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 by火烧花果山
火烧花果山  发于:2024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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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笑道,“已经有个远房的叔叔自请入道,正好让他替你去白云观了,你一个姑娘家,别整天想着参禅悟道,大好的青春年华,合该活泛些。”
雪浓也笑了点,同她说,“本来要给老爷做夏衫,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拿针就手抖……”
“那就不做了,这原本就不是你做的事情,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你父亲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你就记挂在心上了,回去好好养着手,他的衣裳以后你都不要给他做了,”周氏道。
雪浓仍带着笑告退,出来就再也笑不动,这些年周氏对待她是什么样,都决定着她有没有用,她若有用处,周氏便喜笑颜开,若没用,周氏便不冷不热,连看她一眼都欠奉。
今日周氏明显对她太过温善,撇开她主动解除婚约,大约她身上又有用了,有什么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想来对她定是不利的,不然也不会不放她回白云观,还编出个远房叔叔来骗她。
有时候看的越明白,才会越寒心,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
没了婚约,下一步雪浓就想自请离开宣平侯府,就像徽姑说的那样,做个普普通通的绣娘,出门在外做妇人装扮,她也能独自过好一生,家人、夫婿,这些她都不奢求了。
可是目前来看,周氏是不会立刻放她走的,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她还有口气在,她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像那位沈首辅说的,要让自己快乐。
在这里,她不快乐。
温王两家的请柬散给了亲朋好友,沈家这里,王昀躬身在堂前。
沈宴秋翻看着请柬,再搁一边,淡淡问道,“你不是和他家那个叫雪浓的小姑娘有婚约?怎么换成别的姑娘了?”
王昀听到他叫雪浓小姑娘,胸口有几许道不明的不适,恭敬道,“先生不知,其中有些难言的变故。”
沈宴秋便想到龙凤胎生辰那晚,雪浓醉酒伤神时说的,王昀不愿娶她。
沈宴秋有点可惜,说他,“错把鱼目当明珠,论及看人的眼光,你不如你父亲半分。”
随后便答应下来会去赴宴。
王昀紧咬着牙关出了沈家,心底尽是愤懑,沈宴秋的眼里温云珠是鱼目,温雪浓是明珠,能视为明珠,便不可能是当作一般人看待。
他倏然回悟出来为何雪浓会提出退亲,之前给他做护膝,去了白云观就变了,原来这就是缘故!
定亲这天,王家热闹非凡,外客太多,王家又没姑娘,雪浓原本是和温云珠一起待在孙氏住的东厢房,没多时,温云珠被丫鬟叫走,雪浓百无聊赖,拿起温云珠没解开的九连环解着玩儿。
才解了一环,房门忽然开了,雪浓以为是温云珠回来了,便放下九连环,一抬头,正见王昀杵在那扇水墨山水屏风前。
雪浓道,“云珠妹妹出去了。”
意思他可以出屋了,毕竟孤男寡女,传出去会惹人闲话。
王昀阴沉着面容抬脚上前。
雪浓顿感不对劲,蹙着细细的眉从座上起来,道,“云珠妹妹确实不在这里,我没有骗二公子。”
王昀停在她面前,说道,“我是来找四姑娘问一句话。”
雪浓请他说。
王昀便问道,“四姑娘想退亲,可是因我先生之故?”
雪浓怔住。
王昀又道,“四姑娘在跟我有婚约的情况下,送先生护膝,四姑娘可知道先生比你大整整十岁,你罔顾人伦礼仪,妄想高攀先生,置我们两家于何地?”
雪浓两眼通红,颤抖着嗓音让他闭嘴,克制下要扇他耳光的冲动,绕过他就要朝外走。
王昀见她无视自己,陡时再难忍怒火,抬手将人拦下,但见她避之如蛇蝎,更加恼火。
“你父亲都在先生面前明说了你仰慕他,你是不是还在痴心妄想嫁给先生,做我的师母?”
宴上,温德毓有意和沈宴秋同桌,席间悄声说了此话,正好被前来敬酒的王昀听个正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让沈宴秋娶纳了雪浓。
这时候温云珠恰好进门来,把话听到了耳朵里,心生了妒意,两步过来,就是冲雪浓发脾气,“雪浓姐姐是想两头吃么?既惦记沈首辅,又不想对王昀哥哥放手,父亲都舍下脸替你去跟沈首辅讨名分了,你总不能什么都要吧?”
她进来就是这一通话,雪浓原本气极,只知忍住泪,连话都不知道回,这下竟突然没了气,甚至心平气和下来,先望望王昀,再看看温云珠,他们两人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实在太可笑了。
“我为什么要退亲,分明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必要我说出来。”
雪浓轻轻笑道,“我已成全了你们,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再给我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是不是只有让我承担了所有的过错,你们就能问心无愧的定下亲事?”

王昀和温云珠一怔,旋即意识到那天在银杏树下的对话,被雪浓听了去。
那天王昀亲口说出想娶温云珠,若没被她听去,却能当作没说过,可被听过,再理直气壮,也会有些歉疚。
温云珠则是心中有鬼,去银杏树下的计划是周氏安排的,一早就是要雪浓看见,心灰意冷主动提出退亲,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她抢自己姐姐的亲事,那天晚上她以为雪浓没经过那棵树。
之后雪浓提出解除婚约,她还暗自窃喜,即使没有这件事,雪浓也会退亲。
现下想,只是雪浓顾及颜面,没有吵闹,把王昀让给了她而已。
两人各有心思,回过神才觉雪浓已绕过他们出去了。
平素他们在一起,总会嬉闹,又是定亲的好事,两厢如愿,本应该欢欢喜喜,可是现下他们面面相觑,尴尬之下,温云珠寻了借口出去,直跑到周氏那边。
周氏正帮着孙氏在点算各家送的礼,孙氏忙着招呼客人,王家不像宣平侯府,有底下的婆子丫鬟跑腿张罗,女客这边全靠着孙氏一人接迎,周氏这才忍耐着嫌烦帮衬。
温云珠进来便与她置气,把雪浓那几句讥讽也说给周氏听,周氏觉得好笑,“雪浓就比你沉得住气,她看在眼里,愿意周全你和王昀,本来你不跟她吵闹,这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你跟王昀非要闹她,就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
温云珠支吾道,“什么周全,明明是她看不上王昀,有更好的了。”
气不过,还把王昀说的也告诉了周氏。
周氏霎时眸光一厉,旋即又点点她的头,“你甭管王昀说什么?你跟王昀今日后,就是未婚夫妻,雪浓要嫁谁,自有我替她做主,你少管这些,有闲工夫,就多学学管家,等你嫁到王家,你就是王家的管家主母。”
她这里看完了礼,便带温云珠去隔壁的园子,那园子相比宣平侯府的沁春园而言,真的太小了,温云珠打从进王家就浑身的不高兴,王家怎么也比不得她家里阔绰,母亲要她嫁给王昀,说王昀有前程,那为何不能等王昀前程似锦了,她再嫁呢,现在定了亲,没准过不久就要成婚,嫁过来也是遭罪。
园子里是各家的小姐夫人,摆了几小桌席,周氏让她拿出宣平侯嫡女的气势来,也叫那些夫人小姐都看看大家风范。
温云珠蔫头耷脑的进去,那里面有几个小姐跟她关系要好,但也有她不认识的,孙氏见她们过来,相互介绍一番,才知在坐的还有沈家的内眷。
周氏朝四下一看,不见雪浓,又见温云珠鼓着腮坐在她身旁,四下眼睛都盯着她,她这副不快的神情没得叫人议论,周氏便推了推温云珠道,“去把你姐姐带过来,叫她也认认几位夫人姑娘。”
温云珠就是在好奇雪浓去哪儿了,忙不迭离座,匆忙出园子去找人。
这里雪浓出去东厢房没走多久,就遇着一个丫鬟,那丫鬟是王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见着她毕恭毕敬,说王家老夫人要见她。
雪浓踌躇了片刻,觉得自己和王家已无干系,玉镯也还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见人,她回绝了丫鬟,哪知那丫鬟突然拽住她的手就往上房走,雪浓挣了好几下,愣是没挣开,无奈之下,只好跟她进了上房。
王家老夫人已经病愈了,人在院里晒太阳,身边还有沈宴秋,像是老熟人,有说有笑,直到雪浓到跟前,他们才正了神色。
王家老夫人见她来了,先让坐,随即道,“我听昀哥儿说,你不愿意嫁给他,又把我送你的玉镯子还回来了,我知道定是昀哥儿让你受了委屈,既然你们做不成夫妻,他又娶的你妹妹,将来都是一家人,看在我这个老人家的面上,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雪浓有点莫名其妙,她和王昀、温云珠在东厢房争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老夫人这里,她再看一眼沈宴秋,沈宴秋吹吹手里的热茶,抿一口,似笑非笑。
雪浓心下顿时了然,前头的宴席上温德毓跟沈宴秋说了什么,大约已经传到了王家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是个聪明人,这才先把沈宴秋请到自己院子里,再死活也要拉雪浓来,就是要当着沈宴秋的面,跟她求这个情。
王家老夫人头发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眼里还带着些许恳求。
雪浓看着觉得她可怜,又太羡慕王昀,有这样真心实意为自己顾虑的家人。
雪浓的眸光软和,回答她道,“王二公子没让我受委屈,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此决定,他和我妹妹才是相配的,以后他就是我的妹夫了。”
王家老夫人明白她是给了情面,连说着好,放了心,又瞧过沈宴秋,才说自己夜里没睡好觉,要回房补觉去,留了他们单独在院中。
雪浓想到王昀口中提的,一下子紧张窘迫的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沈宴秋倒没看她,放下茶盏起了座就朝院外走。
雪浓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只能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
都快跟到院门,沈宴秋忽然停下。
雪浓急忙停住脚,才免得自己僭越出彼此合适的距离,她还一直低着头,好半晌不见沈宴秋继续走,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在等自己吱声。
雪浓再三犹豫,才微抬起脑袋,讪讪的看他,随后接触到他的视线,又慌乱低下头去。
久经官场的人,早已练就一双会看人的眼睛,雪浓脸上的神情都落在沈宴秋眼底,这点大的小姑娘,再会藏情绪,也依然会有疏漏,更不用说,她此刻太慌了,那卷翘睫毛在不停发颤,樱唇被洁白贝齿咬住,两条细眉蹙成了结,垂首时,露出细白的颈,雪粉的肌肤下有青筋隐现。
看到了,只会感慨,少女皮囊之美。
换做是寻常贪图美色的人,也许真就接受了温德毓献的殷勤,毕竟她衣衫凌乱时也叫他看在了眼里,世俗规矩里,他是要负责的。
但向沈宴秋送美人的太多了,即便雪浓样貌比之前看见过的美人都出挑,这流程也嫌烦了,没有当场变脸,那都是看在王昀的面上。
雪浓翕动着嘴唇,“……父亲说的话请您别放在心上。”
沈宴秋眼里起了兴味,“你也知道你父亲说过什么?看来你仰慕我是真的了?”
雪浓登时脸涨红,不知所措道,“不、不是仰慕,父亲没有说清楚,我……我是敬慕您。”
她担心他误会,又解释了一句,“是对您像对长辈一样敬慕!”
就是这样!她说的没错!
沈宴秋哦了声,“我为什么是你的长辈?我和你父亲一样老?”
雪浓看着他那张脸,实在说不出他和温德毓一样,都是老头子,他看起来太年轻了,王昀说他比她大十岁,那就是才二十六,他这个年纪根本不算大,正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相貌俊美又位高权重,哪怕身体有病,应当也是闺中女儿最憧憬的夫君了。
连温云珠都会背地跟她讨论他有没有娶夫人。
他是不愁娶的。
思绪像野马一般乱奔,等雪浓回神,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沈宴秋,对方脸上是戏谑的笑容。
雪浓一着急,就说道,“不是说您老,是、是您德高望重,您还是王二公子的先生,我才当您是长辈的,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把您当长辈看。”
话落,她又觉得自己在胡说,人家是堂堂内阁首辅,怎么可能跟她一个丫头片子是同辈,说出去,得把人笑死。
她赶忙又找补,“我没有说不把您当长辈看,我是说、我是说……只要您不生气,叫叔叔叫哥哥都行。”
沈宴秋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我既没你这么大的侄女,也没你这么小的妹妹,跟我套近乎,不是这么套的。”
雪浓只当他真的在发火,急得快哭了,当下就要往地上跪,求他原谅。
但人没跪下来,就被他抬手给托住,他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雪浓不是第一次见,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只手多有力,可以轻易把她托起来,完全与他病弱的外表不符。
雪浓油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从前也被这只手握过哪里?
但是她即可摈弃这些杂念,还有心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吗?
雪浓只是一瞬间有这念头,当然不敢乱问,连忙从他手下挪开胳膊,往旁边站了站,既为避嫌,尴尬之下,低着头不吭声了。
她的胳膊很纤细柔软,沈宴秋握在手里没费什么力气,倒也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真要哭着跪下去,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仗着身份欺负小姑娘,说出去不好听。
沈宴秋淡笑道,“我倒是没料到,宣平侯府如今竟然落魄到要卖女儿才能维持府中生计。”
雪浓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说,温德毓要把她献给沈宴秋,以保住自己的官位。
沈宴秋瞧院门外的羊肠小道上,有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姑娘在跑,大约是看到了他,立刻停下来,学着淑女的姿态往过来走。
沈宴秋转开眸,再见雪浓脸色惨白,还是很好心的再提醒一句,“雪浓小姑娘,你可要小心。”
他提完了醒,转头要走,衣袖突然被拽住。
回过头就是雪浓揪住他的衣袖,含泪求他道,“那您别答应他成吗?”
沈宴秋看她可怜像,又想笑,这是听的半懂,以为温德毓只把她献给自己,不成就算了。
却不知如果他不答应,也许还会把她献给别的权贵。
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就是再伤心家里人对自己不好,也只能依赖家里,死活都没法自己做主。
沈宴秋看着那只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柔荑,终究没狠下心,说,“袖子皱了。”
雪浓便松开,怔怔看着他走了,竟不知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兀自落泪,再将眼泪都擦掉,眼看着远处温云珠也过来,他们遇到了,温云珠还弯腰给他行礼,敛了顽皮的性子,有几分大家闺秀模样。
沈宴秋没甚表情的看了温云珠一眼,人就朝前头宴上去了。
温云珠从没看见过沈宴秋,这次乍见,沈宴秋果然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姿容不凡,气度超逸,再想想王昀,王昀就是个穷酸书生,虽然也担得起清俊,但是和沈宴秋相比,根本不够看的,心中更加有怨气。
但一想到刚才她看见雪浓拉沈宴秋衣袖,沈宴秋也不吃这招,无情的离开了,显然也是没看上雪浓,再近前,见雪浓眼睛发红,像是哭过,心情便好了,亲亲热热拉着她去了园子。
姐妹俩进园子后,周氏也给众人介绍了雪浓,恰时对面坐着沈家三房夫人云氏,看见雪浓,眼睛直了,说,“你家这四姑娘生的真是俊,几岁了?”
周氏不喜别人眼里没有龙凤胎,而夸雪浓,当然这是在地位相当甚至较下的人那里,到了沈家夫人这里,周氏再不喜也得笑着应对。
云氏得知雪浓才十六,又一阵端详雪浓,说道,“这孩子同我的三丫头一样大。”
雪浓想到沈宴秋说没有她这么小的妹妹,现成不是有吗?所以之前是故意逗她的。
众人见她落寞,赶紧寻了快乐的话头岔开,待到宴散,雪浓从周氏口中才知,沈家三房有一个丢了许多年的嫡女,确实和她一样大。
雪浓五味陈杂,原来沈宴秋那个三妹妹丢了。
那天回去后,温云珠悄悄跟周氏提了沈宴秋嫌弃雪浓,添油加醋一番,周氏半信半疑,再去问温德毓,温德毓也说了捉摸不透沈宴秋的意思。
两厢一思索,夫妇俩觉得沈宴秋是因为雪浓和温云珠是姊妹,自己的学生跟妹妹定了亲事,他身为先生,便不好再惦记上姐姐,确实辈分上乱了套,沈宴秋这样的人必然极重伦理纲常,想借着雪浓搭上他这根高枝,想也是空想了。
当下温德毓就断了高攀沈宴秋的想法,转头趁着和显国公世子一起吃酒的功夫,向他透露了他们家里愿意嫁一个女儿给显国公做填房。
这事儿还没明着说,但是四下里也都了然,只等着过了四月,就说定抬进显国公府。
恰是显国公世子夫人又生下一个儿子,满月时显国公府设宴请客。
沈宴秋也被请去,宴上喝了几杯酒,这些人正经就都丢了。
其中有一人口无遮拦道,“现今谁不知国公爷坐享齐人之福,有了两个重孙子还宝刀未老,到时再与你们宣平侯府结亲,新国公夫人进府里,又做新郎,说不准,还能再添几个儿子。”
沈宴秋一挑眉,眼看向另一桌上遮遮掩掩的温德毓。
他还没表态,那个小姑娘就被这当爹的又卖给了显国公。

席上温德毓如坐针毡,腹中百转回肠,直怕开罪了这位爷,先时献了殷勤,转头就不作数,若是个气量小的,必然会怀恨在心。
温德毓自是得罪不起这样的人,思来想去,琢磨得编个像样的借口和沈宴秋解释,哪知沈宴秋的身边围坐着几位比他爵位大、官阶高的人,纷纷明里暗里在沈宴秋面前夸耀自家的姑娘如何美貌动人,如何能持家,那意图实在明显。
沈宴秋笑而不闻,之前温德毓借雪浓来恭维他,他也是这副姿态。
都说旁观者清,当下温德毓就明白过来,沈宴秋是没看上雪浓,这满顺天府的年轻姑娘排排站,论容貌,雪浓必是其中翘楚,他连雪浓都瞧不上,这些人的女儿更是不会放在眼里。
温德毓登时松口气儿,又和同座的酒友敞开了喝,直喝到酩酊大醉,被人扶着离开,便也没察觉到,另一桌上,沈宴秋睨过他片刻。
温云珠的婚事既定,各人也再没什么谋算,府里一时倒平静了。
雪浓每日都过的忐忑,她在沈宴秋那里知晓了温德毓的意图,沈宴秋也没有应允不会答应温德毓。
她从来只把沈宴秋当作长辈。
跟他行夫妻之事,她不敢想。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正院也没透露出什么,雪浓也就能放宽心。
恰在月中,府里请了唱戏班子,这唱戏班子也不是住在府里,原是别人府上的,因周氏爱听戏,才借了来。
周氏这人也爱热闹,嫌一个人听戏没甚意思,便邀了几位要好的夫人做伴。
戏台上的伶人咿呀做唱,座上的夫人们也时而搭几句话闲谈,雪浓同温云珠坐在周氏下首那一桌上,便能听得见她们闲话。
正有位夫人好奇问道,“你们府里要嫁给显国公做填房的是哪位姑娘?”
周氏瞥了眼雪浓,装作在认真听戏,再侧头和另一位夫人说戏文讲究,装作没听见这话。
那夫人被晾在一处尴尬,旋即也便不追着问了,只是心底多有鄙薄,还没攀上显国公府这门亲戚呢,就狂的什么似的,自家也是豪门勋贵,又不是破落户,把女儿嫁给糟老头子,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那夫人的话雪浓应该没听错,府里有姑娘要给显国公做填房了,显国公那么大年纪,谁会愿意嫁给他?
雪浓忽然想到沈宴秋提醒她的话,当即背上冒冷汗。
温云珠幸灾乐祸的问她,“雪浓姐姐,你猜她说的是哪位姑娘?”
雪浓眼眸在她脸上定了定,很诚实的摇头。
温云珠向来藏不住话,但这事四下都瞒得紧,周氏特地交代过,不许在雪浓跟前露风声,温云珠就是再得意,也不能告诉她。
雪浓见她也摇头,竟是没来由的心慌,直到戏唱完了,她这心慌都没抚静。
又过了一日,雪浓去正院请安时,周氏在和妯娌们愁她和温云珠,直说她是温云珠的姐姐,温云珠已经定了亲,也得赶紧给雪浓定个相配的未婚夫,总不能姐姐还没出嫁,妹妹倒先嫁出门去,不合规矩。
雪浓还记得那次在白云观,他们迫不及待的把她丢在观里,她有点恍惚,是不是那时候周氏就筹划着要她先出家,然后温云珠和王昀就能顺理成章定亲成婚。
雪浓着实厌倦这些算计,甚至疲于应对,以前她觉得只有嫁给王昀才能脱离家里,现今再想想,她是傻的,她与王昀的亲事,温德毓和周氏想给就给,不想给立刻就能收回去,她从来都是被动的。
雪浓没在周氏屋里呆多久,走出来就见温云珠坐在东厢房外廊下的杌子上,正将手里的金簪子往地上砸,“会读书是个秀才就是前途无量了,我就不想嫁他!”
被她的丫鬟流云一手给抢开,赶紧示意她雪浓在看着。
温云珠果然见雪浓立在台阶上,温云珠固然嫌王昀家里不富贵,但王昀至少是个年轻人,而且母亲说了,王昀将来不定比沈宴秋差,相比雪浓要嫁给显国公那个半截入土的老头,王昀可好太多了。
于是温云珠有点炫耀又有点得意道,“我想想他确实不错,总比老头强。”
雪浓听出她话里的话,缄默的离开了正院。
之后又有几日,便有显国公府的下人出入府里,雪浓没见过,流月见到过,说是抬了好几箱子东西来。
四月的下旬,雪浓病了,心口常疼,夜里也总做噩梦,吃了东西就吐,吃什么药都不见好,眼看着不过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这可急坏了周氏夫妇,离说定的日子没几天了,雪浓再这么病下去,人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怎么给显国公府交代啊?
这时却说惊奇,那沈家三房竟递了请柬来,邀雪浓和温云珠过去玩,要说这世家豪门里,亲朋好友常相聚是必要的,总能有根枝桠相互搭上,只是去王家与那三房夫人云氏攀谈了几句,对方就有心邀姑娘上门做客了。
可是雪浓那种境况又如何能去人家府上,温云珠倒是想去,吵着闹着要过去,被周氏给按捺下了,当务之急是要把雪浓的病医好,以后去沈家有的是机会。
之前王家老夫人一点小病,沈宴秋就能把太医请来,这太医院的太医都只给皇族重臣看病,就是显国公府都未必请的到,雪浓嫁过去只是填房,人家显国公也不定会重视,死了再找一个姑娘容易,要是惹得太医不快,把皇家得罪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周氏这里自有了主意,叫孙嬷嬷亲自跑一趟沈家,一定要跟云氏哭诉雪浓的病情有多重。
果然孙嬷嬷这一趟没白跑,回来就说那云氏人热心,说要替他们去请动个太医来给雪浓看看。
周氏一颗吊着的心便放下一半,有太医来,雪浓的病就不发愁了。
云氏那边又递话来说,太医不愿来侯府看诊。
周氏知道这些太医的意思,他们经手的病人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哪里愿意自降身价来侯府瞧病,宣平侯府在外虽说风光,但顺天府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就显得宣平侯府
够不上更高的权贵门阀了。
好在云氏心善,让他们把雪浓送去三房,这样再请太医看病就容易了。
周氏便指派三四个亲信婆子,把雪浓送去了沈家的三房。
那是在傍晚,雪浓躺在沈家三房腾出的客房内歇息,她生了病,神识也常有些混沌,只是隐约外面的说话声,却听不见说的什么话。
没多时,两个婆子端了大盆的热水进来,拧干毛巾就要给她擦身。
那粗糙苍老的手刚触到雪浓的肌肤,雪浓便有气无力的叫了出来,“别碰我……”
可是婆子们如何听她叫唤,都巴不得她赶紧好,才能回去交差,擦身也是怕她一身的病气叫太医不喜。
她们手脚麻利的给雪浓脱衣服,雪浓发出一声尖叫,“救命!”
受惊之下,连声的救命喊得声嘶力竭。
客房外云氏正和沈宴秋说话,太医是递了沈宴秋的牙牌去请的,沈宴秋等着牙牌回来,好进宫里料事。
云氏才与他感叹,自己姑娘命苦,要是长在身边,也定被教养的如雪浓一般温雅。
云氏丢的那个孩子确实命苦,被人伢子拐卖去了重庆,原本都找到了,想抓那人伢子回京处置,可人伢子自知回去是死,拼着条命将那孩子杀害了。
沈家上下把这个噩耗瞒住了,云氏至今也不知她的孩子已不在人世,还是存着找回来的念想。
是时客房雪浓的惨叫传来,云氏直哎呦,忙不迭进去先把婆子数落了一顿,不许她们再进屋里动雪浓,人都给赶到院外守着,眼见雪浓见谁都怕,也自己退了出去。
她跟沈宴秋叹气道,“真是造孽,才几天没见,人就成这副模样,之前就听过,你那学生原本要娶的是她,谁也不知道怎么就要娶妹妹了,就是收养的,也不该这么对待,太狠心了!”
底下又来人请她去料理庶务。
她让沈宴秋先坐坐吃口茶,自己往前头去了。
沈宴秋坐了片刻,茶没动,慢吞吞起身转到了客房,往门上敲道,“我要进来了。”
他停顿片刻,推开门。
踏步入内,地上泼洒的都是水,可见挣扎有多激烈。
雪浓气息奄奄的趴在床上,微掀起眼眸,察觉有人靠近,和旁人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熟悉到让她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沈宴秋低头看人,几日不见,确实如云氏所说,这小姑娘像是经过极重的折磨,愈加憔悴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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