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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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约丢下含山,慌忙走到门口。门口倚着个身怀有孕的妇人,她面目浮肿,容颜憔悴,姿色十分平庸,一双眼睛紧盯着含山,幽幽道:“我说外头闹哄哄的,原是来了个下凡的天仙。”
含山听许小约叫嫂嫂,知道这位是许仁的妻子月娘,她本想拿出点热情来,但见月娘面色不豫,看着不大喜欢自己,便把舌尖上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沉默着。
“这位姑娘是跟着贵客来的,”许小约却道,“嫂嫂有孕在身,莫要多思多虑,没有好处的。”
这话听着奇怪,家里来了客人,为何要多思多虑?
含山正在疑惑,许小约又道:“贵客只管按原路返回就好,我就不陪着了。”
“许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含山忙道,“我家侯爷有咳喘症,夏日要服用姜茶镇咳,想借厨房熬煮,不知可否?”
“姜茶?这个容易,我带你去厨房就是。”
含山称谢,跟着许小约穿廊绕柱去厨房,走出去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背后生芒似的,借着转弯回眸一瞥,果然月娘仍旧站在厢房门口,只是向这边张望。
含山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怪里怪气。
许小约领着含山进厨房,她蹲下身拨旺灶火,起身拨开水缸上的木盖,舀了水倾入铁锅,又拿出老姜来洗,正忙得不亦乐乎,却听着对面传来“啪嚓”一声,紧接着月娘啊地叫了一声。
许小约被惊动,伸长脖子向外张望,含山忙道:“许姑娘,你只管去看顾令嫂,姜茶我来煮就好。”
“好,”许小约放下姜块,“那我过去瞧瞧。”
“许姑娘且慢,不知家里可有红糖?侯爷爱吃甜的,不放红糖只怕他不肯喝呢。”
“红糖自然有的。”
许小约从柜上抱下个罐子,笑问含山:“你家侯爷可是穿浅蓝衣衫的那位?”
含山回想了一下白璧成的袍衫,仿佛是极淡的蓝色。
“正是他呢。”
“他虽瘦弱些,却瞧着儒雅贵气,许照说来了位侯爷,我一猜就是他。”许小约倚着灶台说,“我再猜一猜,你家侯爷还未娶亲罢?”
白璧成有没有娶亲,这事情含山并不知道,但她不想说出来,于是笑一笑,算是回答了。
“我又猜对了?”许小约格格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想知道。”含山很配合,“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这么漂亮,站在屋里能发光一般,若是侯爷有夫人,她怎么放心让你跟着?”许小约道,“我瞧你适才披散头发衣衫凌乱,却是毫不在意的,想来素日随便惯了,看来侯爷很宠你,也没人管束你,对不对?”
虽然她想错了,含山倒也佩服她心思玲珑,她正要找些话来讲,却听对面厢房又传来一声响,像是碎了什么东西,接着月娘大声哎哟,又啊啊地呻吟着,仿佛痛不可当。
“你嫂子是怎么了?”含山忙问。
“我去看看罢。”
许小约丢下这句话,转身往西厢去了,含山接着将老姜洗净去皮,切成块丢进煮沸的水里,同着红糖熬煮。
等汤的时候,她从水缸里舀瓢水出来洗碗,谁知一瓢带起淡蓝色的小鱼,鱼儿半个指头长短,通体泛着蓝光,摇头摆尾的很有活力。
水缸里怎么有活鱼?
含山将那瓢水撇回缸里,另外舀了一瓢出来,她正忙着洗碗,便见许小约跨进厨房。
“你嫂子没事吧?”含山关心着问。
“没事,怀孕是这样的,脾性大变。”许小约边说边去淘米,“若是我哥还在,她闹得更凶。”
“孕后脾性改变,应是阴虚之兆,”含山煞有介事,“我略通些医术,不如给嫂子看一看?”
“多谢,但我嫂子最怕看诊。前几天我哥从南谯请来名医邱意浓,好歹哄着她看了,事后就吵得不可开交!”
说到这里,许小约叹了口气,忧伤道:“第二天我哥清早就出门了,结果晌午被发现……”
她说到这里卡住,举袖子揩了揩眼睛,捧着笸箩去淘米。含山想提醒她水缸里有鱼,但灶边放着两只水缸,许小约并没有揭开有鱼的那只缸,含山怕打扰她伤心,于是缄口不提。
灶上的姜汤滚了,汤色变得澄黄,含山盛出来找托盘捧着,沿穿廊往正厅去。
厅里,陆长留与白璧成坐上座,许老汉和许照陪着,四人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含山捧了汤一步跨进来,倒把众人惊了惊。
她恢复女儿打扮,浅蓝小衫配着水青六幅裙,堆云髻上光素无饰,只在耳垂上缀两只细金圈。即便寒素,她依旧美到惊人,光洁雪亮的肌肤,婀娜有致的身材,配着远山眉、秋水目、红樱唇,仿佛姑射仙人下了凡间。
车轩心里念一声佛,暗想:“这美人儿巴巴地凑上来,只怕没安着好心,要缠着侯爷不放了。”
含山哪晓得他的心思,捧了姜茶走到白璧成身侧,提汤匙搅凉些送上:“侯爷,夏夜饮姜平中顺气,您喝一碗罢。”
“夏夜饮姜?”陆长留听着发笑,“这位姑娘,我听说夜里饮姜赛砒霜,吃姜绝不能在晚上,你如何此时让侯爷喝姜汤?”
“陆大人此言差矣,生姜性温,能温胃止呕,又能解表散寒,民间更有冬吃萝卜夏吃姜的说法,何来夜饮姜赛砒霜?”
“这……,哈哈,我并不通医术,也只是听说的,姑娘莫怪。”陆长留拱拱手,又向白璧成笑道,“侯爷恕罪则个,原是下官乱说,不知侯爷有夏夜饮姜的习惯。”
“不妨事。”
白璧成接过汤碗,犹豫着搁在一旁,却问许照道:“许典史,你刚刚说到哪里了,是谁最先在河里发现许仁?”
含山盯了一眼被搁置的姜茶,她想提醒白璧成,饮姜汤对他的病有好处,转念一想又罢了。
该她做的事做到了,喝不喝的,那是白璧成的事。

第4章 谁是奸夫
眼见白璧成对案情感兴趣,陆长留却笑道:“侯爷,这些尸体呀,溺亡呀,说起来都是脏事,只怕扰了侯爷的清静。”
“我左右无事,坐着也是无聊,就当个故事听听,”白璧成道,“难道陆司狱嫌我碍事了?”
“不敢!不敢!”陆长留忙道,“只是我爹爹教导,白侯奉圣旨在黔州休养,绝不能轻易打搅。”
他提到父亲,白璧成修眉轻挑:“不知令尊是朝中哪位大人?”
“家父名讳,上陆下峭。”陆长留拱拱手。
“原来是兵部尚书陆大人的公子,”白璧成流露些许惊异,“失敬,失敬!只是陆公子本该有大好前途,为何跑到黔州来作司狱?”
陆长留最喜欢被问此事,此时清了嗓子朗声道:“下官在刑狱上很有心得,因而考入大理寺任职,也许表现尚可,上月初被放到黔州历练。”
“原来陆司狱是大理寺的外任,”白璧成听出他的炫耀,“看你年纪轻轻,不想已是刑狱高手,着实厉害!听说外任不过一年半载,之后还是要回大理寺的。”
“是要回去的。”陆长留既得意又羞涩,“下官到黔州之后,多次拜见侯爷,但您府上说,您进京看病去了。”
“不过是咳喘症,皇上挂念,命我进京看病,我便奉旨去了。”白璧成笑道,“不想叫陆司狱白跑了几趟,惭愧,惭愧。”
陆长留六品小官,拜到侯府白璧成也不会见,但他若自称陆峭之子,白璧成是要给三分薄面。这里头一段人情,只怕含山都能听懂,然而陆长留却愣头青似的信以为真,兴高采烈道:“看来我与侯爷很是有缘,终于在松林坡遇上了!侯爷有所不知,我对您十分景仰,今日能够相见,实在高兴极了!”
瞧他兴奋到“下官”也换成“我”了,含山忍不住嘲讽:“侯爷,许典史,你们快讲讲案子吧,我现在不只想听故事,也想一睹陆大人的刑狱风采呢!”
她衣着寒素,又跟着白璧成送茶送姜汤,陆长留和许照都当她是白璧成的贴身美婢,听她公然插话案情,不由怔了怔。
白璧成亦有觉察,打着圆场道:“许典史,咱们接着说下去罢,许仁溺死在林前河里,是谁先发现的?”
他发话了,许照只得回忆起来。
“这说起来,是卑职最先发现尸体的。事发前一天,卑职在县里的回春医馆撞见许仁,他拦着我,说三婶的失踪案有了眉目,要我跟他回家去看看。当时我另有公务,便同他约好第二天去松林坡。等到第二日点了卯,我带了个捕快骑马过来,天实在太热,进林子到了林前河,我们就想着洗把脸舒爽一下,结果,看见一个人泡在水里。”
“是许仁吗?”陆长留问。
“我们把人捞出来一看,正是许仁!他当时已经没气了,之后卑职让捕回去报信,自己守在河边现场。”
“你发现许仁时,他是在河边,还是在河中间?”白璧成问。
“回侯爷的话,许仁靠近岸边,但整个人浸在水里,并不是只有头部或半截身子浸在河里。”
“那么你守在河边,有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线索,比如脚印,或者拖拽尸体的痕迹,”白璧成又道,“黔州一带连日晴朗,没有雨水破坏,现场应该留有痕迹。”
“此事我已经问过许照了,”陆长留抢过话道,“林前河四周只找到一串足印,经过比对,那是许仁自己的靴子!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白璧成想了想,又问:“可有仵作验尸?”
“县里的仵作验过,”陆长留道,“我也看过尸格,许仁两手张开,双眼未闭,肚皮发胀,口眼耳鼻里有水,应当是失足溺亡。”
“若是活人落水,的确有两手张开双眼不闭的形状,”白璧成道,“若是被谋杀后投尸入水,尸身会泛黄,肚皮不涨水,眼耳口鼻没有出水,手指缝里也没有河中的泥沙。”
“侯爷,您竟然懂得这些!”陆长留惊讶,“侯爷之前不是在……,啊,那个,怎会对刑狱之事感兴趣呢?”
他及时刹住话,不敢触及白璧成的过往,白璧成也不在意,道:“我只知道些皮毛,不能和陆司狱相比的。”
“哈哈,我猜也是!”陆长留倒也不谦虚,“不过侯爷清静养生,能知晓皮毛属实厉害,不像我们这些粗人,成天在殓尸房进进出出。”
听到这里,含山由不得仔细瞅瞅陆长留,暗想陆峭如何生了这么个儿子,像只花翎大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咯咯乱叫。
“侯爷适才说得在理,河边无第二人痕迹,验尸又确系落水淹死,”许照接上话头,“县里据此论定,判许仁失足溺亡!”
一语方罢,木头般坐在一隅的许老汉腾地站起身来,怒冲冲道:“我儿不是失足溺亡!他自小在松林坡长大,对林前河熟悉至极,无风无雨的大白天,他为何会溺在河里?”
“也许是天气炎热,”陆长留猜测,“许仁想要下河洗澡,结果发生了意外……”
“谁下河洗澡会衣衫整洁?总要把衣履脱在一边才对!”
许老汉一句话,把陆长留堵得嗔目结舌,许照只得尴尬劝道: “陆大人,我三叔脾气急,他没有恶意。”
“许老爹也有道理,”白璧成接过话来,“许仁一个成年男子,在晴朗白日,如何能溺死在自家门前的小河里?这有点说不通。”
自从儿子溺死,南谯县总是说与谋杀无关,许老汉却死活不信,这终于遇到替自己说话的人,他激动的伏地磕了三个头,放声哭了起来:“侯爷!青天大老爷!容小老儿禀告!我儿绝不是失足溺亡,他是被谋害了性命,凶手就是我儿媳月娘和她的奸夫!”
“许老汉,你口口声声说奸夫杀人,那么本官问你一句,月娘的奸夫是谁?”陆长留问道
“这,这……,我,我……”
许老汉急得满口呢喃,只是答不出谁是奸夫。陆长留将两手一拍:“这不是结了!月娘既没有奸夫,又何来奸夫杀人?”
“你怎知月娘没有奸夫?”许老汉通红着脸挣出一句,“难道你日日跟着月娘,知晓她一举一动?”
“许老汉,你这就不讲理了……”
陆长留还要再说,却被白璧成拉了一把。
“许老爹,”他柔声道,“你莫要着急,我问你几件事,你说与我听可好?”
“好!青天大老爷请讲!”
“第一件,林前河深是不深?”
“最深处堪堪没顶!但若靠近岸边,那也不过只没到腰胸!要说我儿自小水性熟练,如何能在河边溺亡?”
“我再问第二件,月娘有奸夫是尽人皆知,还是只有你认为?”
许老汉的理直气壮松了劲,咕噜了一句:“只有我认为。”
“你既然认定,肯定是有原因,不如说出来听一听。”
之前县里来问事,今晚陆长留来问事,都是一味驳回许老汉的“奸夫”论,急得他语无伦次,话也说不清楚。现下白璧成一句句说到许老汉心坎里,倒帮他梳理了话头,叫他能讲清楚来龙去脉。
“月娘不爱说话不爱出门,看着很老实,原本我也没往这方面想,可是就在我儿子出事前一天,南谯县里的邱神医来给月娘看诊,他走之后,我儿子就气疯了,他同我讲,月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这些事之前没听许老汉提过,他这时候说出来,陆长留和许照都愣住了,厅里静极了。
“我当时劝说仁儿,说邱意浓再神,也只能诊出是否有孕,如何能诊出孩子是谁的?可是许仁一口咬定,说邱意浓医术如神,他就是能诊出来,月娘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许老汉哀叹,“那天晚上,他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小约去劝开的,小约还到我屋里来安慰我,说夫妻吵架是小事,到第二日就能和好。”
“你相信了?”含山问。
“我当然信了!我那晚还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听见开大门的声音,便起身查看,正看见我儿出门的背影。”他说着悲从中来,“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儿!”
“你确定看见的是许仁吗?”白璧成问。
“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头,但他穿的是仁儿的衣裳,那背影也,也,也一样!”许老爹跌足道,“谁知等到晌午时分,许照忽然闯到家里来,说许仁溺在林前河里了!”
“许仁清晨出门,晌午被许典史发现尸体,他在水里泡了大半日竟无人发现?难道没有别人进出松林坡吗?”白璧成好奇。
“侯爷有所不知,松林坡这一片平日没人来,”许照道,“许家村后另有一条小河,村民洗衣洗菜也不用林前河。”
“我们适才误入许家村,天都黑了,还有许多人在外纳凉,”含山不理解,“这么个热闹的村子,又离得这样近,为何不会有人进出松林坡呢?”
“这……”许照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外头都在传,说许宅风水不好,弄得一代不如一代,甚至有歌谣传唱,松林坡里建许宅,克生克死克后代。就这样,没人愿意往这边来。”
他虽说得小声,但许老汉也该听见大概,出乎意料,许老汉并没有生气反驳,却是麻木着一张脸,仿佛也认同歌谣所唱。
“许老汉!”陆长留忽然想起什么,“你何时开始怀疑月娘有奸夫?不会是在你儿子死后吧!”
“正是这样!直到我儿子死了,我才逐渐醒过味来,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许仁是被人谋害的,就因为月娘肚子里的孩子!想是我儿要揭穿奸夫淫妇的嘴脸,因而叫他们害怕了,这才把我儿害了!”
“你说有奸夫,总要有线索,”陆长留无奈道,“你有吗?”
“有啊!”许老爹又激动起来,“大约半个月前,我家里便出了许多古怪事,吃剩的馒头饭菜忽然没了,随手搁在厨房的小铜板也不翼而飞,还有我的寝衣,一套七成新的衫裤,洗了晾在院子里,转眼便找不到了!”
“剩饭?铜板?寝衣?”陆长留听得一愣一愣,“谁家的奸夫在意这些东西?”
“这就是顺手牵羊!”许老汉愤怒道,“奸夫来我家里与月娘私会,吃了我家的饭,拿了我家的衣,顺手摸走厨房的小铜板!就因为是些小东西,才叫我一直忽略了!可是这能说明,我家是进外人了!”
“许老爹,陆大人的意思您没有明白,”白璧成缓声劝道,“女子若与人通奸,总要有些蛛丝马迹或是风言风语,您说的家里进了外人,这外人或许是奸夫,但谁是奸夫呢?总要有个对象。”
一问到奸夫可能是谁,许老汉便讷口无言,眼见白璧成也不帮他,他恼火着呛声道:“奸夫本该由你们官府去查,为何反来问我?或者你们将月娘捉去,打她百八十棍子,逼她说出来便是!”
“月娘身怀有孕,如何经得起百八十棍子?”含山听不下去,“若是没有奸夫这回事,月娘怀的是你许家骨血,这一通棍子打下去,哪里还有孩子在?”
她说得在理,可她是个女子,许老汉根本不瞧她一眼,只是哼了一声,梗着脖子不说话。
正在僵着,门口人影微闪,许小约一步跨了进来,道:“爹爹,饭已经熟了,请各位贵客先用饭罢!”

第5章 后山之泉
许家平日吃饭只在厨房将就,今日来了客人,于是搬了两张桌子搁在院中,一轮皓月当空,四下里被月光照耀,像涂了银霜一般。
白璧成站在廊下,望着如霜月色出神,含山悄悄走到他身后,用他的视角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特别。
“侯爷,先吃饭吧,”她说,“您这个病不能吃太饱,却也饿不得。”
白璧成恍然回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迈步下阶。
这顿晚餐十分简朴,虽有七碗八碟,却都是农家瓜菜,只有一个勉强算得肉菜,是青蒜炒腊肉。
白璧成胃口虚弱,用了两筷便搁下了,车轩忙了一天饿坏了,恨不能把圆胖脸埋进碗去吃。许小约见白璧成不吃了,不由问道:“侯爷,这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饭菜甚好,是我有些累了。”白璧成道,“你们慢用。”
他说罢起身要走,车轩见了,慌慌张张往嘴里扒饭,含山却跟着站起道:“车管家慢慢吃罢,我陪着就行。”
车轩嘴里塞满饭,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急得差些被呛死。白璧成便向他肩上一按,温声道:“你慢慢吃,不着急。”
不等车轩回答,他已抽身往二进院走去,含山紧跟在后面,白璧成便道:“也不知今晚的住处如何了。”
含山何等聪明,听了便回身唤道:“许典史,许典史!”
许照见她站在白璧成身侧叫唤,只当是白璧成召唤,连忙放下碗筷跑过来,含山便笑问:“许典史,侯爷今晚的下处可收拾好了?侯爷累了,想歇一歇呢。”
“已经收拾好了,”许照忙说,“侯爷这边请。”
他当先带路,一步跨到二进院去,白璧成这才望望含山,道:“挺机灵的,也会办事。”
“这点小事算什么?”含山不以为然,“清平侯府想必能人极多,比我机灵会办事的可也多了去。”
白璧成不置可否,举步而去,含山巴巴地跟在后面,两人直穿过二进院,从角门进了三进院。这一进果然如许老汉所说,长久不进人,满院里杂草丛生。
三进正厅的左右偏厅拨给白璧成和陆长留,另收拾了两间厢房,一间给车轩和王捕头,另一间阔大的铺了一溜厚实稻草,让来欢来桃并着衙役车夫居住。
白璧成跨进左偏厅瞧瞧,空气里还飘着灰尘气味,但地面和墙壁已经刷洗干净,一张有些年头的拔步床靠墙摆着,床帷都被剥去,光秃秃得像只被拔掉尾翎的锦鸡。
“床帷容易积灰,不好打扫,所以剥掉了,”许照道,“侯爷多多包涵。”
白璧成微微颔首,环顾四周,却问:“含山住哪里?”
许照愣了愣,瞥一眼含山道:“这位姑娘?她难道不是,伺候着侯爷……”
他把含山当作贴身侍婢,王公贵族大多有这样的侍婢,白天不离左右,晚上也要陪睡在卧房里。含山当然不是侍婢,白璧成于是道:“许典史,还是要给她安排一间卧房。”
“这个……,”许照挠头,“许家虽大,打扫出的屋子却不多,实在是誊不出屋子来了。”
“我听含山讲,许姑娘独自住一间,”白璧成提议,“不知能否让含山同她挤一挤,只过这一夜。”
“小约妹子的确独住一间,但是……,”许照支吾半天,还是说了实话,“但是她刚刚关照我,说不想和客人住一间屋,说她不习惯,夜里睡不好。”
白璧成没想到许小约会拒绝,他一时间倒不好说什么。含山却道:“不用麻烦许姑娘了,我夜里要照看侯爷,就住这间挺好。”
“既是如此,烦请许典史找张凉榻或者竹床来,”白璧成做最后坚持,“让含山独睡一榻也是好的。”
“这却是有的!”许照立即道,“隔壁给陆公子准备的屋里就有一张凉榻,侯爷稍等,我叫他们弄干净了抬进来。”
他说着匆匆而去,屋里只余下白璧成和含山,一灯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硕大而飘摇。
“适才你若肯坚持,我再帮着说说话,幸许能叫许小约改了主意。”白璧成道,“你我相识未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难道不怕?”
“同侯爷一间屋我有什么好怕的?”含山奇道,“同许小约一间屋我才怕呢!”
“哦?这是为何?”
“这家里可是出了人命案的!说不定还是两起!”含山夸张着伸出两根手指,“侯爷可知谁是凶手?万一许小约是凶手呢?”
“哪有两起命案?”白璧成先是无奈,继而恍然,“啊,你是说许老汉失踪的老妻!”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是在这幽僻的山林古宅里,”含山继续渲染,“说不定就是在这里杀了,然而随手便埋了!”
她说着两手箕张,作势向前一扑,烛火摇动,倒替她烘托了一些气氛。白璧成略退两步,道:“无论如何,许小约弱质纤纤,凶手绝不会是她。”
“侯爷如何能断定?”
“许仁溺亡在林前河,四周没有第二人的踪迹,若是被谋害,唯一的可能就是杀掉许仁后再背着他走到河边抛尸,”白璧成分析,“许小约一个女子,她背不动许仁的,更别说从许宅背到林前河。”
“抛尸?”含山不解,“但你们刚刚议论验尸结论,侯爷明明说许仁是自己溺亡的。”
“溺亡也不一定是在林前河,”白璧成慢悠悠道,“也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溺亡了,再搬到林前河里。”
他说着咦了一声,道:“这里有扇窗户。”
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岁的拔步床之侧,的确有一扇窗户。白璧成走到窗边,发现它没有被钉死,窗棂洁净无尘,应该是被打扫过了。
他伸手推开窗,窗外是许宅的后园,园子早已废弃多年,杂草和无人打理的花木在月色里胡乱纠缠,满园都是虫子疯狂鸣叫,不远处仍有一架木制亭子,朽得只剩下几根柱子。
“侯爷,”含山却在他身后唤道,“刚刚那碗姜茶,你为何不饮?”
白璧成略略沉吟,回转身道:“我认为陆长留说得不错,夜里饮姜赛砒霜啊。”
“对别人或许是这样,对侯爷却不然,”含山认真解说,“侯爷的咳喘症是不是总在日落之后发作?”
白璧成想了想:“你这么一说,仿佛是的。”
“太阳下山便发咳症,是寒气伤了底子,生姜性温且拔寒,入夜饮姜对别人或许生燥,对您却是正好。”
白璧成闻言怔了怔,脱口道:“太医院是讲过,我久在苦寒之地,被寒气伤了身子。”
“您瞧,我说的是不是?”含山笑道,“或者侯爷不饮姜茶,是不相信我,怕我害您?”
白璧成抿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一个闲散侯爷,没有半分权势,谁会惦记着害我?害了我有什么好处?”
“既是如此,那么我将姜茶温一温,侯爷把它喝了吧。”含山劝道,“日落后饮一杯姜茶,对侯爷颇有助益。”
白璧成起初不饮姜茶,一来是听说过夜吃姜赛砒霜的说法,二来也的确不大相信含山,此时把话说开了,自己倒也心思清明。他这条命总之不在自己手里,早些晚些都一样,至于含山,她要害他,也不必跟到许宅来,那套银针沾着点毒,诸事都能齐备。
“好,我听你的,”他笑一笑,“你去端来吧。”
含山答应着出来,走到三进院子里,迎面看见那轮硕圆的银月,心里不由毛毛地发痒。
“为什么要叫他喝姜茶?”她问自己,“他喝不喝又与我何干?管闲事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这么想着走了两步,她又自我开解:“算了,好容易找到一个有银子的靠山,他活得久些,我也靠得久些,总比天天愁着赚钱要好!”
这念头正触着她的心思,叫她叹着气与自我和解了,适才煮好的姜茶早被泼掉了,说温一温是托词,她要再去煮一碗。
她走到一进院,只见人都散了,只剩下月娘和许小约在吃饭,月娘坐在桌边,小约立在一侧,月色融融,两人有说有笑很是融洽。
含山不欲打扰,但她们还是发现了她,月娘笑着的脸很快挂了下来,低头吃饭不语,许小约却冲含山笑道:“贵客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煮一碗姜茶,刚刚那碗凉了,被泼掉了。”
“这有何难,姑娘跟我来罢。”
许小约很殷勤,丢下月娘领着含山进厨房。灶上坐着黑色陶瓮,煮了一瓮沸水,含山想到水缸里的蓝色小鱼,犹豫了一下问:“这水是哪里的水?从林外小河里打的吗?”
“谁吃那里的水,脏死了!林前河水是山上流下的雨水,只能用来洗衣洒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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