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留说着翻身便跑,把含山丢在悄静无人的二进院里。含山要唤他回来,转念一想,陆长留不肯去正好,她也不必去夜探许小约了。
不管闲事是含山的箴言,她正要愉快地回到三进院,想想却又站住了。
白璧成为什么要安排她和陆长留来夜探许小约呢?总不会没有原因吧?虽然只相识了几个时辰,含山有种直觉,白璧成心思深沉,可不是陆长留那个傻子能比的。
她终究按捺不住爱管闲事的血脉驱使,转身往一进院去了。出了二进院,适才隐约的凉意便像散了似的,夏夜的暑热又回来了,一进院里住着不少人,许照和许老汉住一屋,还有月娘和许小约。
含山走到许小约的门前,凑上去听了听,里面静悄悄没有声音。她屈起手指叩了叩门,轻声唤道:“小约姑娘,小约姑娘。”
这辰光正是好睡的时候,屋里依旧静悄悄的,许小约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见。
含山左右看看,瞧着四下里无人,这才用指甲在窗纸上划了道缝,接着又用手指头捅了捅,把那道纸缝捅出圆洞来。她凑着圆洞往屋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一个声音吃吃笑道:“喂!你在看什么?”
第8章 后园无鬼
黑灯瞎火万籁俱寂之时,忽然有人在肩膀后头说话,含山着实吓了一跳,但她从小养出来的性子,越是怕越是不敢慌。
怕什么呢?她给自己打气,最多是鬼罢了,有什么可怕。
她慢慢转过身,站在身后的并不是鬼,是许小约。也许是月光太白,许小约的笑脸也白惨惨的,像是刚刚揩抹过脂粉。
“这么晚了,姑娘是来找我吗?”许小约问。
“是,我想讨点温水,”含山镇静着说,“侯爷犯了夜咳,想喝水又不敢喝凉的。”
“原来是要喝水呀。”
许小约捋了捋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她只穿着中衣,脖子上系着条白色的飘带,脚上趿着布鞋,看着像从床上爬起来,含山觉得她有点怪,只是说不上哪里怪。
“小约姑娘,你怎么不在屋里睡觉呀?”
“嫂嫂胎象不稳,要我陪她睡呢。”
她这样一说,含山反倒想起来,许小约明明可以和月娘住一间,腾出睡房来给含山住,但她不愿意,她要关照许照,说不想和含山住一间。
“你对嫂嫂真好。”含山夸奖,又说,“若是没有现成的温水,我自己去灶下烧罢,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有温水的。嫂嫂有孕之后,时常会半夜口渴,因此我笼着火呢。”
她说着往厨房去,含山于是跟在后面,月光洒在许小约的背影上,她不止个子高,骨架也大,白天穿妥衣裙不显,只着寝衣时能看出来,而且她走路喜欢扭腰,越扭含山越觉着怪,只是说不出哪里怪。
厨房灶下果然留着火,煨着盛水的瓦罐,许小约倒了半罐水给含山,问:“够吗?”
“够了,只是润润喉罢。”
含山道了谢,捧着瓦罐告辞,头也不回往三进院走去,虽然没有东张西望,但她总觉得身后跟着许多双眼睛。
三进院里已闹得鸡飞狗跳,陆长留将王捕头和几个衙役叫起来,让他们跳进后院去搜人,侯府的人也被惊起来,就连白璧成也不得安生,因为只能从他屋里的窗子跳进后院,陆长留住的偏厅是没窗的。
白璧成坐在床边一手支颐,看上去很烦。
含山进屋,眺望闹腾的后院:“侯爷,陆大人可捉到鬼了吗?”
“不是让你陪他探查许小约吗?”白璧成反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陆大人走到一半想起来,说后院的鬼可能是月娘的奸夫,因此赶回来了。”
“他能想到也不容易,” 白璧成一脸漠然,又问,“可你为什么才回来?”
“我去夜探许小约了啊,不是侯爷吩咐的吗?”
“探出什么来了?”
“许小约没睡在自己屋里,而是睡在月娘屋里。”
“这却奇了,”白璧成立即道,“她既能和嫂嫂睡一个屋,为何不能腾出一间来给你睡?”
“侯爷说得没错!”含山撇嘴,“看来是嫌弃我。”
瞧她满脸委屈,白璧成便安慰两句:“那也未必,或许姑娘家不喜欢旁人睡自己的卧房吧。”
这理由不算太牵强,代入了想一想,含山也不喜欢旁人睡自己的床,然而真代入去想想,也没人愿意睡她的床。
她自嘲着笑笑,道:“但我觉得许小约怪怪的。”
“哪里怪?”
许小约的背影又浮在含山眼前,月光照着她薄薄的寝衣,她扭着腰,一步一步走着。不对劲近在眼前,但无论如何努力,含山也抓不到。
她放弃了,说:“哪里古怪也讲不清,就是怪怪的。”
可是心里抓挠着一肚子的话,含山又道:“许老汉总说月娘有奸夫,我确不相信。月娘相貌普通,也不爱打扮,并不像是风流之人。相比之下,许小约风姿楚楚,又是待字闺中,她俩站在一起,哪个男人会选月娘而不选许小约?”
这角度虽然刁钻了些,却也是实话。白璧成沉吟一时,道:“也许月娘有内秀,那个人看中的并不是样貌。”
“侯爷!您这样说,是默认月娘有奸夫了!”
“如果没有奸夫,许仁的死的确是说不通。”
“可他为什么不能失足溺亡呢?”含山不解,“或许他发急病晕倒在河水里,就这样淹死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许老汉不接受这个或许。”白璧成叹了口气,“他这样闹下去,也不知月娘是何结局。”
他俩正在说话,忽听着“扑托”一声,陆长留带着王捕头跳回屋来。见他们忙得一头汗,含山不由问:“陆大人捉到鬼了?”
“那不是鬼,是人!”陆长留抹着汗道,“我们找到了他留下的东西,侯爷您看,这是他吃饭的碗筷。”
“能确定是最近用的?”
“许宅的三进院封闭已久,后园更是荒废多年,这只碗光洁干净,可不像是被遗弃许久的!”
白璧成接过那只瓷碗,这是一件官窑青花,绘着童子戏蝶,碗底有破损,又用瓷钉补过,落款却是近年所烧。
许老汉家徒四壁,如何能用得起官窑瓷碗?
白璧成正在寻思,却听许照在屋外求见,三进院闹腾成这样,加上含山到一进院去拿水,许照自然不能安睡。
白璧成请他进来。他身后跟着许老汉,等到了跟前,许老汉瞅见白璧成拿着的瓷碗,不由道:“侯爷,这只碗从何得来?”
“这是刚从后院搜出来的。”
“我说毒妇有奸夫罢!你们瞧瞧!”许老汉抖着手道,“这碗是我半月前在县里捡的,家里只此一只!拿回来用了两天就不见了,我只当是毒妇手滑给砸了,没想到被她偷送给奸夫了!”
这瓷碗成了确凿证据,后园的“鬼”至少来了半个月。
“贼人能随意进出三进院,必是凶悍矫健之人,”许照道,“否则不能轻易越墙出入。”
“各位大老爷,你们快些将毒妇拿了,只消大刑伺候,自然就知道奸夫是什么人了!”许老汉急得连连作揖。
“且慢!”白璧成冷淡插话,“月娘怀有身孕,如何能大刑伺候?再说此事尚有疑点!”
“这还有什么疑点?”许老汉急了。
“疑点之一,如果后园之人是月娘奸夫,许仁也是他所杀,那么事发多日,他为何不跑?非但不跑,明知许宅来了客人,他还要偷偷跳进屋来,叫我们发现后院有人?”
“侯爷说得有理,是这个说法!”陆长留立即点头。
“还有疑点之二,月娘有孕多久了?何时诊出有孕?”
“有四个多月了。”许老汉道,“不是诊出有孕的,是她自己说怀上了。起初我非常高兴,但许仁不信,特意请了邱神医来家里看诊,这才确定了的。”
“后园之人算来只有半个月,这时间对不上啊。”
“我想他之前是住在外面,就这半个月才藏进后园里来!”
“许老爹,月娘若与他人有染,必有蛛丝马迹,然而邱神医看诊之后,你且不信月娘怀了别人的孩子,要等到许仁出事之后你才信,此事说明什么?”
“说明月娘之前没有越礼之举。”陆长留这次答得快。
“侯爷,您是不相信我了?”许老汉泪眼汪汪,“您说月娘没有奸夫,那么请问,是谁杀了我儿?”
眼看许老汉又开始车轱辘,白璧成只得缄口不语,许照见状忙道:“三叔,您不要为难侯爷。侯爷只是来借宿的,并不是办案子的。”
“这些我管不着,”许老汉抹起眼泪,“我儿性命没了,我当然要个说法!”
“许老汉放心,”陆长留接过话去,“若许仁是被谋害的,我必定将凶手绳之以法,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罢递个眼色,许照会意,扶住许老汉送回一进院。王捕头又“托”地跳回院中,带着众衙役细细搜查,屋里只剩下白璧成、陆长留和含山。
“陆大人,这桩案子您要怎么查?”白璧成发问。
“当然是增派人手搜查后园后山,抓住那个藏匿之人,不管他是人是鬼,总是和许家诸事脱不开干系!”
“不,不,陆大人这么想错了。”
“哪里错了?请侯爷指点。”
“此人是何身份姑且不论,但他在后园藏匿已久,今晚却被含山发现,那他首要会做什么?”
“逃,逃跑?”
“是了!”白璧成一拍茶几,“他第一时间就已经跑了!这时候说不定出了松林坡,你再调派人手搜园搜山都没用了!”
“那……,这……,那……”
陆长留瞋目无语,结结巴巴。含山看得直皱眉头,着实想不通“刑狱才华”与他何干。
“陆司狱,我给你提个小小思路,”白璧成接着说道,“你瞧着合用不合用。”
“侯爷请说!”
“这案子有个关键的时间点,就是南谯县的邱神医来看诊!这事之前,许老汉得知月娘有孕,那是欢天喜地,看诊之后一切都变了。许仁不仅大骂月娘红杏出墙,甚至赔上了性命,这之后许老汉才一口咬定月娘有奸夫。”
“侯爷这么一说,的确没错啊!”陆长留听得双目发直,连连点头。
“是以,陆司狱应该回县里探访邱神医,听听他的说辞,才知道许老汉所述之事是真是假,或者,是否另有内幕。”
“有道理!”陆长留恍然,“很有道理!”
“侯爷说的都有道理?你自己有什么道理吗?”含山忍不住问。
“我的想法同侯爷一样!”陆长留理直气壮回答。
“一样就好,”白璧成一笑,“陆司狱,不如叫他们今晚先歇下来,明日早起便回南谯县,去探访邱神医要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呢!”
陆长留说罢,走到窗边招呼王捕头,吩咐他停止搜查,安顿休息。
等这队人马闹哄哄越窗而入,又鱼贯而出,陆长留这才向白璧成行礼:“下官多有滋扰,还请侯爷恕罪,此时距天亮还有些时辰,侯爷再睡一会儿吧。”
白璧成同他敷衍两句,待他告辞出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侯爷,这位陆大人有点笨。”含山实话实说。
“你不过是替我施针的游医,如何批评起朝廷命官了?”白璧成乜了含山一眼,“谨言,慎行。”
“行吧,我只是个游医,不该管闲事。”含山打个呵欠,“我困了,我要睡了。”
她说着走到凉榻前,拉开被单睡下去,也许是真累了,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白璧成在灯下坐了好一会儿,等含山的呼吸变得绵长稳定,他才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凉榻之前,俯视着含山。
天热,又是和衣而卧,含山的被单只做样子搭在身上,她侧躺着,一只手臂搁在腿上,手腕上戴着一串白玉珠子。
白璧成让了让灯光,蹲下身仔细看看,那串珠子应该是上好的羊脂玉,间隔四粒小珠便穿着一粒大珠,大珠饱满温润,被雕成含苞未放的菡萏,数一数,应该有九颗。
第9章 罡风十里
第二天,陆长留清早即起,马上把所有人都闹起来,只说要赶着回南谯县,连早饭也不肯用。
因为和王捕头住一间,车轩昨晚没睡好,大清早又被吵醒,简直一肚子气。王捕头看出来了,笑道:“车管家,你也该起了,我看侯爷都起来了。”
听说白璧成起身了,车轩睡意全无,一咕噜便爬起来,揉着眼睛赶到左偏厅,白璧成果然起来了,来欢正伺候他洗脸换衣。
“侯爷起来了?侯爷怎么不叫我?”车轩连忙凑上去。
“我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有来欢在也一样。”白璧成说着将手巾递给来欢,“去沏一壶热茶,带在路上吃。”
“侯爷,咱们这就上路吗?”车轩吃惊,“县衙的人不吃早饭,咱们也不吃早饭?”
“许老汉家的饭很好吃吗?”白璧成瞥他一眼,“昨晚的萝卜野菜还没吃够?咱们早些动身,到县里去吃早饭岂不是好?”
车轩昨晚也没吃饱,听了这话立即来了精神,圆胖脸上笑意腾腾:“侯爷说的是!早早出发甚好!”
一言方罢,含山捧着壶热茶踏进屋来,她也不看车轩,径直向来欢道:“热茶我沏好了,你搁在草窝子里,放到侯爷的矮柜底下,放稳些别洒了。”
来欢答应一声要接,却听车轩一声咳嗽,顿时又收回手。
“含山姑娘吩咐人可真熟练,”车轩阴阳怪气,“你自己不能去放茶吗?偏要指使来欢!”
他鸡蛋里挑骨头,含山也不计较,笑道:“车管家说得对,我自己搁到车上。”
她说罢捧着草窝子出去,车轩鼓着脸瞅瞅白璧成,白璧成就像没听见,慢条斯理拿起枕边的书交给来欢,道:“我们走吧。”
待要出发之时,许老汉直送出来,拉着马儿辔头哀恳:“青天大老爷,求您可怜可怜,替我儿做主啊!”
陆长留少不得说两句话来安慰,幸好有许照在侧,连劝带哄让许老汉回家去了。
陆长留的马车在前引路,不多时便听水声潺潺,许照打马走在车侧,此时便道:“侯爷,这条就是林前河。”
白璧成揭帘子看了,这条河并不宽,河水也不湍急,河对岸是一片密林,远远看着仿佛没有人迹。
“对面通向哪里?”白璧成问。
“对面是山林,”许照道,“绕上去也能捡柴火。”
“林前河,”白璧成喃喃道,“这名字好,果然是林子前面有条小河。”
他说罢放下车帘,再不说话了。
车马出了松林坡拐上官道,陆长留乘的双驾马车跑在前面,车夫放了缰要给马儿跑,刚刚驾了一声,便听着伴车的许照放声喝道:“大胆!什么人车前拦路!”
车夫吓一激灵,拽紧缰绳吁了一声,两匹马倒着蹄子好一顿慌乱,勉勉强强停了下来。
“什么事情!”
陆长留恼火着揭起车帘,便见许照勒马立在车前,手里的水火棒正指着大路正中的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肩背长剑,斜戴着眼罩挡住左眼,头发潦潦草草披着,挡着小半张脸,炎炎夏日,他却穿着镶毛边的棉袍子,袍子破得一缕一缕,脏得分不出颜色。
“大胆狂徒!为何在官道拦车!”许照喝道,“本人乃南谯县衙典史,劝你速速退下,否则拿你是问!”
那汉子表情木然,眼睛直勾勾盯着车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许照恼火,正要再呵斥,那汉子却绕过他们,噔噔噔奔到白璧成的四驾金辕马车前,把车轩吓得挥着袖子叫唤:“来欢!来登!抄家伙!保护侯爷!”
没等来欢来登过来,那汉子忽然伸出手,说:“要钱。”
“要,要什么钱?”
“肚子饿,要钱买馒头吃。”
汉子说得理直气壮,车轩差些一口气没倒过来,指着汉子骂道:“原来是个要饭花子,你给我滚远些,大爷我清早起来心情不好,没钱给你!”
“不给钱,就要命。”
汉子“呛”一声拔出背后的大刀,伴着啸吟之声,倏忽间亮晃晃劈到车轩面门前,吓得他立即住口,端着长短棍赶来的来欢来登也怯住了步子。
“大胆!”许照拍马而来,“何方毛贼!竟敢在官家面前截道讹钱!众衙役何在!将他拿下!”
王捕头带着一众衙役齐声应在,撸袖子挺棍子就要扑过来,却听马车里一声断喝:“等等!”
车帘挑起,白璧成皱着眉头钻出车来,扶着含山踩了脚凳下车,待站定之后,这才抬眼望了望大汉。
他慢悠悠下车的功夫,大汉竟动也不动,只是举刀候着。
“你要多少钱?”白璧成问。
“够买两个馒头就行。”大汉嗡声道。
“就为两个馒头,也要喊打喊杀?”白璧成轻嗤一声,“我且把话说明,两个金馒头我也有的,但你有什么本事拿呢?”
“你要我有什么本事?”
白璧成四下看顾,指着路边一株小松树:“这树我瞧着碍事,我要它一分为二,不是横着一分为二,是从顶向下劈作两半,你可能做到?”
大汉抬眸瞧一瞧,淡然道:“好说。”
他一语方罢,掉转刀头,奋力向前奔了几大步,交替踩踏一株老松跃起数丈之高,之后挥刀力劈而下,便听着夸察一声,将那株一米多高的小松树生生劈作两半。
他这一刀力道凶猛,气吞山河,把在场众人全部镇住,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倒是陆长留脱口叫出一个“好”字,甚至鼓掌助了助兴。
“树劈开了,金馒头有吗?”大汉瓮声瓮气问。
白璧成微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姓风,风十里。”
“好,风十里,金馒头我当然有的,但是放在黔州府第之中,你愿意跟我去拿吗?这一路之上,白馒头也是少不了你的。”
“我要来金馒头,也是换白馒头吃,”风十里爽快答允,“我跟你去就是!”
白璧成满意一笑,却向许照道:“许典史,此人不为害人,只是拦路要饭,坏就坏在不该使刀。许典史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放过他这一次,以后他跟着我,自然也不会干这些营生了。”
“他跟着您!”车轩闻言大惊,“侯爷,这来路不明之人……”
“力气大,能打架,又只吃白馒头,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白璧成低低嗔道,“车管家,这样的好事,还问什么来路?”
车轩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话。许照见状,也只得拱手道:“侯爷有慈悲之心,卑职敬佩,只是不知他是否伤过人……”
“我没伤过人,”风十里又嗡声道,“我到村子里要馒头,旁人都给我,我做什么要伤人?”
他说罢斜眼望望车轩,又道:“若不是他先骂人,我也不会动宝刀。”
“你……”
车轩待要理论,已被白璧成一把拽住。
“许典史,风十里说的有道理,他只要两个馒头,又何至于动手伤人?”白璧成款声道,“再说许宅案尚未完结,陆司狱赶着回县里办案,我看就不必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了。”
“对,对,咱们还要赶回县城,快些走吧!”陆长留附和。
事到如今,许照也不好再坚持,只得答道:“卑职遵命,咱们先回县城要紧。”
******
车马到了南谯县外的归云亭,远远便见一群人翘首相迎,原来许照知道陆长留大清早要赶回县里,天不亮便派两个衙役骑快马回县里通传,此时率众来的迎的是南谯县的县丞。
他见了陆长留便行礼告罪,说县令耿予阔到黔州公干,这两天不在南谯,因而代为迎接。陆长留不过是个六品司狱,没想过要县太爷亲自来迎,因此说两句客套话便带过了。
待他们厮见罢了,白璧成把陆长留请到车里,说自己要往黔州去了,就此别过。陆长留心仪白璧成,哪里肯放他走,想了半天才找了个理由:“侯爷,许宅案尚未水落石出,您难道不牵挂吗?若是府中无事,不如留下来瞧瞧热闹,也能指点一二。”
“陆司狱大理寺出身,我一个闲散侯爷如何能指点?我就不打扰你办差了。”
陆长留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强留,只是满脸的不舍得。含山在边上听着,这时候却道:“侯爷,许典史说南谯县的邱神医格外神技,您的咳喘症不如找他瞧一瞧?”
“侯爷有咳喘症?”陆长留立即接上,“这病不能耽误,久了转作痨症可就难治了!邱神医既有神医之名,侯爷何不去看看!”
白璧成此番离开黔州,就是请旨回京看病,太医院院正亲自诊脉,喝了几十服药,苦得白璧成舌头都要断了,却是一点效用也没有,最后还是在官道发作,幸好被含山的十六针止住了剧咳。
说到治病,白璧成早已心灰意冷,只盼着含山的十六针能多撑些时日,让自己少吃些苦头罢了。
他还要拒绝,含山又道:“侯爷,我这套针只能替您压制,却不能根治,邱神医近在眼前,为何不去试试呢?”
“侯爷,您可别听她的!”车轩立即拦着,“这县里头的神医,说穿了不过是设馆的馆医,哪能同朝廷颁证的良医相比?左近几个州的良医,还有宫里的太医,那都给您瞧过了,何必还去看一个乡野馆医!”
“车管家这话什么意思啊?”含山不高兴听,“这么一把医生给看过了,结果没治好,那就不治了?”
“嘿!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事事同我做对!”车轩恨恨道,“这个邱神医是不是你认得的?撺掇着侯爷去花钱吧!”
他不说“事事同我做对”,白璧成也不打算听含山的,但车轩这样讲了,白璧成却生出些不悦来,暗想他自己的病,如何能让车轩做主了。
“好了,不要吵了,叽叽喳喳的我头痛,”白璧成于是说,“既然到了南谯,那就顺路看看吧,看不好在意料之中,能看好也算意外之喜。”
他一声愿意去,先把陆长留高兴坏了,忙道:“太好了!我这就知会县丞,叫他们清扫驿馆,让侯爷住得舒服些。”
白璧成瞧瞧天光,等用过早饭再去看诊,总要消磨到午后,那时上路也是尴尬,入了夜又不知在哪里落脚,不如在南谯住一宿,等到明天清早启程。
算过这个账,白璧成只得同意住在南谯。陆长留欢天喜地去安排,车轩也只好去关照来欢来登做准备。
车里只剩下白璧成和含山,静默一时,含山道:“侯爷,陆大人查案子不怎么样,交朋友却是行的。”
白璧成倚在软枕上,翻着书卷道:“这话怎么说?”
“他昨日才见到您,今日便像是多年好友了,”含山感叹,“我若有他的本事,这江湖也能横着走。”
“你把江湖看的简单了。”
白璧成漫不经心说着,慢悠悠翻了一页书,却问:“你只管施针拿银子就好,却张罗着我去看诊,这是为何?”
含山被问得一愣:“我虽能施针止咳,却瞧不出侯爷的症结所在,因此想找神医看看啊。”
“就是这样啊,”白璧成一笑,“那多谢你了。”
含山眼珠一转,回过味来:“侯爷是听信了车轩的挑拨,以为我引着您去送银子吗?可我也没见过邱神医!我若是撒了谎,就罚我受天打雷劈!”
“哎!好好地发什么毒誓?”白璧成奇道,“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他慢悠悠说着话,眼睛仍旧不离开书卷,仿佛诸事无关痛痒一般。含山瞧着不爽,暗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何必荐他去看诊徒惹嫌疑,只管扎针赚银子就是!
多管闲事这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含山右手抽了左手,看着雪白手背上慢慢坟起的红印子,恼恨不已。
第10章 半仁心房
听闻清平侯来了,县里更加不敢怠慢,立即便将官驿誊空,里里外外奋力打扫。等用罢早午饭到了官驿,却见各屋摆设雅致,窗明几净,比许宅不知强过多少,实在叫人心神舒畅。
白璧成入住西跨院,有独立小院子,大开间轩敞通透,正中一间用来会客,白璧成住在左偏厅,却叫含山住在右偏厅,剩下两侧厢房让车轩他们安置。
若是没有含山,车轩便能入住右偏厅,不必同那几个猴崽挤在一起,他心里不爽,看含山已然带着点眼中钉的意味。
歇息一时,陆长留和许照过来了。寒暄几句之后,白璧成问起邱神医,许照便道:“邱神医名叫邱意浓,开着一间回春医馆,他的确是医术高超,黔州府和邻近郡县都有人来看病。”
“他在南谯行医多久了?”白璧成问。
“总有十多年了,我小时候便知道回春医馆呢。”
“既是神医,要收多少诊金?”车轩最关心此事。
“我正要说到诊金,”许照挠挠头,“邱神医认钱不认人,到了回春医馆,无论是官是民,无论有病没病,都要十两银子的诊费,就这十两也是排队价。”
“排队价?”陆长留奇道,“不排队是什么价钱?”
许照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
陆长留和含山异口同声问,许照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百两要出吗?”陆长留不乐意,“让王捕头去一趟回春医馆,请邱意浓回来问话便是!”
“若是这样,只怕他不肯说实话。”白璧成沉吟道,“总之我是要去看诊的,这一百两我来出好了。”
“侯爷!”
车轩满脸的痛不欲生,仿佛这一百两剜的是他的肉。
“车管家,侯爷的银子就算不花,那也不会给你的,”含山奇道,“你这么守财图什么?”
“哎!你少说两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