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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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乌蔓之毒只能保五年,五年之后就看个人了,有人一夜暴毙,也有人拖了一年、三年、五年。”
“我是第几年了?”
“这……,若侯爷着实不知是何时中毒的,在下便斗胆做个推断,从您咳喘加剧以及疹子蔓延之状来看,今年是中毒的第六年了。”
“六年!”风十里大惊,“你是说,侯爷会随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答案显而易见,邱意浓也没有纠正的意思,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叹。然而风十里的惊慌,邱意浓的无奈,落在白璧成眼里都有点恍惚,他脑海里飘起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发出一团含含糊糊的白光。
“封你做清平侯,送到黔州休养,每年进京看望朕。”
这声音留在白璧成脑海深处,语调冷淡,例行公事,没什么感情,白璧成总是忘不掉这个场景,算一算,的确是六年了。
“看来,让我过两日再去医馆是权宜之计,”白璧成露出一丝笑意,“其实,邱神医也没办法替我解毒。”
“啊,这……”邱意浓只能承认,“是的。”
“治不了便是治不了,直说便是,为何要使缓兵之计呢?”白璧成继续说道,“邱神医翻墙上屋的目标,并不是我吧。”
“不,不,不!”邱意浓连忙否认,“我就是来探看侯爷的!”
“不管你为了谁!翻了墙头上了屋顶就是贼盗!”风十里紧了紧宝刀,“把你送去县衙,该如何入罪,便如何入罪!”
“不,不要将我送官!”邱意浓很害怕去衙门,“侯爷开恩啊!侯爷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必然如实相告!”
“好,”白璧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的确有件事,要请邱神医指点。”
他说着,向风十里道:“去请含山姑娘过来。”
******
适才含山跟着白璧成回屋,被他拒之门外,也许白璧成有话同车轩讲,不方便给自己听。
不方便就不方便吧,含山也无所谓,她回屋关了门,往铺盖洁净的软榻上一躺,只觉得周身舒适,比睡在许宅脏兮兮的凉榻上好多了。
“跟定清平侯是对的,”含山想,“又能赚诊金,又有好吃好住。”
行走江湖最怕缺衣少食没地方住,眼下这些全部解决,日子立即大放光芒。含山摇晃着脚,暗想夕神之书果然厉害,若不是七月十五的那只猴子指点天机,她哪有此时的惬意?
得意了没一会儿,她听见白璧成在隔壁窗口呼叫风十里。含山不由走到窗口看看,亲眼瞧着风十里从屋顶跃下,飘飘然往白璧成的屋里去了。
“这个风十里有些怪怪的,”含山想,“而且,白侯轻易将他收在身边也不正常。”
她好奇心起,想要去听听壁角,看白璧成同风十里究竟说些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在回春医馆表的态,君子不打听别人的秘密。既然大话吹出去了,含山也只能按住好奇心,老实做君子。
“有吃有住有银子赚,这日子难道不好嘛?我为什么要知道白侯同风十里的秘密?”她自我安慰,“就算他俩密谋造反,又与我何干?”
闲事莫管,闲事莫管。
含山瞬间想通了,立即愉悦地重新躺回软榻,翻身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睡去了,然而却在睡得正香时,被人大力推醒了。
“含山姑娘,你醒醒!”
含山不高兴地睁开眼睛,撞入眼帘是个熟悉的身影,这人身材高大,乱发披拂,正弯着腰慢慢凑过来……,含山脑子里一炸,立即想到昨晚的许宅,穿白衣披长发身材高大的鬼!
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哗地坐起来,也许起得太猛,差些儿撞到风十里,逼得他退了好几步。
“含山姑娘,是我!”风十里忙道,“侯爷请你过去一趟。”
含山这才看清楚他,她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不由埋怨,“你们侯府,就找不到个丫鬟婆子来叫人吗?”
“不知道侯府有没有,但现在没有。”风十里公事公办,“含山姑娘请吧,侯爷在等呢。”
和一个拿大刀劫道却只要两个白馒头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含山接受命运,再度抚了抚胸口,转身下榻穿鞋。
“侯爷叫我什么事?”她问。
“去了就知道。”风十里标准的冷漠传话脸。
含山无法,整了整衣服便往白璧成那里去,等进了门瞧见邱意浓,不由愣了愣:“邱神医?你怎么知道侯爷住在官驿!”
“在下……,那个……,啊……”
一看见她,邱意浓就仿佛发作了离魂症,哼哼唧唧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缩头缩脑的也不知是怕是羞。白璧成瞧不下去,替着圆谎道:“也许是许典史告诉他的吧!含山,我叫你来是为了那朵绢花,包着香膏的绢花,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含山从腰里拿出来,“侯爷要这个吗?”
“正是这个,你递给邱神医瞧瞧。”
含山依言递给邱意浓。邱意浓借机飞快地瞄她一眼,刚睡醒,含山的头发有些乱,两缕散发荡在脸颊边,更显得她姿容清丽,美若芙蓉迎风。
邱意浓越发心惊,赶紧垂敛眼神,恭敬接过绢花,却见那朵粉红绢布里抿着些茶棕色香膏,邱意浓嗅了嗅,又拈来搓了搓,不由咦了一声。
“邱神医认得这香膏吗?”白璧成发问。
“这香膏叫做灯下昏,挑些许抹在灯芯上,燃烧之后便能散出迷香,叫人昏睡不醒。”
果然是迷香!
含山望向白璧成,白璧成却没看她,只问邱意浓:“灯下昏在哪里能买到?”
“眼下只能在何猫子那里买到。何猫子是个假道士,表面替人炼丹,其实专做下三滥的药物,灯下昏便是替象姑院子做的,专帮着调养雏儿,除了灯下昏,他还有个拿手的,叫做阎罗丸。”
“象姑院子是什么地方?”含山好奇,抢着问道。
“这个嘛,姑娘不要打听了,不是什么干净所在。”
然而白璧成顾不上象姑院子,赶忙问邱意浓:“你刚刚说何猫子还有个拿手的,叫阎罗丸?这是什么东西?”
“阎罗丸是雷公藤制成的致命毒药,何猫子加了些手段,去除了雷公藤的苦辣辛气,叫人吃下去时不提防,又加了些砒霜,让中毒之人死的更快些,这么合成搓就的药丸,取名叫阎罗丸。”
“毒药?”风十里吃惊,“南谯可以公然买卖毒药吗?”
“当然是私下买卖,正经人也不知道找何猫子买药,就算找到了,何猫子也未必肯卖的。”
“这么说,何猫子肯卖货的必是他的熟人?邱神医可否知道,何猫子向来与哪些人相熟?”
“不瞒侯爷,何猫子此人我很熟悉,他原先在回春医馆做过铡药学徒,后来嫌活儿太累不做了,仗着知道些药理,又学了些邪门歪道,成天给富贵人家炼长生丹。但他这人做长生丹不行,做毒药却极有天分,自从灯下昏出名之后,找他下毒的越发多了。”
“这话的意思,认识何猫子的都不是好人吧?”含山问。
“姑娘说的也没错,这些年接近何猫子的都不是正经人,他日常来往最多的还是象姑院子,他的药大多也都销往这些院子。”
“象姑院子究竟是什么所在?”白璧成也不由好奇,“我之前为何没有听过?”
“说出来也没什么稀奇,”邱意浓瞅一眼含山,讪然道,“就是买些天生俊俏的男孩子,将他们关在一处院子里,自小便当作女儿来养,穿着打扮,行走说话,无一不拿捏着,到了十一二岁时,便一个个犹如少女,到了十六七岁更不得了,天姿好的,要比青楼妓馆的花魁还要迷人。”
“把男孩子养做女孩子,要干什么?”含山没明白。
“自然有好这一口的富贵人,那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地流进腰包嘛。”邱意浓叹道,“他们捉来的男孩子若不愿行此事,便要用灯下昏迷晕了,再,再……”
没等邱意浓再出来,白璧成忽然一拍几案道:“我知道了!”

第13章 霜玉将军
白璧成猛然站起,脱口说了声“我知道了”,忽然便觉得心浮气躁,人晕晕地不知身在何处。这感觉太过熟悉,白璧成立即意识到,他要发病了。
果然,嗓子眼里升腾起熟悉的异样,像有一团羽毛轻轻撩拨,让他忍不住要用力咳一咳。但白璧成不敢咳,他只要咳一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翻江倒海般地咳下去。
他以手抚胸,用力压抑着暴咳的冲动。
邱意浓看出白璧成的异样,连忙问道:“侯爷,您没事吧?”
白璧成没力气回答,只是以手抚胸。邱意浓确定他不舒服,于是赶上一步,捉住白璧成一条手臂,揭起他的袖子。
手背上的疹子鼓了起来,它们变得又圆又大,虽无红肿,却像是更多了,好像在慢慢地向上侵蚀。
邱意浓知他毒发,只得劝道:“侯爷咳一咳罢,毒素堵在心肺伤害更大,咳出去或许好些。”
“侯爷别忍着,只管咳两声,”含山忙道,“我这就去拿针筒!”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左偏厅奔去,身后随即爆发出一阵剧咳,和她在官道上听见的一模一样,白壁成终究没忍住
快点,快点,含山想 ,五两银子来了。
她冲进屋打开包袱,拿了皮囊针筒便往外跑,急急忙忙的,差些撞到闻声赶来的车轩。
“你站住!”车轩大喝,“侯爷是不是咳喘症又犯了?”
含山压根不理会,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左偏厅,却向风十里道:“拦着车管家,别叫他进来!我要给侯爷施针,人多闹心扎不准!”
在风十里心里,白璧成是天神一般,既然含山说了扎针不能分心,此时真有天神要进门,风十里也要拦着,更何况是车管家。
他放进含山,却一巴掌挡住紧随其后的车轩。
“侯爷在施针,不能打扰,你等一会儿再进。”
车轩管着白璧成五六年了,哪件事不是他跟在身边?如今被含山抢了两天“贴身”的待遇不说,这下犯了病都不许他进去探看,如何能行?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造反嘛!让我进去!”
车轩并不知道,“造反”这个词对戍边官兵来说是违禁词,一说就要触发禁忌。风十里果然被触发,铁青着脸道:“侯爷在治病,不许进!”
他抱臂当胸,向前逼了两步,居高临下瞅着车轩。
风十里身形高大,像座水塔也似,密密实实堵在门口,叫车轩连条缝也找不着,只能听着白璧成在里汹涌咳嗽。
“侯爷!”车轩悲声叫唤,“您怎么样啦侯爷!您发了病,却不许我伺候在旁,这是为什么啊!”
“收声!”风十里道,“再叫唤把你舌头割了。”
他身子一晃,亮了亮肩上长刀,把车轩吓得捂住了嘴,连哭叫也不敢了。
屋里,白璧成咳得脸色苍白双目赤红,含山奔到他身边,道:“侯爷快快躺下,我替您施针。”
白璧成咳得无力,由着含山扶他躺靠在迎枕上,又偏过脸去继续痛咳。含山拉起白璧成的袖子,拈针认穴,集中精神一针针扎下去,很快扎完了十三针,白璧成果然咳得缓了,等到十六针扎完,白璧成吐出一口气,再次止住了剧咳。
这一套针法下来,不说别人,先看呆了邱意浓。
“姑娘这套针是从哪学来的?怎能如此精妙?”
含山抬眼瞅瞅邱意浓:“同行是冤家,我可不会告诉你。”
“不,不,在下绝不敢与姑娘作对!”邱意浓忙道,“姑娘不想说便罢,姑娘若有想知道的,也只管问我。”
含山哼了一声,收针起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斟了半杯温水,送到白璧成口边,喂他慢慢饮了,这才道:“我要问你的唯独一事,侯爷中了什么毒?”
“他刚刚已经告诉我了,”松泛下来的白璧成道,“你也莫要为难他。”
“邱神医辨出是什么毒了?那么我来猜一猜,”含山一双秋水眼睛定定瞅着邱意浓,“可是乌蔓之毒?”
这四个字说出来,白璧成和邱意浓都吃惊,邱意浓忙问:“你如何会知道?”
然而他只迷惑了一瞬,转而便道:“是了!你应该知道!”
含山懒得理他这错乱样儿,只向白璧成道:“侯爷,你刚受了针,虽然逼住了毒素,却不能激动操劳,不如让邱神医先回去罢。”
白璧成在枕上点头:“那么你送出去,让风十里不要为难他。”
邱意浓大喜,跟着含山到门口,等风十里挪开身子放行,他低头夹脚便走个干净,门口的车轩见了,却放声问:“喂!小丫头!侯爷好些没有,我能不能进去了!”
“不能!”含山瞪眼,“侯爷在休息!”
她说罢进屋去了,才不听车轩的喃喃咒骂。
等回到榻前,白璧成正自闭目养神,一张俊脸仍旧苍白,衬得眼下的睫毛乌压压的发黑。含山坐在榻侧,以手支颐默默叹气,实在不能将这个清俊虚弱的男人和久战沙场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大名鼎鼎的霜玉将军,含山心想,可惜了。
自从见到“清平侯府”的灯笼,含山就知道马车里的侯爷是堪称传奇的霜玉将军。
在传言里,他胯下一匹白玉狮子骢,周身一副霜银锁子甲,手里一根雪缨点钢枪,清冷出尘,枪法精湛,用兵如神,屡立奇功,几年间从左偏将做到玉州都护。
六年前,鹰嘴崖大破羟邦骑兵那夜,松潘关飘起鹅毛大雪,白璧成踏雪而来,舞银枪跃白马,将羟邦骑兵杀得抱头鼠窜,他们口口相传,称犹如天神的白璧成是“霜玉将军”……
是的,“霜玉将军”并非朝廷所封,乃是敌军所赐。
从那以后,松潘关百姓以白璧成为天神,以他统率的白衣甲士为天兵,家家供奉,时时烧香,消息传到京城,听闻皇帝赞赏有加,并将白璧成调回京城听封。
就在所有人期盼着白璧成飞黄腾达时,朝中传来白璧成称病请辞的消息,很快,皇上颁下旨意,封白璧成为清平侯,送黔州休养,他统率的十万白衣甲士打散编入各州府军。
这消息令人唏嘘,有人说白璧成天纵英才,只可惜苍天生妒,不肯叫他再立奇功;也有人说白璧成一战成名获封王侯,不必熬在边疆苦寒之地,是件天大的好事。
纷纷扰扰之中,白璧成脱下战袍,一袭白衣归隐黔州,转眼便是六年了,含山听过他的故事,也曾敬佩感叹,也曾唏嘘怅惘,却不料今日竟能坐守在他身侧。
她发着呆,忽而听白璧成道:“在想什么?”
含山恍然回神,才发觉白璧成已然张开眼睛,她找了个理由:“我在想,侯爷中毒这事,为何瞧了那么多大夫也瞧不出。”
“你这话倒没错,”白璧成微笑,“更奇的是,连你这个小姑娘都能诊出来的,太医院的太医都未能诊出。”
“侯爷请太医看过吗?是哪位太医?”
“当然是院正韩致勤。”
“哈哈,原来是韩院正。他主攻妇人保胎育儿,当然看不好咳喘之疾,说到太医院,也只有院判袁兮风医术精湛。”
含山随口说来,侃侃而谈,仿佛在讲身边人一般。白璧成有所惊异:“你挺了解太医院?”
“不是我了解,是我师父了解,他说给我听的。”
“我又要问了,你师父是谁?”
“我还是那句话,这不能告诉你,”含山笑道,“咱们约好各有秘密的。”
白璧成再度打量含山,她虽活泼洒脱,此时乖乖坐在这儿,却显得仪态万方,更兼有一脉娴雅端方之态,并不像走街串巷的市井游医。
“侯爷看我做什么?”含山问,“我脸上有字吗?”
白璧成笑一笑,却指着她腕上的九莲玉珠串道:“我是看你这珠子很值钱,是羊脂玉吗?”
“这是我娘的遗物,也不知是什么玉,”含山褪下珠串,一派天真地递给白璧成,“侯爷见多识广,替我看看,是不是羊脂玉。”
她如此信任,倒弄得白璧成有些惭愧,可那九粒莲珠入手温润,光华内蕴,的确是上好的羊脂玉,更奇特的,这九粒莲珠并不相同,从含苞到绽开,一步步雕出了盛放之态。
“真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而且雕工精细, ”白璧成道,“你日后若没钱了,可以将它卖掉。”
“这是我娘的遗物,打死也不会卖的,”含山拿回九莲珠,“哪怕饿死了,我也要戴着它的。”
“施针一次五两银子,却能说出这话,”白璧成笑道,“人为财死便罢了,何必守着美玉宁可饿死?”
“侯爷不知道,我娘这辈子太苦了,”含山惆怅道,“她付出所有却不被人珍惜,是以我要记着她,我要珍惜她,我要她留下的物事比我更重要才是。”
她将九莲珠戴回,转而又生出笑颜:“不说伤心事了,还是说说侯爷吧,等您的毒解了,就还是威震边疆的霜玉将军!”
“你知道我?”白璧成一时意外。
“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还有谁不知道霜玉将军?”含山反倒好奇,“侯爷觉得,我不应该知道吗?”
“我瞧你也就十八九岁,六年之前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只当你不晓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六年之前,将军年岁几何?”
“我那时……,也只是弱冠之年。”
“年方弱冠便能替百姓挣太平,谁能不敬仰将军呢?”含山借机拍马屁,“我身边的姐妹,个个都知道将军,也都喜欢将军呢。”
白璧成规避沙场多年,许久没听人唤过将军,这时被她连着叫了好几声,心下虽受用,面上却道:“你也不必如此巴结,我依旧五两银子请你施针就是。”
分明是他依赖施针,说得仿佛是含山指靠着。含山却不计较,哈哈笑一声:“银子也就罢了,但侯爷解毒要紧。”
讲到解毒,白璧成脸色微沉,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这毒只怕是解不了。”
“这是为何?”含山不解,“用乌蔓藤下毒胜在生僻,但若被识穿,只消找到对应的乌敛便能解毒,并不难。”
可是乌敛在谁的手里,这却很重要。
白璧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听邱神医的描述,乌蔓藤当属慢性毒,慢性毒要长期接触才可,而我中毒六年,却一无所知。”
含山立即听懂了:“侯爷的意思,您身边的人不干净?”
白璧成默然不语。
“肯定是车轩!”含山立即说,“他不许您去看诊,也不满我给您施针,他就想把您牢牢地握在他手心里!”
“那也未必,”白璧成一笑,“再说侯府人口众多,你只识得车轩,就觉得什么都是他,也许,另有其人呢。”
含山无话可说,却听风十里在门口高声道:“禀侯爷,陆司狱回来了,想要见您。”
白璧成沉吟不语,一时却向含山道:“我有一事不决,想听听你的建议。”

第14章 夕神之书
白璧成说要听听建议,无意中激发了含山好管闲事的血脉,她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又跃跃欲试,嘴巴上还要客气两句:“侯爷英明神武,何事不能决断,竟要听我的想法?”
“要听听你的想法,”白璧成道,“你虽是个小姑娘,然而心思简单。听说简单的人直觉准确,是以我这难决之事,想请你给参谋参谋。”
“哈哈,侯爷过奖啦,”含山的得意喷薄而起,“不过我先问问,侯爷欲决之事可是大事?”
“自然是大事。”
“既是大事,那倒不必先说出来,我有个法子,每决大事特别灵验!只是不知侯爷肯不肯用。”
“你且说来听听。”
“我有个姐姐,她外婆是很厉害的女巫,也将毕生所学传给了她。她为了护着我,用龟壳连卜了七百二十天,最终得了一本问卜书,若有要事难决,只需按日子诚心查问,便能得天意襄助。”
她认认真真地说完,却见白璧成默然不语,兼着神色复杂。
“侯爷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究竟是何来历?”白璧成无奈,“为何总能说出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这可不是稀奇古怪,这书特别灵验,”含山神秘道,“我在官道听见您咳嗽,又想帮您又怕惹事,于是便请教了夕神之书,是它指点我去找您!”
“夕神之书?夕神是什么神?”
“啊,那不是神!我这个姐姐叫做夕桂,她特别灵验,因而我叫她夕神!”
白璧成再度默然,一时却喃喃道:“也许不该问决于你。”
“哎,侯爷放心,这书您用一次就知道神了,百试百灵,绝无辜负!”含山夸下海口,“您等一等,我去拿书过来。”
她也不等白璧成允可,起身便往外奔,生怕白璧成要翻悔似的。等奔到屋外,却见陆长留和车轩背着手在院子里散步,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都是低头不语,都在等着见白璧成。
听见脚步声,车轩立即抬头张望,见着含山便恼火道:“臭丫头,你施针便施针,如何不放我进去?侯爷现在怎样了?”
含山抿嘴一乐,偏就不理他,却扬声道:“陆大人,侯爷刚刚犯病,这会子精神还没恢复,你且等一等啊。”
陆长留正自无聊,得了这一声,连忙回道:“我不急,让侯爷好好休息,我等等就是。”
“车管家,您看看陆大人!”含山啧啧道,“真为侯爷好,就要有些耐心!”
她一言既罢,也不管车轩要跳脚,自己一蹦三跳回了屋,抓起包袱里的小册子,又一阵风似的赶回白璧成的屋子。
然而这本小册子刚递到面前,白璧成便要皱眉头,小册子是杏黄绸面,远看便似圣旨一般,这在民间随意使用,实在是犯忌讳的。
含山才不管这些,只是认真指导:“侯爷问事之前,先要诚心祝祷,心里默念所问之事。”
她一本正经的虔诚多少感染了白璧成。
“总之前事难决,不如照她说的试试罢。”白璧成暗想。
他依着含山所说,默然祝祷罢了,道:“现在可以翻书了吗?”
“可以了。”
含山帮着白璧成找准日月,在两格交叉之处,画着一只老鹰,羽毛丰满舒张,仿佛随时就要起飞。
“这是何意?”白璧成问。
含山端凝良久,道:“翅膀是添翼,是说做这事极有助益,鹰又与应同音,像是说您的难决之事,应该去做。”
白璧成默然一时,问:“这个准吗?”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准不准要看信不信。”含山道,“我诚心笃信,因而每回都是准的。”
白璧成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
“侯爷现在可以说了,您问的是何事?”
“我是想问问,我该不该管松林坡许宅的案子。”白璧成道,“若是知情不管,仿佛有些冷酷,但若是插手太过,又怕滋扰地方……”
“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问夕神之书?”含山哭笑不得,“您当然应该管啊!许宅毕竟出了命案,人命关天啊侯爷,就算是路人偶遇,知道谁是凶手也会说出来的,更何况您是侯爷!”
她这一番话说得无心,却一句句戳在白璧成心里。想这六年里,他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到了黔州闭门绝户,既不敢四处结交,也不敢有丝毫逾越,独善其身的习惯了,居然连基本的是非也不分辨了。
“你说的对,许宅案我应该管。”他揭了被单坐起,道:“你去请陆司狱进来罢。”
“好!”含山欣然答应,却又问,“我们又要去许宅吗?”
白璧成眺看窗外,道:“看这天色,等到了许宅天便要黑透了,天黑不好捉人,也有些证据还要落实,不如等明日一早启程罢。”
******
陆长留一行走后,短暂热闹的松林坡再度安静下来,只有林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却更显得山林清寂。
次日清晨,许老汉大早起来便坐在院子正中,呆呆望着紧闭的大门,只盼陆长留和许照能去而复返。然而他坐到日上三竿,门外依旧静悄悄的,谁也没有来。
自从许仁死后,许老汉老了许多,他颤微微起身回顾。为了迎接客人,三进院门都打开了,那一道道门次递而去,然而昔日的热闹丝毫不见,能看见的只是一派荒凉。
百年前的繁荣像是一场梦,到头来什么都没了,连维持简单的五口之家且是不能,老妻失踪,儿子溺亡,这屋里只剩下两个外人,与他许老汉没什么关系的外人。
许小约捧着一只瓷碗从厨房出来,许老汉看见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喝道:“刚吃过早饭,这还没到晌午呢,怎么又要吃午饭!”
许小约刹住脚步,小声说:“这不是午饭,是红枣汤。”
“还有红枣?你哪来的红枣?哪来的钱买红枣?”许老汉更是恼火,几步赶过去一瞧,许小约捧着碗里不只是红枣汤,还卧着一只喷香的鸡蛋。
“我家里不养鸡,吃鸡蛋都是上许家村兑去,可我家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兑鸡蛋?你偷了什么去的?”
“我……,我……”
许小约一时间想不到借口,嗫嚅着答不上,许老汉火冒三丈,一巴掌挥过去要把碗打翻,许小约急忙转身护住,那一巴掌落在许小约背上,生疼。
“爹爹,”许小约央求道,“嫂嫂有孕在身,比平常容易饿,她也吃不着什么好的,这碗红枣鸡蛋汤,你就让她吃了罢。”
她不提月娘,许老汉只怕还好些,听她提起了月娘,许老汉恨得咬碎了牙。
“什么嫂嫂!那是个毒妇!毒妇!害死你哥哥的毒妇!”许老汉狠狠咒骂,“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那毒妇肚子里的是野种,要你巴巴着去养!”
他越骂越气,操起廊柱下的扫帚,冲着许小约就是一顿猛抽:“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打死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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