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宁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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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钰直视他,“母亲她不愿意!”
陆寒霄淡道:“她会愿意的,”大不了一包迷药,一捆麻绳,只要到了滇南,他任她打骂。总之,他不可能把她留在京城是非地。
陆钰想的没错,在这个世上,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只有宁锦婳一人而已。
可惜,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陆钰什么都考虑到了,独独没想到一点:男人既然那么在乎宁锦婳,他是她为他孕育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弃他于不顾呢?
当然,这些陆寒霄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大马金刀地靠在乌木圈椅上,俯视阶下的陆钰,目光沉沉。
“用冰块把脸敷一敷,恢复之前,不要出现在人前。”
“这两日你搬去婳棠院,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陆钰精致的脸上一瞬错愕,好似他憋了个大招,在男人面前却掀不起一点波澜。连脸上惯有的恭敬的都维持不住了,冷笑着说:“父王好胆魄!难道你就不怕我在母亲面前说什么,让母亲心生怨隙?”
陆寒霄嗤笑一声,他没回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说了两个字:“凭你?”
他不再看他,反而翻开桌案上的一封红漆密折。这是滇南来的折子,陆寒霄离开带滇南时,把军政大权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心腹,每十日各来一封密折,除了保证对藩地的控制,另有隐隐的制衡之意。
过了许久,男人拿起笔山上的狼毫开始勾划,似乎忘了房里还有一个人。陆钰抿了抿唇角,踉跄着站起身。
“如果父王没有别的教诲,儿子先行告退。”
他抬眼,见男人并没动作,转身走出房门,在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冷冷的话。
“陆钰,你很聪明。”
“用好你的小聪明,好生讨她的欢心。”
“你母亲高兴了,本王才会高兴,明白么?”

那晚大雨后,连续几天都是好天气,冬日的阳光散在院落里,带来阵阵暖意。
许是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也或许是陆钰的到来让宁锦婳心怀慰藉,不出几日,她已经养的面色红润,恢复如初了。
“宝儿,来,笑一笑。”
宁锦婳未施粉黛,一头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根丝带束起,身上随意披着一件薄绫衣,雪白的手臂直接露了出来。她手持拨浪鼓,在摇床前轻轻晃动。
襁褓里的宝儿小脸红扑扑,紧紧攥着小拳头,小胳膊小腿儿挥舞得起劲儿。
“哎呦,让你笑,没让你流口水。”
宁锦婳轻柔地擦拭他的唇角,语气十分无奈:“你个小祖宗,晚上不肯睡要哄,白天要你笑还要哄,真真难伺候。”
她转头问一旁的陆钰,“你说是不是?”
陆钰随意扫了摇床一眼,附和道:“母亲言之有理。”
那样子,一看就很敷衍。
宁锦婳闻言,神色一黯,心里不是滋味。
那日钰儿被陆寒霄喊去书房,不知说了什么,后来钰儿就搬来了她的婳棠院,日日晨昏定省,亲侍汤药,让她颇为熨帖——到底是从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血脉相连做不得假。
养病这段时日,母子两人近亲不少,恰好宝儿也在她身边,宁锦婳想趁机培养兄弟俩的感情,但她此时没办法说出宝儿的身份,大儿子对这个不明来由的小家伙始终淡淡,连句“弟弟”都不肯承认。
就连在她跟前,也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象征性问两句,十分不走心。
宁锦婳轻轻摇晃摇床,看着襁褓的吃拳头的宝儿,忽道:“钰儿,你过来。”
陆钰闻言走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宁锦婳回道:“无事,母亲只是想让你看看宝儿。”
“……”
陆钰正犹豫,要怎么委婉地告诉母亲,他对这种小婴儿没有兴趣。却听宁锦婳道:”你看,他像不像你父王?”
陆钰的心头划过一丝怪异。
他此时才第一次正眼打量摇床上的宝儿,他看起来好小,肉嘟嘟的,外露的白胳膊一节一节,像个莲藕。
他注视许久,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和陆寒霄有半分关系,遂道:“恕儿子眼拙。”
陆钰自问做不到睁眼说瞎话。
宁锦婳不以为忤,她嘴角噙笑,纤长的手指抚摸着宝儿的额头,“你看,他前额跟你父王一样,天庭饱满,贵气自成。”
说罢,抚向宝儿的眼角,“你看他的眉眼,长眉俊目,鼻梁英挺,若是再长开些,不知道有多好看。”
接着,又指向宝儿的嘴唇,“他最像你父王的,是唇。都是薄薄的,母亲曾听人说,薄唇的人都薄情,看来日后,世间又要多一个负心郎了。”
宁锦婳碎碎念着,陆钰尚小,他根本不能从粉面团子一般的脸上看出什么五官,但从宁锦婳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她的溺爱。
那种近乎没有保留的,纯粹的爱。
他抬起眼眸,此时恰好一束光透过窗子照在宁锦婳的侧脸上——她很美。
她的美不是清汤寡水,而是十分有攻击性的美,让人不敢直视。而此刻的她却眉眼柔和,浅浅笑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平静的力量。
陆钰的心就跟几百只猫在挠一样,难受。
他对宁锦婳的感情十分复杂。
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拼了命,把他带到这世上,却又抛弃他,让他受尽苦难。
他曾微服出宫,天桥下的算命老瞎子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亲缘淡薄,莫强求。他一直谨记在心,对什么父亲、母亲,从不抱有期待。
他只要活着,继承他老子的位置就足够了。
他一直以为如此,可这几日来,他享受过了宁锦婳的宠爱——那是他从不曾得到的,不夹杂任何算计的爱。他为此感到新奇,就像住在沙漠的人忽然得到了一捧水,陌生又甘甜。
可给这捧水的人慷慨又吝啬,给了他,却又要硬生生从他手里分走一半。
凭什么!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长,蔓延。
陆钰内心阴暗地想,他是她的亲儿子,日日活得如履薄冰,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东西,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所有!
这不公平。
他黝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摇床上的小婴儿,无数阴翳的想法暗生。
宁锦婳不知陆钰心里在想什么,见他认真地看着宝儿,以为她终于说动他了,心中暗喜。
“钰儿。”
她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小心,“母亲跟你商量个事。”
“您说。”
“我数着日子,年前总要去将军府走一遭,无暇顾忌府里。你若是得闲,能不能……照料宝儿一日。”
陆钰还是个孩子,她能指望他照顾什么呢,只是寻个由头,让俩兄弟相处一段时日罢了。
宁锦婳想留在京城陪陆钰,但夫妻多年,她十分清楚陆寒霄的脾气,那人骨子里自傲与独断,他既说要带她走,她的意愿便不算什么。倘若最后真闹到那一步,她被他强行带回带滇南,日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钰儿和宝儿是亲兄弟,却因为她的一念之私不能相认,宁锦婳一想,觉得既对不住宝儿,也对不住钰儿。
她道:“宝儿很乖的,吃饱了不哭也不闹。”
陆钰垂下眼睫,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儿子课业繁忙……”
“没关系,不用你做什么。”
宁锦婳忙道:“宝儿有四个奶娘,我再把抱琴给你留下,她心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成……钰儿,算母亲求你了。”
闻言,陆钰抬起头,反问道:“母亲当真放心把他交给我?”
“放心。”
宁锦婳笑了笑,她以为陆钰怕她不相信他的能力,笃定道:“你虽年龄小,但做事沉稳,母亲再放心不过了。”
陆寒霄少时孤身一人入京为质,行为举止从容,颇有大家风范。陆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宁锦婳相信他。
陆钰沉默半晌,道:“既如此,儿子恭敬不如从命。”
他勾起唇角,和宁锦婳肖似的小脸上挂着笑意,“我若照顾不周,母亲可不要怪我。”
突兀地,宁锦婳感到一丝不舒服,说不上来。
她摇摇头,压下心底的怪异。
她把陆钰叫到自己跟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看你说的,母亲怎么舍得怪你呢。”
她永远对他有愧疚,她的钰儿。

翌日清晨,顺子早早套好了马车,宁锦婳穿戴整齐,前往霍将军府。
临走时,她抱了抱襁褓里熟睡的宝儿,对抱琴交代道:“若是哭了闹了,仔细着哄哄,千万不要惊扰钰儿。”
陆钰课业繁重,她本意也不是要他照顾什么,只是想让兄弟俩熟悉熟悉罢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因为宝儿,耽误钰儿学业,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再三叮嘱后,宁锦婳踏上马车。永济巷占据京城最好地段儿,四周全是达官显贵的府邸,不出两刻种,宝盖马车已经停在了霍府门前。
许是有人交代过,管事婆子一早就靠在门房前,殷勤地把人引到待客的前厅。宁锦婳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她挥挥手,让抱月呈上一樽乌沉木的菩萨像。
“这是我偶然所得,请普华寺高僧开过光,在我手里可惜了。今日借花献佛,还望老夫人不要嫌弃。”
“哎呦,多谢王妃娘娘。”
那婆子收下菩萨,笑得两眼眯眯,开口却道:“今日您来的不巧,前阵日子大雨,老夫人身体微恙,大夫说得安心静养,不宜见客。”
“您先坐,少夫人马上就到。”
宁锦婳微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一阵珠翠叮当响,一绛衣妇人翩翩然走进来,。
“王妃娘娘。”她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宁锦婳急忙侧身避开,伸手去扶她,“夫人不可。”
她虽借了陆寒霄的光被称一声“王妃”,但霍小将军领精兵七万驻守北疆,为我朝抵挡北方鞑子的侵袭,她何德何能,受得起将军夫人的一礼。
“你真真折煞我了。”
霍夫人微微一笑,“礼不可废。来人,看茶。”
她长相并不出众,却十分温婉,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反而宁锦婳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只顾低着头闷声喝茶。
她想,若提前知道今日不是霍老夫人,她是断不会来的。
说起来也是一桩孽缘。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当年宁家女可是京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到了适婚的年纪,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连宫里的皇后都有意亲上加亲,让她入主东宫。
只可惜宁锦婳早早就她的三哥迷晕了神,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宁国公不愿意违逆宝贝女儿,这才便宜了陆寒霄。
而霍府,也曾向宁公府递过橄榄枝,不是老夫人做主,而是霍小将军自己求的。他曾在一次宫宴上酒醉失言,赞一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虽未点名,但京中人皆知,宁锦婳独爱桃花。而这句诗的后半句,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其意昭然若揭。
当然最后没有成,在她和陆寒霄成婚的次年,霍小将军娶了寄居在霍府的表妹。那时宁锦婳还混迹贵妇交际圈,难免和霍少夫人遇见,两两相对,双方都有些尴尬。
宁锦婳能感受到她对自己隐隐的敌意,但她又确实是个温婉贤淑的好姑娘,不曾口出恶言,更不曾在背后诋毁,甚至为避免旁人的闲话,故意避开宁锦婳。搞得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
如今时隔多年,宁锦婳再对上霍夫人,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
霍夫人柔声道:“今日婆母身子不适,还请王妃海涵。”
“不妨事。”
宁锦婳搁下茶盏,忙道:“是我唐突了才是。这天儿本就寒,我前段日子还病了呢,老夫人年纪大,更得好生将养。”
“我府里有一株百年老参,回头让人送过来,聊表心意。”
一回生,二回熟。这些年的零零碎碎,几乎把宁锦婳磨得没脾气,曾经难以出口的场面话如今可以张口就来,加上霍夫人的好脾性,两人相谈甚欢。她之前隐居在京郊,对京城许多事都陌生了,霍夫人轻声细语,给她透露好些信息。
有她不感兴趣的,比如年关将至,霍小将军奉命回京,不日就能抵达京师;也有她感兴趣的,比如除夕夜那晚,宫里的舒太妃要在后宫设宴,凡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妻女,皆受到了邀请。
“哦?”
宁锦婳垂下眼睫,纤细的指尖一下一下抚摸着袖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我未曾收到消息。”
霍夫人宽慰道:“你身子不好,王爷或许不愿让你忧心罢。”
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她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今日这趟来的巧,除夕夜这么热闹,她岂能缺席?
钰儿胸口那么长的疤,那么痛,她这个做娘的,总要给他讨个说法!
宁锦婳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继续闲聊着。两人说了一个晌午,见日头渐高,她识趣地提出辞别。
霍夫人亲自送宁锦婳到府外,临了抓着她的手,道:“王妃若是不嫌弃,可以来经常来坐坐,我一人守着诺大的府邸,也寂寞。”
霍小将军领兵在外,府里剩下她和一子一女,外加霍老将军和老夫人,老人家年纪大,不理俗务,全府的担子都到了霍夫人身上,宁锦婳颇为理解她,但也只是回了句场面话:“若是有空,我定时常拜访。”
不说当年那一竿子陈年旧事,就是现在,她心里装着宁家,装着父兄,钰儿的仇,宝儿的身世,还有跟陆寒霄那摊烂账……她实在无心想别的。
霍夫人是个聪明人,当即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她也不恼,仍笑吟吟地把她送到车马前,“王妃,请。”
行至拐角处,宁锦婳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见霍夫人依然站在高高的匾额下,姿态秀丽而端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霍凌当真有福气。”
得此贤妻。
抱月不赞同了,反驳道:“奴婢觉得王爷才是有福气!”
她家主儿多好啊,身份高贵,长相貌美,还给王爷添了两个大胖小子,除了脾气大了点……呸!主儿这两年脾气也好了不少呢。
抱月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明晃晃写在脸上。宁锦婳笑道:“怎么?嫌我脾气大?”
“不、不!奴婢不敢——”“行了。”
宁锦婳摆摆手,“我又没怪你。我之前的确……今日见到霍夫人,让我受益良多。”
“嗯?”
抱月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追问,宁锦婳就已阖上双眼,不说话了。
——当晚,陆寒霄从城南小巷子回府,房里的烛火还是亮的。
这么晚还不睡?
陆寒霄剑眉微蹙,正欲伸手推门,却见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宁锦婳满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长睫翕动,在瓷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你回来啦。”她浅笑着,拽住男人的绣有暗云纹的袖口。

陆寒霄脸色稍霁,他握住她的手,缓声道:“还不睡?”
“我在等你。”宁锦婳顺势阖上房门,她仰着头,刚好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颌。
陆寒霄薄唇微扬,自若地解下胸前的襟扣,一边道:“不必等,我回来得晚。”
宁锦婳笑了笑,没接话,纤纤玉手搭在男人精壮的腰身上,服侍他更衣。
今日陆寒霄穿的是亲王规制的蟒袍,又是冬天,一层一层十分繁复。宁锦婳原是个金尊玉贵的娇小姐,哪儿做过这等琐事,不一会儿,两根衣带扯到一起,竟再也打不开了。
“我来罢。”
陆寒霄唇角微勾,尽管心里受用她的服侍,但他也知她的脾性,若这么一直僵下去,她难免不会恼羞成怒。
其实她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瓷白的双颊红红的,眼眸里波光潋滟,似含着一池春水。
——沐浴过后,陆寒霄带着一身的水气走向床榻,见宁锦婳正侧躺在引枕上,半阖着双目,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铺在猩红鸳鸯锦被上……烛火摇曳。
他忽地嗓子一紧,声音变得沙哑:“吹灯么?”
“不要。”
宁锦婳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寒霄沉默一瞬,当即大踏步过去,高大的身躯似一座高山,瞬间挡严了微弱的烛光。
“你别杵哪儿,过来嘛。”
“……”
陆寒霄身体僵直地躺在榻上,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幽香,一双柔弱无骨双臂缠上他的腰身,一路往上,抚向他的胸口,喉结……
“婳婳!”
他蓦然抓住她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克制,“你大病初愈,还需好好调养。”
“你想哪儿去了。”
宁锦婳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嗔怪:“我有正事讲。”
“你说。”
男人冷酷地把她的手臂拂开,双眸紧盯着床顶的帷帐上。那架势,活像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要不是下面有东西顶着她,宁锦婳险些就信了!
她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今日,我去了将军府。”
没等他回答,她继续道:“你还记得霍凌么?当年你俩……别急,你听我说完!”
宁锦婳忙按住躁动的男人,她鲜少在他面前提起霍小将军,毕竟当年霍凌酒后失言,第二天就被人套麻袋打了,还是打的脸,好好的一个俊朗小将军,瞬间就成了猪头,好一阵没出门……旁人不知道内情,宁锦婳可清楚是谁干的好事。
不知霍凌怎么想的,他那次竟没追究,不过自此以后,他和陆寒霄就王不见王,两人若是见面,总要见点儿血。
宁锦婳道:“霍小将军娶了一个好妻子。”
她把今日将军府的所见所闻说了,末了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道:“霍夫人当真贤惠,难怪的得夫君的敬重,如今人家可是府里的当家大夫人,说一不二。”
陆寒霄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他拧眉沉思:“霍凌回京了?”
他没有接到一点消息。
霍家军常年驻守北疆,和陆寒霄这个拥兵自重的藩王一样,无昭不得入京,现在是冬天,北方的鞑子挨不过寒冷漫长的冬季,正是来我朝抢掠的好时候,霍凛这时候进京……
不对劲。
陆寒霄心思缜密,一会儿功夫,已经把霍凌进京的始末盘了几盘,直到胸口被用力地推搡一下,传来宁锦婳愠怒的声音。
“陆寒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宁锦婳自诩已经够收敛性子,她今天准备了许久,沐浴更衣,熏香,熬到这么晚等他,不是来贴男人冷脸的!
“我在听。”
陆寒霄敛下眉目,“你说霍凌娶了一个好妻子。”
忽然,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此刻镇南王的智商终于上线。他看向她,认真道:“你莫要和别人相比,你很好。”
他又加了一句,“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哦?是么?”
宁锦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你说,为何人家就得夫君敬重,而到了我这里,就什么都瞒着了?”
陆寒霄一默,顿时哑了。
——他瞒她的事实在太多了,不确定她说的是哪一件,此时开口,不是明智之举。
既已如此,宁锦婳也不跟他绕圈子,直道:“除夕夜的宫宴,我要去。”
按今日霍夫人的说法,朝中凡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妻女,皆受到了邀请,她是超品亲王王妃,怎么会独独漏了她?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拦下了请帖,且封锁了消息。而府中能做到此事的,除了陆寒霄,没有第二个人。
宁锦婳看着他,眼神控诉又带着些委屈,“陆寒霄,你总是这样……”
从来不顾念她的想法,独断又专制。有时候宁锦婳在想,他究竟是把她当妻子,还是当随意玩弄的猫猫狗狗?他们夫妻七载,但凡他愿意多对她说点话,他们……他们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陆寒霄的眸光停在她裸露的小臂上,他沉默着把锦被拉高,紧紧裹住她,言辞却不容拒绝:“婳婳,除夕夜人多眼杂,你大病初愈,在府里好生养养。”
“你若喜欢热闹,等年关一过,我陪你……”
“我要去!”
宁锦婳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陆寒霄迎着她的目光,许久,道:“睡罢,莫再胡闹了。”
他起身去吹蜡烛,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搂住腰身,宁锦婳莹白的双臂紧紧缠绕着他,轻声说了句:“三哥。”
陆寒霄身躯一震,向来冷峻的脸上显出些许错愕。
宁锦婳把脸颊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细语:“我……我今天本来不想跟你吵的。”
“她们都说我脾气不好,好,我改。说我不够温柔贤惠,我也改,我都这么顺着你了,你怎么就不能顺我一回呢?”
浓黑的长睫翕动,宁锦婳蹭了蹭他的背,道:“钰儿从小不在我身边,他的口味,他的喜好……我这个当娘的竟一无所知,我心里难受。”
“过去的事就算了,如今我只是想和舒太妃说两句话,问问我的钰儿,区区这点要求,你也不肯满足么?”
她收紧双臂,说出那句男人永远无法拒绝的话:“三哥,你不疼我了么?”
像打开了某个闸口,心中的汹涌奔腾顿时倾泻而下。陆寒霄再也维持不住冷静,他蓦然转身,双臂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肢。

“三哥怎么会不疼你。”
陆寒霄的心神摇曳。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在桃树下,在雪夜里,在烟雨中,她也是这么轻轻唤他,水润的眼眸里清澈见底,只有他一个人。
尽管知道这是她耍的小心思,但陆寒霄甘之如饴。
他缓缓点了点头,“可。”
“必须带亲卫。”
“不要。”宁锦婳任由他抱着,纤长的葱指在坚硬的胸膛一戳又一戳。
“皇宫内苑,难道还有贼人敢胡来么。再说了,宫宴上都是女眷,带几个男人进去算怎么回事?”
“有女亲卫,装作丫鬟跟着你。”
陆寒霄低头,微凉的唇瓣蹭过她的鬓角,“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婳婳,不要让我为难。”
“可是——”“听话。”
陆寒霄行动果断,直接把宁锦婳拦腰抱到床榻上,吹灭房里的蜡烛。
一室黑暗。
悉悉索索,宁锦婳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忽地,锦被下的双腿被绞住,脚掌被迫抵在男人的紧实的小腿上,传来一股温热。
“睡罢。”陆寒霄道。
宁锦婳一滞,所有的腹稿都噎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自幼畏寒怕冷,冬天里即使地龙烧的足足的,也会手脚冰凉,十分难熬。陆寒霄粗中有细,自成婚后发现这回事,只要他回来,捂手捂脚,再没让她受过这种苦楚。
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太短了,以至于许多年过去,她如今回想起来,想到世子府,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和漫长寒冷的黑夜。
未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么多年,她熬不住了!她好不容易忘掉过去,准备和离重新来过,可偏偏这么不巧,造化弄人,如今两人又不得不绑在一起。
他随手做的一件事,轻而易举,就让她心生波澜。
宁锦婳心里乱糟糟,她睁着双眸,原以为今夜会睡不着,谁知迷迷糊糊就没了意识,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阵阵蝉鸣声。
奇怪,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蝉呢?
陆寒霄拍了拍怀里人,轻道:“安心。”
宁锦婳似乎能听懂,她转头嘤咛一声,陷入沉沉的梦乡。
待她呼吸逐渐均匀,陆寒霄翻身下床,披上厚重的大氅,往书房走去。
——东次间的书房里,烛火通明。
房里一共三个人,陆寒霄高高坐在上首,下方置了两把红木交椅,左边坐着的是王府管家全昇,右边是一个不过三十的青年男子,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穿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靛青布衣,仍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
连他的名字也是普通的,唤做赵六。
他是陆寒霄早年搜寻的能人异士,擅伪装易容,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寥寥无几,如今脸上这副面容,也只是方便办事,随手捏的罢了。
“禀王爷。”
赵六拱了拱手,道:“属下已安排好城外人马接应,除夕夜子时,送姜夫人母子出城。”
“嗯。”
陆寒霄颔首,道:“近来出城口盘查森严,除夕解宵禁,容易浑水摸鱼。我们能想到的,齐宣也能。”
齐宣,当今金銮殿上的真龙天子,京中最大的书肆原名“明宣堂”,如今要避其名讳,称为“明堂”。如此讳莫如深的名字在陆寒霄嘴里却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不值一提的小卒。
“难道王爷要改日子?”赵六拧了拧眉头,道:“恕属下直言,如今至少三个营的兵力守在城门,一妇人携一幼子目标太大,就算易容也……”
陆寒霄屈指敲了敲桌案,淡道:“本王的意思是,只送一人出城。”
闻言,下方两人皆露出诧色。一会儿,默不作声的全昇疑道:“莫非……王爷只想要姜夫人?”
陆寒霄看了眼跟着自己多年的心腹,微勾唇角,“先生大才。”
只消一句话,就明白他的所有。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姜姬一人而已!至于外面各方势力追逐的太子遗腹子?陆寒霄心底嗤笑,他又不是真要正本清元,为别人做嫁衣!
姜姬珍贵难寻,难道几个月大的稚子还不好找么!幼子大多相貌相似,只要姜姬认,那他就是。这世上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全昇却微微拧了眉头,“送姜夫人出城后呢?那孩子……该怎么安置?”
陆寒霄漫不经心道:“待本王离京前,若有机会送出去便一同送走,若是不能,就处理了罢。”
既不能带走,最好的结果便是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以防后面徒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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