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平静,脸上表情惬意自然,连往常故作深情的做作也没有,仿佛只是随口一言。然而沈兰棠望着他,却是透过他的双瞳,看到他眼底清澈的笑意和温柔,她心口一颤,猛地低头,脸上莫名发烫。
“那,你给我戴上。”
谢瑾上前半步,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间。
沈兰棠心说幸好她素来淡雅,头上没插金戴银,要不然就你这朴素无华的发簪,真的是格格不入,丑死了。
她心神稳了稳,抬头道:“好看么?”
谢瑾点头:“好看,很好看。”
沈兰棠轻轻吸了口气,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这再往前走,走动间的心态却不一样了,沈兰棠总觉得她和谢瑾之间的空气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尴尬和暧昧,让她觉得很是别扭,她瞅了眼身旁的人,心想他有这种感觉么?
应该没有吧,真好啊,真羡慕这种没头没脑的人。
“这个,你们店是不是骗人的啊,为什么都不中?”
“冤枉啊郡主,小店诚实经营哪敢耍花招,再说了......其他人不是都成功了么?”
“......”
前方喧哗,原来是和熙郡主在玩剪纸作画游戏,但是连剪坏了好几张都没剪出一个完成品。
看着对面女子气急败坏模样,沈兰棠满意了,看来手工活不行是她们身为大小姐的通病,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小郡主,要不让奴婢来吧……”
“不要,我自己来!”
郡主的目光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对绘制着生肖图案的同心结,咬了咬牙,握着剪刀的手颤颤抖抖地靠近一个剪纸。
沈兰棠:很有毅力。
“说起来,宋齐就在附近守岗,今日也是他替我守夜。”
“是么?”沈兰棠道:
“那我们得去看看他,还得买点慰劳品。”
“好。”
附近没有吃的,沈兰棠和谢瑾绕远路走回去,又排队买了点烧饼糕点等吃食,朝着宋齐守岗的地方走去。今日城内加固防守,每隔一里就有官兵守卫,宋齐被安排在末尾位置,显得颇为冷清。
“宋齐。”低着头的年轻男子飞快抬起头,将手上的东西藏到身后。沈兰棠粗粗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根坠下来的红绳。
“大哥大嫂,你们来了。”他露出一张憨厚笑脸。
“嗯,辛苦你替我站岗,给你带了点吃的。”
“谢谢哥。”
这边没有岗亭作为休息,东西都放在边上,沈兰棠看到墙角堆着不少吃的。
“有人来看过你?”
“啊。”宋齐快速扫了一眼,回答道:“一个朋友。”
谢瑾蹙了蹙眉,似乎在思考他有什么朋友。
“谢谢大哥大嫂,你们把东西放下吧,我会记着吃的。”
“那好。”
谢瑾没有多言,把东西给他之后就带着沈兰棠离开了。两人回去的时候换了一条路,没有那么多人,通行较为畅通。
谢瑾见她似有倦意,道:“马车就在前面了。”
“好。”
此处多为停放马车用,沈兰棠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家逛完了夜市,这就准备回去了。
“郡主,你慢点走。”
一条小路,郡主和她的仆从自里头走出,郡主手上拿着一个大红色的盘绳结,中间部分用其他颜色编了一个动物形状。
沈兰棠粗看了一眼,心中好奇了下。
奇怪,怎么是小狗啊,和熙郡主的生肖也不是狗啊。
不过,这事她也就随便想了想,未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头飘乎乎的,像小猫咪张着爪子在她面前使劲晃悠,惹得她浑身痒痒,恨不得按住粉嫩粉嫩的小肉爪,使劲地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咪知道人类的险恶。
小狗,沈兰棠心不在焉地想,怎么是小狗呢?狗的确很可爱,但是也没那么可爱吧,她觉得猫咪更可爱,大象也不错。
红色的绳子。
柳树下明媚欣喜的脸庞,军所惊慌失措的身影。
“……”
草,和熙郡主喜欢的人是宋齐!!!
谢瑾解下缰绳正要上马,耳中猛地传来一个声音。
“和熙郡主喜欢宋齐?!”
他猛然回头, 却见沈兰棠怔怔地看着她,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倒映出他的身影。
“你也觉得和熙郡主喜欢宋齐是吧?”
太离谱了,堂堂郡主殿下喜欢一个军中小兵, 现实版白雪公主和灰小子么?我不能说我不喜欢童话故事, 但是这也太离谱了吧?
一堆混乱的词汇涌入谢瑾大脑, 但比起那些莫名词汇, 眼前人并未张开的口和直接冲入他大脑的声音更加令他惊愕。
“你,你怎么……”
开口的瞬移, 谢瑾脑中忽然闪过一段画面。
母亲神神秘秘地靠近他:“你有没有觉得, 兰棠有哪些不寻常的地方?”
那是他母亲跟他说沈兰棠身负异能,她能听见她心底声音的场景, 而当时,他只认为荒谬。
心中种种思绪交叠闪过,让他一时忘了言语, 沈兰棠见他忽然不说话,奇怪道:
“你怎么了?”
谢瑾震撼地收回紊乱的思绪,抿唇道:“……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不是,和熙郡主的事就不提了?
沈兰棠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看着谢瑾表情,谢瑾脸上神色凝重, 眉宇压着一股冷意, 仿佛心事重重, 让沈兰棠都不好再开口。
到了谢府后, 谢瑾让沈兰棠先回院子, 自己一个转身,朝着主院走去。
夜深, 谢父谢母刚刚送走沈家人,正打算歇息——
“父亲,母亲!”
谢瑾几步闯入房中。
谢夫人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呵斥道:“你这孩子,可吓坏我了,怎么越活越不懂规矩了。”
谢瑾这会哪里还管的上规矩,他匆匆问道:
“兰棠她是不是身怀异能?”
“她没有开口,我却听到了她心底声音。”
谢夫人见他神色凝重,起初还以为他怎么样了,听清他的话,才镇定了下来。
“是啊,你可总算知道了。”
谢瑾看着一脸平淡的母亲,又看着一旁仿若没事人般的父亲。
“父亲,你也知道?”
“是啊。”谢父淡定地说:
“我早些天就知道了。”
“你怎么也会知道?”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不是,沈兰棠不是他妻子么???
谢恒睨了他一眼 一副没把儿子的震惊放心上模样:
“你母亲不是也跟你说过么,是你自己不信,我就信了啊。”
谢夫人:不,要跟你说了,你也跟你儿子一样。
谢瑾表情深受打击。
他喃喃道:“原来只有我,没有相信她……”
这个“她”,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谢夫人自然也心疼儿子,见他如遭雷击模样很是心疼,说道:
“你如今亲身经历,终于相信了吧。”
“是,我亲耳听到了。”
谢夫人又怕他因此忌讳沈兰棠,苦口婆心地说:“你夫人每回传出心声,都是事关紧要,从不为一己之私,人说心里声音最能体现一个人所思所想,兰棠想的,都是为家为国为民,你万不可因此厌恶于她。”
谢瑾怔怔点头。
“好了好了,就这点事还这么大动荡,以后怎么担当大任。”
谢恒摆摆手,眼底尽是对儿子大惊小怪的不满,谢夫人瞪了他一眼,温声安抚儿子道:
“无事,兰棠只遇到了大事才泄露心声,平日普通惊吓都吓不住她,话说是碰到了什么事,你才听到了她心中声音。”
谢瑾也不好将和熙郡主喜欢宋齐的事告诉二老,只随口道:
“一些小事。”
谢夫人当然不信是小事,但见儿子不愿说,也没逼问,又安抚了一番,将他送走。
谢瑾被父母好说歹说推到院子里,被深夜的凉风一吹,大脑忽然清醒了过来。
方才母亲说什么“为家为国为民”,为家他知道,什么时候还“为国为民”了???
兰心宝珠早些时候就回来了,谢瑾回到房间时,两人正在伺候沈兰棠沐浴更衣,沈兰棠自浴盆出来,身上松松挂了一件褙子,坐在屋里喝水,见谢瑾回来她起身道:
“你回来了。”
谢瑾愣愣点头。
沈兰棠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见他没再往下说就歪头看着他,谢瑾这时仿佛才反应过来,补充道:
“回来时没有向父母请安,刚刚过去请晚安了。”
沈兰棠:呃,你这是打扰吧?
不过她很贴心,没有往下说:“既请了晚安,就歇息了吧。”
“嗯。”
沈兰棠脱下外衣就躺进了被褥,谢瑾也快速清洗了一番,掀开被子躺到她身旁。
此时虽已入秋,但天气不算凉快,床上只铺了一层轻薄的丝绸软被,女子柔嫩的皮肤,柔软的发丝还有若有似无的馨香不断地刺激着谢瑾的感官。
谢瑾虽不重欲,但他毕竟年轻那方面需求还是有的,而且沈兰棠在那方面颇为大胆,两人很是合拍。按照谢瑾之前的想法,今晚是要补回此前不能回家的份的。
但是现在——
谢瑾也说不出来自己心底想法,心中声音被他人听到,这难道不奇怪么?
爹娘为什么接受得这么顺畅?难道古板的人是他?
话说回来,到底什么情况一个人心底的声音能够被他人听见啊……
沈兰棠感受到身边的动静,心说这还是头一回,他回来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睡觉,还真是……不习惯。不过,不做就不做吧,正好她也累了,睡觉!
沈兰棠闷头就睡,至于谢瑾,他心中动荡不安,时不时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皎洁月光,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依旧是谢瑾起的早。
沈兰棠起来时谢瑾一套拳头已经接近尾声,她自己清理过后,正好将毛巾递给谢瑾,谢瑾坦然接过,擦拭脸上汗珠。
沈兰棠抬眸望着谢瑾,感受着心底愉悦,平静,淡定,宛若晨起的老僧打坐般的从容。
昨晚气氛太过暧昧,她和谢瑾虽然已经成亲,那事也做了好几回,但是那个啥,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是可以把性和爱分开的。她心里把他当合作对象,谢瑾昨晚突然的动作不亚于是你单身的合作对象突然来撩单身的你,沈兰棠作为一个纯情少女,招架不住,才使得气氛突然暧昧。
而现在她睡了一觉,大脑回到正常模式,早上再见谢瑾,内心已经无波无澜,风恬浪静。
嗯,不愧是我。
沈兰棠对于冷漠的自己很是满意,不由抬眸冲着谢瑾粲然一笑,谢瑾心里有事,还没反应过来,也是下意识一笑。
这两个笑容看在其他人眼里,便是浓情蜜意。
“郎君,吃饭吧。”
“好。”
中秋后第一顿饭,自然要阖家吃,两人走出房间,到主院去吃饭。
谢瑾并非迂腐之人,经过一夜,他已经接受他的妻子不一般的现实,不在为此耿耿于怀,不过,排除沈兰棠异象这件事,单就她心声中说到的和熙郡主和宋齐这件事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和小梁王关系好,他,小梁王,宋齐三人经常一块玩耍,和熙郡主小时候就爱跟在他们后头,谢瑾也没有多想,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和熙郡主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总有不便的时候,而这些时候,多是宋齐耐心陪伴她,哄着她,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看来,两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对劲了。
他看待宋齐向来犹如弟弟,自觉宋齐品貌德行都不差,只是两人身份差异太大,这份少年情谊,恐怕只能随风而逝,徒在多年以后用以感慨。
他想得开,却担心沈兰棠担心惆怅,打算安慰。
“宋齐的事情,你也不要想太多……”
沈兰棠低头看着路,一时没明白他说什么,反应过来后“啊”了一声,摆摆手。
“不要紧,我没想。”
谢瑾:“……”
不是,你为什么没想,不是说女子在这方面都很多愁善感的么?
那他可真是误会沈兰棠了,沈兰棠自己就不是恋爱脑,不觉得不能去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她自己都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感同身受,她昨天那么震惊,主要是这个结论没有一点铺垫,在最短时间内冲击了她的大脑。
这两人嘛,99%是要BE的。
想明白了的沈兰棠冲着他笑了笑:“我们走吧,被让父亲母亲等久了。”
谢瑾:“……”
谢瑾大脑混乱,不知不觉两人就到了。
“瑾儿,兰棠,你们来了啊。”
谢夫人昨晚在担心儿子乍然听见兰棠心声,会接受不了用异样目光看待她,现见二人还是如同往常,这才放下了心。
“来来来,到了就吃饭吧。”
早饭一如既往的美味,半饱之后,谢恒问谢瑾:“你什么时候回军营?”
“只请假到中午,午前就得出门了。”
“这么匆忙?”谢夫人蹙了蹙眉,叹气道:“你有抱负在身,别的我也不多说,只假日实在是少。”
“不能孝顺于爹娘跟前,是孩子不孝。”
谢夫人:“不孝倒也说不上,只终日不在家的确不便,就是弘文也时常嚷着想爹爹。”
“母亲……”
看气氛不对,沈兰棠忙安慰道:“母亲,家里还有我呢,我会替郎君孝顺父亲母亲,还有尽量抚育弘文长大,让他开开心心。”
“好,好。”谢夫人宽慰道:“幸好家里还有你。”
这媳妇啊,是要娶,还要娶对。
谢瑾也甚感动,手掌覆在沈兰棠手背上,用力握了握。
沈兰棠表情扭曲了下:有,有一点疼……
谢瑾陪谢弘文玩了一个上午,快中午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谢弘文满心不愿,却还是红着眼眶乖巧地送他出门。
哎哟,这可怜孩子。
等谢瑾走得不见人影了,沈兰棠把他抱起来:“走,阿母带你去溜小马。”
“溜马马!”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走得快,半下午就把他爹给忘了。
中秋过去, 就好像一段时间的目标达成,余下的是莫名的空虚。
不过沈兰棠只空虚了一个下午,晚上, 谢夫人派人请她过去, 对她说:
“太后想安排大家一块进宫, 和她老人家一日吃顿饭。”
沈兰棠:???
“这不是才吃过么?”
“之前是陛下邀请众臣, 这会是太后单独宴请旧日好友,去的都是跟皇家有旧的人, 我们托了母亲的福气, 这才得以进宫。”
叙旧宴是吧?
沈兰棠从前是身份不够,够不上大大小小晚宴, 如今是身份太够,这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宴会没个完,不过这就是她这个身份需要负担的责任, 她能怎么样呢?她只能穿得美美的出门。
太后宴请时间定在十八,这日子挺好,它好就好在距离近, 大伙儿一起解决,之后就万事大吉。
上回是正经赏月, 因此时间定在晚上,这次更多是旧友远戚聚会, 因此众人是上午过去, 留着吃中饭, 下午申时左右回。上回国家名义, 形式庄重, 人人穿得公服,这回性质则私下许多, 按着日常穿着过去就好,谢夫人亲自下达着装指令:
“你是新媳妇,又年轻,自然要穿得好看,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鲜艳明亮,看着可人的,你尽管大胆地穿,花哨些也没有关系。”
沈兰棠身为年轻女郎,自然还是爱美的,谢夫人既如此说了,她便搭配了起来,自早上起床起,兰心和宝珠就在她身上头上摆弄了。
今时的主旨是要粉,要艳,正好前段时间用谢夫人拿过来的布料做了套衣裳,这会就用上了。
她内里一条藕粉色抹胸,再穿一件石榴红花纹窄袖短衫,外罩一件素黄色无花纹半臂,下面搭配同款红色罗裙,于罗裙外又罩了一条江南纺织局出品的半透明绫纱裙,这种布料轻若羽毛,飘若柳絮,无风时罩于罗裙外,起步时层层叠叠婀娜多姿,起风时缥缥缈缈,仿若九天仙子下凡,无端让人心生怜惜,时称之为纱笼裙。
除此以外,沈兰棠还在腰间用一条素白色宽带束起纤纤细腰,最后披上一条浅粉色披帛,既有前朝轻盈飘逸,又显得大方得体。至于头上发饰那也是有讲究的,时下流行单螺髻,能露出女子皓颈,更加高贵典雅。
至于发饰,则是以沈兰棠当做嫁妆带过来的一顶银镀金镶嵌红蓝宝石珠花簪为主,发间点缀玉石小簪,以防看着过于老气,当然最后也不能少了最最要紧,最显女子娇媚的步摇。
这一整套装扮,高贵而不失活泼,尤其走起步来,环佩玎珰,娉婷袅娜,好一个绝美佳人。
沈兰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极了。她到了谢夫人那,谢夫人看着她也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儿好看。”
沈兰棠从容谢礼:“谢母亲夸赞。”
几人乘坐车子出发,才到宫门,就有宫人迎接,因是女眷,车马直至太后居住的华鹤殿才停下,余下也就几步路。沈兰棠见一路人宫人来往匆匆,手上都端着东西,只是步履虽然匆忙,但不见一丝慌忙,可见宫里规矩教的很好。
此处太后私宴,邀请的都是跟她同时代的旧人及其子嗣,靖至当今陛下一共才传了三代帝王,靖高祖不堪怀帝暴政欺压,揭竿而起,一路从江北小地方打到兆京王座之下,期间厮杀血流无数,连同他众多子嗣都在这其中丧了命,到他坐上皇位稳定天下,只余下二子二女四个孩子,其中大女儿早已嫁人生子,二女儿便是谢家已故祖母,三子乃靖成帝,四子年幼,比成帝足足小了十岁,他的妻子就是沈兰棠此前见过的夫人。
大公主早前在老家嫁了人,故去后连同其他子孙也一同回乡任官,已经不在兆京了,因此,若是以太后夫家直系亲属后人来算,人丁也算不得多。此外,太后还请了与靖高祖,成帝一同打天下的勋贵家族的后人,林林总总,一共请了二十来个。
沈兰棠与谢夫人进去时,已经有人到了,正伴在太后身边陪她说话,沈兰棠抬眸看了一眼,今日未见陛下皇妃,倒是几个皇子皇妃也过来了,正坐成一团哄着老祖宗开心。
沈兰棠看了一眼,没有多看,跟在谢夫人身后乖巧上前,行礼:“臣女谢氏兰棠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今日不穿公服,布料颜色朴素,头上珠饰也少了许多,看上去就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太太,她笑眯眯地朝着沈兰棠招招手,道:“兰棠来了,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沈兰棠乖巧上前,太后拉着她坐下,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连连点头道:“好看的好看的,我家孙媳妇好看的。”
几位皇子妃原先在陪太后说话,而今太后拉着她,目光自然而然地也朝向了她。
沈兰棠被这么一堆全世界最尊贵的女性围观,也不是不紧张,幸好她来之前做了心理准备,且知道人家是看亲戚叙旧,不会把她怎么样。她内心默念就把她当普通老太太,就把她当普通老太太,抬起脸半是纯真半是羞赧地说:
母亲说上回没来得及向太后娘娘好好请安,今回要代表谢家新媳妇让太后娘娘检阅审查,兰棠不敢怠慢,自大早就起来打扮了,不知太后满意不满意?
“满意的满意的。”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又朝着谢夫人道:
“你吓唬我孙媳妇做什么,让小姑娘自在些,别拘着呢。”
谢夫人从前时常被婆婆带进宫,又知道老太太年纪大就想小辈们亲近,也笑着道:
“太后您可别单单听她的,她知道要进宫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偏还要怨我,说是我让她打扮好看。”
“谁说的都没事,我们兰棠这么好看就是要让人知道啊。”
沈兰棠适时露出一个少女难掩窃喜的表情。
今日人少,老太太拉着沈兰棠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又有新人代替她接受太后关怀,沈兰棠才松了口气,不管是太后还是寻常老太太的关怀,她都受不住啊。
沈兰棠退到边上,捧着一杯茶做样子,观察房中几人。
顺德帝三个儿子,老大今年32,老二太子28,四皇子25,而大皇子妃是大皇子远房表姐,比他还大一岁,又孕育过三个孩子,脸上已经能看到明显的岁月痕迹。
至于二皇子妃,也就是太子妃,她五官并不格外出色,但胜在年轻且养尊处优,皮肤极为白皙,且在沈兰棠看来,她身上还有一种少妇风韵,是她万万学不来的。
至于第三位……沈兰棠目光缓缓滑过最角落女子身形,一闪而逝不敢多看。
这位来自外族的四皇子妃犹如冰山上的一泼冰雪,散发出来自关外草原自由,傲慢而奔放的气息,和她见过的所有美人都不同。
时间慢慢过去,屋里渐渐热闹起来,这里面许多人是谢家祖上好友,如今虽然关系远了,但也不能完全断了,沈兰棠作为谢家下一代,自然要跟着谢夫人寒暄客套。
这一番叙旧便是大半时辰,由殿顶端的窗子铺下的阳光也从豆腐般方方正正的小一块挪到了宫殿三分之一的位置,将宫殿划分出明暗两重。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和,殿内人员各自散开,分了好几拨,有陪着太后说话的,有由皇子妃作为陪客和命妇聊天,也有夫人坐在太后边上,轻声聊着天,时而召唤孙儿过去,给添上蜜水。
沈兰棠也陪了好阵子客人,中场休息,在边上端起一杯茶水慢慢品茶,她目光扫过殿内,在某一处时忽然顿了顿。
依照座位,大皇子妃和太子妃依次坐在太后身侧,而作为四皇子妃则在最外侧,大皇子妃和太子妃身旁都围坐着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唯有四皇子妃,她只孤身一人坐在软垫上,低头把玩着一只杯子,冰雪一般的睫毛轻轻地搭在瞳孔上方,清晰到能看到一方投下的阴影。
数十年前,塔得尔还未并入靖朝,只是塔得尔人与前几代某位帝王有君子协议,中原允许边境交易,而塔得尔也不会侵犯中原,这个协议曾在前朝时因末代皇帝荒政暴政动摇过。
但很快靖朝成立,元成帝带数万兵马远赴边境,和塔得尔当时首领正式签订协议,塔得尔和靖结为盟友,因塔得尔未建国,故名义上塔得尔为靖附属国,但在政治上拥有独立自主权。
自此,塔得尔人民才逐渐与中原有深入交流,而作为塔得尔地区人口最多也最有话语权的汉克族一族也进入了中原地区大众视野。
只是民族的融合从来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边境地区习惯了外族人,然而对于兆京,这些肤色有异他们,体型明显比他们高大的外族人不亚于是另一种生物。
他们畏惧TA,鄙夷TA,孤立TA。
至于大皇子妃和太子妃,几位皇子关系都不好,她们的关系自然不会好,只是平日人前也是一番和睦融融景象,只是这样可以扔下不管但看人笑话的场面,却也不会放过。
沈兰棠看到几个由家长带来的髫年少儿捧着盛满蜜水的杯子,时而偷偷地用看待新奇实物的目光,看向静静地坐在最尊贵的几个位置之中,孤傲地低垂着脸庞的女子,她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不忍。
沈兰棠凝息静思了片刻,起身,婀娜长裙在华丽地摊上逶迤拖过,她缓步上前。
“四皇子妃可是喜欢茶饮?”
阿依曼低着头,神思在无限的宁静中回到了故乡的草原,她犹如幼时般坐在马背上,自由欢腾地奔跑在望不到头的大草地,恍惚间,她还看到了阿达粗犷而不失慈爱的脸庞。
忽然之间,一道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阿依曼抬起头。
一张明媚飞扬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
“四皇子妃可是喜欢茶饮?”
“……”阿依曼低头撩拨着杯子里的茶叶,散漫地回答:“嗯,我很喜欢你们汉人的饮茶文化。”
“我也喜欢饮茶,皇子妃这杯可是云南上供的黑茶?”沈兰棠曲膝坐了下来。
“听闻云滇黑茶味涩而醇厚,后味甘甜,实属茶类上品,兰棠能否有幸品尝?”
阿依曼似乎看出了她心底所想,她翠绿色的瞳孔眯了眯,眼底神色不明,过了少许,她拿出桌上的茶夹,慢吞吞道:
“好啊。”
女子修长如柳枝的手臂轻轻抬起,取来一旁茶盏,注入热水,再取来
茶筅轻轻打圈搅动……她做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搭配女子白皙柔软的手指,令人赏心悦目,显然是烂熟于胸。
太后和命妇们说完话,正歇下喝茶,回头看到角落一幕,愣了愣,脸上缓缓露出笑容。
“兰棠这孩子,倒是心思纯善。”
谢夫人也看着不远处,她目光幽深,语意不明地应道:“这孩子确是心地纯良,犹如稚儿。”
“稚儿好啊,女子一生,又能有多少年纯真时光,如今还能保留稚子之心,是谢家的福气啊。”
谢夫人微笑受领:“是啊。”
沈兰棠和四皇子妃看着像是一见如故,君子之交,但其实两人根本没有聊多久。
本来两人就是尴聊,互相秉承着半分钟说一两句话,不让场面静止下来但也绝对不热场的默契,而就连这份浅薄的关系也在吃午饭时很快结束了。
饭后,因太后年迈不能久坐,众人先行离开了。
马车晃晃悠悠,搭着两人奔驰在街道中央。
沈兰棠静坐一端,姿态娴雅,谢夫人则凝望着沈兰棠娇艳侧容,若有所思。
“兰棠,你今日,为何主动与四皇子妃搭话?”
沈兰棠一愣,老实回答道:“儿媳见四皇子妃孤零零一人,都没人与她说个话,不免心生怜惜,这才上了前去。”
“我儿素来是个心善的,只是如今四皇子在朝中动作不断,你父亲与四皇子关系说不得好,若是太过亲近恐怕落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