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为难道?:“要不改日吧,我?今天有事……”
“何事?”
宁锦婳:“……”
她能有什么事,阖府上下就她一个闲人,不到月初月末,账本也不用?看。她哼哼唧唧半天,说道?,“我?得陪玥儿。”
陆寒霄:“陪她睡觉?”
“……”
陆玥刚满两个月,能吃能睡,每天十二时?辰恨不得睡十个时?辰。宁锦婳每次去看她,要不在吃奶,要不在睡觉,比她二哥都强健。
没理由推辞,抱琴和抱月进来?梳洗,陆寒霄提前为她准备了衣物,一件飒爽的殷红色箭袖骑装,只?是这种样式……
宁锦婳错愕道?:“怎么是男子的衣裳?”
陆寒霄微微一笑,“方便。”
男人在外比女人方便走动,当年她年纪小爱闹腾,时?常穿男装出去玩。十几岁的姑娘雌雄莫辨,装扮起来?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旁人看不出来?。
今非昔比,如今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白玉冠束起乌黑的长发,宁锦婳对着?铜镜左看右瞧,眼角眉梢尽是妩媚风情,一眼看出是个女子。
更别提胸口鼓囊囊的一团,用?了束胸都勒不住。
她神色不自?在道?:“要不,还是换回来?吧?”
多年不穿这个,她已?经习惯了珠钗华服,年少的顽劣恍然黄粱一梦,跟上辈子的事似的。
陆寒霄定定看着?眼前的艳丽的女子,喉头微动,“不用?。”
“很美、咳——很英武。”
宁锦婳看看镜子,又看看陆寒霄,觉得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乃登峰造极,无人可匹敌也。
陆寒霄趁机道?:“难道?你想戴一头金步摇去?当心累断脖子。”
“……”
的确,那?些东西美则美矣,越好看的越重。出门在外十分讲究,她满头乌发盘上去,再簪上漂亮的珠翠,一天下来?累得脖子酸痛,这也是她生过陆钰后很少出门的原因之一。为人妇太难,远不如做姑娘时?轻松。
思虑再三,宁锦婳还是穿上了轻便的骑装上路。
陆寒霄带她去了城郊的围场,此处环山,原为围猎所用?。这时?正值初秋,山里?生灵凋敝,转悠半天只?有几只?野兔。
“嗖——”一道?凌厉的箭矢飞来?,正中灰兔的小腿,宁锦婳收起弓,拉着?缰绳慢悠悠晃荡。
身后的陆寒霄适时?道?:“婳婳真厉害。”
宁锦婳:“……”
她觉得今天的陆寒霄像鬼上身,很不对劲儿。
她七八年没摸过弓箭了,初时?准头不好,连着?射偏好几次把猎物惊跑,陆寒霄跟在她身后补箭,矢无虚发,后来?才慢慢找到准头,渐入佳境。
宁锦婳翻身下马取她今天的第一个猎物,嘴里?嘟囔道?:“只?是一只?野兔,有什么厉害的。”
陆寒霄一本正经,“此言差矣。”
“野兔虽小,胜在灵活。在林中打一只?兔子比打熊、鹿之流艰难得多。小小兔子都能射中,等遇上体格大的猎物,岂不是手到擒来??”
占了长相的便宜,镇南王面容冷峻,脸上丝毫看不出谄媚拍马的痕迹,夸得宁锦婳有些飘飘然。
她哼笑一声,眉眼间神采飞舞,“今天给你烧兔肉吃。”
她在那?只?野兔面前蹲了许久,忽然一把把箭羽拔出来?,兔子像一道?闪电般猛窜出去,“别杀它——”宁锦婳高声拦下正欲动手的陆寒霄,正巧他正在擦弓,动作慢了一瞬,让着?小东西逃过一劫。
“怎么了?”
他走到她跟前,给她递上一方白色的绣帕。
宁锦婳用?帕子擦了擦带血的手,慢吞吞道?:“它是一只?母兔子。”
一只?怀孕的母兔。
宁锦婳刚生过孩子,听到流民中的孩子哭声都有物伤其类之感,这只?母兔她同样下不了手。
陆寒霄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锐,“不开心?”
宁锦婳抬眸问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陆寒霄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宽慰道?:“很快。”
他骗了她。宁重远曾说过,如今只?是个开始,这场旱灾可能持续三年之久。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肯大费周章修水渠灌溉。毕竟水渠是个大工程,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几,滇南山多地少,如果只?是一年、两年,咬咬牙也能扛过去,修水渠不划算。
十分凑巧,陆寒霄想到这个办法也得益于那?本《均田法》。当初在京城时?宁锦婳曾拿出来?过,他借去誊抄一份,它在宁锦婳那?里?放着?吃灰的时?候,陆寒霄已?经研读了好几遍,甚至夜不能寐,沉浸在里?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旷世奇书。叶相一介贫寒书生,更懂普通百姓的困苦,他们只?想要一亩三分地而已?。倘若推行?下去,大多数百姓有自?己?的田,不用?交田租,生活安定。生活安定自?然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则王朝振兴。
可惜最后失败了。不是皇帝不愿意,而是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京中世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所以叶相成了那?六位大臣中死的最惨的一个。
陆寒霄想:婳婳似乎和叶家那?个女儿交好?或许在有生之年,她能看到其父的愿景实?现。
他能成功么?
一阵凉风吹来?,宁锦婳身体瑟缩了一下,她道?:“我?们先去歇会儿吧,我?有点?冷。”
抱琴给她带的厚披风,放在休憩的营帐里?。
陆寒霄低头着?看她,眸中晦涩难明,“好。”
他已?经赌上了身家性命,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没有回头路了,他不能败!
两人骑马赶回去,原本空旷的营帐前多了两匹马,还扎起另一个帐篷。
这个围场是官办的,四品官衔以上都可以用?。只?是如今是秋天,除了疑似鬼上身的陆寒霄,宁锦婳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无聊。
隐约传出争吵声,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混杂,宁锦婳茫然地看着?陆寒霄,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冷么,回去穿衣。”
陆寒霄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那?顶帐篷,拉着?宁锦婳往里?走。
“别——等等。”
宁锦婳瞪大美眸,指着?那?顶忽然冒出的营帐,“里?面,有人欸。”
陆寒霄:“是。”
她眼神闪烁,“他们在吵架。”
“嗯。”
宁锦婳:“好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听着?有点?耳熟。”
陆寒霄:“……”
“想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
宁锦婳嘴上说着?不好,脚步却不肯挪动半分。两人似乎吵得很激烈,除却好奇心,她真觉得男声有些耳熟。
陆寒霄干脆拉上她去隔壁营帐,宁锦婳忙道?:“别,太冒昧了!放开我?,不去!”
她没有陆寒霄力气?大,两人正纠缠间,隔壁帐中的男人恰好掀帘子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滚你娘的!再哭老子剁了你喂狗!”
六目相对,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梵琅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
再次看到昨日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宁锦婳的?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往哪儿看。陆寒霄倒是神色坦然,说道:“梵统领好雅兴。”
萧瑟的秋天来打猎,确实好雅兴。
梵琅脸色一黑,正欲反驳,这时营帐里走出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湖绿色的?骑装,如同一颗初春的?嫩芽,鲜嫩可人?。
“梵伏虎!你要敢走我就去告诉我爹——王妃、王妃娘娘?”
宁锦婳不爱出门,但身为?王妃,有时候也不得不出去应酬交际。她春时去过几次赏花会,眸如点漆,雪肤乌发,如同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让人?见一眼?就忘不掉。
小姑娘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王妃,又看着她身旁冷眉寒目、不怒自威的?男人?,瞬间猜到了陆寒霄的?身份。
“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谨慎道:“小女乃陈家幼女,小字明珠,今日、今日冒犯……”
“无妨。”陆寒霄淡淡叫起,语气难得的?温和,“今日游猎,不论尊卑,你们?自便即可。”
陈家姑娘是个?大胆的?,百闻不如一见,王爷也没有自家爹爹说的?那般可怕。她看着一旁粗犷俊美的?男人?,灵机一动,俏声道:“此处深山野林,小女原不敢独自前来。家父托梵统领护送,可如今……他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望王爷给小女做主!”
“放你娘的?狗——”梵琅眼?眶深邃,幽绿的?眼?睛快冒出火星了。他奴隶出身,后来又混迹行伍,言语不乏粗蛮狂放,只?在宁锦婳跟前刻意收敛。
陈明珠是陈将军之女,两?人?官衔不分上下,可陈将军曾在他未发迹前救过他的?命,梵琅再混蛋也不能不认救命的?情分。
原本说好的?,他只?需把这女人?平安送到围场,结果?陈明珠临时反悔,非要他护送她打猎。梵统领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若非看在陈将军的?面上,她不可能全头全尾站在这里告状。
陈明珠自觉有人?撑腰,心气足足的?,加上陆寒霄在中间打太极,梵琅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脸上阴云一片。宁锦婳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垂下头。
他这个?模样,跟陆寒霄更像了。
回到营帐里,陆寒霄提前让人?做了布置。里面放着一张硕大的?红木梨花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软榻前置有一方桌几,摆着三碟干果?、两?盘糕点,上好的?大红袍在红泥小火炉里翻滚,冒着缕缕白烟。
刚烫好的?茶,宁锦婳心不在焉,多亏陆寒霄手疾眼?快才没有被?烫伤。
“怎么心神不宁的?。”他擦干桌几上的?水渍,问道。
宁锦婳讪讪放下茶托,轻声说道:“梵统领和……陈姑娘?”
陆寒霄微微一笑,“陈家这个?小女儿,自幼仰慕英雄。”
放眼?整个?滇南,谁能比奴隶出身、天生?神力能伏虎、战无不胜的?梵统领更有传奇色彩呢?尽管受到百般冷眼?,陈明珠越挫越勇,敢老虎嘴上拔胡须,让陈将军头疼不已。
宁锦婳道:“可我看梵统领并无此意。”
何止无意,梵琅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刻脑门儿上了,满眼?的?嫌弃!她当年跟陆寒霄也不曾闹到这种地步。
“哦?我倒是觉得两?人?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陆寒霄淡道:“陈延章禁不住千金闹腾,求媒求到我跟前了。婳婳你说,我这媒是当做还是不当做?”
“当然不行!”
宁锦婳瞳孔骤缩,高声道:“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谁不愿意?”
“当然是梵统领!他不喜欢那个?陈家姑娘!”
“那么俊俏的?丫头,他为?何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样的?,他喜——”宁锦婳一怔,对上陆寒霄戏谑的?眼?眸,忽然不说话了。
陆寒霄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拈起一块儿榛子糕递到她唇边,温声道:“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松软又不甜腻的?糕点入口,宁锦婳却味同嚼蜡。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男人?,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他在试探她?他知?道了?今日的?相遇不是偶然?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冷静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知?道他占有欲有多强,如果?他知?道那些事,梵琅恐怕性命难保,又怎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而且她听别?人?叫他“梵统领”。说明之前被?撸的?官衔回来了。一起睡了这么多年,她知?道枕边人?绝非宽宏大度之辈。
他还不知?道?
宁锦婳刚松一口气,忽而听到陆寒霄问她,“婳婳,我命人?为?你新打了一套手镯。”
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起来,她磕磕绊绊道:“要、要那个?东西做什?么,我不缺。”
陆寒霄笑道:“你不喜欢我之前送你的?,平日里手上空空,舅兄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宁锦婳心头一跳,又是手镯、又是舅兄,她心觉男人?话里有话,在暗中敲打她。可看着他含笑的?眼?眸,又觉得不像。
她把榛子糕掰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形状,小口咀嚼着,两?颊鼓囊囊,像个?可爱的?小松鼠。陆寒霄在一旁体贴地端着茶盏,适时给她喂水。
“慢点儿,别?噎着。”
他声音低沉醇厚,刻意放轻的?音调,听起来有种遣倦的?意味。
宁锦婳没有陆寒霄那般深沉的?心思,但她的?直觉很准,她心里腹诽男人?今天鬼上身,其实猜对了。
西直营是陆寒霄手中最锋利的?剑刃,他不是高坐明堂的?君主,甚至放着王府温香软玉不睡,宁愿睡在硬邦邦的?军营里。他对西直营的?控制那么强,昨日的?事又岂能逃过他的?法眼??
树藤摸瓜,宁锦婳的?长相太打眼?,即使出门蒙了面,茶馆掌柜依然对这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记忆尤深。还有宁锦婳身边的?金梨……仅用一天,陆寒霄在昨晚弄清了真相。
她背着他幽会别?的?男人?,愤怒么?世间没几个?男子能忍受这种事。可一想到她的?初衷,陆寒霄心里闷闷地疼。她就这么不相信他,宁愿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也不愿跟自己的?夫君开口?
她从前最依赖三哥,过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一个?人?枯坐到深夜,有了今天的?围猎。
她既想瞒着他,他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他把毕生?的?耐心都给了宁锦婳,对犯错的?妻子只?是言语暗中敲打,连句重话都舍不说。对旁人?可没这个?好脾气。
陆寒霄擦了半宿的?爱刀,刀刃锋利寒冽,最后他紧紧攥着拳头,没有让冲动压过理智。
梵琅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他知?道婳婳对他有愧,既然如此,他便许他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就像那个?姓霍的?一样,他不会让任何男人?她心里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他微垂眼?帘,掩下晦暗的?眸色。
早上陆寒霄零星打了几只?野味,吩咐下去,厨子剥皮炮制,摇身一变端上一桌香喷喷的?珍馐,加上两?道野菜,六荤两?素一道汤,宁锦婳吃的?肚子圆鼓鼓。
按照她的?习惯,午膳后原本要小憩一刻,可今天肚皮太撑了,又难得出来一趟,天气正好,两?人?商议一起出去走走。
结果?刚走半个?时辰,宁锦婳受不了了,嘴里喊脚疼。他们?没骑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营帐也远,陆寒霄无奈,在她身前屈膝半蹲。
“上来。”
宁锦婳矫情劲儿上来了,扭扭捏捏,“万一别?人?看到可怎么办呀?”
陆寒霄挑眉,道:“看到就看到了,我又没背别?人?的?妻。”
宁锦婳:“……”
她觉得今天陆寒霄不仅鬼上身,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不来?那算了——”“别?!你低一点,我够不到——”手臂搂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盘上他精壮的?腰身,宁锦婳把伏在他的?肩膀,看着一路的?林木杂草,忽然道:“三哥,你真好。”
陆寒霄嗤笑一声,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现?在才知?道三哥的?好?”
小没良心的?,整天跟他闹,有了孩子都不安生?。
宁锦婳抿唇一笑,过了一会,在他耳边低声道:“早就知?道啦。”
大约在她十二岁那年,宁大小姐偷偷溜出去府玩儿被?人?贩子诱拐,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不是好人?,拔腿就跑,最后被?人?追到穷巷里,崴了脚踝。
是一向跟她不对付的?陆世子救了她,把她一路背回国公府,少年的?脊背尚且清瘦,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安稳。
时过境迁,当初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沉稳的?男人?,宁锦婳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恍然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第92章 第
92 章陆寒霄的下盘很稳,等回到营地时面不改色气不喘,中间遇上吵吵闹闹纠缠的梵琅和陈明珠,他神色如常地颔首示意,反而宁锦婳把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有些羞涩。
等两人?走?远,陈明珠叹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真好啊。”
梵琅脸色一黑,“你懂个?屁!”
他对她一点儿也不好!
陈明珠对他的恶言熟视无?睹,继续道:“听说之前王爷和王妃是一对有名的怨偶,我看是三人?成虎,城中不知多少女子羡慕王妃娘娘呢。”
梵琅冷笑连连,“你羡慕?怎么不让你爹把你送到王府的榻上?”
少来烦他!
陈明珠瞬时瞪大?双眼,委屈道:“梵伏虎,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小姐,对待仰慕的男子才如此低声下气,梵伏虎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气死她?了?!
殊不知梵琅已经对她?足够客气,他冷冷看着陈明珠,咬着后槽牙道:“你要是我的奴婢,迟早把你剁碎喂大?将军。”
他没开玩笑,在宁锦婳跟前装个?人?样不代表他真是个?正人?君子,梵统领残暴之名甚广。他五官深邃,透绿的眼眸带着野兽般的凶狠不羁,让陈明珠不由得寒毛直立。
“哼,我爹爹是陈延章,你敢动我试试。”
她?小声嘟囔着,却忍不住后退两步。其实她?爹不喜欢梵琅,或者?说滇南的官场没几个?人?真正看得上他。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那是奴隶的象征。他们一边畏惧他强悍的实力,一边又在心里暗自鄙薄,梵琅同样不屑与这些人?为伍。
陈延章觉得英雄不论出?处,但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他心里也不愿意。陈明珠求了?好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回爹爹忽然松口了?,她?得利用这个?机会。
看着前面脸色阴沉的男人?,小姑娘绞尽脑汁地搭话,“欸?梵伏虎,我觉得……你长得跟王爷有点?像?”
另一边,宁锦婳躺在柔软的毯子上揉膝盖,陆寒霄褪下她?的鞋袜,既没破皮也没有出?水泡,只是脚踝微微发?红,他不由气笑了?,戏谑道:“娇气。”
他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往外跑,深宅大?院拦不住她?,偷偷翻墙溜出?去玩儿。如今娇贵得几步路都喘,越活越回去了?。
宁锦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记我点?儿好!”
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还拿来取笑她?!
“不是取笑。”陆寒霄双眸注视着宁锦婳,认真道:“我只想?让你开心。”
细想?起来,两人?之间美好的回忆全?部?停留在成婚前。自从她?嫁到世子府,夫妻聚少离多,即使见面也是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时间往前走?,他们却依然困囿在过去。
清俊寡言的少年世子成了?宁锦婳心里不可?超越的存在,而陆寒霄想?讨她?欢心,为她?准备了?一身明显不合时宜的男装,迎着萧瑟秋风带她?围猎。
宁大?小姐年轻时喜欢女扮男装出?去玩儿,可?是她?如今妩媚风情的模样,旁人?一眼就?看出?是个?女子;终年困囿内宅、生过三个?孩子的身体,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来去如风。
多年前让她?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只觉得疲累吵闹。
宁锦婳身子乏,说话间就?眯了?过去。醒来时日光正好,她?忍不住伸出?手扶着额头,双眸朦胧茫然。
想?起来了?,她?现在不在王府,在围场!
陆寒霄呢?
见四周无?人?,宁锦婳慌乱地趿拉鞋往外走?,看见男人?在外面的空地上挽着衣袖,俯身摆弄铁架。
“醒了?。”
他神色稍缓,迎上前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冷不冷?”
宁锦婳摇摇头,看着那一堆东西,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陆寒霄笑道:“婳婳不是说要给我烤兔肉?今晚用这个?烤。”
“啊?今晚不回府?”
宁锦婳更茫然了?,她?原本准备睡醒就?走?的。陆寒霄劝道难得出?来一趟,须得尽兴而归。于是下午两人?又一同进了?深山。
吃饱睡足,宁锦婳正踌躇满志,谁知除了?早上那个?笨重的母兔子,山里其他生灵跟成精似的,陆寒霄不着痕迹用箭把猎物往这边赶,她?才堪堪射中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最后一头幼鹿收尾,天已经完全?黑了?。
隔壁帐子还在,梵琅和陈家姑娘已经不知所踪。这里荒郊野岭的,宁锦婳不放心,正欲开口问两人?的行踪,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梵统领小山一样强悍的身躯,此时该担心山里的猛兽吧。
四周很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霹雳啪啦的火星儿声。火光映在男人?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上,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温暖的红光。
“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撕下一块烤鹿肉,递过去。
两人?席地而坐,下面铺着厚厚的毛毡,倒不会冷,只是这个?姿势不太?雅观。陆寒霄常年混迹军营,他不在乎,宁锦婳却浑身不自在。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鹿肉,皱起柳眉,“脏。”
不是脏,而是习惯了?用玉箸,王妃娘娘不能接受用手抓食物吃,觉得不干净。
多年高门贵妇的生活把她?养的娇贵,就?像豢养在笼子里的金羽雀,已经习惯了?饭来张口,一旦将它放归田野,它连捕食的能力都没有,会饿死的。
可?惜陆寒霄此时还没有这个?觉悟,他劝道:“我亲自处理的,很干净。”
“……”
盛情难却,宁锦婳勉强用巾帕包着,小口小口撕咬。陆寒霄之前行军时路途艰苦,逮着什么吃什么,所以他的手艺很不错,她?足足吃了?半只鹿腿,最后打了?个?饱嗝,评价道:“尚可?。”
毕竟他手艺再好也不能和王府的大?厨比,如果让宁锦婳选,她?宁愿舒舒服服呆在王府的庭院里,躺在柔软的摇椅上看书吃茶,也比留在荒郊野外吃野味强。
即使那是她?亲自打的、陆寒霄亲手做的,心里挂念两个?孩子,山珍海味她?也吃不出?花儿来。
可?能陆寒霄看出?了?她?兴致缺缺,次日取消了?行程,一早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他把人?送到王府前,自己却过家门而不入。
“照顾好王妃。”
他对抱月和抱琴吩咐道,又伸手拢了?拢她?的披风,温声道:“好生休息。”
宁锦婳的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没睡好。
她?昨晚梦中很不安稳,不止因为认床,她?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杂乱的嘈杂声,好像刀剑激烈地碰撞。她?几次欲醒,身边有人?不断地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心中安定,又沉沉睡去。
昨晚是梦么?
今早起来一切如常,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宁锦婳揉揉太?阳穴,觉得那梦不太?吉利,心道改日找个?寺庙拜一拜。
谁知没等到去寺庙,宁锦婳先病倒了?,风寒。
这病来得不冤,天意渐凉,她?在外面颠簸了?一整天,营帐扎得再牢固也不比王府高墙大?院温暖。白天受累,晚上受凉,她?刚生产两个?月的身子,纸糊的一样,当晚就?发?了?热。
抱月急得去请王爷,被宁锦婳拦住。她?烧得脸颊通红,有气无?力道:“他是华佗第二还是扁鹊在世啊,他能给我开方子熬药吗?不许去。”
“把……把琴瑶叫来。”
今天她?看到有个?侍从再陆寒霄身旁耳语几句,他当即沉下脸色,估计有棘手的事?。正事?在前,她?才不干那讨人?嫌的活计。
琴瑶过来给她?号了?脉,只是邪风入体,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她?身体弱。比如陆寒霄,两人?同吃同睡,人?家就?没事?,她?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宽慰道:“娘娘不要担心,发?了?汗,明日就?好了?。”
头上敷着沁着冷水的帕子,凉凉的,让宁锦婳多了?一丝清醒。
她?虚弱道:“好姑娘,你明日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裁新衣裳穿。”
这个?小姑娘模样水灵,替她?忙前忙后毫无?怨言。天天扎着两个?素气的麻花辫,死活不肯戴珠钗头面。宁锦婳想?赏赐,只能多给她?裁衣裳。
“不用啦,我有好多新衣。”
琴瑶腼腆一笑,她?低头片刻,忽而问道:“我可?不可?以把衣裳换成别的呀?”
“想?换什么?”
“我、我想?回青城山一趟,看看我师父。”
“娘娘……不准吗?”
看宁锦婳久久不说话,琴瑶急了?,声音带着哭腔,“我好久没回去了?!师父一个?人?在山上,得多寂寞啊……”
“我没说不行,你别哭,咳——”宁锦婳脑袋嗡嗡地疼,琴瑶这丫头真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她?并非冷血之人?,可?她?同样有自己的私心。
琴瑶一走?,她?的宝儿怎么办呢?
她?细细问过路程,来回至少需要两个?月,万一路上再出?个?什么差错,或者?琴瑶干脆不回来了?,她?岂不是要哭死?宫里的太?医都拿宝儿的病没辙,她?张榜数日,只得琴瑶一个?奇人?,这丫头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放不开啊。
思量再三,宁锦婳道:“好姑娘,如今时局动荡,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很危险。”
她?言辞委婉,其实是不同意她?走?的意思。奈何琴瑶天生质朴,听不懂弦外之音,倔强道:“我不怕!我已经准备好盘缠和干粮了?!哦,还有舆图……”
琴瑶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直到抱琴假咳一声才堪堪止住,后知后觉的少女看着沉默的诸人?,忽然福至心灵。
“原来娘娘担心小公子!”
她?黑葡似的眼睛咕噜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娘娘和我一起走?吧,带上小公子!”
宁锦婳还未说话,抱琴率先脸色一沉,把手里浣洗的帕子重重搭在铜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