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宁锦婳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招招手,抱月有眼里劲儿地?递上一个荷包。
她道?:“我知你不缺金银,可母亲除了?这些身外物,着实?没什么可以赠你的,这是母亲的珍爱之物,希望我儿勇猛康健,长命百岁。”
新年到?来,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不是毫无准备。
母亲留下来的玉佩已经?给了?宝儿,宁锦婳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思?来想去,便把兄长留给她的东西给钰儿罢。
陆钰接过来,拆开荷包,里面是一颗硕大狼牙,白森森的,锋利又尖锐。
宁锦婳浅笑道?:“这是我兄长……就?是你的舅舅送我的,既可以当装饰,又可以防身,你当心些,不要被划伤了?手。”
陆钰在掌心端详片刻,收进怀里,道?:“谢过母亲,儿子很?喜欢。”
往年宁锦婳去看他,都?被舒澜宫那位有意无意拦了?下来,今年第一次收到?母亲的新年礼物,不论贵贱,陆钰心底的某一处似乎被填满,素来淡漠的小脸上也露出微微笑意。
见他高兴,宁锦婳放下心,但顷刻间,她又想起在流放路上的兄长,眼神忽地?黯下来。
她黯然道?:“也不知你舅舅如今如何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说宁锦婳是娇艳的牡丹,晓说群幺儿武宜丝仪四幺二。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其?兄长宁重远便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袭白衣墨发恍若谪仙,不知牵动多少女子的心神。
宁国公是武将出身,身板强硬,宁锦婳不至于?太过担忧,但她兄长可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这一路严寒霜逼,不知他熬不熬的住啊。
陆钰早慧,眸光一转便知她心中?所想。他问道?:“这狼牙看着凶猛,也不知舅舅从何处得到?的?”
宁锦婳莞尔,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这是你舅舅亲自猎到?的。”
有一年的春狩,圣上觉得猎场每年都?是鹿、兔之流,难免无聊,便让人捉了?老虎、野狼等大型猛兽放进来,其?中?最凶狠的是只白眼狼王,出动了?圣上私卫神机营才得手。
圣上下令,谁若猎到?狼王,便是此次春狩的魁首,可得百金赏银,另御赐弓箭一对。
参与春狩的都?是世家子,谁也不缺百金赏银,但魁首却是独一份,热血男儿,都?想要这份殊荣,没参加的也暗自看热闹,偷偷下注最后花落谁家。
其?中?呼声最高的两人,一个是武将世家的霍小公子霍凌,另一个便是镇南王世子陆寒霄了?。一个俊美多情,一个傲然冷峻,两人争得难舍难分,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射向白眼狼王的致命一箭,竟出自君子如玉的宁重远。
在众人诧然的目光中?,宁重远收了?弓箭,淡淡道?:“承让。”
这件事后来被不少人津津乐道?,陆寒霄猎到?一只黑熊,霍凌拿了?一张豹子皮交差,陆霍两人不分上下,魁首却落到?了?皇帝金口玉言的宁家。宁重远把狼皮献给了?圣上,却独留了?一颗狼牙,亲手磨好,送给最疼爱的妹妹。
那黑熊皮陆寒霄倒是没献,直接给宁锦婳做了?毡子。
而宁锦婳虽并未参与,却成了?那场春狩最大的赢家。她靠着陆寒霄送的黑熊皮,手上把玩着兄长赠的狼牙,高昂着头颅,走路都?带风。
她是兄长最疼爱的妹妹,是陆寒霄最爱的小青梅,是当朝太子的表妹……少女春闺不知愁,梦里都?是香甜的。
“母亲?”
陆钰的声音拉回了?宁锦婳的思?绪,她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道?:“不说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陆钰淡道?:“既然舅舅有猎狼之勇,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母亲不必多虑。”
“你这孩子……”
宁锦婳不由失笑,“怎么跟你父王似的,说话藏一半留一半,要靠母亲猜。”
“我只是不想看母亲忧心。”
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透亮的,“我外祖父和舅舅皆是胸中?有丘壑之人,外加有父王照料,定能一路顺遂。”
见宁锦婳依然面有愁色,他顺势提道?:“外祖父和舅舅既已离京,母亲也是鞭长莫及,您与其?烦闷在心,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看着她的神色,继续道?:“我看京郊的别院就?不错,人烟稀少,风景秀丽。儿子自幼在京中?长大,一直未曾有机会外出赏玩。”
“好、好、好。”
宁锦婳原本没什么心情,但一听陆钰这样说,马上改口道?:“这还?不简单?等我带上你宝儿弟弟,咱娘儿三一起去别院里,痛痛快快地?赏玩。”
也不管寒冬腊月地?,能有什么好景色,至于?一家之主陆寒霄,更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
陆钰面上却不太高兴,“我想和母亲一起去。”
他垂着眸,显得有些委屈,“只有我和母亲,可以么?”
他鲜少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孩子般的神色,宁锦婳本就?对他有愧,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有很?多的时间陪宝儿,钰儿却已错过了?太多。
几乎不假思?索地?,她答道?:“好。”
香车宝马,在京郊的小路上慢悠悠行?驶着,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印。
宁锦婳掀开帘子,看着熟悉的景色,心中?一阵感慨:数日前便是钰儿把她接了?回来,如今不过半个月,她带着钰儿故地?重游,却是另一番心境了?。
“母亲,喝茶。”
陆钰手捧着青瓷杯,看起来再乖巧不过。
宁锦婳依言接过,她拉着陆钰坐到?她身边,道?:“过来坐,你还?小,母亲不需要你伺候。”
如今宝儿的身世坦白,钰儿待她也更亲近了?,宁锦婳心里前所未有的舒坦。忽地?,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钰儿,你可知道?你宝儿弟弟的身世?”
她只告诉了?陆寒霄,还?没告诉钰儿呢,不知他知道?自己要做长兄了?,会是何等心情。
应该是高兴的吧?
宁锦婳不自觉带入自己。听说她尚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兄长便及其?稀罕,每日都?要趴在母亲肚皮上听一听,后来她出生?长大,兄长更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要星星不给月亮。
陆钰垂眸道?:“儿子不知。”
他正?在温功课时被父王叫过来,嘱咐他拖住宁锦婳一段时日,陆钰完成得很?好,但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锦婳既忐忑又期待,正?欲说什么,熟料此时马车蓦然一顿,忽的停了?下来,两人身子习惯性地?往前倾。
“小心!”
宁锦婳几乎想也不想,在那一瞬间,迅速把陆钰拥在自己怀里,用?绵软的身体保护着他。
“钰儿你怎么样?有没有磕到??有没有哪里疼?啊?”
宁锦婳惊魂未定,她顾不上自己,急忙围到?陆钰身边,左看看右边摸摸,手都?是颤的。
“儿子没事。”
陆钰眸光闪烁,幽黑的眸色的闪过一丝复杂。他小手抚上宁锦婳的额头,轻声问:“疼么?”
原来方才宁锦婳为了?保护他,撞到?了?马车上紫檀桌案的角落,磕红了?一片。
宁锦婳这时才反应过来,额头上火辣辣的,又麻又痛。
——陆寒霄说她娇气,半点没有冤枉她。
她后知后觉,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这是在孩子面前,她还?要维持一个母亲的脸面。她忍着痛,摇头道?:“没事,一点小伤,母亲、母亲不痛的。”
陆钰沉思?一瞬,忽的不再看她,掀开车帘跳出去。
“方才发生?了?何事?”
那声音阴恻恻,听得人胆寒。
车夫战战兢兢道?:“世子爷,这真不怪小的,有人在前面拦路,逼得小人不得不停啊!”
陆钰扬眉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而来,哒哒的马蹄声渐近,马背上的男子鬓若刀裁,眼若桃花,端的一副俊逸的好相貌。
“吁——”他大掌拉紧了?缰绳,朗声道?:“可是镇南王妃的车驾?在下霍凌,请王妃出来一叙。”
没等马车内的宁锦婳吭声,陆钰先不干了?,他嗤笑一声,冷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见我母亲?”
第29章 第
29 章陆钰眉眼精致,那?张小脸有宁锦婳的八成风姿,是以霍凌并未生气,反而朗笑道:“我是你世叔,好小子,长这么大了。”
霍凌爽利地翻身?下?马,身?姿矫健,束发的玉冠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婳……镇南王妃。”
他绕过陆钰走到马车前,隔着厚厚的车帘,叹息般地说道:“一别多年,王妃可还安好?”
马车里的宁锦婳神色一怔,捂着额头的手不自?觉放下?。
“原来是霍小将军。”
她垂下?眼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一介妇人?,终日在内宅里相夫教子,自?然是极好的。”
扪心自?问?,宁锦婳并没?有做到“相夫教子”的任何一个,但她把这四个字咬的很重,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霍凌恍然未觉。
他道?:“宁国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自?古王朝更?迭,能保住一命已是不易,你不要太过伤怀。”
——这话明显过界了。
往小了说,这叫妄议朝政,往大了说,宁国府一家是新帝亲手下?令流放,霍凌身?为朝廷的守边大将军,莫非是对帝王的敕令不满?
一旦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面前,饶是霍凌也没?好果子吃。
可在这一条荒凉的小路上,年轻的将军面对多年不见的故人?,没?有丝毫遮掩,轻飘飘地,似劝告,又似宽慰。一腔赤子之心,宁锦婳却不能领着份情。
她涩然道?:“霍将军……失言了。”
宁锦婳心里乱得很,自?家事已经够她焦头烂额,如今多年前的烂桃花忽然找上门来,还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她羞囧地都顾不上额头上的伤势,忙道?:“这些朝堂之事,我听不懂。霍将军若是心有所感,不如找我夫君一叙,你们男人?间?,说什么都方便。”
霍凌方从陆寒霄手里吃了个闷亏,如今大军在京外驻扎不得进城。新仇旧恨加起来,两人?恨不得赤膊打一场,他怎么会和陆寒霄有话说?
不过这次,他倒是听懂了宁锦婳的言外之意?。
霍凌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道?:“王妃,我今日来并非纠缠于你。”
罗敷自?有夫,他也为人?夫,为人?父,那?些年少的情动早已被他压在心底,如果不是看到那?枚熟悉的玉佩,他断然不会来打扰她。
可偏偏那?么巧,她的贴身?之物,时隔多年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了他手里,若让他视若无物撒手不管,他做不到。
霍凌紧紧握着那?枚月牙儿形玉佩,拳头攥地生疼。
“我有事要跟你说,此事关系重大,不便告知旁人?,请王妃出来一叙。”
玉佩是她的贴身?之物,他也是曾经机缘巧合才偶然得知,如今两人?俱已成家,他若这么大剌剌拿出来,恐怕损毁她的名节。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凶名在外的将军,一切都好说。但她是个女子,流言甚于刀,她还要在那?个阴狠的男人?手下?过日子,他不想给她惹麻烦。
他所做的一切,只愿她好。
但宁锦婳显然没?有领这份情,陆钰还在外面,让自?己的儿子对上霍凌,虽说问?心无愧,但她总觉得臊得慌。
她道?:“此处地处荒野,只有我儿和一个车夫,车夫签的死契,不敢乱嚼舌根,我儿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乖巧懂事,很知分寸。”
车夫被这一茬吓得战战兢兢,在霍凌眼光扫过的时候就连忙摆手作揖,不足为惧,只是这孩子……
陆钰皮笑肉不笑道?:“我母亲说的极是,世叔有话请讲。”
他精致白嫩的小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霍凌。霍凌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邪性。
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他的预感很准。他绕过陆钰,坚持道?:“此事我只讲给王妃一个人?听。”
他不知具体内情,但私自?隐匿那?个身?份特殊的孩子,他担了很大的风险,他愿意?为宁锦婳冒险,但是别人?,他信不过。
宁锦婳无奈,“既然如此,请霍将军先回罢,待日后我去拜访霍夫人?,您可让霍夫人?代?为转达。”
因为和霍凌这笔陈年烂账,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霍夫人?,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但见到霍夫人?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不上不下?,膈应得难受。
但若是让她在霍凌和霍夫人?之间?选一个,她还是更?愿意?和那?个温柔的女子打交道?。霍凌看起来混不吝,其?实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她和陆寒霄已经有太多的嫌隙,她不愿意?再把别人?掺和进来。
不得不说,宁锦婳很了解他。
她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霍凌依然没?有放弃,乡间?小路十?分狭窄,他身?姿修长,一人?一马拦在那?里,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双方僵持许久,忽地,霍凌苦笑一声,道?:“婳婳。”
他眸色黯然,连王妃都不再叫了,“你竟厌我至此。”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自?诩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他霍凌身?为霍家独子,有属于他的自?尊和自?傲,可如今,竟让她一面都不愿意?见。
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宁锦婳心里也不好受。
少年慕艾,她知道?自?己有一副上天?恩赐的好相貌,当年光凭着一张脸,和满腹诗书的叶清沅并称京城双姝,她不是不得意?的。
可时隔多年,红颜枯骨,韶华不再,她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自?己何德何能啊,竟让他惦念至今。
她真心觉得她不配。
前有窦氏的当头棒喝,成婚七年,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后去霍府见过霍夫人?,看她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她都羡慕霍凌好福气。
他怎么就瞎了眼呢!
宁锦婳脑仁疼,连着额头的擦伤也火辣辣地痛,她干巴巴道?:“霍将军说笑了,我断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我……我自?从生了孩子后,记性变得很差,当初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您如今身?为大将军,戍守边关,保卫百姓,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实在不值当把年少的玩笑放在心上。”
宁锦婳可以对霍凌冷漠,但她却无法?对他恶言相向。正如她所言,霍凌是英雄,数千计北境的百姓因为他才可以安居乐业,稳稳地度过一个冬天?。他率着霍家军把外族打得闻风丧胆,再不敢侵犯我朝国土。
她尊敬他、仰望他,但的确没?有一丝男女之情,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这些年她被陆寒霄养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有许多事糊里糊涂就这么过了,但这件事她从有过的清醒。从青梅竹马到情窦初开,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再容不下?其?他。
“玩笑?”
霍凌内心一痛,他盯着那?藏青色的缎面车帘,执着地问?:“在你眼里,我霍凌就是一个笑话么?”
他的固执劲儿和陆寒霄有一拼,宁锦婳正头疼怎么回,一旁沉默已久的陆钰开口了。
“世叔。”
他慢条斯理道?:“我今日接母亲回别院散心,原本戊时便能到,如今白白耽搁许久,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日头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里,天?上乌压压一片,狂风骤起,风雨欲来。
陆钰神色平淡,出口的话却比谁都戳心,“不知世叔究竟有何要事,让我母亲在雨中等候。方才世叔忽然拦路,致使我的车夫受惊,摔伤了母亲,她忍痛与您说了这么久,您却口出怨怼,小侄内心不愤,忍不住为母亲说句公道?话。”
他轻微颔首,看起来谦和又知礼,“世叔勿怪。”
霍凌不是没?脾气的人?,方被宁锦婳拒绝,如今又被一个小儿呛声,纵然他长着和宁锦婳相似的面庞,霍凌也怒了。
“既然如此。”
他敛起神色,手上一扬,透泽的玉佩十?分精准地扔到了陆钰怀里。
“此物物归原主,如若镇南王妃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霍某在离京五里地的一片桐树林里安营扎寨,随时恭候王妃。”
“告辞!”
他拉起缰绳,深深往回看了一眼,骤然扬鞭而去。一旁的陆钰摩挲着怀里的玉佩,神色莫名。
他钻进马车里,淡道?:“快些,雨前赶回去。”
车夫应了声,车轮滚滚向前。宁锦婳看着陆钰的神色,过了一会,试探地问?道?:“钰儿,霍将军给了什么东西。”
她方才回忆许久,实在想不出她给过霍凌什么东西。他不是胡说八道?的人?,万一她曾经的遗落之物被霍凌捡到,如今到了她儿子手里……
宁锦婳想想就觉得难堪。
陆钰的神情有些奇怪,他慢吞吞答道?:“一块玉佩。”
他见过这块玉佩,母亲的贴身?之物,搁在里衣里面的,十?分私密。
结合方才那?位霍世叔的话,以及他对自?己挑衅的百般容忍,陆钰的小小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母亲终日在世子府,里里外外三层丫鬟婆子候着,贴身?物品怎么会流落到外男手里?要是让他那?父王知道?,岂不是要发?疯?
他虽然对他那?生父没?什么感情,但他从没?想过让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啊!
平心而论?,那?个霍世叔看起来不错,至少性情比他父王温和许多,如果母亲当初嫁给他,此时应是不一样的光景吧?她或许会更?幸福。
可世间?没?有如果,如今木已成舟,她都是他的母亲了,又如何能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他不许!
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母亲,谁也不许抢!
“母亲。”
过了许久,他下?定决心般地开口,脸上的神色十?分艰难,“其?实……”
“其?实父王也……也挺好的。”
“啊?”
宁锦婳愣了一瞬,万万没?想陆钰的思绪能拐到这上面来。
第30章 第
30 章陆钰绷着脸道:“父王文韬武略,英武非凡,母亲与父王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
早在七年前,两人刚成?婚之初,宁锦婳听过很多类似的话,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后来他们夫妻过成?了京中一桩笑话,众人提起来,只觉得唏嘘不已。没想到多年之后,又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
陆钰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为陆寒霄说话,生怕母亲被?那外人蛊惑,抛夫弃子。那不等他父王发疯,他要先疯了。
宁锦婳微微动了动唇,却哑口无言,捂着脑袋一阵阵抽痛。
她不知道要怎样向陆钰解释她跟陆寒霄以及霍凌的纠缠,感觉怎么说都是错。旁人的眼光她不惧,但陆钰是她的儿子,她不想让他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于是,在两人各怀心思中,气?氛十分诡异地到了别苑。
恰好,车夫刚刚拉住缰绳,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在车棚上,滴答滴答响。
“王妃,世子,您二位在里面歇息片刻,待老奴去撑把伞过来。”
车夫披上蓑衣头戴斗笠,还未走远,在雨幕中迎面一个白衣女子走来,她声音清冷:“可是宁小姐?”
宁锦婳一怔,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叫她。
嫁人多年,她的称谓从“世子妃”到“王妃”,如今听?到这声“宁小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叶小姐。”
她轻叹一句,纤纤素手拂开车帘,道:“这么大的雨,你?先回去罢。”
她看她一袭白衣,手臂中却挎着一篮子灰扑扑的东西?,臂弯和裙角都粘着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叶清沅淡道:“雨天寒气?重?,我?这伞面大,我?送你?。”
宁锦婳浅浅笑,“不用了,我?跟我?儿一起,叶小姐不用操心我?。”
叶清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款款消失在雨幕里。一会儿车夫送来两把伞,但雨实在太大,路面坑坑洼洼有许多积水,等宁锦婳和陆钰回到前厅,鞋袜俱湿了个透。
“来人,快把火盆生起来,给钰儿熬碗姜汤。”
“拿个小毯子来,那个纯色狐狸皮毛的,在西?边第一个房间的衣挂上。”
两人来得匆忙,抱月和抱琴不在身边,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别苑人手少,宁锦婳正手忙脚乱地给陆钰抖落衣裳上的水珠,叶清沅悄然而?至。
“我?来的不巧?”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下,上面两碗黄乎乎的东西?,往上幽幽冒着白气?。
“哪里,你?先坐,我?待会儿再招呼你?。”
一会儿,丫鬟仆妇捧着烧好的炭盆进来,厅堂四?个角落各放了一个,诺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暖烘烘,宁锦婳把陆钰的头发散开,用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一边找空挡和叶清沅说话。
“你?最近怎么样,在这里还适应吗?”
她回到京城的世子府,短短几?日发生太多事,她都快把别院里的叶清沅忘记了。
“尚可。还要多谢你?,我?现在过得很自?在。”
在她们母子到来之前,她正在外面的一片地里挖番薯,现在端上来的是自?己亲手磨得黍米糊糊。叶清沅也想不到,终有一日,她会挽起袖子做这些事。
不过意外地,她并?不排斥。
宁锦婳听?着也笑了,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做惯了世家主母,偶尔做一次乡野村妇,也别有一番风味。”
“……”
话音刚落,宁锦婳忽地动作一滞,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夫家如此无情无义,她当初是知道的,如今这么说,岂不是在揭人伤疤?
叶清沅淡然一笑,她倒不是很在意,回道:“是啊,如今我?觉得,做个乡野村妇可比做世家主母简单多了,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管好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足矣。”
“哦?”
宁锦婳给陆钰擦干头发,又解开他繁重?的外袍,给他罩上柔软的狐皮小毯。
她秀眉微挑,“听?你?这么说,看来做族妇也不甚轻松。”
高门世家,终日迎来送往,人情.事故,还要掌管府内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想想就觉得不容易。这些宁锦婳从来没有费过心,稀里糊涂过了这么多年,今天恰好说到这里,她忽地心头一动——她低下头,轻声道:“钰儿,你?先回房歇息,房间里已?经生了火,此时应该暖热了。”
陆钰裹着纯白的狐皮小毯,精致的眉眼微微下垂,“儿子遵命。”
等陆钰的身影完全?不见,宁锦婳把他的潮湿的外袍挂在红木衣挂上,看向叶清沅,咬唇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帮我??”
叶清沅微微一笑,不改身上冷然的气?质,“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但说无妨。”
宁锦婳沉思一瞬,把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她需要叶清沅。
当初窦氏的当头棒喝,确实把她打得清醒几?分。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甩手掌柜,一下子让她样样精通,也确实为难人。
更别提她还有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她的一半精力花在两个儿子身上,另一半还得和那个有无数秘密的夫君周旋,她实在是力有不逮。
宁锦婳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虽然陆寒霄不曾亏待她,但她不想当一只宠物猫狗,靠着主人的宠爱过活。
她算过了,其?实她的陪嫁很丰厚,但陆寒霄不插手她的嫁妆,她自?己又不善经营,账面上原本?盈利的铺子接连亏损,下面蠹虫恒生,账册对不上,甚至还要从世子府拨银子出来补窟窿。
一连七年,她花钱如流水,底下人不敢拿这些事烦她,陆寒霄宁愿自?掏腰包给她补贴也不愿告诉她,她就像个傻子,不知不管不问,窝在男人给她撑起的一片天里。
她不想一辈子这样活着。
叶清沅听?后,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而?问道:“这样不好么?”
“镇南王……我?也算熟识。你?们年少夫妻,情分非同一般,他既然愿意给你?庇护,你?又何必如此折腾?”
“你?竟然也这么想?”
宁锦婳瞪大美目,不可置信道:“你?……你?可是叶清沅啊,你?竟也觉得如此么?”
抱月和抱琴劝她,说难得糊涂,王爷对王妃如此上心,她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会有人办妥,干嘛还那样劳心劳力,不值当。
叶清沅也劝她,“你?与我?不一样。”
她静静看着宁锦婳,“我?没有孩子,和我?那前夫也没有深厚的情谊,如若我?不自?立,府里没有我?的立身之所。你?以为我?想管那一家子烂事?可身为宗妇,我?母家远在京城,我?若像你?一样,早被?磋磨死了。”
“我?是不得不为!我?早就说过,你?比我?命好。”
叶清沅轻叹道,“其?实我?真的很嫉妒你?,从闺阁开始。”
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如今时过境迁,也不是那么难开口了。
她怅然道:“我?自?小博览群书,满腹经文,父亲经常叹我?不是男儿身。他说以我?的学识,不敢说状元,考个探花足足有余了。可惜,我?是个女子。”
“我?引以为傲的诗书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只是议亲的时候多了个筹码。当初我?凭借一手精妙的瘦金体被?中宫皇后赞誉,一时名声大噪,可你?什么都没做,仅仅靠着一张脸,以及和皇后娘娘的亲缘关系,就和我?叶清沅齐名,凭什么呢?”
“我?不服。”
宁锦婳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番话,她微微发怔,随后道:“你?说的对。”
她眸色平静,这些日子她时常沉思,她活了二十余年,确实得于上苍眷顾。
自?小生在锦绣富贵堆儿里,即使年幼丧母,但父亲和兄长待她如珠似宝,又得幸长了一副好相貌,身份尊贵,众人疼宠。早早遇到命定的夫婿,而?后成?婚生子,夫兄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虽然后来多有嫌隙,但她翻过世子府多年的账册,决计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对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