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奶娘而?已,白纸黑字,钱货两讫,可?听她话?里话?外的,竟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抱月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只当出门?没看黄历。宁锦婳闻言却抬了抬手,道:“慢着——”她低头凝视着狼狈的奶娘,淡声吩咐,“我问你话?,你照实回答,不许欺瞒。”
“你方才说什么军爷,又有什么令牌,这是怎么回事?”
匍匐在冰冷地上,马氏不敢欺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那日的情形一一交代。
她也是个可?怜人。
不知从哪儿天开?始,老?实本?分的丈夫沾上了赌钱的恶习,把家底儿输了个精光,甚至打起了典妻的主意,多亏同乡看她可?怜,托人给?她说了奶娘的差事,才得?以喘息。
宁锦婳生?活奢靡,但她从不打骂下人,给?的份银也远超出寻常人家,马氏以为掉进了福窝里,所以即使被打了板子赶出去,她还是拼死粘上来?,什么打罚她都?认,只要别?让她再落到赌鬼丈夫手里。
有着这般心思,她回答地很认真,一字一言不敢掺假,宁锦婳却越听越神色凝重。
“你说,宝儿是陆……王爷命人抱走的?”
她面露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陆寒霄当日为何要抱走宝儿。
“千真万确啊娘娘,奴婢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
像叶清沅说的,鬼神之说玄之又玄,敢对着上天发誓,再离谱的话?也有七分可?信。
宁锦婳揉了揉眉心,还没理清思路,叶清沅提醒道:“宁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即使再近的寺庙也不可?能建在闹市,如?果要在黄昏之前赶回来?,再耽搁便晚了。
一路上,宁锦婳都?没怎么开?口。
她在想马氏的话?。
马氏落到那种地步,昔日的绫罗绸缎成了粗布麻衣,应该没有骗她。
可?这些事,陆寒霄从未告诉过她。
当初宝儿莫名失踪,他始终对其原因语焉不详。她不知道宝儿是怎么失踪的,也不清楚他怎么回来?的。紧接着宝儿被发现痴哑,她便把所有推给?了陆寒霄,自己一心寻找良医良药。
如?今细细想来?,宝儿之前还好好的,刚回来?便发现不对劲。他是何时中的药?失踪前?失踪后?亦或是在宝儿被“贼人”掳走的那一段时间?
宝儿的失踪,和他如?今的痴哑,究竟有没有关系?
“宁小姐?”
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叶清沅面含担忧,“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宁锦婳苦笑着摇摇头,“我……我头疼。”
没等抱月跳起来?,她解释道,语气?疲惫又无奈,“有一个什么都?不告诉你夫君,这日子过的忒累。”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怀疑到陆寒霄身上。
那是她夫君,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为她们母子遮风挡雨的一片天。她即使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最亲近的人会伤害她们。
她知道他瞒了她很多事,早在六年前,他不给?一句解释把陆钰抱走就已见端倪。这么多年。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闹了闹了,他始终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往外漏。
如?今宁锦婳也看淡了,有些事情没必要计较地那么清楚,难得?糊涂。
可?事关宝儿,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宁锦婳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心疲累。
当初是叶清沅陪着她去找宝儿的,她隐约猜到一些,便劝道:“他不说,你便不会去问?你们这对夫妻有意思,每天猜谜团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宁锦婳抬眼?,“问了就有用么?他嫌弃我。”
尽管他从不曾表露出来?,但那是她的枕边人,他了解她,她同样了解那个男人。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他爱她,也嫌她。
爱她的天真娇憨,也嫌她天真娇憨。
曾经?情到浓时,她无意间问过:京中那么多名门?闺秀,就连当初在上书房读书的,也不止她一个姑娘。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家世好,相貌好,脾气?却实在不敢恭维。
她以为像陆寒霄那种控制欲强的男人,会找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如?同霍夫人一般。
他那时是什么反应呢?
他抚着她的秀发,喃喃道:“婳婳这样就很好,我甚爱之。”
“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是我。”
当时只觉得?是一句很美的情话?,后来?在永济巷的世子府,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她终于想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东西。
因为她傻,他不需要在她面前有任何防备。
因为她天真,又是那么爱他,他可?以操纵她的一切。
平心而?论,他对她很好,除了钰儿被抱走,他没有对不住她的。可?他在她面前又是那么遮掩,只要她深入一点,他便会说:“婳婳,别?闹。”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那是种宠溺,却又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从来?不曾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过。
当初老?王爷病重,她不知道,他决定回滇南,也是在他临行前向她辞行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消息。
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向她透露。
她不像他的妻子,反而?像他养在掌心的宠物?。不管主人平日多宠爱,但只要涉及那些“大事”,她便不配了。
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除了给?他添乱,没有任何用处。
可?惜,她难得?聪明一次悟出来?的真相,不仅抱月不信,连叶清沅也不赞同。
“你这话?有失偏颇。”
她正色道:“我虽是个局外人,但王爷待你的珍视有目共睹。说句公道话?,王爷虽性情冷硬,但比我那混账前夫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怎么会嫌弃你?”
“对呀,对呀。”
抱月瞪着浑圆的眼?睛,帮腔道:“主儿,您是不是昨夜魇着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那就当我在胡言乱语罢。”
宁锦婳垂眸苦笑,素手托起茶盏轻啜一口,没有继续争辩。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他之间的纠缠,又岂是一句两句道得?清的。
因为出门?前马氏的纠缠,一行人到普华寺时已经?过了午时,日头隐在乌云里,耀眼?的光芒若隐若现。
抱月看看天色,不安道:“这天……不会下雨吧?”
真要赶上大雨,路上必定会耽搁,天黑前也不晓得?能不能赶回去。
“我们快些就是。”
宁锦婳一行人行装从简,来?得?匆忙,并没有特意打点过,结果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身穿黄色僧服的清秀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本?寺今日闭门?不开?,您请回吧。”
抱月是个急脾气?,两手掐腰,气?冲冲道:“嘿,你这和尚!我们大老?远赶来?,哪儿有寺庙大白天不迎客的!”
“又不会少了你的香火钱,还有把香客赶出去的?真是奇了!”
僧人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奈道:“阿弥陀佛。今日寺内有贵人,不便待寻常香客,实在抱歉。”
“贵人?”
抱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哪儿来?的贵人?真正的贵人在你面前你瞎了?和尚你知道我们主儿是谁吗?这可?是威风赫赫的镇——”“咳。”
宁锦婳原本?不想出声,但抱月把仗势欺人的模样演了个十成十,她知道这丫头护住心切,但如?此实在有失体面。
她问道:“小师傅可?否告知里面是哪位贵人,说不定我认识。”
僧人抬眼?瞟了一眼?宁锦婳,只见她肤色雪白,乌发如?云。因为今日来?寺庙,她穿了一件淡色的袄子,首饰也是以玉钗为主,没了繁冗的装扮,更显得?她五官深邃,明艳动人。
似被蛰了一下,僧人忙垂下头,默念两遍清心咒。
他低声道:“今日来?的是霍家夫人,三日前便通知小寺清场。”
霍家夫人?
宁锦婳一怔,追问道:“是霍家老?夫人?”
霍老?夫人爱礼佛人尽皆知,上次她去将军府,还带了一尊菩萨像。
僧人摇摇头,“那位夫人年岁并不大。”
宁锦婳心底一阵复杂,霍家一共就两位夫人,既然不是老?夫人,便只有霍夫人了。
她今日临时起意,来?得?匆忙。其实像她这种身份的高门?贵夫人,上香礼佛的排场既大又繁琐。如?霍夫人这般,提前通知方丈清场,身边丫鬟侍卫环绕,才是正道。
世上之事千般巧合,今天怎么就是她呢?因为种种原由,她并不想对上霍夫人。
可?她百忙之中抽出一天,一路到此,岂有回去的道理?
思虑再三,宁锦婳轻咬嘴唇,让僧人通传一声。
毕竟她人已经?到了,只是上一柱香而?已,又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她也没做什么什么亏心事,转头回去不正好说明她心虚?
霍夫人脾性很好,亲自出来?迎接宁锦婳。
“王妃。”
她笑盈盈走过来?,同样满脸惊讶,“真是巧了,竟会在此遇到你。”
“……是啊。”
宁锦婳神色复杂,“这普华寺不大,今日我们都?到此,可?能是冥冥之中的自有注定罢。”
两人并肩行至院内,因为早早请场,空旷的大殿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个侍女在墙角站着,屏息凝神。
霍夫人亲自点了三柱香,递给?宁锦婳,“庙虽小,心诚,菩萨总会听到的。”
宁锦婳比她高,略微躬着身子接过,“多谢霍夫人。”
霍夫人微微一笑,“我上次跟王妃说过,叫我月娘便可?。”
她神色坦荡,反而?让宁锦婳自觉小人之心。她便也道:“霍……月娘如?不嫌弃,便唤我婳婳吧。”
那是她的乳名,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唤。
尽管她们中间夹杂着一个霍凌,霍凌和宝儿的失踪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霍夫人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她不忍让她伤心。
第42章 第
42 章佛祖拈指,垂眉低笑,金身佛像前袅袅青烟升起,宁锦婳双手合十,款款跪在蒲团上,祈求神?佛保佑。
为她的宝儿,为她的父兄。
上完香后,她为家中一大两小,还有远在千里的父兄求了平安符。抱月上前添了厚厚的香油钱,霍夫人道:“你们从内城赶来一路辛苦,先用点斋饭吧。”
盛情?难却,几人一起坐下来用膳。
寺庙无荤食,普华寺并?不是特?别有名的大寺庙,做的斋饭也?只是勉强入口,宁锦婳小口抿着糯米粥,结果吃了半天?,面前依然是满满一碗。
霍夫人细心地注意到,忙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宁锦婳放下碗筷,抽出袖口里?的帕子沾沾嘴角,道:“霍……月娘,你不觉得这米……有些奇怪吗?”
霍夫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没有啊。”
此时,在一旁默默用膳的叶清沅忽然插嘴,“是粗米。”
见两人目光都转向自己,她淡淡道:“精米贵一些,从江南运过来的,口感也?更软糯香甜。粗米便宜几文钱,但入口发硬,不如精米美味。”
“原来区区一碗米粥,也?有这般门道。”
霍夫人叹道,不由摇头苦笑,“白白胖胖一粒米,看着都一个样子,两位真?是金舌头,一口就尝出端倪。”
将军府家底丰厚,平日?里?吃的自然也?是精米,但霍夫人却无所觉。
叶清沅淡淡一笑,“江南乃是鱼米之乡,我在那?边呆过七年,对那?边的膳食很了解。王妃才是金舌头,我等自愧不如。”
两道戏谑的目光同时投向宁锦婳,她讪讪道:“我这……你们别取笑我了。”
上次米价不分?,甚至还不如陆寒霄,刚好她手底下有不少米铺,在前当家主母叶清沅的帮衬下,已然经营得有模有样。
如今又闹出这个笑话,最座几人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偏偏就她一人矫情?。可她被养的太娇了,这粗米糙硬,刺得喉咙难受,她吃不下去。
霍夫人看出来她的难处,起身朝后吩咐一声。片刻,一个翠衣小丫鬟拎着一个红木食盒走来。
“我来时带的一些点心,婳婳你莫嫌弃,先垫垫肚子。”
霍夫人操持霍府上下,终日?迎来送往,绝不会?让场面尴尬;叶清沅虽性?格清冷,但在高门世家做了多年长媳,言辞间一派从容。女人间的话题总是层出不穷,冷不丁地,霍夫人说道:“听说宫里?最近不太平,你们别掺和。”
“哦?”叶清沅饶有兴趣地问,“后宫出事了?”
新帝登基不到一年,还未大开选秀,因此后宫并?不充裕,四妃之位尚未填满,能出什么事端?
霍夫人道:“不是后宫,是那?位……太妃娘娘。”
宁锦婳拿着筷子的手一滞,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
她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茶盏漱了口,状若无意地问道:“她怎么了?除夕还见太妃娘娘,看起来并?无不妥。”
霍夫人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听闻太妃娘娘,中毒了!”
倏然,宁锦婳瞳孔骤缩,繁复花纹袖口下的指尖掐得泛白。
“是么?”
她盯着眼前的白瓷碗口,神?色难辨,“还是月娘你消息灵通,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女人之间最爱聊辛秘,霍夫人压低了声音,手指放在唇边,“嘘,禁言。”
“这个事……那?位……不让说。”
舒太妃在宫里?是个独特?的存在。
她身为先皇宠妃,先皇在世时荣宠不断,却没生?下一儿半女。后来新帝即位,无所出的嫔妃都被打发去守皇陵,只有她得封太妃,享万千尊荣。比生?了孩子的娘娘还要高调。
虽是太妃,才刚过双十年华,坊间隐有传闻,说这位年轻貌美的太妃娘娘和俊逸非凡的帝王之间……非同一般。
这种宫闱秘事越禁忌,越引得众人探究,传得有鼻子有眼儿。
可宁锦婳知道,不是。那?女人不可能和皇帝有什么,她心里?有人,是陆寒霄。
这么多年,她要把他放下了,就不会?牢牢把持着她的钰儿不放。她每次递去的折子全都石沉大海,她拦着她们母子不能相见,究竟安的什么心?
足足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对着她的钰儿,心里?在想什么?陆寒霄有没有和她私下接触过?她会?善待她的孩子吗……她煎熬了许久,日?日?梦魇,自除夕夜后才彻底解脱。
她垂眸,掩下神?色,“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
那?副方子是个温方,本就见效慢且察觉不出毒性?。即使发作起来,寻常人也?会?以为是身体不适,不会?想到毒上。
才过去几天?,她发现了?
“具体事由我也?不清楚,结缘巧合听了一耳朵罢了。”
霍夫人道:“听说皇……那?位,一边寻访名医,一边肃清后宫,可能是后宫争风吃醋,祸害到了太妃头上……”
“轰隆——”一声,惊雷划过天?幕,雨水瞬间倾盆而下,天?空瞬间变得黑沉沉。
“呀,下雨了。”
霍夫人起身去窗边,却意外转身,看见宁锦婳苍白的脸色。
“婳婳,你怎么了?”
她走到宁锦婳身前,柔软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凉?病了?”
“一时被雷惊到了,不碍事。”
宁锦婳低声呢喃,她倒不是怕除夕那?晚的事暴露,过去这么久,怎么也?查不到她头上。
可方才霍夫人一句寻访名医却莫名戳中她的心头,偏偏这么巧,她的宝儿,此时也?在张榜寻找医。
宝儿出事,恰好也?是在除夕之后。
房外轰隆隆雷声落下,殿宇内还未点上蜡烛,佛像的金身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晦暗难明。
这难道是报应吗?
她仰着头,唇瓣褪去了颜色,一双美丽的眼眸望着悲悯世人的佛祖。
钰儿叫她一声母亲,心口那?道伤痕那?么深,那?么长,她不能不管。对方是深宫里?的娘娘,身份地位远高于她之上,她除了出此下策,别无他法。
除夕那?一杯酒,她原本也?没打算要她的命,过去种种恩怨,两清了。
她愿意接受所有的报应,可她万万没想到,报应竟然到了宝儿身上。
这一瞬间,在一片嘈杂声中,强烈的自责犹如一把利刃,狠狠扎在宁锦婳的心口,血流如注。
“主儿?”
抱月担忧地看着她,“我去马车里?跟您拿一件披风吧,上次风寒刚过,可别再着凉了。”
霍夫人也?道:“这雨太大了,我们回?厢房躲一会?儿。”
普华寺并?不大,平时来的香客都是平头百姓,今日?两位贵妇人同时来此,寺里?却没有炭火取暖。
今日?赶上下雨,现在去后山砍也?来不及。
几个女眷在厢房里?,原本准备雨停了再出发,可天?公?不作美,雨水一直淅淅沥沥,不仅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听着檐下哗啦啦的水声,抱月一脸担忧,“唉,一直这么下,咱们可怎么回?去呀。”
这场雨来得突然,早间还是晴空万里?,忽地天?就暗了。她们出来没准备雨具,就算她们能躲在马车里?,顺子哥总不能冒雨赶车吧?还有那?么多护卫怎么办?
霍夫人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
她是坐娇子来的,且带了一大堆随从仆人,这样的天?,想走也?走不了。
霍夫人安慰道:“别慌,管家知道我来此上香,必定会?派人接应。”
“将军府和世子府相隔不远,顺路把你们送回?去,也?不碍什么事。”
宁锦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声道谢。不知是不是太冷,她脸色依然苍白,眼角眉梢的几分?厌色,给她添了一种病气,让人心生?怜意。
滴答滴答中,雨好像逐渐小了。恰逢此时,僧人叩门通传,说将军府的人来了。
盛情?难却,宁锦婳应了霍夫人的相邀,心想等明日?遣人去霍府送上一份厚礼答谢,谁料见到来人,所有人都怔了。来的不是管家,而是将军府的少将军,霍凌。
“表哥?”
霍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走到他身旁,“表哥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日?去练兵——”“我刚从京郊大营回?来,顺路。”
霍凌撑着伞,他身姿挺拔,在蒙蒙烟雨的衬托下少了几分?杀气,更显得俊美非凡。
心里?知道他不会?特?意来接她,霍夫人眼中依然滑过一缕失落,很快,却意外被抬眸的宁锦婳捕捉到。
霍夫人低声道:“今日?在寺庙偶遇王妃娘娘,熟料天?公?不做美,顺路稍王妃一段脚程,可好。”
用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知道他不会?拒绝。
果然,霍凌看了一眼宁锦婳,微微颔首,“可。”
“我先送你过去。”
霍夫人躲进霍凌的伞下,伞面很大,轻而易举便能笼罩下两个人。霍夫人体格娇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宁锦婳抬眼看着,两人并?不是并?肩而走,霍凌走得不快,霍夫人却总是刻意慢他半步,不会?超过他。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被她扔到犄角旮旯的女训,好似是有一条,与夫同行,不可逾越之。
霍凌把霍夫人送上马车后,款款走到宁锦婳身前。经过那?晚的尴尬,他此时神?色却十分?坦荡,“王妃,请。”
宁锦婳没有动,她微微抬首,看着俊美的小将军,认真?道:“霍将军,对月娘好一点吧。”
霍凌一怔,“月娘是谁?”
一股极大的悲凉骤然涌上心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充满惊讶和疑惑,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宁锦婳动了动唇,声音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
“你怎么了?”
霍凌看她脸色苍白,脱口而出,“不舒服?我送你——”“霍将军!”
她打断他,高声道:“你心里?的不是我。”
此言一出,周围环绕的丫鬟仆妇皆瞪大眼睛,向来大大咧咧的抱月都急眼了,“主儿,您说什么胡话!霍将军,王妃不是这个意思……”
青天?白日?,这么多人,主儿这话不是把自己放在火架上烤吗?就算真?的清白也?禁不住流言蜚语啊!
况且这姓霍的,也?实在算不上清白!
宁锦婳恍若未闻,她忽而问道,“上个雨夜,你还记得么?”
上一个雨夜,为了宝儿,她冒雨去求他。
霍凌沉默一瞬,“当时……但我敢向天?发誓,我霍凌对你,绝无半分?轻薄之意。”
宁锦婳却道:“不是那?个。”
她定定看着他,“我们在大营外的第一次见面,我和叶小姐同披蓑衣,你认错了人。”
霍凌微皱剑眉,“你们身形相近,那?夜下着大雨,甚至连眼睛都看不清,认错……很奇怪吗?”
宁锦婳轻笑着摇头,“他就不会?认错。”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他”是谁。
宁锦婳继续道:“那?天?我额头受伤红肿,你恍若未闻,他看我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发现妻子在别的男人的营帐中,他第一句,是问她疼么。
霍凌沉默半响,忽道:“我便输在这里?吗?”
在昏暗的雨幕中,理智冲破世俗的枷锁,他深深看着宁锦婳,仿佛这一刻,他们都回?到了多年之前,她是宁府的小姐,他还是那?个纨绔少将军。
宁锦婳却摇了摇头,笑了。
“我说了,你心里?没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如霍夫人这般小心翼翼,万事把对方放在心上。
“霍凌,我们当初一共见过几面?你当真?对我情?根深种?”
“这么多年,你心底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什么?是你从不曾得到的‘宁锦婳’,还是霍小将军为自己描绘的一场、黄粱大梦?”
43 章万籁俱静中?,女人的声音如烟雾般缥缈,每个字吐得极轻,又极重。
“你——”霍凌的目光骤然收缩,他急忙为自己辩白,“当然不是,我岂是肤浅之辈——”没等他说完,宁锦婳转过身,淡淡道:“霍将军,就此别过。”
霍凌握紧了伞柄,不动如山,“今日如此大雨,我不管你,你怎么?回去?”
“不劳你费心?。”
宁锦婳看向远方?烟雨里的车马,轻道:“霍将军请回,莫让霍夫人等急了。”
那里才是他应该珍视的人。
接二连三,她拒绝的姿态太明?显,霍凌并?非死缠烂打之辈。他深深望着她,道:“我不强求,但——镇南王妃,你不用?这么?防备我,霍某对你君子之心?,并?无所图。”
“至于你那个夫君,呵——”“不要太相信陆寒霄。”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霍凌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他带了许多人马,一路浩浩荡荡,消失在?朦胧细雨中?。
忽而,叶清沅冷声道:“你太冲动了。”
宁锦婳与?霍凌皆有家室,中?间还夹杂着一个霍夫人,大庭广众之下,方?才那一番话着实过界。
宁锦婳苦笑,“我知道。”
“可月娘太苦了,我、我心?底为她不平。”
两人挨得那样近,呼吸相闻;却又离得那样远,夫妻多年,他连她的闺名都不知道。
这便?是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滋味吗?宁锦婳从未有过,只是看着,便?足以让人心?痛惋惜。
即使明?面上不说,但所有人都默认,霍凌喜欢她。
可他喜欢的人真的是她吗?只是年少时的寥寥几面,她当真有那么?大魅力,让一朝的将军念念不忘?
还是因为不曾得到过,所以才更显珍贵。
宁锦婳又想起自己和陆寒霄。
若说和霍凌是淡淡之交,她和陆寒霄便?称得上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谁知七年过后,他们夫妻过的一团糟,险些和离收场。霍凌今日提醒她——当心?你的夫君。
宁锦婳默默垂下眼睑,心?道:晚了。
木已成舟,不说别的,但论?钰儿和宝儿,已经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不可分割。
所以有些时候,宁锦婳愿意过得糊涂一点儿,不那么?计较。
霍府一行人离去,屋檐下骤然空旷许多。抱月看着天色,犹豫道:“主儿,这会儿雨小了,咱们就此离去还是在?寺里住一晚?”
谁也才猜不透老天爷的心?思,回去得好几个时辰,要是路上又逢大雨,困在?路上就不妙了。
宁锦婳道:“再等一会儿罢。”
“嗯?”
看着抱月圆溜溜的眼睛,宁锦婳莞尔一笑,“霍夫人有夫君来接,你主子我就没有么??”
今日临行前?她知会过他,他一定会来寻自己。
虽然两人未言明?,宁锦婳有这个自信。
果不其然,霍府人前?脚刚走,不到一刻钟,又浩浩荡荡迎来一群人,陆寒霄并?未亲至,派了陆蒙来迎接。
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车顶上,雨天路滑,走得比平常慢些,等一脚迈进府内,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这个时辰,陆钰的字早就写完了,此刻端端正正摆在?宁锦婳的寝房里,另托下人带话:“母亲辛苦一天,早些歇息。”
宁锦婳莞尔一笑,这是陆钰体谅她呢。
她欣然接受了长子的好意,抱琴提前?从宝儿处回来,早早准备好了热汤浴。莹白的身躯浸入水中?,宁锦婳舒服地?喟叹一声,把乌黑的长发撩起放在?颈侧,靠在?浴桶边缘,缓缓阖上眼皮。
“婳婳?”
一片氤氲中?,沉沉的男声把宁锦婳从梦中?唤醒。
陆寒霄正从宫里回来,刚回房就看到这云鬟酥腰的香艳一幕,他眸光一黯,高大的身躯瞬间笼罩下来。
“别……”
皓腕凝霜雪,晶莹的水珠顺着雪白的小臂蜿蜒而下,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她喃喃道:“寝衣……给我,我自己来。”
陆寒霄微挑眉梢,“你确定你走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