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群山环绕、潭水清澈的像镜子一样,竹屋前的一片空地被宁锦婳种?满了?花,恍然是个世?外?桃源。可惜宁锦婳却没有那?么高洁的志向,她是个俗人,只想和夫君孩子团聚,继续回到尘世?中做她的王妃娘娘。
她问道:“对了?,今天十五,他的信来了?吗?”
“没、还没有。”
抱琴脸色难看,低垂着头像是累极的样子。沉浸在喜悦中的宁锦婳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只嘱托她好好休息。
虽然滇南的信未收到,但她给他的回信已经写好了?,她在山里呆了?近乎一年,如今宝儿无恙,也到了?收拾行装离开的时候。
离家久了?,还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宁锦婳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虽然这么久没见面,但两人每月互通书信,一回能写数十张纸,小到她宝儿揪了?她的花苗这种?琐碎事都?要写上,这应当是她写的最后一封信,下个月就不用寄了?。
她准备在月底上路,算算日子,那?时他刚好收到自己的回信。
宁锦婳等啊等,从十五等到二?十五,陆寒霄这个月的信迟迟未来。
96 章她第一反应跟抱琴一样,陆寒霄那里出事了?
两人每月互通书信,可他从不说政务方面的事,大多说小女儿的点滴日常,在宁锦婳不在的这一年,小郡主已经?咿呀学语,会叫“母亲”了。
宁锦婳心急如焚,逼问陆寒霄留下的那些人,那人只闷头道:“娘娘稍安勿躁,且等?王爷吩咐。”
又等?了十?日,滇南那边依然音信全无。她终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天,宁锦婳把分好的草药送到药庐,恰好碰上?刚从山下义诊回来的老神仙。老神仙已近古稀,身穿一身蓝布长袍,须发皆已斑白,但面容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沟壑。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黑亮的眼眸中有?种出世的超然和洒脱。
“等?等?——”他叫住欲走的宁锦婳,眼皮一撩,说道:“老夫要的是?木鳖子,你弄错了。”
宁锦婳正?心烦意乱,急道:“不可能!我仔细对了两遍,我没错——”她忽地一顿,凑近去细看,原来那不是?木鳖子,是?番木鳖!仅仅一字之差,药性却天差地别?。木鳖子可用?来泡酒外敷,对外伤有?奇效,番木鳖又名马钱子,虽也有?消肿敛疮的作用?,但其含有?剧毒,能在顷刻间致人身死。
宁锦婳骤然吓出一身冷汗,人命关天,若没有?老神仙提醒,她把这两样药材搞混得闹出多大的祸患?她紧抿着唇,把里面的马钱子一一挑出来。
经?过一年的磨合,两人之间的关系没一开?始那么剑拔弩张,老神仙没有?凶她,静静等?宁锦婳挑完,递给她一方洁白的巾帕。
“擦干净手。”
宁锦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老神仙是?个很奇怪的人,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宁锦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他对山下的百姓、对抱琴、琴瑶都是?和颜悦色的,唯独对自己百般苛刻。琴瑶曾偷偷告诉过她,说师父早年被一官宦女子抛弃,心底看不惯权贵的做派。宁锦婳起初觉得老神仙恨屋及乌,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后来相处久了,她又觉得并非如此。
在做“药童”的这段时日,老神仙有?意无意中教会她许多东西,分辨药材、施针开?方……惹得琴瑶满心羡慕,说师父把王妃当半个徒弟看待。虽然他很凶,但宁锦婳又能从他的严苛中找到一丝温柔。
比如此刻,他担心她被马钱子的毒性所伤,递给她一方巾帕。又比如当初寒冬腊月,她去挑水洗衣,手指生了冻疮,也是?他给自己调制的冻疮药。
宁锦婳曾认真?想过,宁家祖上?是?不是?和老神仙有?什么渊源?她的直觉很准,她时常觉得老神仙看她的眼神复杂晦涩,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等?她一根根擦干净手指,老神仙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山下不太平,你安心住着吧。”
宁锦婳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山下在征集壮丁,这是?要打仗啊。”老神仙的目光饱含悲悯,不管是?输是?赢,最?后苦的都是?百姓。
“打仗!”
宁锦婳心底骤然一沉,在世外桃源这么久,她险些忘了自己夫君的鸿鹄之志!她想起这个月未迟到的信笺,原来竟是?如此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宁锦婳头晕眼花,她一介深宅妇人,无权置喙他什么,可她的钰儿怎么办?钰儿还在京城为质,他反了,皇帝岂能放过钰儿?
她越想越心惊,脸色煞白得几乎站不住,老神仙见状,皱眉道:“北边打仗又打不到这里,你怕什么!”
她当然怕!她怕她的钰儿……等?等??
宁锦婳狐疑道:“是?北边……打仗?”
“你以为呢!”老神仙没好气道:“北边的鞑子年年侵袭我朝北境,这两年又是?这样的光景。哎,若不是?天降灾祸,何至于此啊。”
干旱缺粮,将?士们的粮草难以供应,北境素来战无不胜的霍家军连吃几场败仗,丢了一座城。虽然只是?个边陲小镇,可事关大齐颜面,皇帝盛怒,连下圣谕,命霍凌三月之内把丢失的城池打回来,一雪前?耻。
是?北边,不是?南边。宁锦婳重重舒了一口?气,回过神后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薄衫。
“没出息,这点儿事值得吓成这样。”
老神仙最?看不惯她这副柔弱的姿态,言辞十?分不客气,“别?总惦记着回去享受,你那尊贵的夫君恐怕此时也顾不得你,老老实实呆在山上?,老夫保你性命无忧。”
倏尔,他似乎觉得语气有?些重,语重心长道:“这人活一辈子,不能总攀附在旁人身上?,自己有?本事,那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谆谆教诲,可惜宁锦婳完全?没听进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已经?习惯了万事依赖陆寒霄,此时还在担心他的安危。北边的战事牵扯到他吗?这个月为何迟迟没有?来信?
她忧心仲仲地回到自己的竹屋,这里空间不大,刚来时只是?个空壳子,如今被她收拾地秀丽雅致,窗台边种着一束兰草,和桌案上?的青简书册相照应。
陆玦看见她回来,立刻噔噔跑了过来,举起泥泞的双手道:“母亲,擦擦。”
他最?喜欢嚯嚯他母亲的花圃,衣袖裤腿上?全?是?泥巴。宁锦婳是?个溺爱孩子的娘,十?个花圃也不敌儿子开?心重要,她耐心地半蹲下身给他擦干净小手,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陆玦很乖,任由她动作。
“宝儿,去找抱琴姑姑玩儿好不好?”
宁锦婳现在心乱如麻,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终日呆在山上?,消息闭塞,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有?陪孩子玩闹的心思?。
陆玦瘪瘪嘴,一张小脸闷闷不乐。虽然抱琴姑姑很温柔,可他更喜欢母亲啊,他正?想和母亲玩捉迷藏呢,才不要走!
陆玦很聪明,他看出宁锦婳情绪不佳,既不哭也不闹,迈着小短腿满屋子乱跑。一会儿揪一把兰草,一会儿爬到桌案上?,来回翻动竹简,发出“哗哗”声响,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宁锦婳便没管他,她在考虑要不要回滇南。回?陆寒霄迟迟未回信,说不定?出了变故,她怕回去给他添乱。不回?她在山里什么都不知道,日日寝食难安呐。
天色逐渐变得黑沉,山中的夜晚安静寂寥,她们在这里习惯了早睡。抱琴的屋子在宁锦婳隔壁,她照例在睡前?来看看她。
“嗬——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抱琴举着蜡烛进来,轻手轻脚地把房里的烛火点上?,青灯如豆,给雅致的房间覆上?一曾微弱的暖光。
“主儿,您在想什么呢,小公?子都不顾了。”
抱琴轻声说道,原来宁锦婳刚才只顾着想事,未曾注意房里何时安静了下来,陆玦小小的身躯呆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本书睡得香甜,哈喇子流了一地。
“怪我,把这小祖宗给忘了。”
宁锦婳扶额苦笑,招呼抱琴一起把陆玦抬上?床榻,如今他大了,宁锦婳一个人抱不住。抱琴给他脱衣擦脸,宁锦婳去收拾他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一卷竹简,两本书,还有?一张极薄的明黄色的绢帛。
“这是?什么?”
宁锦婳心中生疑,她记得自己没有?这个颜色的手帕,上?手一摸,其质地柔软丝滑,薄如蝉翼,这么好的料子哪儿来的?
她借着房里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上?面还用?黑线绣着一朵朵小花……不,不对,不是?花!
宁锦婳乌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是?字,上?面是?字!
抱琴这厢把陆玦的被子拉好,见宁锦婳一直愣在那里,不由疑惑道:“主儿,要奴婢伺候您歇息吗?”
“不、不用?了。”
宁锦婳的声音在细听之下微微颤抖着,抱琴没在意,临走前?嘱咐山间夜里冷,记得盖好被子,莫要着凉。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宁锦婳顶着青黑的眼窝对抱琴道:“我们下山。”
她握紧衣袖里藏着的东西,语气坚定?。
她们月前?就在准备下山事宜,抱琴并无惊讶之色,问道:“那容奴婢收拾行装,咱们什么时候走?”
“今日。”
“不必带多余的东西,一切从简,尽快出发。”
宁锦婳留抱琴收拾行李,她去寻琴瑶和老神仙辞行,这个消息太突然,让师徒两人猝不及防。
琴瑶苦着一张俏脸,伤心道:“王妃娘娘,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多好啊,小公?子也很开?心,你别?走。”
之前?诺大的山里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山间寂静清冷,哪儿有?现在热闹。琴瑶舍不得她们,舍不得小公?子。
相比琴瑶的依依不舍,老神仙就直白多了,他沉着脸,斩钉截铁道:“不行!”
宁锦婳:“……”
“老夫昨日的一腔良言喂狗了?”老神仙以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她,“老夫是?为你好!”
“我知道,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宁锦婳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坚定?道:“可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去做,必须离开?。等?这件事办妥,我肯定?回来看您,当牛做马……”
“得,老夫不缺牛也不缺马。”
老神仙阴阳怪气地打断她,这位旁人看来飘渺若仙的绝世神医,偏偏对宁锦婳格外挑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见她满脸倔强,一副打定?主意离开?的模样。
过了许久,老神仙问她,“决定?了?”
“嗯!”
“在这山上?,老夫虽不能保你荣华富贵,起码让你性命无忧。下面局势乱,人心杂,未必比山上?自在。”
没人知道老神仙的具体年岁,只知道他年纪很大了,但他的眼睛不像老人一般浑浊,反而又黑又亮,如此静静看着她,让宁锦婳忽然想到了宁国公?。
当年大婚前?夕,宁国公?也曾语重心长地跟她权衡过嫁与陆世子的利弊得失,当年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他,如今她亦然。
她知道山里安全?,有?瘴气做天然屏障,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心等?陆寒霄来接她即可。毕竟他那么厉害,她贸然回去帮不了他,兴许还是?个拖累。
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最?后竟阴差阳错到了她手里!当年先帝在病榻前?召六位辅助大臣留下遗诏,宁府百年世家,且与太子亲缘深厚,连陆寒霄都认定?遗诏在宁家。在送宁重远出城门的时候,她曾刻意支开?陆寒霄,偷偷问过他。
兄长告诉她,没有?。
兄长从不骗她。
先帝把遗诏给了叶丞相,叶相把它缝在《均田法》的夹层里,没来得及大白于天下便惨遭腰斩。最?后兜兜转转,这本奇书被她两岁的儿子玩儿水,弄湿了夹层,终于重见天日。
宁锦婳一晚上?没阖眼,她忽然想起那天她去东市口?,看见狼狈却依然挺直脊背的叶清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那是?一切的开?始,或许这便是?天意。
叶清沅总说自己对她有?救命之恩,其实不然,那天她没带够银子,恰好陆寒霄回京,是?他救了她。既然如此,这东西合该给她真?正?的救命恩人才是?。此事重大,她不相信任何人,她要亲手交给他。
宁锦婳的眼神清亮而坚定?。老神仙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清瘦的背影显出几分寂寞。
“老、师父——”宁锦婳叫住他,声音哽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叫您一声师父,您对我好,我心里明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神仙脾气怪异,说话?也不客气,可是?他尽心尽力治好了宝儿,用?心教导她,仿佛把她当成他不争气的女儿,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此等?恩情,只能日后再报答了。
老神仙脚下顿了顿,他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径直走进药庐。
她们走得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不到晌午便把行装收拾妥当。宝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宁锦婳准备出发的时候,发现儿子不见了。
宝儿有?两个爱好,一是?嚯嚯宁锦婳的花圃,二是?钻后山的山洞。她们在山里呆久了,她倒不担心宝儿的安危,只是?得花点儿时间把这小祖宗揪出来。
她和抱琴兵分两路,宁锦婳边走边喊。宝儿很乖,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便会自己出来,她这边寻不到,正?欲去找抱琴时,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这青天白日的,山里不仅进了外人,这人还是?她的老冤家,舒婉婉!
“是你!”
四目相对,双方?都十?分错愕,宁锦婳尤甚。她在滇南一年、山上一年,中间生育了小女儿、和陆寒霄解开心结、宝儿痊愈……短短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以致于舒婉婉,这个曾经让她如鲠在?喉的女人出现时?,她内心古井无波,只是觉得奇怪。
她怎么能避开瘴气上山?
她还活着?
“我命不该绝,让你失望了。”
舒婉婉一身素净的白衣,脸色比身上的衣裳还要苍白。她恨恨盯着宁锦婳,道:“他说你纯真?善良?哈哈哈,好一个纯真?善良,你就是以这副姿态魅惑男人的!”
她从来没瞧得上宁锦婳,在?她眼里,这个女人愚蠢、浅薄,无知、矫揉造作……除了一张狐媚子脸,她有什么比得上自?己?那个枭雄般的男人怎会看上一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凭什么!
宁锦婳戒备地看着她,冷脸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现在?没心思跟她扯这笔旧账,舒婉婉是宫里的太?妃,她兀然出现在?这里,难道皇帝已经知道遗诏在?她手里?抑或想捉她威胁陆寒霄?
不管哪种?可能都不是好消息,宁锦婳心跳如雷,悄然握紧了袖中的绢布。
舒婉婉秀眉轻挑,一步步逼近,“我生于此长?于此,轮得到你这个外人置喙?不过……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宁锦婳心道一声不好,把尖锐的指甲掐进?肉里妄图保持清醒。舒婉婉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在?她鼻前轻轻晃动,宁锦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对上一双怨毒的眼睛,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三个月后,皇宫。
华彩飞檐,斗拱雕梁,身披彩衣的小宫女步履匆匆,把食盒放在?一处凋敝的宫殿前,用指节轻扣三下掉漆的朱门。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细缝,伸出一截莹润剔透的手臂,等里面的人把食盒取走?,宫女警惕地环顾四周,正欲离开时?,门里传出一道轻如鸿羽的声音。
“你有孕了。”
“你胡说!”宫女立即尖声反驳,神情中难掩慌乱。门后之人轻声一笑,继续说道:“你的脉像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滑脉无疑。”
“月份大了,你这个孩子保不住。”
宫里严禁私相授受,宫女二十?五岁才?放出宫去嫁人,在?这之前都是皇帝的女人,给皇帝戴绿帽子,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女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疾不徐的,“我能帮你保住他,还有你的情郎。”
“你?”宫女嗤笑一声,压低嗓子道:“先管好你自?己吧,泥菩萨。”
她并未逗留,趁着四周无人行色匆匆地离开。这里是处废弃的宫殿,从前用来关押获罪的妃嫔,那些?妃嫔被磋磨地疯的疯傻的傻,不似人样,夜里经常传出女子幽怨的哭嚎声,宫女太?监们视为不详之地,没人愿意来这儿。
“嗖——”一道凌厉的黑影蹿过,让阴冷的宫殿更?加阴森可怖。宁锦婳面不改色咬了一口饼子,把手边豁口的碗往前推了一下。
“猫儿,吃饭了。”
俄而,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猫迈着轻盈的步调走?来,它?不怕人,安静的舔舐碗里的饭食,可能今天饭菜格外可口,它?吃得肚子圆鼓鼓,扑腾一跃跳到宁锦婳的怀里,慵懒地甩着尾巴。
宁锦婳习惯地抱起它?,一手端着碗小口喝水,逼自?己把粗糙的饼子吞咽下去。
她轻抚怀里油光水滑的黑猫,喃喃道:“幸好,还有你陪我。”
她那日?被舒婉婉带走?,一路上喂着迷药,不知今夕何夕,清醒之后便在?这处废弃的宫殿里,门口落了重重的铁锁,每天有人送一顿餐食。两个窝头或者一个粗饼,一碗看不见几粒米的稀汤,一碟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便是她一天的饭食。
周围是高高的围墙,安静地出奇,大声叫喊能听见自?己的回音。宁锦婳时?常苦中做乐地想,她真?该好好谢谢老神仙。若不是有山里那段清苦的岁月打磨,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过这种?日?子,她早就疯了。
难道这便是舒婉婉的打算?
宁锦婳哂笑一声,她放下碗筷,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在?凋敝的红色宫墙上刻下一道竖线。没有人跟她说话,她被困在?深宫不知岁月,便每天刻一道,一眼望去如同一条扭曲的蟒蛇。
加上今日?一共七十?四道,还有路上的时?间,她至今被掳三个月有余,陆寒霄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她坚信他会找到自?己,还有她的三个孩子……不管舒婉婉的目的是什么,单纯折磨她还是留着她威胁他,她都不能让她得逞。
她要逃。
“喵呜——”怀中的黑猫被摸的舒服,发出阵阵呜咽声,宁锦婳抚摸着它?的皮毛,喃喃自?语,“你说她会上钩吗?”
那个宫女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活人,她很谨慎,除了送饭不说一句废话。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她在?山上跟老神仙学的本事,竟发现那个宫女怀有身孕。今天她虽然拒绝了她,但她破天荒地跟自?己说了两句话,正是这两句话给了宁锦婳希望。
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会听不出她的犹豫与?不舍?那个宫女很聪明,那么谨慎的人,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没有处理掉腹中的胎儿,说明她想留下他。
她今天急了。
当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便有了足以拿捏她的软肋。宁锦婳深知这个道理,她转念想到自?己,眉宇间浮起一丝担忧。
不知道她的宝儿现下如何。
困在?深宫的这些?天足以她把事情捋清楚,舒婉婉能够避开瘴气上青城山,她姓舒,懂药理,琴瑶当初下山便是寻找她的师姐……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太?笨了,被人捉住才?想明白。
黑猫不懂人的忧愁,它?一下一下甩着尾巴,伸出舌头舔舐宁锦婳的手背。它?的舌头带着倒刺,有些?痒。
“猫儿别舔。”
宁锦婳自?顾自?跟它?说话,这里太?安静了,高高的红墙绿瓦隔断了鸟雀,比青城山上都清冷,无外乎那些?宫妃们被关到疯。生活上的苦尚且能忍,毕竟经过老神仙的磨砺,她自?己拾掇出了一个干净的宫殿,自?己打水,自?己浆洗衣裳……院里有口井,有一个缺了板的木桶,她辛苦一些?,也熬得下去。
可她受不了自?己一个人,这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当年在?世子府时?,陆寒霄时?常不归家?,她让府里烛火长?明,甚至花重金从南洋商人那里买了夜明珠,派遣长?夜孤寂。
如今这里连跟蜡烛都是奢望,只有一只猫儿陪着她。黑猫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没有人会豢养黑猫当小宠,此时?却成了宁锦婳唯一的慰藉。
“喵呜——”黑猫拉扯嗓子地叫了一声,一人一猫经过这段时?间磨合,宁锦婳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俯身把它?放在?台阶上。
“猫儿乖乖,晚上记得回来呀。”
黑猫自?由自?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它?很少一整天呆在?宫殿。宁锦婳想它?可能出去找食物吃了,它?的毛色油光发亮,跟着她吃不了这么好。
她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些?,别被人抓到了。”
黑猫似乎通人性,它?围着宁锦婳的裙摆转了一圈,像个巡视自?己领土的君王,接着又巡视了整个宫殿,确定无恙后,矫健的身躯一跃爬上宫墙,迅速消失在?远方?。
午门外,两个银甲侍卫恭敬地跟在?一少年身后。少年着一身绛红色的锦衣华服,腰缠兽首腰封,头戴玉冠,精致的五官貌若好女,但那一双凤眼凌厉,任谁也不敢轻视。
路过的官员见了他跟避瘟神似的,镇南王世子陆钰,小小年纪手段狠绝,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朝廷和滇南处境微妙,谁都不想惹上这个小疯子。
“可有母亲的消息?”
陆钰刚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若是宁锦婳在?此,定能惊异地发现他跟陆寒霄的神似。他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但随着年岁渐长?,行事作风和他那并不亲厚的父王越来越像,让人不敢亲近。
侍卫明明比他高很多,在?他面前却仿佛矮了一截,小心翼翼道:“暂时?……没有……”
自?从王妃失踪后,本就冷然的世子爷脾气更?加乖戾,他们下面人说话得三思再三思,生怕哪句话戳了这位爷的肺管子。即便如此小心,陆钰的脸色依然阴沉得可怕。
侍卫心中叫苦不迭,正欲解释找补两句,忽地一道黑影朝这边扑来,电光火石间,侍卫还没来得及拔出佩剑,陆钰已经伸手掐住了小东西的脖子。
他冷冷道:“没出息,一只猫罢了。”
98 章陆钰手腕微松,黑猫迅速地飞窜出去,尖利的爪子抓破了他肩膀的华贵衣料。
“这小畜生?……”
侍卫瞪目而?视,拎起黑猫的后脖颈疾步走到草垛前,正准备把它扔出去,陆钰出声道:“给它弄点吃食。”
银甲侍卫心中?疑惑,小主子面冷心硬,大?活人死在他跟前都面不改色,今儿个?怎么忽然转性了?
陆钰面无表情地疾步离开,他当然不?会对一个?侍卫解释,这只猫儿其实是他养的。
它原本是只野猫,陆钰之前住在舒澜宫,偶然间看见这只被宫人捕捉打杀的黑猫幼崽。黑猫是不?祥之兆,被世人所厌弃,他同样被人厌弃,小小的少年在一只猫身上有了物?伤其类之感,顺手养了起?来。
此猫性野,不?肯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宫殿,陆钰对它也不?是很上心,后来他受封世子搬回永济巷,偶尔进宫觐见,这只猫仿佛自己闻着味儿找来,蹭一蹭前主人。
若放在平时,陆钰不?介意?屈尊降贵地伸手抚摸它顺滑的皮毛,但他今天心绪不?定,冷着脸匆匆离宫,回到世子府。
自从?陆寒霄回滇南后,陆钰这个?新主人把世子府大?肆翻修了一遍,除了婳棠院未动,其他的和之前大?相径庭,尤其是陆寒霄的书房,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的痕迹。
陆钰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端坐首位的楠木圈椅上,左侧坐了两个?中?年文士,右侧的三人稍年轻些?,身形魁梧强壮,标准的武将架子。
“滇南形势如何?”
左侧首位的中?年男子起?身拱手道:“今儿早上收的信儿,王爷已无大?碍。”
这是几个?月来最好的消息。数月前,南地第一猛将梵琅在的大?宴上暴起?行刺镇南王后叛逃,后来传出消息,说这奴隶出身的梵统领竟是王爷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陆寒霄便是弑父杀兄上位,梵琅有样学样,可惜棋差一招,沦为了叛贼。
据说当时血溅当场,镇南王陆寒霄身受重伤,生?死未知。滇南乱成一团,朝廷从?滇南征调粮草和壮丁的调令仿佛一张废纸,问就?是等王爷批示,结果陆寒霄一连几个?月未出现在人前,让人摸不?透虚实。
京中?此时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滇南群龙无首,正是削藩的好时机;另一方则认为这是陆寒霄使的障眼法,如今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不?可轻举妄动。
接连两年大?旱早已耗空了常平仓,北境的鞑子、滇南的叛乱……天下纷争四起?,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头戴乌纱帽的朝廷命官,这两年过得都不?容易。
陆钰这个?夹在朝廷和滇南中?间的世子更?难。他那个?父王行事莫测诡谲,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像这次遇刺事件,放出的话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连他这个?亲生?儿子,直到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
下首的几人皆面露喜色,唯独陆钰神?色淡淡,细看之下还有一丝阴沉。
镇南王无恙,对滇南是好事,对京城……对他,就?不?一定了。
霍凛那边被鞑子绊住手脚,中?原缺人缺粮,民生?凋敝,简直是天赐良机。那两派官员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唯有陆钰在心里?冷笑,为什么朝廷的调令在滇南形如废纸?因为那个?男人如今连装都懒得装了,那些?人安逸太久,丝毫没?有察觉到山雨欲来的波涛。
陆钰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那个?男人走时给他留了充足的人手,其中?有一个?名为赵六的能人,极擅易容之术。他已提前做好了布置,谁知万事俱备,月前滇南一封密信,打破了所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