。阿四将其中的东西摊开,反反复复再看过一遍,确认还是那两个字没多出别的东西。然后她把纸条团成纸球,转头又出门去找姬宴平。
柳娘一个回头就不见了自家四公主,只能和边上的宫人抱怨:“四娘自练武开始,越发活泼好动,一整日在外面跑动也不见劳累。”
宫人纷纷说:“活泼好动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四娘一看就聪明。”
即便是皇帝也被一定的规矩限制着,不能完全为所欲为。皇帝下旨是要过三省审查的,因此册封的旨意往往会提前写成。姬宴平还有三日生日,这封号拟定的已经算是很晚了。
虽然以阿四的受宠程度,当日再送过去也不会有人责怪,但毕竟事关自己和阿姊,还是得上心一点、早点解决比较好。
阿四溜到弘文馆里面,故意不去屋里寻人,跑到姬宴平坐席的窗外,将两个纸团丢进去。不消一会儿,两个纸团被一齐丢出来。阿四揉搓开一看,“宋”字上画了一个圈。
她小心站在窗外往里探看,对上姬宴平的笑脸,她挥挥手,将姬宴平圈过的纸团丢给绣虎送往甘露殿。
阿四学着姬祈的样子将碍事的裙摆打个结,三两下从下面翻到窗户上,她就扯着笑容坐在窗沿上乖乖听先生授课,顺带和姬宴平说小话。
原来爬墙也不难嘛,她现在爬窗没问题,长大之后爬墙一定也是行的。
两个祖宗浑然不在意,倒是把先生吓了一跳,连忙出门带一串人回来围着阿四,劝说阿四换个地方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四不留神摔下去,就够弘文馆里的师生吃落挂的。
阿四和姬宴平商量的,正是卅山县学子的事,她想见上这位特殊的学子一面。
姬宴平问也不问缘由,一口答应下来。
倒是坐在姬宴平身边的闵玄鸣问了一嘴原因,阿四就说:“那个卅山县的学子因为亲父早年的过错导致的问题,可她一日也没有受到过罪人亲父的抚养,不生不养还要牵累后人的男人,这种男人凭什么做父?”
阿四对此相当不满:“真是太过分了,我也无父,照样也过得很好。一个突然冒出的父亲竟也有资格影响孩子,太糟糕了。这种风气很是要不得。”
第70章
姬宴平不论阿四是出于何种缘由想见那个士子, 总归是在生辰宴之前将人带进宫和阿四见了一面。
这位来自卅山县的士子五官端正、眼神清明,她走到阿四面前不卑不亢地行礼:“妾孙辛见过四公主。”
阿四也算是从小混迹在官吏堆中的人了,一见到孙辛也要感叹:这人好像生来就有一股子当官的气质, 站在左相身后竟毫无违和。
不过……怎么是左相带来的人?
阿四起身迎接左相, “三姊说她今日给我带了人来,怎么现在不见三姊, 是左相你来了?”
左相无奈道:“我今日上衙, 偶遇谢大学士和三公主争论, 三公主就将人交由我带来给四娘过眼了。”
阿四懂了, 看来是三姊借机逃学又被谢大学士当场抓住了。
一般来说姬宴平逃学被抓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学士乖乖回去做两天好学生, 然后再伺机而动。今天能和谢大学士“争论”, 肯定是为妹妹的事啦。
阿四微福身致歉:“三姊都是为了我, 劳烦左相一场了。”
左相摆手,侧身避过,“四娘言重, 举手之劳罢了,那我就先回门下省了。”
送走左相,阿四请孙辛坐下。柳娘给孙辛送一碗茶, 又给阿四奉一杯蜜水。
阿四主动和孙辛说话:“我听裴相说,你本来是上京赶考的, 因父之罪,与科考失之交臂,是这样吗?”
孙辛叉手称是:“公主明鉴。”
阿四就将自己打听来的关于卅山县二十多年小说群5②4⑨0八1久2整理此文,加入可看更多完结文前那场血案说了,她问:“我初听时很惋惜, 有才却不得用,失了临门一脚多么可惜。只一点我很是不解, 你的年龄看着不大,事发时应当是不记事的吧?”
孙辛点头:“妾生来不知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读书至今,也是得了历任县令资助。妾上京之际就大致知晓了结果,因此也称不上多么遗憾。”
阿四说:“那你的母亲也是被人略买入卅山县的?”
孙辛回答:“是,家母遭难后与母家失了联系,后来也寻不到归处了。”
阿四很同情这样命歹的女人,叹息道:“真是可惜,幸好恶人有恶报。”
感慨完,阿四引出正题:“既然你不知父,又为何说你父有罪,以至于你不能科考呢?分明是无父之人,却因父有罪而绝了科举,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孙辛对阿四的出言表现出一点惊诧,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苦笑道:“妾不瞒公主,有此父宁肯无父,奈何当年大案牵累甚广,但凡是成年有家室的男人,八成都牵涉其中,即使……”
阿四懒得听里头弯弯绕绕的东西,直言相告:“令堂是怎么说的?她承认过你有父亲吗?人都是母亲生的,却大可以是无父的,这并不妨碍什么。我的阿娘后宫男人不少,但无人能称我父,为什么你却有父亲?我不明白。”
一时间,孙辛心头回转过千万念,福至心灵道:“妾多谢公主提点,明日便上书与圣上陈情。”说着一脸振奋地打算告辞。
阿四挠头,有点想不通孙辛是明白了什么?
她是真的疑惑其中的原因,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要把卅山县中可怜女人生下的孩子归为父系的孩子,退一万步说,这些孩子算无辜的人,那也应该算是母亲的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称为财产,孩子就是母父的财产。
男人违法把女人抓来,强迫工作、得来的成果是“孩子”。终于,女人得救了,她的劳动成果却不属于她,属于犯罪者。这其中的问题未免太大了一些,阿四都痛心疾首了。
所以,阿四今天叫孙辛来就是想问问这个。
但望着孙辛一脸兴奋的模样,她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打断,只得让垂珠送人出宫。
阿四喝完杯子里的蜜水,示意柳嬷嬷再添,期间问:“嬷嬷,孙贡生似乎很高兴,但我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为什么明明是男人从女人手中夺走东西,女人却不能拿回自己的东西?”
柳嬷嬷再给阿四添了半杯,“四娘还记得前不久讲的秦朝旧事吗?秦朝的律法细密而严苛,土地归属于皇帝,不算在庶民的财产中。”
“是啊,我记得呢。”阿四抱怨,“《秦律》我听了部分就感觉头疼,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柳嬷嬷说:“《封诊式》中记载了秦时断案的过程,官府查封某男人的家产时,将房屋、妻、子、妾臣、衣器、畜产一概囊括在内,所以说,女人在当时本身就算财产。秦时就已经是这种情况,至今八百年,近千年的遗毒想要彻底拔除,非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