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宁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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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吃了许多酒,五脏六腑灼成一团,但若有?人靠近,便会发觉她手脚冰凉,虎口都是颤的。
看那女人喝下的那一刻,说不清是痛快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
舒太妃挑起秀眉,她察觉今日宁锦婳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只?只?会伸爪子的金丝雀儿罢了,没?甚么威胁。
这场插曲很快过去,精致的菜肴瓜果陆续端上来,穿着异域服饰的歌姬翩翩起舞,歌舞升平,极尽享乐。
这一夜,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如临仙境;皇帝在御书房,看着霍凌和陆寒霄同时递上的折子,砸了手边的翡翠琉璃盏;霍凌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漫长的雪夜中修养生息,同时被月芽儿玉佩牵动着心神。
城中的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欢欣鼓舞着,于火树银花之?夜,在细细的飘雪中,许下来年的愿望。
子时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今夜唯一的赢家陆寒霄坐在书房的红木圈椅上,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剑眉冷目,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显得十分阴骘。
他的面前?,是趁乱逃回来的陆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肉,单膝跪在地上,禀报今日的一切,值得一提的是,在陆蒙回府时,恰好碰上两个无计可施、只?能守在门外的两个奶娘,她们见?他犹如看见?了救世主,顾不得一身血,七嘴八舌地围上前?,问他要?小主子。
于是,当他把今天的乌龙原原本本说清楚后,四周一片静谧,饶是陆寒霄冷峻的脸上,也有?一丝错愕。
没?想到折腾这么一圈,真正的太子遗腹子还安安稳稳在世子府睡大觉!
黑暗中,他轻笑一声,道:“天助我也。”
他原本以为,把霍凌引到明面上,就算折了一个太子之?子也不亏。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只?要?日后能把姜姬母子送回滇南,霸业可待也。
只?是婳婳那边……
他问:“那孩子……死了?”
陆蒙答:“凶多吉少。”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脆弱的婴孩,被下了麻药,连哭都哭不出来,能保下性命的几率实?在太低。
陆寒霄微微颔首,吩咐道:“你?辛苦了,去全昇那里拿药,好生养着。”
他对待下属向来慷慨,陆蒙有?功,赏赐了真金白?银,另拨了几个侍从照料,让他伤好之?前?不必当值。陆蒙抱拳道:“属下无碍,愿为主公分忧!”
陆寒霄笑着,走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养好伤。你?要?真闲不住,就为本王寻一个婴孩,和他像一点,宽慰王妃的心。”
陆蒙神色一黯,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在他手里丧命,他小小的,身子那么软,还冲他笑……
他闭上眼睛,压下无谓的善心,“属下,领命。”
大年初一,全府喜气洋洋,所有?的仆从都得到了赏银和新衣,一大早互相贺喜,连扫雪的丫头都步履轻快,扫得十分卖力。
一片嘈杂声中,宁锦婳扶着额头睁开眼睛,昨夜宫宴闹到子时才?散场,她吃多了酒,在马车上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抱月——”“抱琴——”她撑着破锣嗓子叫道,今天很奇怪,她叫了许久才?把两个侍女唤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地伺候她穿衣喝水,宁锦婳润了润嗓,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抱琴心思重就算了,抱月,你?怎么也闷闷不乐的,发生了何事?”
抱琴和抱月对视一眼,忽地一起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宁锦婳更奇了,两人平时都叫她“主子”,鲜少称呼“王妃”“娘娘”之?流,她道:“快起来,有?什么事儿大胆说,我不怪你?们。”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是朝我要?红包呢?”
她难得调笑一句,抱琴和抱月却都支支吾吾,不吱声。最后抱月憋着眼泪道:“主儿,您去问问王爷罢,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宁锦婳什么都问不出来,满心疑惑去找陆寒霄。他若没?有?出府就是在书房,宁锦婳一堵一个准儿。
“婳婳。”
陆寒霄见?是她,推开桌案上的一堆折子,下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凉,怎么不拿个手炉?”
宁锦婳任由?他牵着,翻了个白?眼,“从婳棠院到这里就几步路,我又不是瓷做的,哪儿有?那么金贵?”
昨日解决一桩心事,宁锦婳心情不错,陆寒霄更不用提。今天是大年初一,陆寒霄身上穿着新裁的衣服,宁锦婳看着,心里熨帖。
气氛难得和缓,那日的争吵两人谁都没?提,陆寒霄拥着她去院子里赏雪,恰逢路过一株梅树,梅花盛开,昨夜的飘雪积在花蕊上,红白?相间,十分美丽。
陆寒霄心头一动,停步折下一枝,指腹把雪擦拭掉,簪在宁锦婳的鬓角。
“虽不及桃花娇美,但也勉强衬你?。”
宁锦婳一时愣住——这真的是陆寒霄,莫不是被别?人夺了舍?
她垂下眼睫,半晌儿,低声道:“你?今天好奇怪。”
抱琴抱月奇怪,怎么连陆寒霄都不对劲儿了。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今天不是白?来的。
她仰头道:“陆寒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她俩都不说,我只?能来问你?了。”
陆寒霄面上不动声色,他揽着她的腰身,徐徐道:“婳婳,你?身边养了一个婴孩。”
想起宝儿,宁锦婳心底顿时柔软,“是啊。”
她眸光柔和,声音也轻柔许多,“他可乖了,不哭也不闹,逢人就笑。”
可能是今天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下,宁锦婳定定看着眼前?男人,忽然?有?些冲动。
“三哥。”
她唤起那个久违的称呼,浅笑道:“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陆寒霄心情大好,宁锦婳向来心直口快,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倒不常见?。
宁锦婳美目流转,她看向一旁被积雪覆盖的干枯梅枝,咬了咬唇。
“宝儿他……他……其实是……。”
那声音细入蚊蝇,低的仿佛听?不清。
陆寒霄把毕生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他?靠近她,缓声道:“婳婳,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
宁锦婳不矮,甚至比京中一般的闺秀们都要高挑,但她面前的是陆寒霄,滇南人多高大威猛,宁锦婳只到他?的胸前。他?挨得太近了,她甚至能听?见?他?热烈的心跳——像许多年前一样。
顷刻间,那些未宣之?于口的迷茫与失措忽然消失了,她内心变得安宁。
既已?到了这?一刻,她仰头?看着他?,认真道:“三哥,养在我身边的婴孩……叫宝儿。”
“宝儿是我的儿子,是我为你生的孩子。”
“你……欢不欢喜?”
心底的秘密骤然揭开,宁锦婳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释下千斤的重负。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一直很?害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人重视子嗣传承,她当年生钰儿时伤了身子,御医说不能再有孕,事后伯母、嫂嫂们过来探望,都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劝她。
“才一个孩子,就算是山间农夫也嫌少,更别提世子了。将来若无?意外,他?就是王爷,哪家王爷膝下只有一个男丁啊。”
“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堵不如疏,你干脆自己给姑爷找几个侍妾通房,知根知底,也好拿捏。”
“我看你身边的抱月就不错,脸盘大,身子好,一看就好生养。你给抱月开个脸,提了通房,待日后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都抱到你身边养。”
“她自小伺候你,量她不敢胡来。对了,身契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嫌实话难听?,女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
陆寒霄在神机营当值,成月成月不回府,这?些声音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宁锦婳耳边,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她渐渐被说服了,竟真的动了心思。
要不是抱月以死?相?逼,差点撞了婳棠院的柱子,说不准真能成。
后来这?个事没人再提,他?们夫妻也渐行渐远。但内心深处,她总有一种恐惧,怕他?会纳妾,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即使她打定主意要和离,也不允许旁人站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她早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
宝儿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回滇南之?前向她辞行,那夜宿在了她房里。宁锦婳心里气恼,本不愿搭理他?,但他?力气太大了,像个野兽一样,死?死?咬着嘴里的肉不松口,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那晚什?么欢愉都没有,她只记得很?痛,第二?天有血染红了锦被,三月后,滑脉。
宝儿比他?大哥要乖一些,但自古妇人产子就是走鬼门关,她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不管是姓宁还是姓陆,都是她为他?生的孩子,血脉羁绊总不会变。
隔着锦缎衣料,她觉得陆寒霄心跳似乎更猛烈了。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他?瞳孔骤然放大,唇角动了好几下,涩声道:“婳婳。”
“这?个笑话不好笑,你别打趣。”
宁锦婳有些生气,扬眉道:“你以为我再胡说八道?”
她声音不悦,“那可是你我的孩子,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抱月抱琴她们都知道的,不信你叫她们来问。”
“是……那一次?”许久,陆寒霄问道。
此时,这?个冷漠男人的脸上竟有罕见?的一丝脆弱,极淡,宁锦婳并无?所觉。
她没好气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来问我?”
虽然宝儿从她肚子里出来,但她一个人又怎么生的出?宁锦婳原以为他?会很?得意,再不济也是高兴的,可他?此刻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寒霄?”
她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心底惴惴。
他?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神情,就算她朝他?发火,摔东西?,他?也向来冷静平淡,两相?对比,显得她像个疯子。
多年相?伴,她太熟悉他?了,现在他?虽然也是面无?表情,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很?痛苦,以及……悔恨?
宁锦婳忽地哂笑,她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可能有悔恨这?种情绪。
她等着男人慢慢消化这?个事实,她有一肚子的话,比如若是男人责问她,为何瞒了这?么久?她要怎么辩白。
但男人什?么都没有问。
他?轻拍她的背,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婳婳,你先回去。”
若她再仔细一些,就能发觉他?的虎口是颤的,嘴里的肉被他?咬烂了,一片血腥。
宁锦婳恍然未觉。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告诉他?宝儿的身世,如今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道。
她皱起秀眉,“你怎么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不论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宝儿已?经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了,又不能塞回去,他?如今四个月大,该有名字了。”
至此,宁锦婳已?经把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她得先把宝儿的名字定下来。
她道:“钰儿说了,没有名字的幼童容易早夭,他?乳名就唤作?宝儿,但大名可不能含糊,我才疏学?浅,你这?个父王可得上心。”
陆寒霄忽地闷哼一声,素来挺直的脊背竟有些弯曲。
过了许久,他?握住宁锦婳的手,独独避开了她的眼睛,“不会的。”
他?道:“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于此同时,将军府。
霍凌一大早就快马加鞭进了宫,午时才踏入霍府的门槛。
他?是奉命守边的将军,无?诏不得归京,距上一次归府是两年前,他?亲自率军割了呼延老儿的首级,得圣上开恩,才得以归京。
府内还是熟悉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无?甚变化,霍夫人没想到他?忽然回来,又惊又喜,踮着小脚跟在他?身后,伺候得无?微不至。
“你别忙活了,让下人来。”
霍凌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汗,淡道:“父亲和母亲可安好?孩子们都乖巧么,有没有让你费心?”
霍夫人柔柔一笑,她没听?他?的话,一边伺候他?解开披风,一边回道:“父亲身子康健,母亲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大好。晟儿现在会使弓了,月姐儿前段日子刚换了牙,说话一直漏风……”
霍家的形势非常简单,老将军解甲归田,一心种花养草,霍老夫人日日礼佛,不理俗务,除却?领兵在外的霍凌,家里只剩下霍夫人和一个妾侍。霍夫人生下一子一女,那妾有一个儿子,两人都是很?好的性子,在男主人不在的日子里,几乎处成了姐妹。
儿女双全,妻妾和睦,霍夫人虽出身低微,但勤俭持家,温柔贤惠,出门在外,谁不羡慕霍凌有一个好妻子?
但霍凌对此并无?所觉,若不是夫人太贤惠,张罗着给他?纳妾,他?守着一个人也未尝不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对于妻子的期望,只是帮他?守好内宅,侍奉双亲足矣。
他?淡淡笑道:“辛苦你了。”
这?么多年,她做的很?好。
霍夫人有些羞涩,双颊上飞起一抹红晕,“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她道:“对了,表哥你用过午膳了没有,我让厨房把菜热一热,再温上一壶酒,如何?”
霍夫人原是寄居在霍家的远方表亲,婚后她很?快就发现,霍凌不喜自己叫他?“夫君”。
她是个识趣的女人,便一直沿袭之?前称呼,成婚这?么多年,即使有了两个孩子,也一直没有改口。
“不必。”
霍凌掌军多年,身上多了丝沉稳,说话也是命令式的,“我去书房一趟,无?事不要打扰。”
“表哥——”一听?“书房”两个字,霍夫人眸光闪烁。她叫住霍凌,轻声道:“你这?么久不回来,父亲母亲都念你,孩子们也想爹爹了,有什?么紧要的事,缓一缓不行么?”
不自觉地,她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幽怨。
霍凌迟疑一瞬,道:“我如今风尘仆仆,衣裳都没换,怕冲撞他?们,待晚上吧,你布置一下,晚上办个家宴。”
他?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从进府到现在没有一炷香时间,夫妻说了不过十句话。霍夫人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眼底一片苦涩。
“夫人,饭菜还热么?”
一旁的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热。”
霍夫人的声音很?轻,“两斤牛肉,一盘油焖春笋,一碟醉排骨,送到书房。酒就不要温了。”
她方才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气,他?身上有伤。
霍凌大踏步回了书房,他?许久未归府,但整个房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理,桌案上一盆鹿角海棠开着淡紫色的花,小巧可爱。
可这?并没有激起他?的半分波澜,霍夫人做的太好了,润物无?声,他?每次回来都安排地无?微不至,以至于现在成了理所当然。
霍凌并没有处理公务,他?把书房暗阁打开,轻车熟路地从里拿出一副卷轴。那卷轴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微微泛黄,他?抽开红绳,慢慢把它铺陈开来——艳丽的海棠花簇中,少女乌发如瀑,雪肤似云,娇憨地躺在花丛里,几个花骨朵儿落在她的身上,她垂眸看着,鸦羽般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美的不似凡间人。
霍凌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画中女子脸庞的那一瞬,蓦地停住了。他?眸色深沉,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充满着克制与挣扎。

27 章如今她已为人妇,他也娶妻生子?,各自成家,本?不该心存妄念。
但这妄念又着实在他心底扎根,发芽,萦绕盘旋。
霍凌作为曾经金尊玉贵的浪荡公子?哥,他有一双白玉修长的手,如今经历北疆多年风霜,掌心已经磨了厚厚的茧子?,犹豫再三,粗粝的指腹落在画中女子的鬓角处。
或许是不愿亵渎她,也或许是不愿伤了她——即使是在画中,他也不愿让她受丝毫的伤害。
他如今已经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将军,“霍凌”两?个字可令北方的鞑子?闻风而丧胆,但少?时?不可得之人,永远是他心头的可望不可即,思之便痛,触之即伤。
他知道,她如今也在京城。
他也知道了,那个男人待她并不好,他们婚后经常吵架,是京中有名的怨偶。
思及此,霍凌手握成拳,俊美的脸上显出一丝薄怒。
那个男人娶了她,又不珍惜她,甚至把她独自抛弃在京城,不闻不问。当初他放手,是因为她自己没有选择他,并非他怕了那滇南来的蛮子?!
若早知如此……早知道……
霍凌心底正如火烧一般,此时?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丫鬟细声细气道:“将军,夫人命奴婢送些菜肴。”
霍凌敛起神色,他珍而重之地把卷轴收好,朗声道:“进?。”
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布菜,两?荤一素,都是霍凌爱吃的菜色,分量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的。
霍凌面色稍霁,感?叹似地说了一句,“夫人贤惠。”
霍夫人性格温柔,对下人也是和风细雨的,那丫鬟虽然怕霍凌一身血气,还是大着?胆子?为主母说话。
“是啊,不是奴婢自夸,外头谁不羡慕我们有一位好主母?夫人上侍长辈,兢兢业业。对下还要?抚养三个孩子?,小少?爷虽不是夫人亲生,可上次小少?爷生病,一切都是夫人亲历亲为,比亲娘都上心……”
不知哪一句戳中了霍凌的心思,他俊眉微挑,“哦?”
“夫人还会照料孩子??”
丫头点?头如捣蒜,“是啊。夫人温柔又细心,府里两?位少?爷一位小姐,都是夫人亲自照看长大的,个个身体康健,温和又知礼。”
“夫人真是劳苦功高?呢!”
小丫鬟不知她无心的夸赞给霍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是夜,霍府家宴后,霍夫人在房里坐等右等,没等到夫君,却先迎来一个三四月大的婴孩。
“这是——”丫鬟低着?头,低声道:“将军命人送来的,说是……是……”
“是府中的三少?爷!”
一瞬间,满室寂静。霍夫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她缓步上前,弯腰抱起靛青色的襁褓。
这孩子?长相喜人,小脸蛋儿白嫩嫩软乎乎,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看的人心都化了。
霍夫人给他掖了掖衣角,入手的触感?绵软丝滑,是上好的织云锦,一寸比金子?还矜贵。她推测给孩子?缝小衣的人针线应该不好,腋窝那里有几处针脚很?粗糙。
她道:“拿一块儿干净的小棉被,柔软一些,再叫一个奶娘。”
襁褓背面溅了点?点?红痕,那股血腥之气骗不了人。霍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霍凌既说是三少?爷,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依然会善待这个孩子?。
更何况宝儿长得那么好看。霍夫人生过两?个孩子?,养过三个孩子?,心中的母性顿时?被激发。她轻轻拍打?怀里的孩子?,轻哄道:“可怜的乖乖,不怕。”
她看这孩子?的衣料就知道是千娇百宠的,但霍凌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府,说明要?不就是女人的身份腌臜,进?不得家门,要?不就是她死了,孩子?没了娘,孤苦伶仃。
据她对她夫君的了解,只要?他喜欢,就算那人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也会抬进?家门,更何况还生了一个男丁。
至此,霍夫人心里已经断定宝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她眸光如水,心里对他越发怜惜。
“乖乖,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娘心疼你。”
她不生气,丫鬟却为霍夫人鸣不平。她愤愤道:“将军也太过分了!也就是夫人好性儿,若换了旁人家,谁会管一个野种的死活……”
“慎言!”
霍夫人蓦然沉下脸,向来温柔的声音也变得严肃,“既是表哥的孩子?,不管他生母是谁,都是我霍家的少?爷,日后一应吃穿用度,比照府里两?位少?爷来,不许怠慢。”
“……是。”
霍夫人平时?太好说话,下面丫头都不怕她。那丫鬟被训了心里不服,嘴上还嘟囔着?,“您这么上心有什么用,我看那孩子?眼神呆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是个傻的!”
“你还敢胡说八道?”
霍夫人这次真怒了,正欲下令责罚,丫鬟却言之凿凿,道:“奴婢没有胡说八道!您看这么久了,这孩子?有没有吭一声?就算不会说话,哭总该会哭吧?”
可她一路抱过来,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极了。
这么一提,霍夫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最?闹人的时?候,他着?实?乖巧得有些过分。
“乖乖。”
她低着?头,随手拔下鬓边的一根鎏金钗环,下坠的红宝石流苏劈里啪啦响,在他眼前晃动。
“想不想要??来,把小手伸出来抓一抓,来啊……”
她逗了大半天,宝儿的眼睛依然圆溜水润,但对此毫无反应,嘴巴倒是动了一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霍夫人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她慌忙披上衣服,急切道:“快,快叫大夫来!”
“那……夫人,奶娘还要?吗?”
“……”
这一夜,将军府一片混乱。
永济巷的世子?府同样不好过。
今天大年初一,陆寒霄昨夜方大获全胜,正志得意满之时?,却在今日得知,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当心爱的女人笑着?问他,欢不欢喜的时?候,那一刻,这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男人,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锥骨剜心之痛,莫不如是。
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陆寒霄性子?孤傲,冷血薄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这么认为。母妃死后,他心里除了权力,只剩下宁锦婳。后来他手刃血亲,踩着?尸骨累累上位。全昇劝他仁慈,他笑他妇人之仁。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从来不觉得他错了。
他要?钱,要?兵,要?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只有牢牢握紧手里的剑,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什么花言巧语他从来不屑做,绣花枕头,哪有真金白银来的实?在。即使宁锦婳现在怨他,等他事成,把她捧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封赏她的母家,善待他们的孩子?……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心。
他如多年前一样,一直是疼她的三哥,从未变过。
但如今,陆寒霄知道不可能了。
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若说失手害死亲子?让这个男人有五分痛,让宁锦婳知晓便是十分、百分、千分!他明白,若是婳婳知道他干的事,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他不敢。
这个敢冒天下大不韪敢起兵谋反的男人,此时?却如同懦夫一样,卑微而怯懦。
当初陆钰之事他尚有苦衷,便惹得宁锦婳和他嫌隙多年,如今的宝儿……
他在嘴里默默念着?,不自觉地想起他的样子?。
那是她为他生的孩子?,他当时?在茶楼里还看过一眼,是个很?漂亮,很?乖巧的孩子?。
见惯血腥的陆蒙都不忍对他下手。
他亲眼看着?陆蒙喂他喝下能药倒几个大汉的麻药,亲手把他送去了危险重重的战场。
陆寒霄忽地闷哼一声,手掌捂着?胸口,冷峻的脸上浮现苦痛和后悔之色,这些杂糅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
他曾经对全昇说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绝不后悔。
如今,他食言了。
如果?他当初对婳婳更上心一些,如果?他当时?多看一眼……是不是一切,还可以挽回?
可惜没有如果?。
错已铸成,他连痛心的时?间都没有,有太多事等着?他决断。遗诏、姜姬、皇帝、霍凌……手下都是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跟他起事,他是镇南王,滇南绵延千里,百姓数以万计,他这个王爷,不能陷在儿女情长里。
陆寒霄闭了闭眼,哑声道:“先生,可有把握?”
赵六隐身在黑暗里,他有一种魔力,在不想出风头的时?候,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忽视他,像忽视路边的杂草。
他道:“尚可一试,只是需要?时?间。”
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但对象都是成人,如今要?易容一个孩子?,他本?人还没见过本?尊,只能凭借陆蒙的描述和画像捏造,着?实?有些难为。
“多久?”
赵六沉思一瞬,保守道:“最?快,也要?三日。”
三日……
陆寒霄声音发沉,“我将婳婳带出府三日,希望回来后,本?王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属下尽力而为。”
“本?王要?的不是尽力。”
陆寒霄睁着?赤红的双目,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本?王要?,万、无、一、失,明白么?”
阵阵阴风吹来,在若隐若现的烛火中,陆寒霄面色青白,恍若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赵六心头一跳,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抱拳道:“属下领命!”
事不宜迟,他迅速起身告辞。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往后看了一眼:男人的身躯威武强健,如同高?山一样巍峨。
他站在阶梯的最?上首,高?高?在上,睥睨诸人,却显地无比寂寥。
忽地,赵六觉得有些冷。

第28章 第
28 章宁锦婳坦白了宝儿的身世后,心里卸下一担重负,正?准备去看看自己的宝儿,一天不见,不知他睡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哭闹。
结果刚踏进婳棠院,却看见端坐着的陆钰。他今天穿了一身绛红色的锦衣,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精致。
“母亲,过年好。”
他躬身一拜,说不出得潇洒俊逸。
“不必多礼,快起来。”
宁锦婳嗔怪道?,她自以为给陆钰报了?仇,心里对大儿的愧疚稍减,再加上这些天来陆钰日日请安,两人关系亲近不少,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像个陌生?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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