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祁越在怕。
林秋葵理所当然地要保护他。
“不用怕,祁越,我就在这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到最后。”
她拂去?他眉间的褶皱,亲吻嘴唇,化掉不安。
从前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多情感,这么多温柔的爱意可以?用,可现在的确有了,是他给的。
皮肤贴着皮肤,温度传递,祁越渐渐安分下来。
几缕猩红的光线一跳一跳,诸多机械运转着,这个夜里,还有一个人睡得格外不踏实。
“……妈妈。”
“……妈妈。”
一道?稚嫩的童音挤进脑海,姚薇薇从昏迷中惊醒,望见自己的孩子。
它那样小,又那样美。
完全透明的身体好比水晶,似水般柔软,无形,纯净,既能拉伸成一张光滑的薄膜,又能凝聚成一团果冻。
至于遍布身体的漩涡纹路、满口尖齿与三角形眼,落在一位母亲的眼里,同样带着超凡脱俗的异世?色调,闪烁着五彩幻光,真真可爱得、完美得、耀眼得令人心?醉。
……这是我的孩子。她想?。
它有长长的触角,弯弯的尖刺,无数张残暴的嘴巴,智慧的眼。
它从她的身体里来,汲取了血液,撕裂了皮肉,如今又冒着被扼杀的风险归来。
我的孩子……
姚薇薇含着热泪问: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有哪里用得到妈妈?尽管说,孩子,妈妈什么都会为你做,亲爱的孩子。
孩子说:你该死了,妈妈,完成你的任务。
好的,好的,姚薇薇说,我明白了,宝贝。
十分钟后,处于浅眠阶段的姚彩云隐约听到一些动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啃食、咀嚼。
她听到压抑的痛吟,听到身旁断断续续的自语:“吃吧,吃吧,我的好孩子,享用妈妈的身体……”
“不要骨头,宝贝,这里肉更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受不了了,这些愚蠢的人类,他们不是我的同胞,你们才?是……”
“我受不了了,必须到海里去?!”
“海洋在对我说话,神在呼唤我!走吧!孩子!我们走……”
薇薇……
薇薇,妈妈的女儿薇薇,不!!
潜意识促使姚彩云醒来,望见那抹即将?走出?室门的身影,她大叫一声,连滚带爬。
唐妮妮揉了揉眼睛,捧着小花,好像被某种?声音召唤,脚步轻盈地走向大门。
“妮妮?” 衣角从手?心?滑走,娜娜心?脏一滞,豁然抬眼,也跟着跑了出?去?。
转眼间,驾驶室里仅剩四人,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一片混乱中,林秋葵抓住裴邵那句‘重要零件被偷走了’,拉起?祁越就追。
她们和姚薇薇冲出?门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两分钟,谁知一出?门大雾弥漫,金色植物孢子乱飘,冗长的过道?里压根不见人影。姚薇薇、姚彩云、唐九渊、叶依娜集体消失,好在地上有串血脚印。
林秋葵循迹追到拐角,脚印到底为止,不过远处骤然一声枪响。
“这边。”她钻过大开的水密门,来到一间装放潜水装备的舱室。
潜水服、呼吸器、空气筒、探测灯……很显然,潜艇兵水下作业的专业设备少了一套。
而?姚彩云额心?中枪,倒在一边,即便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仍万般不舍地伸手?向舱门,哭叫着女儿。
妮妮娜娜不见了。她们没同姚薇薇一道?,没有留下任何记号,如泡沫蒸发。
林秋葵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余光看到墙上有一部通讯电话,拨回到驾驶室。
“潜艇里有没有监控?” 她问。
“没有。”
那就不能通过这个方?法?找到她们了。
“姚薇薇跑了,我没找到零件,执行者号还能回地面?吗?”
“……”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裴邵态度一转道?:“我想?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地面?了,抱歉,长官。”
林秋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漠然:“因为零件?”
“不,长官,是因为我。”
“海底不比陆面?糟糕,至少这里没人称我为走狗。”
他不想?回去?了。
他想?留在海底。
她捏了捏额心?,试图谈判:“有我在,就算回到陆地,也不会有人再喊你们走狗。”
“人们即便不用唇齿,依然会用眼睛、表情、和他们的心?继续呼喊我的外号,将?我贬做低级。您或许能用武力逼迫他们噤声,却无法?从根本改变认知。这就是人类,长官,您无能为力。”
“我没法?改变你的意志,不如先我们送回去?,你再回来怎么样?”
“不,长官,我不愿意。”
“给我原因。”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长官,他们觊觎您的权利,同样畏惧于您的力量。回到岸上,您将?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将?在所有势力中孤立无援。我不希望那样,长官,我想?让您逃离悲惨的结局。”
“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的,没有,抱歉,长官,您希望我成为人类,而?我首先学?会了人类的自私。”
“再见,长官,假如我是人,我会爱您,敬您,感激您,将?我拉出?混沌的深渊。但?我不是,所以?只能感到恐惧。”
“思考是一项糟糕的技能,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自己生存的意义更是糟糕透顶。太过理性的人和完全没有理智的人一样令人畏惧。您是前者,使我痛苦,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仍旧爱戴您,渴望保护您。”
“也许您只是来得太晚了,抱的期望太高,而?我已病入膏肓。”
“我该走了,再见,长官。”
“很抱歉令您失望。”
说罢,他挂断电话。
林秋葵和祁越回驾驶室时,裴邵已经?走了,黄熊耸肩表示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总之,他带走了仅剩的希望。
执行者号将?恒久沉眠于深海,真正的死亡近在眼前。
“林秋葵,我疼。”
祁越小小声说:“很疼。”
他倒在地上抽搐。
林秋葵抱住他,问哪里疼,他说到处都疼,说不出?来的疼。
“我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逝去?。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好像很害怕松开,然而?紧接着却慢慢放松了。
“你可以?走。”
她是可以?逃离这里的,可以?活下去?。
他知道?这个,没有原因。
“不要忘掉我。”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害怕被遗忘。
林秋葵抱着他,坐在灰调的、冰冷的地板上,指尖抚过他的眉角,落至唇稍。
“不是说了很多次吗?我不会走的,祁越,也不会骗你,我不会忘记你。”
“真的?”
“真的。”
“保证?”
“我保证。”
“我不舒服。” 他说。
“是冷吗?”
“他们过来了。”
“谁?”
“我不喜欢她们,不想?看到他们。”
“你在说谁?祁越?”
“我爱你,林秋葵,只有你。”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脸色苍白,眼里依稀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在哭。不因为死,而?是不想?离开她,不想?让她留下,又不舍得把她带走。
体温在流失,淡淡的青色爬上皮肤。
“你要听故事吗?”
林秋葵说:“我给你说故事。”
睡前故事吗?他听说过那种?东西,有人爱的人才?有,现在他也要有了。
要听。他说。
于是林秋葵就给他说了在她的那个世?界里,非常有名的,小王子的故事。
说到狐狸提出?的驯化话题时,祁越闭着眼睛,在她的怀里停下了呼吸。
“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为你的玫瑰负责。”
林秋葵念完了这句最有名的原句,将?脸贴上‘祁越’的侧脸,直到他完全变得冰冷,才?轻轻地放下。
“……他死了吗?”
蜷缩在桌下的黄熊问完,嘀咕:“我想?他是死了,要是活着肯定不让你跟我说话。挺好的。挺好的。至少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他是有人爱而?且被爱的。不像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不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去?死。我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做对过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找她倾诉。
林秋葵侧眸:“你会操控潜艇么?”
“我?我不会,只在电影里看过。”
他继续道?:“我是一个军事迷,看得出?来吗?只限屏幕外面?的那种?,因为我不敢看别人眼睛,也不敢走出?家门,只会躲在家里看电影。”
“我看过几千部电影,随便你报什么名字肯定在我的已看影单里。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我一事无成。没有爱情,没有事业,家里人也嫌弃我。我太普通了,太平凡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能露一手?,让他们都回头看我一眼。结果倒计时来了,有什么用呢?我的能力居然只是投屏,连异能都这么普通,到底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啊?搞不懂。”
不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寻意义。
林秋葵回:“平凡没有什么不好的。”
黄熊笑了:“只有你们这些不平凡的大人物才?会说这些吧?谁会希望自己的人生就是出?生,长大,然后做社畜,一辈子窝在弹簧都坏掉沙发里看电影啊?”
“谁不想?被看到,被记住,被羡慕呢?”
“我能想?到的普通人唯一意义就是用来衬托不普通的人,看着那些光芒四射的人然后心?里明白,啊,原来那就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没法?成为的人啊。只能下辈子再努力了,平凡也挺好的——你以?为这种?话很好说出?来吗?”
“相比倒计时前,你会更喜欢现在吗?”
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的。
许是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林秋葵破例说了:“平凡是约定俗成的标准,也算一种?标签吧。平凡的性格,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世?界,只有当你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会能显得不平凡,不是吗?”
战争让和平显得不再平凡。
如低谷让平原显得不再平凡。
只有更糟更恶劣的环境降临才?能凸显出?以?往不满的平凡的价值,这条真理就是这样成立的。
她就是那个例子。
“不要说得太好听,如果可以?选择——”
“我选平凡,不管多少次都一样。”
不过能够得出?这个答案前提是,她再也不可能重新拥有过去?的生活。
失去?后才?能懂得,或是无休止地自暴自弃、在这种?问题上白白纠结了几十年才?想?通这个,多少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快要炸毁的执行者号中,林秋葵在黄熊幡然醒悟的呜咽声中,走向装备室。
不过她不需要那些装备。
她按下按键,打开重重舱门,平静地走进海里。
和想?象中的一样,海没有伤害她,传说中能顷刻把人碾爆的压力也没有作用于她。
实际上,活像回到襁褓,妈妈的子宫。除了思维像柜台的杯子一样砸下来,碎掉,散论落,她甚至觉得格外安详。
“出?来吧。”
细小的气泡自唇缝间溢出?。
假如宫殿是人们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林秋葵看到的东西就还好,只是一座普通房屋。
它没能让她恐惧。
说明世?上几乎没有东西能让她再惧怕。
“出?来。” 她说。
“我知道?你在这里,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假循环。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很确定,无论再来多少次,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撂下狠话,表达决心?。
宫殿后斑驳的黑色微微一动,迅速涌起?一个硕大的轮廓,缭绕颗粒,迸发光辉。
那就是异种?,海妖,洛厄斯。
都是它的名字。
原来它即使阴影本身,始终蛰伏宫殿的背面?,观察所有,同时操纵着所有。
不同于上回直面?b级异种?原形态,思维紊乱打结,身体战栗不已。
这一次,大脑十分清明地运转着,林秋葵重复观点:“你让我走,我让你实现愿望,这很公平。”
异种?的回答是:
它利用某种?脑波动进行交流,那是思维与思维的直接对话,无需出?声的冲击。
话落,深海卷起?水流,黑暗与万千颗粒铺天盖地涌来。再回神,林秋葵已回到帐篷,队友们正不解地等待着决定。
“秋葵?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
“丽娜,下午找姜苗要一条船。”
“……什么样的船?”
“好用的船,好看的船,奢华的船,游轮之类的,就当度假怎么舒服怎么来。”
军舰战斗机之类的东西她也有,源自不死军团,源自军械库。但?要论美观舒适秋游用,当然还得姜苗出?力。
林秋葵算盘打得响亮,队友们却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想?不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直到祁越敲了敲桌面?,一声不耐烦地:“聋子?听不懂人话?”
包嘉乐立刻:“哇!坐大船!好开心?!”
趴在桌上画画的妮妮:“……开心??”
叶丽娜:“那我就去?联系姜苗了。”
叶依娜&夏冬深:溜了溜了.gif
众人一哄而?散,帐篷里剩下两人。
看着视野中模糊但?照常蛮横、凶狠的祁越,林秋葵笑了笑,侧身抱住他。
?怎么突然要抱?
小狗脚短(?)摸不着头脑,刚想?抱回去?,冷不丁耳边落下一声:“祁越。”
他反射性:“嗯?”
“虽然有点不太聪明,又胆小,但?你还是很好的,特别讨人喜欢。”
“……”
祁越的头上不禁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这算是在……夸他?
姜苗做事效率很高。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下午就备好船只—— 一艘堪称移动五星级酒店, 造价高达十数亿,因倒计时?前被官方勒令停运、不得已停靠私人港口而躲过一劫的16层豪华游轮。
负责对接的人是柳折意。
腥咸的?海风拂过面庞,如今的?柳折意仍一头毛糙短发, 却再也不是那个鲁莽意气、需要队友们处处关照的?小?柳警官。
而是国内综合实?力排名第二的?狄索基地中,最受器重、最具名声的?各兵种之首, 因其强悍的?战力及居高不下的?胜率,有着‘一击必杀, 百无?不胜’的?美誉。
左肩一条闪耀银光的?机械长臂,她穿着黑背心和束脚长裤, 作战靴,一身肌肉线条分明。
单手就地做着俯卧撑,上一秒犹冷酷地训斥队员:“再跑五十圈!别让我听?到你们的?抱怨声!连基础体?能训练都受不了的?人, 没资格待在?我的?队里!”
下一秒看到来人, 她原地跳起, 用挂脖的?毛巾抹掉汗。
“喂, 林秋葵。”她大步上前,久别重逢,没有丝毫客套话, 张口一句质问:“为什么要从海面过?你这是送死。”
说实?话,还是挺冲动的?。
看来军团收集到的?情报也不一定属实??
林秋葵张了张嘴, 尚未出声, 对方又皱起眉:“你们迟到半小?时?,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一点小?意外。”
一个自?称易康的?基地势力半路跳出来, 非要‘请’她们去易康做客罢了。
“已经解决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
那就行, 柳折意拐回?原本话题:“海上战斗百分百对人类不利,游轮本身也没有作战能力。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不过你非要这样做,我可以找姜苗再协商,把游轮换成军舰。另外我队里有四个水系、两个隐蔽系异能者,回?狄索还能找到更多?。同系异能者作用相加,应该能……”
“停。”
被一声声狗子哥哥叫得烦,祁越走慢几步,正用暴力恐吓包嘉乐改称呼。
好?在?是这样,不然冲着柳折意怎么听?都不太善良的?口吻,两人非打起来不可。
想趁小?狗发现前结束对话,林秋葵语速略快:“你是说你也要去诺岛?”
柳折意嗯一声。
“可你刚刚说我找死。”
“……”
好?像是有这回?事。
“还说海上战斗不利于人类。”
“……”
这是事实?。
“那你还想掺一脚?为什么?”
她随口一问,谁知柳折意居然愣住了,一抹红色迅速从脖子蔓延到耳尖。
好?半晌才别过脸,憋出一句:“只不过觉得邱队会希望我这么做而已。”
——邱池舟,特别行动2队队长。
除柳折意,特别行动2队全员覆灭于去年兽潮,说白?了都是因为林秋葵。
谁让他?们曾经误会祁越是劫掠故尔监狱的?不法分子之一,双方对峙,致使林秋葵队内意外产生矛盾。此?后为了表达歉意,为了将功补过,他?们才主动请缨,前往支援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庆存避难所。
那时?,队友们悉数死去,自?己又断了左臂,柳折意怨过林秋葵。
但现在?不怨了。
……喂喂,队长是不是脸红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表情哎,有点恐怖……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啊?
远处响起队友们新奇的?议论声,柳折意置若罔闻。
倒是林秋葵一句不用,她脸色一变,语气骤沉:“为什么?觉得我会拖累你们?”
“我没这样说。”
“所以你认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菜鸟女警,是吗?”
“没有。”
“甚至断了条手,比以前更没用,根本没资格做你们的?临时?搭档?”
“……”
出于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愤慨,柳折意一口气说了很多?。
例如她是如何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到永安,如何说服姜苗给她机会。
又如何费尽千幸万苦组建出一支以刑警、狱警、民警等职业的?人为主的?‘特别警组’,通过战绩逐渐打响名声。
以刑警专用的?分析罪犯的?模式,彻夜不眠地研究异种;背负着队友们的?英勇与牺牲,一次次无?惧生死地冲锋陷阵。
乃至忍受疼痛,为自?己残缺的?左肢接上一条需要定期维护的?机械手臂。
她为今日?付出良多?。
刚开始柳折意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包括为什么要对林秋葵说。
不过说着说着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在?内心深处……她一直相信这个人的?生命里,包含着特别行动队的?一部分。
邵池舟为林秋葵而死。
林秋葵是邵池舟的?延续。
换句话说,她的?队长,她的?前辈,那些无?数个日?夜里令她敬佩悲痛的?离去,此?时?此?刻都凝聚成了林秋葵的?模样。
她正是在?对他?们做工作汇报,像刚刚侦破一个大案那样,事无?巨细地描述,以后辈的?姿态,期待着肯定与褒奖。
“我……还是有进步的?,对吧?”
当她这样问林秋葵时?,其实?相当于跨越生死的?距离,落寞地询问着邱池舟,问宋子申,问金小?龙,李强,周明,吴勇,楚胜男,江游星,还有张玲和洪玥。
死去的?人是不会回?答问题的?,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她竟奢望奇迹。
然后林秋葵给她了。
“当然。”她说,百无?不胜柳折意,这七个字,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说这话时?,微微偏着头,眼睫扬起,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就像一座神像,沉静而理性,伫立在?弯曲险峻的?长路一旁,目送人们来了又走,从不被他?们复杂多?变的?情绪裹挟。
可她始终都在?这里,始终注视着你,以最真?实?的?角度见证你每一次蜕变与新生。
“……谢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回?答。”
柳折意有些别扭地垂下眼睛。
林秋葵:“需要再拥抱一下么?摸摸头说你好?棒之类的??”
听?到关键词的?小?狗拉响警报,速速赶来,双眼黑漆漆地瞪柳折意。
柳折意嘴角微抽:“你正常点。”
罪魁祸首:“开个玩笑。”
“……”
好?烂的?笑话。
再也别说了谢谢。
半小?时?后,林秋葵等人登船,海洋绿洲号正式起航。
目送硕大的?船体?远去,柳折意默念一声保重,转身离开。
而绿洲号内,整整十六层楼,酒吧、餐厅、游泳池、篮球场、足球上、高尔夫场、棋牌室、健身房、攀岩墙、桑拿房、中央公园、水上乐园……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娱乐场所这儿简直应有尽有!
即便其中有一部分设施由于现实?条件限制,没法再运转,剩下的?那些也足够乘客们——主要是包嘉乐小?朋友玩到疯。
尖尖的?船头推开波浪,阳光一片明媚,怪物自?动避退。
生平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船长惊愕不已:“前阵子有好?几批人下海,我眼看他?们刚离开港口不到五十米,立刻被无?数只怪物们水下撕碎了。”
“哪怕是异能者,最多?也没走出一百米!就像陷阱,我知道这些怪物会伪装会忍耐,已经做好?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可是这都好?几百米了,它们居然还没动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艘船上存在?连它们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那个b级异能者?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疑问另有他?解,无?奈异能者们一口咬定,只是侥幸。
不管怎样,确定水生异种们没有攻击游轮的?意图后,大家戒备的?神经渐渐松缓下来,由此?迎来史无?前例的?悠闲假日?。
夏冬深喜欢游泳,叶丽娜不在?糕点房就是在?三楼书屋里。
叶依娜一天到晚泡在?健身房、攀岩壁,到头来数包嘉乐的?日?程表最为丰富多?彩。
又打篮球又踢足球,带着妮妮小?黄小?白?——他?的?儿童天团不说,还想叫上祁越。
祁越打了个喷嚏,跟着林秋葵逛了一圈,漠视包嘉乐热情邀请,自?己打了会儿游戏机,顺手用坏几件健身器材。为数不多?的?新鲜感消退后,很快被地板摇来摇去、双脚踩不着实?地的?体?验搞得晕船,
可以说是晕得一塌糊涂。
整个下午都无?精打采、情绪低迷,拽着林秋葵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转向,问他?哪里不舒服又不肯说。傍晚没有胃口,不吃东西,跳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言不发地搞破坏,拆窝。
一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经过夏冬深和包嘉乐双重治愈,他?终于觉得好?受一点,老老实?实?卷被角睡着。
林秋葵给他?盖被,自?己披上外套,轻手轻脚来到甲板。
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低浮一层浓重的?灰烟。
漫天星辰低垂,形成的?弧形光带在?天空中蔓延变幻,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周围一片寂静。
她走到围栏边,透过茫茫大雾,隐约可见黑色的?海面下,有些粗壮的?、模糊的?东西在?翻涌。
它们对食物的?垂涎几乎到了难以压抑的?程度,一见人便忍不住把触腕、把吸盘、把黏糊糊的?肉色身体?都露出水面,悄悄攀上船底。然而受到某种力量的?意志,它们不舍的?嘶叫着,哀求着,最终愤怒地收回?肢条。
——海妖就在?附近。
林秋葵知道,它会来见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噗噗两声水响,声音的?来处正是海妖的?所在?之处。
幽微难明的?光线下,它立在?雾中,上半身基本保持人形,却又远比人类健硕,苍白?。
明明身体?是□□的?,白?而顺滑的?皮肤中,隐约掺杂一丝非人的?淡青色。肩膀宽直,肌肉虬结,晶莹的?水珠连结成串,一颗颗纵横下坠。
漆黑的?图腾则宛如一条长蟒,自?脖颈蜿蜒缠绕至腰腹、后背,形成的?视觉效果比刺青更诡异,比立体?画作更惊悚,散发着连刀锋都不及的?冷冽感,叫人难以长久直视。
可它的?脸,浓眉高眼,高挺的?鼻梁,下颚线条典雅而坚毅,极具古希腊雕像的?美感。
长发卷曲,湿漉漉地垂落身后,披在?肩上,奇异地不带任何性别符号,仅像一块被打湿的?法兰绒布。
稠密,柔软。
黑得无?比纯粹,质感无?上美妙。
这样一张脸同这样的?躯干连接,好?比原始粗野与高雅的?极致结合,矛盾又猎奇,焕发出完全不属于人间的?艺术光彩。
海风腥咸拂面,林秋葵勾起被扰乱的?发,别到耳后。
“是你吗,洛厄斯?”
她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他?答:“人类的?书本。”
“当我们发觉人类会为身上每一个部分、每一个组织器官命名时?,我们认为我们也应该有。于是我们非常谨慎地捏起人类引以为傲的?发明,被称为纸的?脆弱物质,一种逐渐被人类文明淘汰的?古老的?信息承载工具,从「字典」中挑选出我们所喜爱的?人类语言系统中的?文字,按顺序组成姓名。”
音色十分低沉,声调称得上温和。
林秋葵靠着栏杆: “这样做不违反你们的?共同体?意识?”
“姓名是另一种用于区别、方便交流的?工具,无?论我们称呼你为「林秋葵」,「对话者」抑或「入侵者」,都不影响你的?本质。同理,无?论大脑、心脏抑或手脚,当它脱离个体?人类的?时?候才会沦为泛指,失去自?己的?姓名。我们便是这样考虑的?,只有我们之中方能有「我」,只有种族之中方有「姓名」存在?的?必要。”
“你们学?会用「你」了。”
“是的?,如果你认为这种词汇能令交流更顺畅,我们也可以用「我」来代?替我们。
只要铭记自?己的?本质,异种们并不排斥学?习人类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