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姐!”
容栀吓了一跳:“你的头发……”
作为一名如今已经小有名气的校花,她身后的经纪人赶紧撑了一把黑伞,隔绝了欧阳晶晶和外面的视线,欧阳晶晶这才抹了一把汗:“拍摄啊。”
容栀震惊:“拍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陆泽宇抱怨:“江韵要拍垃圾星上黄沙漫天垃圾漫天的镜头,然后这群女孩子要在垃圾星的背景下拍摄,还要做出各种动作,就变成这样了。”
垃圾星?
容栀被这个熟悉的词惊到了。
江韵为什么要拍垃圾星?
他怎么知道在他生活时代前一千年的一颗不为人知的渺小星球?
容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查看搭好的布景,黄沙漫天,废旧的电器零件堆得高高的,像是一座一座山。
她出生在垃圾星上,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高烧烧成了瞎子,一直到被带离垃圾星,她才拥有了一双眼睛。
她从未见过垃圾星。
“这就是垃圾星啊。”容栀轻声感叹着。
她把头向后仰,眯起眼睛,迎着太阳,心中的疑虑淡淡升起。
这几天,江韵说话总是躲躲闪闪,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正想着,陆泽宇走过来,替自己的好友助攻:
“怎么样,这个布景有没有很震撼?我们都没有用特效,完全实景!你可不知道,江韵为了搭这个景,累了多久!”
“他照什么搭的?”容栀问。
陆泽宇哈哈大笑。
他伸手出去拍容栀的头:“装什么啊姚一老师!我可都知道了!你自己在书里写过一段关于垃圾星的描写,江韵就是依据那个出的图纸!”
“话说回来,你瞒我这么久,真不地道。”陆泽宇吐槽了几句,然后又自然地说,“江韵这个举动肯定是为了让你开心,自己的作品被人复刻出来,多浪漫,是不是,姚一老师?”
容栀尴尬地咳了一声,“其实我之前和同学们说过,大家也不是很信。”
“怎么能不信呢?”陆泽宇义愤填膺,“你在书里那些和江韵的船戏写得多好啊!看起来当真身临其境,那肯定是亲身经历嘛!!要不是你写的,我简直要怀疑江韵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陆泽宇的话掷地有声。
容栀瞳孔地震。
陆泽宇以一己之力给了容栀一个社死的大比兜。
容栀满脸尴尬,脚指头在鞋里抠出一座凡尔赛宫,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笑两声,然后面对欧阳晶晶,僵硬地转移话题。
第227章 欧阳晶晶上线,然后被恩爱情侣插刀
“晶晶,拍这个,需要把头发弄得这么乱?”
“江爷说这样真实。”欧阳晶晶十分社畜地说,“江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栀叹了口气。
陆泽宇捅容栀:“所以你去跟江韵说说吧,别再难为这些姑娘了,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拍出来也不好看,打戏也做不成。”
欧阳晶晶的经纪人在伞后面弱弱地说:“这样上镜真实是真实了,可我们家晶晶姑娘的颜值,不太能撑得住。”
“晶晶是颜值小花,事业还在上升期,如今这个妆造,我都没办法说她长得美。”
欧阳晶晶从黑伞中探出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沉痛地说:“晶晶,你要面对现实。”
容栀终于听明白经纪人的明示,问:“那,其他的姑娘们也都是这个想法?”
经纪人为难地说:“我不能代表别人,不过大家的长相在这番摧残下,上镜确实不怎么悦目。”
容栀沉吟了一下。
这时,江韵远远走过来,欧阳晶晶和她的经纪人浑身抖了一下,转身溜得比田鼠还要快。
江韵走到容栀身边,面色温柔地替她捋了捋头发,然后撑起一把遮阳伞:“别晒坏了,热不热?”
“这里风沙大,咱们去那边?”
他揽着容栀的肩头,把她扯到一边搭建的临时棚子下面,给她吹风扇、端冰水,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了一番二十四孝男友后,才拖了把椅子坐在容栀身边。
远处,导演示意开拍。
镜头前,几个女孩子蓬头垢面满头大汗地从黄沙和垃圾堆中跑过,形容狼狈,基本与美丽无缘。
容栀低声问:“这个条件是不是太艰苦了?”
“只有人的苦难才能打动人。”江韵说,“而且今天不热也不晒,风沙也不大,刚刚好。”
欧阳晶晶和经纪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写满震惊。
对着容栀就说天气热又晒,风沙还大,对着其他人就是今天不热也不晒风沙也不大?
双标狗,你没有心。
欧阳晶晶悄悄回头,刚好看见江韵凑在容栀身边,目光眷恋地看着她,温柔得仿佛一汪宁静的湖泊,嘴里低低地和容栀说着什么。容栀垂着头按手机,时不时“嗯”一声,只要她“嗯”了,江韵的眼睛就明显地亮一下。
这还是凶神恶煞冷漠无情的江爷吗?
这真的不是江小狗吗?
欧阳晶晶正竖着耳朵泛酸,就听见江韵又和容栀说:
“这个景虽然震撼,但条件毕竟艰苦,你还是去棚里拍,我让特效给你加后期,这样你可以吹空调。”
容栀说:“没必要,我的耐受很好。”
江韵的声音充满疼惜:“别逞能,我见过你身上的伤疤,女孩子年轻的时候要好好保养,不能仗着身体好就挥霍自己的健康。”
两个人又低声说着什么,欧阳晶晶抬头仰天,问自己一向与人为善,为什么要被恩爱情侣这样插刀。
谢谢,今天也是被当成狗子虐的一天。
欧阳晶晶干脆起身坐到导演身边去,眼不见为净。
陆泽宇在一边疯狂向着容栀使眼色,眼睛几乎快甩飞了。容栀会意,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斟酌着语气,委婉劝说江韵:“江韵,现在这个片子,你这么拍,拍出来的女孩子,可能都不会太好看。”
江韵淡淡地说:“这样比较真实。”
陆泽宇的眼睛在一边抽筋,容栀赶紧说:“虽然真实,但是观众可能更想看漂亮女孩子……”
江韵反问容栀:“我拍的会没人看?”
容栀一噎:“那倒不会……”
“你要相信我对艺术的直觉。”江韵反过来安慰容栀,“放心吧,你不用替我操心,你只要把这次的拍摄当成一次人生经历就好了,权当做来度假和玩乐”
容栀:“……额,好。”
容栀败下阵来,陆泽宇在一边悲伤地捂住脸。
不过容栀还是再三捍卫了在自己实景拍摄的权利。
11X身先士卒,从不认输。
江韵见容栀心思已定,也妥协了。
等容栀化好妆以后,同样把头发搞成乱蓬蓬的样子,面上也涂了些沙土,走出来的时候,江韵屏住了呼吸。
陆泽宇小声惊叹:“没想道战损妆才是小可怜的本命!”
容栀的脸上还有化妆师做出来的几道细长的刮痕,几道已经结痂,而几道还在向外缓慢地渗出血珠。这几道刮痕让她的面孔就像一张被打碎又重新黏贴好的瓷娃娃,具有强烈的破碎感。
她的面容本就轮廓深邃、五官美艳,虽然平时都不化妆,但在大镜头的捕捉下,这种美艳的特质依旧十分突出,
如今,血与土的战损妆上脸,完美地烘托出容栀眼中凌厉的杀意,她面孔自带的过分美貌,也因为这份破碎感而更加具有故事质感。
她站在垃圾与黄沙中,在几个大功率鼓风机下,挟裹着砂砾的风咆哮着卷过她卷曲的长发,就像一面旗帜在面颊处猎猎拂动,只有一双眼睛,在苦难与贫穷中,依旧寒光四溢。
在他的第一段生命中,他曾经千万次想过,如果自己相依为命的瞎子女孩有一双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正是这个样子,
江韵闭了闭眼睛,按捺住内心的战栗,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容栀,要不要试一下,把眼睛蒙上?”
容栀用力地踩在黄沙和垃圾上,走了几步,脚下有残破的零件扑簌簌掉落。
这个质感,和从前在垃圾星的感觉是如此相似。
“我试试。”容栀接过布条,捆在眼睛上。转身向垃圾山的深处走去。
江韵脱口而出:“记住脚下的步数!”
容栀顿了一下。
然后,背对着江韵,摆了摆手,比了一个她特有的“OK”的手势。
她沉浸在黑暗中,刚刚看过的地形在脑海中变成一张庞大的、步数编织而成的蜘蛛网,随着她的每一步前进,蜘蛛网都在变化着。
江韵远远眺望着容栀的背景,眼看着她一步没有踩稳,趔趄了一下,江韵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容栀又若无其事地稳住身形。
狂风卷起她的束眼带,脑后垂坠的长长布条在狂风中起舞。
容栀站在黑暗中,脚下是熟悉的感觉,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生长的渺小垃圾星,呼吸着呛人的空气。她心中想到曾经被她埋葬在垃圾下面的少年。
容栀突然站定,她脑中有什么闪过。
第228章 江韵在垃圾星和容栀的初遇
是什么呢?
灵感仿佛一只粉蛾,只是露出洁白翅膀的一角,就扑拉拉飞走了。
容栀想不起来,满腹疑虑地继续向前走着,在黑暗中前行。
她的眼前,曾经生活过的记忆在黑暗中徐徐展开。自己唤作“爷爷”的老人不知是否与自己有血缘关系,还有那个被爷爷从外面捡来的小男孩。
他不知从哪里来,问也问不出。
他说起话的口音和腔调都很陌生,爷爷说他应该是从别的星球来。
从别的星球来,也很正常。垃圾星,顾名思义,各个星球倾倒垃圾的地方。有些孩子,没有人愿意抚养他们,或者他们的出身很不合时宜的话,就会变成——
有的时候,其他星球的飞船能带来满满一船这样的小孩子,丢在垃圾星后,扬长而去,然后任这些孩子自生自灭。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但每次爷爷都坚决否认。
垃圾星的孩子早慧。
她就没有再问过。
作为垃圾星的一员,她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你有名字吗?”她问那个被爷爷捡回来的男孩。
“没有。”他的声音很是警惕。
这个男孩子和她一起长大。每天,爷爷领着他出去,在固定时间倾倒垃圾的飞船来临之时,他们冲过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抢夺一些维持人类生命最基本的东西。
如果这一天能顺利获取满足三人的口粮,爷爷就会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垃圾星内来来回回地走。
“幺儿,你要牢牢记住这些步数!走出我们的小隔间是5步。从小隔间到垃圾堆是35步。从垃圾1区到垃圾2区是135步……”拉着她走过这个区域的每一条道路后,爷爷这样总结,“你一定要记住这些步数,这些数字就是你的眼睛!”
接下来,就是她背诵步数的时间。
和蔼可亲的爷爷不见了,严厉凶狠的爷爷出现了。
爷爷收养的男孩也长成了少年,他总是沉默地待在一边。在这种提问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个铁面无私的行刑官,手里拿着板条。只要她回答错了,就狠狠地打她的手板。
数字太多了,她的手心总是肿的。
容栀搓了搓手心。
旧日的肉体永远被迫留在三千年后,而如今,沧海桑田。
工作人员帮她解开裹眼布,满目钦佩:“容老师,您可真行!”
“扮演一个盲女,竟然和真的盲人差不多,是因为您习武吗?”
容栀只是笑:“小时候眼睛不好,练出来的。”
工作人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嘴。
江韵冲过来替她撑伞,然后把水递给她喝。容栀垂下头,看见水的盖子已经扭开了,还贴心地插了一枝吸管。
从前……在爷爷去世以后,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容栀抬眼看了江韵一下,撞进了他的眼睛。江韵的眼睛有些微发红,眸色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她低头喝水。
江韵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样,垂下头,抱着水杯,叼着吸管,鼓起面颊。
镶嵌着一双黯淡的眼睛,就好像一只疲倦的小松鼠。
那几年,他刚刚从时空乱流中跌落三千年后的陌生时代,昔日的富贵小少爷也要学着在街头挣扎,苦苦求生。
就这样游荡了两年,终于有一天,他和身边的流浪孩子一起,被星球的城市管理机构抓走,作为城市垃圾,被打了一顿以后,丢上垃圾飞船,从这个星球被运送去垃圾星。
垃圾船开到一处到处都是黄土的贫瘠星球,地上是连绵不断的垃圾山。飞船缓缓降下投放管道,眨眼的功夫,他们这群孩子,就和城市居民的垃圾一起,被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有的孩子运气不好,刚好摔在坚硬的垃圾上,当时就肚破肠流,脑浆四溅;也有些孩子重重摔在垃圾上,折了头或者什么致命部位,在垃圾山上痛苦地呻吟着断了气,身边偶然路过冷眼旁观的拾荒客。
但更多的是折了手脚的小孩子,他们挣扎着活了下去。
除了江韵。
被抛出飞船的一刹那,有人想把江韵压在身下垫背,谁料江韵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学过泰拳,反应极快,只是一个闪身,那人就成了江韵的垫背,在他身下被一根尖锐的杆子扎穿了肚子。而江韵,完好无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个催命符。
他毫不留情地扒净身下人的口袋,拔下那根捅在那人肚子上的杆子。杆子从肉体的滞凝中抽走,肠子流了出来,深红浓稠的血缓缓流淌。
江韵面无表情,染血的手上抓着从那人兜里扒出的面包,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大概是这个场景过于诡异,身边都是惨死和濒死的同伴,而这个小孩却大口大口吃着面包,脸上和手上还沾着温热黏腻的血。
他漠不关心。
他满不在乎。
就这样,江韵被垃圾星上的帮派看中,带了回去;又在一次帮派火拼中,成了被抛出去的牺牲品。
等见到她的“爷爷”,他已经快死了。
濒死的感觉可不好。浑身发冷,但头是烫的,他眼前发黑,整个人晕沉沉,空气怎么都不够他喘,他张大了嘴,努力攫取满是砂砾的空气中那一点少得可怜的氧气,就像一尾干涸的鱼。
一个老人蹲了下来。
“是你?”
老人的声音竟然有些诧异。
江韵心中疑惑,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人认识自己?
他挣扎着去看他。
他的面容枯败,头发和牙齿都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掉光了,而他的面上,长着一个那么大的瘤子。
这个瘤子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二张脸,把他的五官紧紧挤到了一边。
老人见江韵缓缓看向自己,抽动了一下肿得发亮的脸,就算是笑过了。
“可怜的孩子,你快要死了。”他说。
江韵只是喘着。
“我也要死了。”他说,“但是,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在隔着千年的纱帛下,江韵濒死的枯败双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老人笑得咳嗽起来:“这么想活?这个世界,这个世道,活着有这么好?我想死,可是我死不掉,你却想活……”
江韵伸出手去,抓住老人的衣角,然后缓缓向上,直到抓住老人的小腿,然后死死握住。
“活……要活!”
第229章 奇怪的曹老头&江韵穿越的秘密
“活下去!”
那个老人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热切,又复杂。
“这就是命运?”江韵听到他喃喃自语。
“我可以帮你活下去。”那个脸上被瘤子占据了大半张脸的老人说,“但是……你要和我交换。”
“用你的自由,和我交换。”
“你要替我照顾一个盲女,直到你死。”
江韵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是一份契约,你这么容易就签下了吗?不要好好想一下吗?为了活着,出让了自己死亡的权利,你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江韵微弱地说,“我要活下去,无论活成什么样子,都要活下去!”
那个老人的面容又抽了抽,应该是在笑,或者是,在嘲笑。
老人掏出一根黑色的绳子系在江韵的脖子上,绳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圆球。他把圆球打开,里面有几粒种子一样的东西,喂了江韵。
江韵吃下以后,感觉自己体内的生机如同水一样满上来。他有了些力气,这才慢慢问:“您……怎么称呼?”
那老人意味不明地顿了一下,终于,他说:
“我……姓曹。”
江韵就这样跟着姓曹的老人去到了他破破烂烂的家,在他的家,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瞎子女童。她躬着身,双手抱着一杯白水,嘴里叼着吸管在吸。听到有人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转过头,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对准来人。
“你有名字吗?”她问,声音警惕。
“没有。”他说。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后,冷眼旁观的江韵终于明白,这个小女孩似乎并不知道姓曹的老人病重将死。
她管那个老人叫“爷爷”。
在黑暗时代,垃圾星的人是没有姓的,有姓氏的,除了贵族,可能就只有他自己这种来历特殊的人。
江韵保持沉默。
从此以后,他就和这奇怪的一老一小一起生活。
她没有名字,别人管她叫瞎子。
老人管她叫“幺儿”。
每天,在固定时间,这个姓曹的怪诞老头带着他出去,在倾倒垃圾的飞船来临之时,抢夺一些维持人类生命最基本的东西。
老头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到最后,沉重的肿瘤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总是佝偻着身躯。等到曹老头的头彻底抬不起来的时候,他开始牵着瞎子女童的手,走遍垃圾区的每一个角落。
并且逼着她背下所有的步数。
“幺儿,你要牢牢记住这些步数!走出我们的小隔间是5步。从小隔间到垃圾堆是35步。从垃圾1区到垃圾2区是135步……”拉着她走过这个区域的每一条道路后,老头这样总结,“你一定要记住这些步数,这些数字就是你的眼睛!”
接下来,就是背诵步数的时间。
老人严厉而凶狠,只要她回答错了,江韵就沉默地上前,用板条狠狠责打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总是肿的。
相处日久,江韵偶然也会茫然。
自己真的曾经在古代地球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吗?那难道不是一场梦?
他也曾仔细端详着瞎子女童的脸,想着如果她不瞎,如果她能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江韵心里清楚,他们没有以后。
垃圾星上的人,寿命只有短短的三十年出头。一个少年带着一个瞎子,如果不是曹老头面目狰狞,他们应该根本活不下几年。
曹老头显然也知道。
他死不瞑目。
过于巨大的肿瘤压迫着他的脸和脖子,让他在最后的时光活得像一个冬瓜。他的脖子和脸连在一起,皮肤肿胀得几乎透亮,似乎轻轻一掐,就会留下脓水。
曹老头走的那一天,死死抓着瞎子女童的手,喉咙里咯琅琅不断翻涌着什么话。
江韵凑近去听,曹老头喘了口气,把瞎子女童支开。
他死死抓住他的手,眼睛就像是两盏鬼火。
“你要守着她,一直守着她,直到你死,或者她死。”曹老头说。
江韵沉默地点头。
濒死之人,回光返照,力气骤然大起来。曹老头用手拽着江韵脖中黑色绳圈上的小球,把他的整个上半身拉得弯下来,粗糙的绳圈蹭破了江韵的后脖子,火辣辣的痛。
“你要向我保证。”曹老头呼琅呼琅地喘息着。
“我保证。”
“用你的大名保证,江韵。”被肿瘤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老人说。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老人的话就像是惊雷一样劈在他的头顶,大骇之下,江韵后背一阵阵发凉,整个人都几乎炸开!
他下意识地推开老人,后退两步,警惕道:“你是谁?”
老人想笑,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面上的皮肤努力向两边拉扯,最终却宣告失败。
残存的生命不允许他有情绪。
“我是你的故人。”曹老头说。
江韵的眼睛发红。这几年在艰苦贫瘠的星球,把他的天真系数磨碎,变成了尖戾的刺。他双手抓住老人的脖子,手下用力:“你说不说?”
老人被他掐得翻起白眼,却什么都没说。
江韵悻悻地松开手,老人又大口大口喘起来。
“我看你还是很想活。”江韵冷漠而讥诮地说,“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一心想死。”
“我想死的。”老人咳嗽着,“但死需要勇气,我缺乏勇气。”
“那我送你一程?”江韵无不恶意道。
“求之不得。”
江韵盯着他冬瓜似的上半身,隔了很久,才冷笑两声:“我何苦遂你的心愿。”
老人又“嗬嗬”地笑起来:“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
江韵回忆着穿越前的人生,可他穿越的时候还太小,记忆寥寥,只记得自己和爷爷一起生活,家里条件不错。至于其他人,当真是没印象了。
他眼神一沉:“我到这里来,是你设计的?”
老人努力睁开眼睛——这两只眼睛,因为肿瘤的缘故,一只被挤到了太阳穴,另一只却几乎坠在嘴边。他费力地用这两只怪异的眼睛看着江韵,留下两丝血。
“是时间。”他说,“是命中注定。”
第230章 江韵面对了两个人的过去
江韵恨透了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他勃然大怒,想抬手教训老人,可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带着某个沉重的秘密,带着某份赎罪的心愿,他死在遥远的时光与异乡。
江韵有种被算计的恼怒感。
但他别无选择。
他想活下去。
时间慢慢过去,两个人艰难地生活。瞎子终于可以在垃圾堆中健步如飞,他也慢慢长大。
有一天,瞎子甚至从垃圾堆中翻出了一具破旧的小提琴。
在星际主脑控制下的星际时代,AI没有办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一切向理性、秩序、实用看齐,艺术是被判定为无意义的。音乐在几十年前就灭绝了。
江韵在穿越前学过一点小提琴,摆弄了几个月后,他用这块木头奏响了简单了入门小曲。
没想到,这竟然是瞎子女童人生第一次听音乐。
面对着他惨不忍睹的小提琴技术,她却报以欢呼和掌声,满脸都是向往。
“你说这叫小提琴?如果我能经常听到小提琴,不,一年一次就好,那该有多幸福!”
江韵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还是个孩子,可看到瞎子女童此刻充满向往与梦幻的面孔,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的那一刻,像被火烫了一样收回。
他没有说话。
苦难使人沉默。
再后来,他们迎来了命运的转折。
主脑攻克了新型垃圾处理技术,从此以后,垃圾毋须再占用人力处理,而是可以完全粉碎与降解,并排向宇宙。
没有垃圾了。
全宇宙欢呼雀跃,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为了宇宙生态的和谐,为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更加便利。
只有垃圾星的人们陷入了恐慌。
“没有垃圾,以后我们怎么活下去?”
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转,终于有一天,固定时间前来倾倒垃圾的飞船,没有出现。
第二天,也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
垃圾飞船再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垃圾出现。也没有人出现。
垃圾星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被文明和人类,遗忘了。
吃的没了,喝的没了,能源没了,所有能维持人类生存的东西都一点一滴耗尽,他们没有任何消息,他们被与世隔绝了。
等到垃圾星上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开始有人吃人。
江韵和瞎子女童开始时时刻刻守护彼此,他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对方被拖去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他们都杀了很多人。
在有一次险些被拖走的时候,两个人反杀了一群星球武装自卫队。对方的武器太厉害,江韵身上和脸上添了很多伤口。
垃圾星上的环境恶劣,缺乏清洁和清水,那些伤口很快就肿起来,然后发炎溃烂,一道一道,就像是翻开的嘴。
很快,发炎蔓延到全身,江韵开始全身发烫,整个人肿了起来,伤口逐渐发紫,最后变成黑色。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崩溃。
可是他放不下相依为命的瞎子女童。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死了,他的大脑烫得像一团融化的岩浆。所有的回忆都模糊,他只知道不停地重复:
“活下去!”
“牢牢记住这些步数……走出我们的小隔间是5步。从小隔间到垃圾堆是35步。从垃圾1区到垃圾2区是135步……”
“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尊严尽失,哪怕心碎不已,也要活下去……”
他的喉咙越来越越麻木,到后面仿佛变成了麻木的木板。他说不出话来,就死死地盯着她看。瞎子哆嗦着,伸手出来摸他的脸,似乎想记住他的样子。
可是她能摸到什么呢?
他的脸已经肿胀得不像话,别说她用手摸,就算是她长出眼睛看,也看不到他的真实样貌。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脸上,烫得他心口痛。
她艰难地背起他,向最遥远的垃圾山处去,妄想着从已经被无数人翻过的地方翻出药,不管什么药都行。
江韵趴在她纤细的背上,突然就释然了。
无论他的到来是否是有预谋的,无论这份预谋是否与瞎子相关,如今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