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不敢验的?”陆长留经不起激将,大声道,“含山姑娘,你就带她到我住的偏厅里去验,那屋没有窗子。”
话说到这里,含山倒有些尴尬。她已确定许小约是男子,要她去看个男子的裸体,这事情怎么办?可是除了月娘,满园站着的都是男子,换个人去验也不妥,万一许小约真是女子,叫个男人去看了她的身体,那是极大的羞辱。
含山左思右想,忽然想通:“我看一眼男人,也不算怎样吃亏,但若许小约真是姑娘,叫男人看了有伤名节,日后倒难做人了。”
她于是往前跨了一步,义无反顾道:“我去就是!”
许小约微微一笑,转身便向左偏厅走去,含山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一前一后跨进屋里,白璧成脑子时电光一闪,脱口唤道:“含山!你回来!”
含山听白璧成叫得急,正要掉头往回走,忽然一把尖刀便逼在她脖颈上,冰凉的刀尖贴着她的皮肤,让她打了个冷颤。
“许小约,你真的是男人,你哄我进来是为了这样做吧?”
“你现在明白也不晚,”许小约冷笑一声,“别乱动,往外走。”
许小约虽然瘦,但力气很大,他一只手紧紧将含山箍在胸前,一只手握刀逼在含山咽喉上,含山半点不敢动弹,被他推着走回后园。
见她们这样走出来,园子里一片哗然,陆长留先叫了一声:“许小约!你放开她!”
许照见此情景急忙挥手,王捕头带着捕快衙役便要冲上去。
“都别过来!”许小约高声道,“谁敢靠前一步,我就在她脖子上捅个窟窿!”
“等一等!”陆长留忙道,“别刺激她!”
许小约满意地笑了笑:“陆大人说得对,别刺激我,我已经杀了两个人,总之是要死的,赔上这个美若天仙的小游医,那可没必要。”
满园的紧张气氛里,只有白璧成负手而立,不急不慢。
“许小约,你是承认杀了两个人了?那么,你也该承认自己是男儿身,也是月娘肚中孩儿的父亲吧!”
“叫你身边那个背大刀的走远点,”许小约朗声道,“他走了,我自然答你的话。”
白璧成望望站在一侧的风十里,风十里会意,背身走出去老远,抱臂站着。许小约响亮地笑了一声,又道:“月娘,你慢慢走到我身后来,谁要敢拦你,我就杀了这姑娘。”
月娘只犹豫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走到许小约身后。
“好了,现在你有人质在手,又带走了月娘,能不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白璧成又问道。
“这些事很重要吗?”许小约反问,“比这丫头还重要吗?”
“当然,”白璧成面不改色,“我好奇心重,又喜欢听故事,没有结局的故事太让人难受了。”
许小约打个哈哈,却低头向含山道:“听听,你的主人多么无情,有钱有势的人都是这样,不会拿穷人的命当条命。”
含山默然无语,但并不接受挑拨。本来她认识白璧成也只有两天而已,所以在他心目中,她没有一个故事的结局重要,这也很正常。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男儿身,月娘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许小约笑道,“而且,许仁是我杀的,许大娘也是我杀的,月娘没有参与。”
他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引着一片愤怒声讨,许老汉气愤极了,指着许小约恨道:“你!你!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我们就不该可怜你!”
“许小约,你真不是人!”许照也恼火起来,“我三叔三婶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害了他家两条性命!”
“他们是供我吃穿,粗茶淡饭,布裙荆钗,就得了我这个便宜丫鬟,可真是好极,”许小约嘲讽着说,“我十一岁到许家,洗衣、缝补、做饭、种菜、担水、砍柴,哪件事不是我做?我那个哥哥成天躺在床上,拿着我一针一线挣回来的钱去做生意,回回赔得精光回来,回回挨打受骂的是我!”
“可他们毕竟救了你,养了你!”陆长留叹道。
“他们不救我不养我,由着我饿死山林也挺好,免得遭这不该遭的罪。”许小约冷冷道,“他们捡我回来,不只要我做粗使丫头,还要我给许仁做便宜媳妇!多亏我到他家多年,南谯县和许家村都知道我是他家女儿,兄妹结亲有辱门楣,这才叫两个老东西转了心思!”
“你!你!”
许老汉指着许小约,只气得浑身发抖,要骂却骂不出来。
“我什么我?我给你家当了六七年的粗使丫头,由着你们打骂,没得半文工钱,就算大户人家的奴才也比我好些!”许小约恨道,“若不是月娘的嫂子要的礼金稀薄,你们便要将我嫁与隔壁县的傻子,换了钱替许仁娶妻!”
“呸!”许老汉怒到极点,“我就是捡了条野狗回来喂养,它也知道摇尾巴报恩!我家给了你一条命啊!”
“若是给条命便要一辈子的摇尾报恩,这条命我宁可不要!”
许小约斩钉截铁,目如寒芒,死死盯着许老汉,那双眼睛里填满了恨意。院子里安静下来,在场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连许老汉都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良久,被她控制住的含山却轻声问:“许家既对你刻薄,你为何不逃呢?”
第17章 九莲传信
“她问得不错,许家既是不好,你为何不逃?”白璧成接上话道,“你能从象姑院子逃出去,却不能从许家逃出去,这是为何?”
“月娘若是不来,我肯定要逃的,”许小约道,“许老头要将我嫁人,我若不逃,岂非要露馅?好在月娘嫁了进来,他们也不急着要我嫁人,因此延宕下来。”
“月娘命苦,你也命苦,”含山问道,“自此你俩便同病相怜了。”
许小约神色微有缓和:“你说的没错,我和月娘是这个穷家的下人,这苦处只有我二人知晓。这座宅子是废了,可许家做人上人的心可没废,他们认定自己是主人,而我们是奴婢。”
“你放屁!哪有此事!”许老汉顿足恨道。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许小约轻蔑道,“我一人痛恨,许是我忘恩负义,我和月娘都痛恨,难道你们就没有错?”
“你……”
许老汉挥起老拳要冲过去,却被陆长留拦住了。
“就算许家待你们不好,你俩又日久生情,那么一起离开便是,”陆长留不解,“何苦杀了许大娘,又杀了许仁?”
许小约刚缓下的神情又冻上了,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陆司狱自小锦衣玉食,的确不懂你的弯弯绕。”白璧成悠悠接口,“许大娘没了,许仁也没了,许老汉眼看着疯疯颠颠,过段时间若失足跌死了也正常。到那时你就不必逃了,你和月娘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共同抚育孩子,缝补浆洗也好,把后园开垦出来种菜也好,总之能舒心过日子。”
他像是说中了许小约的心事,许小约没有回答。
“就算许大娘没发现你和月娘的奸情,你也要动手的。你到了适婚年龄,许家总要给你说亲,与其到时逃走,不如计划着反客为主,许小约,我说的是也不是?”
许小约依旧不语,像是默认了。
“但我不明白,”白璧成又道,“被许家收养后,你为何不说明真相呢?他们若知道你是男儿之身,至少不会将你嫁出去,你也不至于被逼得误入歧途。”
“男儿身?”许小约无奈地笑笑,“我在象姑院子里,只会学女子态度,早已不知怎样走路说话是男儿,与其叫人耻笑不男不女,不如就做女子好了!”
虽然已知他是男人,可瞧他站在那里,依旧斜肩扭腰,一副少女含羞之态,想叫他改作男子形态,的确是不能够了。
白璧成生出怜悯,道:“看来这世上能懂你怜你的,也只有月娘了。”
这话说罢,月娘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不要再逼他了!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许小约回望月娘,脸上飘过一丝柔情。白璧成瞧见了,于是说:“许小约,你杀兄弑母,月娘可知情?可是帮凶?”
“她是真不知情,”许小约道,“杀许仁那晚,我在许老头和她屋里都点了灯下昏,他们睡得死沉。我事先准备了河里的泥沙丢在水缸里,天快亮时叫醒许仁,将他约到厨房,按着他浸在水缸里溺死,随后换上他的鞋,把他背到林前河边。抛尸之后,我也的确从对面山林绕回家,又换上许仁的衣物,等到许老头开门出来,便故意走出大门,叫他看见我的背影。”
“这一段,月娘都在屋里昏睡吗?”
“月娘第一次用灯下昏,因此睡得很沉,但老头常用这个香,他醒来得早些。”
“常用?”陆长留不解,“你经常迷昏他吗。”
“每次许仁出门做生意,我要与月娘私会,都会给他们用灯下昏。”许小约坦然道,“不然叫他们撞破了,岂不是糟糕。”
“看来天意要拿你!”许照愤怒道,“才叫许仁嗓子眼里卡了一条小鱼!”
“当真是天意了,”许小约感叹,“原本我以女子示人,你们再想不到这事是我做的,毕竟杀人抛尸是体力活,弱女子可是做不到。”
“灯下黑和阎罗丸都是何猫子的特制药,只要打听到他是给象姑院子做事的,再想到你睡觉都要系条丝巾在颈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白璧成道,“当年他用下作药物害你们,今天你去找他弄药害人,到头来也没什么区别。”
许小约静了静,惨然道:“你说的对,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去找何猫子。”
“你要害人用砒霜也可,此外迷香也有许多种,回春医馆就有使人镇静睡去的香料,为何一定要去找何猫子?”邱意浓亦是不解。
“因为我没钱,”许小约自嘲着笑笑,“我在许家这些年,给他们牛马般的使唤打骂,身上却没有半个铜板。”
“何猫子的药……,不要钱吗?”陆长留好奇。
许小约静了静,喃喃道:“他当然要钱,但我给了他一些甜头,他就不要钱了。”
“什么甜头能比得上钱?”含山傻乎乎地问。
许小约笑了笑,说:“当年我也是给了何猫子甜头,问他换了抹在身上能红疙瘩的药,让他们以为我得了脏病快死了,将我当尸体丢到山上,我才能逃出来。这法子,不过再使一次罢。”
他没有明确回答,然而想到何猫子长年与象姑院子交易,众人都猜到大概,也都默然不语了。许小约很快又梗起脖子,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要这姑娘送我们走。”
他手里的刀紧了紧,含山被逼仰起了脖子,那刀尖抵着她柔嫩的脖颈,仿佛随时能扎穿她的咽喉。
他不会真杀了我吧?含山想,我若是死在这里,那就太冤了。
“你别再做傻事了!”陆长留叫道,“月娘有孕在身,你带着她逃跑诸事皆难,就算挟持含山,你们也跑不远!”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许小约冷笑,“逃出去再难,也比进大牢等死要强!”
他说着紧一紧含山的脖子,拖着她往后退,嘴里却叫道:“你们若要她活着,就别跟过来!若是不在意她的性命,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人陪葬!”
王捕头带着十几个衙役,手里攥着钢刀棍棒,只等着许照一声令下,便要直接扑杀过去拿人。
“陆大人,动不动手?”许照轻声问。
“不能动手,”陆长留道,“你们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他的小刀,就算抓住了他和月娘,也会伤到含山姑娘!”
“这可怎么办?”许照急得搓手,“两条人命,难道就叫他跑了?”
陆长留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求助似地看向白璧成,却见白璧成波澜不惊,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侯爷……”
陆长留刚唤了一声,忽听着含山脆声道:“许小约,你要我帮你逃出去也没问题,但我要交代一下后事。”
许小约愣了愣,逼紧刀尖道:“别耍花样!”
“这如何是花样?这是我的真心话!”含山蹙眉道,“我若死在外面,总要有些遗物交给家人,让他们寄托哀思,将心比心,你是不是这样?”
“你若老实听话陪我们逃走,我不会叫你死!”
“可这事说不准的,也许你一时手滑,也许你一时气恼,总之会有无数个意外等着,万一你扎死了我,到那时要怎么办?我家人找不到我的尸体,听不到我的遗言,也见不到……”
“好了,好了,”许小约不耐烦,“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
含山透了口气,大声道:“侯爷,你走过来,我有样东西交给你,若是我死了,请你转交给,交给,嗯……,我娘的师兄!”
“你娘的师兄?”白璧成向前走了两步,“你没有别的亲人了?”
“别过来!”许小约立即吼道,“再过来杀了她!”
“你莫要急躁,”白璧成立即驻步,继而温声道,“许小约,除了我走过来,他们都不会过来,你瞧我弱不禁风的,又生着病,我是没办法从你手里抢人的。”
许小约打量着白璧成,正如他所说,白璧成虽然个子高,人却很瘦,淡蓝色的袍子套在身上翩然如蝶衣,即便在无风的暑热日子,他看起来都是寒凉的,有霜雪之意。
“许小约,不要再耽误时间了,”白璧成柔声道,“不瞒你说,南谯县的耿大人在外公干,若是他回来了,我却不能做主放你们跑了,毕竟,两条人命呐!”
“叫你后面背大刀的离开这个园子,”许小约忌惮风十里,“去哪都行,只不许在这里!”
白璧成微微侧脸,风十里会意,转身便往园子深处走去,不多时便看不见人了。
“现在可以了吗?”白璧成问。
“你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许小约紧了紧小刀,“我可是背着两条人命,多杀一个人也没什么,你记住了!”
白璧成点了点头,慢慢向他们走去,直走到含山面前。含山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悲从中来,伤心至极道:“侯爷,这串九莲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怕他们给卖了换钱,交给你可以的,总之你也不缺钱,你替我把珠子交给我娘的师兄,告诉他,我和娘都死啦。”
她虽然说得伤心,但不知怎么,叫人听着有些好笑。白璧成接过她递来的九莲珠,低眉看了看,道:“你娘的师兄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我只知道有人在黔州见过他,因此来黔州找他。”含山更伤心了,“还有,他叫冷三秋,其他的都不知道。”
“天下之大,我如何能凭个名字找到人?这珠子我不能接,”白璧成哭笑不得,将九莲珠奉还含山:“这是上等羊脂玉雕成,卖了它,能换大宅子加几亩地。”
他说着瞟向许小约,果然说到九莲珠值钱,许小约的眼神不由自主便黏了过来,他原本聚精会神,这一时分神,握刀的手也松了松。
白璧成看得真切,他手上还挂着九莲珠,刹那间骈指如刀,飞快地向许小约腕上一戳,许小约猛然间酸痛入骨,不由啊呀一声,手里的小刀当啷掉地。
没等园中众人惊呼,白璧成一手拽过含山推到身后,一手抓住许小约的手臂,咔嚓一声,将他一条右臂活生生拽脱了臼。
伴着许小约一声惨叫,月娘早已惊呼着扑到他身上,白璧成向后急退几步,王捕头已经带人冲了上去,瞬时制住了许小约。这么电光石火之间,转眼大势已定,含山吓得神魂不知所终,而白璧成从容拽出绢帕来,擦了擦九莲珠递给含山。
“侯爷,您果然宝刀未老!”含山接过珠子捧着心口说。
“和宝刀没关系,”白璧成瞅她一眼,“我本来就不老。”
说话之间,赵仵作风风火火进来,眼见园子里乱作一团,却不知是为何事,只向白璧成行礼道:“侯爷,哪里要验尸?”
“嗯,来了去验验许大娘的尸首吧,”白璧成淡然道,“只不过,也验不出什么来。”
许小约痛得满头冷汗,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抖着声音问:“什么叫验不出什么来,你们不是说,有什么黑绿的血絮?”
“那都是编出来的,为了讹你说实话,阎罗丸里只有雷公藤和砒霜,与寻常毒物无异。”白璧成笑一笑,“许小约,你是可怜人,但你不该贪财,更不该害命。”
他说罢了,也不管许小约怒目而视,转身往园子外走去。
陆长留走到许小约跟前,轻蔑道:“我说你真是笨蛋,怎么能答应侯爷靠近你?你难道没听过白侯之前的名号?六年前大名鼎鼎的霜玉将军,风雪夜杀透羟邦骑兵的天神人物,你也敢叫他近身?”
“六年前松潘关的事,与我黔州百姓何干!”许小约怒极,“你出去问问,有几个人还记得什么霜玉将军!”
这句话飘进了白璧成的耳朵,让他脚步微滞,但他很快便掩饰过去,不慌不忙地走出许宅后园。
第85章 五成实话
有陆长留处理善后,白璧成带着含山先回南谯去,他在马车里歪在矮榻上,手里依旧攥着书卷。
含山缩坐在矮柜边上。也许是被许小约的尖刀抵得太久了,她总觉得脖颈不舒服,不停地用手去摸,然而除了火辣辣的疼,也摸不到别的。
“没有破皮,也没出血。”白璧成忽然说,“过两天就好了。”
“侯爷也会看病吗?”含山歪着眼瞅瞅他。
白璧成不说话,也不抬头,依旧把眼神粘在书上。
“侯爷,我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您可脱不了干系。”含山继续挑衅。
“这可怎么说的?我又没让你去给许小约验身。”
“我愿意给许小约验身,都是因为相信您!否则我怎会傻乎乎地?”
“这可不对,”白璧成抬眸笑道,“你若相信我,就该相信许小约是男子,为何坚定地去给他验身?你难道不怕看见他脱衣裳?”
“我若不去,难道找个男人去?那万一许小约是女子,给别人看去了怎么好?”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白璧成道,“这要当作教训,无论何时,你都该无条件相信我。”
“许小约无条件相信您,结果可好,被讹出来了!”含山鄙薄,“我看您只有五成实话,谁敢无条件相信您?”
白璧成被她说得一笑,却道:“许大娘埋尸日久,最多能验出中毒,哪里能验出中的是什么毒?我若不造出瑞龙脑来,如何能让许小约认罪?”
“关键不在瑞龙脑,在阎罗丸!”含山思路清楚,“您怎么知道许大娘是被阎罗丸毒死的?”
白璧成知道这事,是风十里躲在许宅后园亲耳听许小约说的!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于是搪塞道:“邱意浓说何猫子最拿手两种药,灯下昏和阎罗丸,我猜许小约能用灯下昏,那也能用阎罗丸,因此诈他一诈。”
“原来侯爷断案靠猜,”含山嘲讽,“您和陆大人是绝配,他是笨的,您是猜的,真是无双神探!”
“你说我便罢了,为何扯上陆司狱,”白璧成似笑非笑道,“他可没惹你。”
“他没惹我,我却瞧他不顺眼,今天他在后园神气活现,说这个说那个的,那都是您提前教的!若非您点拨,他只怕还在义庄犯头疼呢!”
这话题扯回来,还是说白璧成厉害。
“是,多谢夸奖。”白璧成笑纳。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车轮碾在官道上咿咿呀呀,含山揭起窗帘,看见温柔的蓝天无边无际地挥洒开去,不知包容了多少的人间悲喜。
她不由长叹一声。
“没多大的人,叹口气还挺长,”白璧成道,“什么事让你如此忧心啊?”
含山确有心思,茫然问道:“侯爷,与人恩情是不是不该常提?”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许家救了许小约,她一定会感激的,但许家却太过居功,时时耳提面命,非要叫许小约记住恩情,这才引得她反感。”
“不只耳提面命,还有不时打骂呢,许小约想忘都忘不掉。”
“是。我从前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忘恩负义,今天隐约明白,或许是恩义太重,总之担不起,那不如负了。”
结识含山两三天了,难得见她如此严肃惆怅。白璧成的目光越过书卷停留在她脸上,想了一想问:“你如此感叹,可是同你娘有关?你在许宅后园所说的,可是真事?”
“生死关头,我做什么编话骗你?”含山奇道,“难道您被刀子顶着脖子,还能编出故事来?”
“好,我相信你就是。所以你来黔州,是为了找师伯冷三秋?”
“是啊。”
含山又叹一声,然而托腮望望白璧成,她的眼神慢慢明亮起来。
“侯爷,我今日被许小约用刀指着,可算是受了惊吓,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算作补偿?”
“帮你找冷三秋吗?”
“正是!”含山笑道,“侯爷果然是智者,一下便能猜中。”
“真好,”白璧成扳手指,“扎一次针能得两个好处,有银子拿,还能找到冷三秋。”
“不止,还有第三个好处,”含山伸出三个手指头,“有的吃有的住,不必孤身闯荡江湖。”
她不笑不语时清丽端庄,举凡得意起来,娇憨天真便满溢而出,收都收不住似的。白璧成好笑道:“没错,这说的是老实话。”
“遇到侯爷这样的聪明人,我老实些有好处,”含山接着拍马屁,“侯爷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若说不愿意呢?”
“不愿意便罢了!”含山一派豪爽,“总之我跟着您,吃住不愁又有银子拿,找师伯便是个缘分,找不到便罢了。”
她如此随缘,白璧成倒没想到。
“你想得挺好,但我却不肯长久带着你。”他说,“我帮你找冷三秋,找到了你赶紧跟他去有吃有住,莫要再跟着我。”
“侯爷若打发了我,那咳喘症发了怎么办?找到解药之前,只有我的十六针能帮您止咳!”含山提醒,“到时候还是要找我!”
“人活着也就是缘分,”白璧成学她,“有缘止咳便止咳,没得缘分止不住,那就罢了。”
含山扑哧一笑:“侯爷要赶我走,也得先找到我师伯!侯爷可有什么法子?”
这么三言两语地,白璧成就被她套牢了,要么帮她找到冷三秋,要么就得管她吃住雇她扎针。话听着荒唐,白璧成却懒得计较,只问:“除了他有可能在黔州,你还知道什么?”
“不,可能在黔州的不是他,是他的徒弟。”
“如何又变成他徒弟了?你明明说……”
“我总不能每句都说实话!”含山又变了,“当时您走到我面前,眼睛仿佛看着我,眼神却在许小约身上,那我当然要懂事,帮您分散许小约的注意力,说了五成实话还不够吗?”
“很好,”白璧成说:“五成实话的确够了。”
含山拍了一下手掌,接着说道,“冷三秋有四个徒弟,江湖上皆有名号,叫做刀风剑影,妙手吟心。我出来时,我师父同我讲,曾有人见过冷三秋的四大弟子在黔州出没。”
“等等!怎么又有你师父?”白璧成皱眉,“既然叫我找人,就要把活说清,你娘,你师伯,你师父,还有你自己,都要说得清清楚楚。”
“我只有五成实话,”含山伸出一个巴掌,“侯爷能接受,咱们就找人,接受不了,我就吃住您一辈子。”
白璧成憋了好一会儿,道:“你接着说。”
“侯爷只须知道,找冷三秋要先找他的四个徒弟,他们知道冷三秋的下落,而他们到过黔州。”
“刀风、剑影、妙手、吟心?”
“对。”
“你明明是学医的,可你师伯像是学武的?”白璧成脑袋里稀乱,“你还有个姐姐是卜卦的,你这是怎么个派系?”
“我师父和我娘没有关系!我姐姐和我师父以及我娘也没有关系!侯爷不必管那么多,眼下只要找到四个徒弟就行。”
白璧成被绕晕,暂且投降。
“你把四个徒弟的名字告诉我。”
“没有。”
“那有住处吗?”
“也没有。”
“好吧,有绣像吗?或者,他们有什么特点?”
“都没有,我没见过他们,我师父也没见过他们,只有我娘见过他们,但我娘已经不在啦!”
“要什么没什么,那我上哪找?”
“若是有名字有住处有绣像,我又何必求助侯爷?”
“……”
白璧成完全无言以对,好在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轩在外头禀道:“侯爷,到南谯县了,咱们直接回驿馆吗?”
“回驿馆。”
白璧成简短说罢,拾起书卷认真研读,再不提找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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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留在县衙处理许宅案后续,驿馆里更加安静。含山给白璧成送过姜茶,便回屋休息了,留着车轩伺候白璧成更衣。
“侯爷,累了一天,你快躺躺罢,开晚饭时再起来。”
车轩见白璧成还在看书,不由劝道。白璧成嗯了一声:“你歇着去罢,我看会儿书就睡了。”
车轩答应着退出去,等他走了好一会尔,白璧成走到院中,天色渐晚,一轮仿佛透明的白色月亮贴在依旧温柔的蓝天上。
白璧成负手站了一会儿,唤道:“风十里。”
很快,风十里的高大身影闪了出来,白璧成瞅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屋里走,风十里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等进了屋,白璧成道:“黔州很安全,你晚上回屋去睡,不必守在院里了。”
“是。”
“之前我跟你说,我对边关的事不感兴趣了,也不想知道你为何逃回来,但我现在改主意了,”白璧成又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冒着被缉捕的风险跑到黔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