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割裂感，不协调性，怎么说都行?。林秋葵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祁越。”她第三次叫他。
他在和包嘉乐吵架。
“滚出去。”
祁越穷凶极恶地叫道?：“傻逼，给我滚！”
没有表情，她只能听到?安静的车厢里，包嘉乐用明?朗的语气?回：“小狗哥哥对不起！”
“快滚！”
“对不起！”
“滚！”
“对不起！”
“哔哔！”
“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也?没人阻止。
在林秋葵看来，由大把大把线条和色块组成的混乱画面里，所有人都像木偶，情绪、言语与行?为间有着分明?的不连贯性，衔接得诡异而生硬。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
可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呢？
她试图回忆、反思、找出不对，无奈祁越包嘉乐持续升级的争吵夹杂狗叫，吵得人没法静心。
“你们别——”吵了。
她失控地大叫。
不过还没完全叫出来，咔嚓。
她听到?一声微小又格外?清晰的动响，那样?低沉，那样?久远，仿佛来自?深深的宇宙最深处。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它?们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接近，没等林秋葵想?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动静，咣当，视野上下颠倒。黑色、灰色、蓝色、红色、金色，目之所及所有缤纷艳丽的色彩剧烈旋转，疯狂地泛射，像陀螺一样?，像炸开的烟花那样?极度灼热地挤压着视网膜。
眩晕感排山倒海袭来，然后咕咚一声。
她落入水中。
……好冷。
零下几十度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头顶悬挂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孔，脚下是无尽的深渊，是地狱，莫名散发着万丈刺眼的光芒。
光与暗，卷起来的水流和意识，它?们包裹她的皮肤，侵入她的耳腔，像一只触腕滑进她的身体。
霎时间，林秋葵意识到?了，不对劲的起源。
不是祁越，不是包嘉乐，不是唐妮妮，不是无故翻倒的头车也?不是城市下骤然破裂的深海。而是她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两个月，究竟发生过什么。

——好?冷。
林秋葵倏然睁眼, 肺腑中仍残留着极致的严寒，体表却装裹在厚厚的毛绒毯下，温暖而舒适。
猫压在脸上, 尖尖的帐顶，四面粗糙帆布, 她这是在……帐篷里。
2023年11月19日，脑海无端浮现?日期, 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这一天。
所以刚才那些是什么？
新的时间线？幻觉？或纯粹的梦，预知梦？
反复呼叫系统未果, 她披发坐起?，走出?帐篷。
“秋葵姐姐！”
“汪汪！！”
不远处传来包嘉乐和小黄的叫声。
林秋葵让巡逻队放人，一人一狗迅速飞奔而来。
“秋葵姐姐, 小狗哥哥好?像不记得我?们了, 我?和他说话, 他都?不理我?, 不看我?，也不让我?和小黄进来。”包嘉乐说着双手环抱她腰。
“汪汪汪汪！”
小黄边叫边抬前肢，搭在她的大腿上。
询问眼睛, 训斥狗狗，后退做实验。
听说帐篷里有一只新猫, 狗扭头叼出?来, 包嘉乐欣喜又别扭地迎上去, 解下围巾把它包起?来。
他们的表现?、一连串语言动作都?极度自然, 与‘梦中’无异, 那?么这次才是现?实？
……不一定。
循着饭菜香味走到灶台旁, 不等对方开口，林秋葵先发制人：“你把野火解散了？”
叶丽娜愣了一愣, 轻笑：“秋葵，有些事就是这样，只有经历了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领导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那?份重?任。”
旋即转开话题：“很久没下厨了，刚做好?的茄子，愿意帮我?尝一下吗？”
她笑吟吟地夹起?一块红烧茄子，吹了吹气，递到林秋葵嘴边，目不转睛看着林秋葵咽下。
好?似被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打动，她忽然上前，给予拥抱，柔柔的语调似一条枝蔓盘缠上耳畔：“……谢谢你，秋葵，谢谢你愿意回来。”
帐篷，暖铺，矮桌。
祁越洗完澡回来，有股清爽的薄荷味。
他坐在林秋葵左边，无视众人的惊愕，给她夹茄子，挑鱼刺。
“祁越。”她轻声叫。
祁越立即低下头，嗯了一声。
“我?想吃蛋花。”
“好?。”
他夹给她，果不其然引发了包嘉乐的实时夸赞。
“小狗哥哥太懂事啦！还和大家一起?吃饭！”
“小狗哥哥吃青菜了，超级厉害！”
“小狗哥哥的头发变长了，绑起?来就和妮妮一样好?看！！”
祁越被吵得难以忍受，出?口成脏。
包嘉乐乖觉认错，抱起?小板凳退出?帐篷。
大雪，干杯，队内展开有关海岛行的议会?。
一通分析讨论?后，林秋葵又面临同样的抉择难题: 她到底要选择哪条路前往诺洲北岛？
海面、冰层、高空，三条路摆在眼前，这一次她另辟蹊径，提出?海下。
“海下？你是说……海面以下？”
队友们用上惊讶、怀疑、僵硬的语气，叶丽娜更是轻言细语，劝她另想办法。
然她一意孤行：“告诉姜苗，我?们要一艘中大型潜艇，出?发日期取决于?她备好?潜艇的速度。”
“……好?的。”
大家最终还是妥协了，应她要求走出?帐篷，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矮桌上摊散着一沓文件，林秋葵随手拿起?一张，再揭开笔帽，快速列下信息。
疑点：被注视感、队友反常、记忆空缺
结果：2024年1月走冰层失败
可能原因：
1.新的时间线
反驳：系统损坏、任务奖励次数用尽、时间逆流不导致人物异常
2.幻觉/精神辐射
反驳：没有接触异种，没有雾
3.预知梦。
补充：第三次倒计时降临前有过类似体验
不大的一张白纸上，记号笔吱吱涂写，字体潦草。一条条歪曲浓重?的黑色痕迹挤进眼膜，抽象诡怪，其实连她自己都?看不懂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好?在思路理清了，排除所有不可能，便剩下三种可能。
1.上次是现?实，这次也是。
支撑原理：暂无。
2.上次不是现?实，这次也不是。
支撑原理：小说世界崩溃，时间错乱常态化；或她被b级异种精神方面的异能单独拉入幻境，陷入循环。
3.上次不是现?实，这次是。
支撑原理：异种异能作用结束、预知梦。
为防万一，接下来的几天，她也定时定点、尽量仔细地观察并记录下队友们的日常活动。
11月20日，叶丽娜向?姜苗索要潜艇，叶依娜包嘉乐训练，夏冬深救治。唐九渊发呆。
祁越外出?打架、洗澡，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11月21日，叶丽娜挑选随行异能者，叶依娜包嘉乐训练，夏冬深救治。唐九渊发呆。
祁越外出?打架、洗澡，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11月22日，叶依娜查阅资料，叶丽娜整理行囊，包嘉乐写作业。唐九渊行踪不明。
祁越外出?打架、洗澡，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11月23日晚间十一点整，姜苗提供的军用鱼雷212型潜艇，及28名配备的工作人员就位。
因为潜艇一般在五百米下行进，考虑到叶丽娜没有异能，夏冬深年纪大，血压高。包嘉乐作为精神系异能者更容易受到精神反噬。
这一趟，林秋葵不顾众人反对，只带祁越、唐九渊、叶依娜，连同一名来自军团的空间系异能者，两名用晶石雇佣的水系异能者、一名视觉系异能者、一名「心疗师」，共37人一起?出?发。
时间来到2023年11月24日上午，天气晴朗。
众人眼前这艘停泊在丰尾市第一港口的鱼雷潜艇，名为‘执行者号’，属于?国内自动化程度较高的一艘现?役潜艇，采用燃料电池、雪茄船型设计，舰尾呈尖锥状，全身?线条美观流畅。
顺带一提，潜艇本身?配备固定式火炮，下方具有六根鱼□□和12件备射武器，无论?身?处水面上下遇突发状况均可实现?火力压制。
艇内以隔板分开三层，每层均形成一个?密闭的长圆桶状，按功能分做指挥舱、鱼雷舱、动力舱、电力舱、起?居舱、厨房、餐厅、厕所等数十个?艇舱。
由于?此行异能者们大多没有乘坐潜艇、潜下海面的经验，姜苗特意安排一名从?事潜水工作整整七年的军士长，和心理专家们，对他们进行下水前必要的临时心理培训，包括氧过敏试验。
并再三强调细节：“不好?意思，这位女士，原因我?已经说过，你不能穿带钉的鞋进入潜艇。”
“容我?再次重?申，艇内严禁抽烟，严禁明火，没有特殊理由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串舱。”
“记住，你们必须在充分减压的情况下才能打开水密门，照我?说过的步骤……”
一道道杂乱的声响中，叶丽娜走到林秋葵身?前，双目直视她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问你，你确定，一定要走这条路？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潜艇有潜艇专用的工作服，防油、防酸、防水、保暖、轻便、吸汗六大功能一应俱全。
有祁越弯下腰帮忙系靴带，林秋葵好?整以暇地坐着，仰起?头：“什么是更好?的方法？”
“更便捷，更诚实。”
“什么叫诚实？”
“当你意图经过他人的领域时，不要企图隐瞒。”
绚烂的朝霞苍穹下，叶丽娜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有力。几缕阳光投射发顶，落下斜影。
她在告诫，在规劝。
然而艇长一声‘准备出?发’，林秋葵起?身?，竟毫不犹豫地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这样是不对的，叶丽娜仿佛一刹那?化为石像，目送队友远去的背影，独自定在原地不动。
“你会?后悔的，秋葵。”
她低声说：“没有人能秘密穿越海洋。”
“这是错误的决定，当这艘潜艇潜下海面，你会?懊悔，但那?为时已晚，你们都?将葬身?海底。”
“……静谧的、黑暗的海底，你们将绝望地、哭泣着死?去……在卡厄斯的宫殿里。”
犹如诅咒般的呢喃不住传来，林秋葵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跟随士兵爬进潜艇。
区别于?外观上的冷硬、强悍，潜艇内空气浑浊，色调灰暗，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
走廊尤其狭窄，放眼望去净是各种仪表设备，没有尽头，宛若茂密的丛林树桩般拥堵着道路。
头顶管道纵横，脚下电路缠绕，与其说艇舱，倒不如把这里比喻成一个?凝聚文明科技巅峰的华丽展厅。而人类穿行其中，恍然间好?比一个?孩子。
一个?因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发明出?比自己高大出?千倍、万倍巨人的孩子，他们必须提着心脏，慎之?又慎，以防一不小心磕碰边角，轻则红肿流血，重?则摔下指挥位，反被失控的巨人所杀。
有了过道做铺垫，大家再走进生活舱，看到一排活像牢房的光秃房间、宽约1.1米的上下铺式床，不禁有种意料之?中的心情，没人抱怨。
“餐厅、厕所都?在左边，每个?房间都?有通讯设备，潜艇下潜时记住不要动，平时最好?能不走动也不走动。其他事没把握你们可以多问小殷。”
副艇长三言两语交代完，留下潜艇兵小殷，匆匆离去。
一个?房间四张床，按照个?人意愿，林秋葵、祁越、叶依娜、唐妮妮一间；两名水系异能者和心疗师皆为女性共用一件，余下视觉系异能者黄熊、空间系异能者、小殷三个?成年男人睡一间。
墙顶的灯管闪起?红光，小殷说，这是潜艇即将下潜的信号。
潜艇外部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黄熊突然问：“你们想看外面吗？”
说完自己回答：“我?想看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戴上芭比粉色塑料眼镜，视觉神经突破生理与空间的限制，瞬间穿过一堵堵墙，一个?个?舱，往灰白色的墙壁上投出?影像。
“关闭阀门。”
“已关闭。”
“打开前后盖。”
“已打开。”
“检查气压，检查完毕，无异常。”
“开始注水……”
就像架了一台高清投影仪，兼监控摄像头，黄熊利用异能，非常明晰地转播出?指挥舱场景。
小殷年纪轻，可能第一次看到这么实用的异能，简直大为震惊，叹为观止。而那?两名本来要回房间休息的水系异能者——姚薇薇，姚彩云，一对母女见状，也快速退回来一起?看‘直播’。
“驾驶舱没什么好?看的，看海，我?想看海。”
说话的人是母女中的女儿?姚薇薇。
她身?材高挑，脸骨瘦削，颧骨有点儿?高，外加一头干练利落的寸头，一身?死?活不肯脱的羊羔皮衣裤打扮，整体形象很有时尚模特的风范。
性格冷，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唯独每次提起?海、看到海，表情有如乍然破裂的冰川，不但眼神迷离失焦，连耳朵、脖子都?会?过敏似的变得通红。
姚彩云恰恰相反，脸皮薄，声音轻，穿着低调朴素，属于?老?一辈中相对少见的弱势型妈妈。
听到女儿?这样不客气的要求，她窘迫极了，忙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快过期的花生糖：“黄、黄先生，不好?意思，我?女儿?喜欢海，麻烦你收下这个?，让她看一眼吧。她就是为这个?来的。要是一颗不够，我?、我?另一件衣服里可能还有，我?给你找……”
话没说完，黄灯固定。
随着机械运转的轰鸣声，执行者号开始下潜。
待黄熊把视线转向?潜艇外的海水，姚薇薇立刻看入迷了。
秋风肆虐，浪涛层层汹涌，宛若吃人的兽。但当波动的水面渐渐远去时，他们下沉，不，是下坠。
从?陆地到海洋，从?地表到地表以下，他们正?在坠入另一个?世界。无比曼妙、洁净的世界。
光线在这里曲折，时间也近乎静止。
无数泡粒围绕着你旋转，漂浮，腾升，那?是大海里的星辰，熠熠闪光。鱼群、珊瑚、海藻，斑驳的光影下，它们带着世上最天然的绚丽色彩，向?你而来。
海水多么清澈，轻软，静静拂过肩背，托起?腿弯，在这里，你越来越轻盈，也越来越纯净。
金钱，利益，欲望……那?些俗世的纷争越来越远，越来越淡，重?力和压力再不能将你沉甸甸地束缚地面。成片成片的水草飘舞，水母游曳，青苔湿滑，枝叶交错生长……而你，在海里飞翔。

“这是照光层。”
姚薇薇道：“零到两百米深度受阳光直射, 吸收热量，使整个水域保持温暖。这一层，植物和藻类进行光合作用, 为庞大的食物链提供支撑。磷虾、鱼群、海龟、水母、海豚、鲨鱼……绝大部分人类视角常见的海洋生?物都生?活在照光层，这是整个海洋最富饶、繁华的一带。”
她痴望墙壁, 为这令人心醉的景色而深深着迷。
身旁充满他人的议论声：
“难怪有这么多异种，原来是这样。”
“脏死了。”
“你?们?看那株海草, 是不是长着眼睛？”
“尖刺，触角, 肉疙瘩，发光的皮肤，这种东西不管看几遍都适应不了。说实话, 我有点想念以前的大海了, 包括鲨鱼。”
“别说了, 有点恶心。”
磷虾、鱼群、海龟、水母、海豚、鲨鱼, 一切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它们?集体畸变，大量汇聚，疯狂蠕动。
嫩粉的肉质腐败流脓, 触腕扭曲缠绕，无处不在的眼睛、邪恶的漩涡图腾……人们?看到这副景象, 自心底产生?厌恶, 落进姚薇薇的耳中却?化作肤浅。
肤浅者无法领会海洋, 收不到海神?的邀请, 这是他们?的悲哀。
不过这些?蠢货中也有一个颇具鉴美能力的人, 如她一般专注地凝视大海, 咕哝了一声?：“漂亮。”
——同类，同伴, 海神?的信徒。在对方出声?的刹那，一阵奇异的战栗感滚过神?经。
唐九渊，妮妮……姚薇薇记住他的姓名，继续往下讲解：“两百米到一千米，我们?进入弱光层。”
这一层是明与暗的交界，温度由20℃降至5~10℃。
微弱的光线下，水纹轻轻漾动。
你?知道雾在水里会是什么样吗？能尝试着想象吗？
不。不能。
雾是由水汽凝结而成的。你?说。
雾是没法进入水的。你?说。
当然，当然，这是连初中学生?都能讲述清楚的科学原理，可你?忘了这仅仅是人类自以为是，总结出的‘真?理’。
现在情况变了，雾是怪物产生?的，与水无关，与空气无关，与气度也无关。
雾是能够进入水的，它在墨绿的海洋里随机呈现固态，是海里的云。
漆黑地、漂浮着，凝做一张张硕大的人脸。
额头宽，下巴正，两条眉骨过分突显，而眼眶又过于凹陷。
似人非人的云朵面具整齐排列，组成阶梯。一头头大型变异鲸、章鱼、乌贼，裸海蝶，宛若神?秘悬梯至诚的拥护者，守护者，来回穿梭于面具前后，沿着台阶旋转而下。
潜艇外，一闪一闪的荧光跃动。
如果仅是这样，面对如此阴森却?充满秩序感的画面，或许人们?还能硬着头皮道一声?庄严。
然而真?正叫他们?惊悚的是，随着潜艇的下沉，那些?面具缓缓转动，其上数百、数千、乃至数万颗无机质黑色眼球追随他们?的移动，正对着他们?所在的地点，从四面八方投射来无比阴冷的注视。
无以名状的畏惧降临，小殷啊地一声?。
黄熊抹去冷汗，为了调节氛围，叶依娜转开话题：“出发之前我问?问?艇长，执行者号一般在五百米左右的深度潜行，行进速度最大可达42节。所以从现在算，大约再过六个半小时——”
再过六个半小时她们?就能重回水面。
意?外正是这时候出现的。
轰隆一声?巨响，灯管熄灭，整艘潜艇好似被?按下暂停键，静止了两秒。
紧接着甲板往□□斜，恢复运转的机械混着警笛迸发吼鸣！艇身猛然下堕！巨大的加速度带来更为剧烈的失重感，人们?像关在罐头里的沙包一样被?高高抛起，又像沉铁一样重重地落下。
咣当！咣当！轰隆！隆！
“抓住栏杆！！”
“头！护头！！”
执行者号侧面凹陷，固定在墙壁上的钢管受到外力，折断，露出尖削的一角。
猩红的灯光把世界照成血色，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中，唯有姚薇薇十?指穿墙，肩膀血淋淋的一片，依然着魔般死死盯着身前。
六百米，七百米，八百米，一千米！
他们?进入了深海层！
漆黑无光的深海迅速降温，这个领域的水压足以压爆任何一个潜水员的心脏！
灯鱼、斧头鱼、琵琶鱼，深海水母，欧氏尖吻鲛，一头抹香鲸正与大王乌贼热烈纠缠！
海洋中飘扬丝丝缕缕絮状物，她知道，那是海洋生?物的尸体，被?分解后的粪便?，名为海雪。越过它们?，她能望见那一只只血肉模糊的杂交怪物。
带灯泡的牙床，长达一米的鱼鳍，杯珊瑚伸展骨架，体心盛有一窝窝滚动的眼珠。
海蜘蛛快速爬行，紫色的海螺中延展出肉色的软体，皇带鱼尾部生?长乌贼特有的短须，僧帽水母的冠盖转戴于吞噬鳗的头顶。
在疾速的下沉中，众生?汇杂的尖啸声?中，咔嚓咔嚓，刺啦刺啦，这是什么声?音？
金属，潜艇，大海最狂妄的入侵者，它遭到了围攻！
银鲛围绕游动，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盘缠上艇尾。通过墙面，姚薇薇喘着粗气，望见海神?的使者。
那是一只正值壮年的大王酸浆鱿，深海里最活跃的顶级掠食者。
在异化的作用下，它的表皮愈发通透，体内流淌蓝液。八条腕足细长且极具颗粒感，以生?命最古老最野蛮的生?命形式，仿佛穿过造物，直接触摸上她的身体。
……那种触感，又滑，又软。
吸盘透过皮肤吻吮她的骨髓，尖利的倒钩刺破她的皮肤，她却?并不觉得疼痛。相反，心脏咚咚直跳，面孔浮现病态的潮红。
没错，是的，就这一刻，她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血液交融，神?智缠绕。她能非常确切地感觉到，它已侵入她的身体，摄取她的思维，以神?的名义?一点一点钻入她的大脑，沐浴浆液。
……来吧。
她颤抖着呼喊。
……来吧，我是你?的祭品。
她卑微地乞怜。
陆地已被?丑陋和险恶占有，请海洋回收我的身体……强大的洛厄斯之神?，异种之神?，怜悯的神?，我愿来自大海，也葬身大海……
她祷告着，满含热泪地求索。
终于，神?听到信徒的心声?。
那只大王酸浆鱿徐徐转动脸庞，两颗鼓胀的眼珠毫无生?气，低下来注视她。
……她在与它对视！
她幸福得快要眩晕。
姚薇薇浑身抖动，瞳孔皱缩到最小，恨不得捅破潜艇，将自己送入它的口中。
而潜艇还在下堕。
两千米，三千米，四千米，六千米。
他们?掠过超深渊带，来到禁忌的深谷。
轰，执行者号不知撞上了什么，响声?有如天崩。
许久，人们?从疼痛中恢复直觉，四周幽黑一片。
“呃……啊。”空气里持续着呻i吟。
“秋葵姐？祁哥？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妮妮呢？”
“妮妮，好。”
“娜娜，不好。”
“薇薇，薇薇！醒醒！”
“小殷在哪？应急灯怎么开？”
“裴邵，手电筒。”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下，啪嗒，空间异能者裴邵和叶依娜同时打开强力电光筒。
两道圆光四处照射，只见起居室里床铺塌毁，灯管炸裂，钢板尖端粗糙不平，一头扎入地面。墙壁外层的油漆不知为何融化了，形同肥硕的蚂蟥，一条一条滑腻腻地往下流淌，滴滴答答汇聚一滩。
房间狼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殷双目圆瞪，腹中插钢，死在离地板约一米的高处。
他的血迎头泼到姚薇薇的脸上，后者四肢歪曲，双目紧闭，肩膀被?生?生?削去一块肉，看起来应该是昏过去了。
注意?到她的大腿浸泡在另一种淡蓝色、粘稠的液体中，叶依娜问?：“这是她的异能副作用吗？蓝色的血？”
姚彩云一条腿被?压在床下，抱着女儿痛哭不已，嘶叫不已，没有作答。
叶依娜判断自己可能断了几根肋骨，黄熊蜷缩角落，捂着左眼闷哼。
祁越、唐妮妮、裴邵均负不同程度的伤，不算严重，不过真?要讲究起来，这个房间里似乎只有林秋葵一人，奇迹般的，毫发无伤。
“‘电话’还能用，先打给驾驶舱问?情况。”林秋葵道：“裴邵去隔壁找一下心疗师。”
心疗师有轻微的晕船症状，一上艇就独自回房躺着，此刻生?死不明。
“医生?呢？医生?！这儿的医生?在哪里？”姚彩云扯着嗓子大叫：“我女儿昏过去了，快带她去看医生?！你?，还有你?，快啊！！你?们?这群瞎子 ，没看到她流血吗？我女儿要流血流死了！！”
林秋葵：“小殷死了，还有谁知道驾驶舱的短号？”
“这里。”叶丽娜打着手电筒，双眼贴近门板。
金属门后贴有一张日常事项注意?表，一张通讯表。两张表格都被?木板划花，她抬手擦了擦，找到指挥中心栏对应的号码，“05……8……001，也可能是007，数字糊了，我看不清。”
058001，058007，林秋葵挨个儿拨打，第?一次对面无人接听，第?二次结果相同。
直至第?三次，通讯设备不懈响铃，总算被?接起。
以杂乱的说话声?为背景，接电话的人是副艇长，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声?音低沉平稳:“出了点意?外，我们?正要重启系统，排查原因。”
“假如生?活舱出现伤患请到医务室处理，不要搬动尸体。在我们?弄清问?题关键前，请你?们?尽量减少?走动，控制情绪，不要在潜艇内使用异能，更不要触碰过道上的仪器设备。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好。”林秋葵应声?，扫了一眼明显情绪失控的姚彩云，“方便?问?潜艇现在的位置么？”
“具体情况要等声?呐系统——”
他话未说完，远处插进一道模糊的喊声?：“报告，舰长，声?呐系统有反应了。”
副艇长闻声?挂断电话，过十?分钟再拨回来，言简意?赅：“根据超声?波声?呐检测结果，结合惯性制导，我们?认为执行者号经历14分36秒的疾速下坠，部分艇体受压变形，已严重偏离原定航线，于16分钟前撞上一座不知名的海底山脉。”
“原因不明，目测情况不容乐观。”
“设备和人员损伤程度有待进一步检测。”
说这几句话好像花光所有力气，接下来足足两分钟，对方不再言语，话筒里仅回响着呼吸。
“副艇长？”
“你?想问?执行者号的所处位置是吗？”
两分钟后，他再度出声?，语调中多了几分绝望:“我们?在一万米以下，人类从未到达过的深渊。”

一万米是什么概念？
在林秋葵的?认知中, 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最高海拔为8848米，巴黎铁塔300米，一栋三十层楼的大厦高度在100米左右。
而最常见的学校操场周长是400米。
换算一下, 10000米，四舍五入相当于333座铁塔, 按2.8米的?层高计算约等于3571层楼，也就是绕操场跑上250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