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几乎是一字不差还原了贺岁安说过的话。
贺岁安听得垂下眼。
“好,我等你,贺岁安。可你也要记住了,不要骗我,我们那里的人是容不得背叛的。”祁不砚曾经也跟贺岁安说过后半句话。
他们苗疆天水寨的人都是容不得背叛的,背叛者当死。
祁不砚想一直养贺岁安。
不想杀了她。
祁不砚弯下腰,贺岁安抬了抬眼帘,他们呼吸缓缓地交错。
他似温柔至极地捻起她的碎发:“贺岁安,答应我,永远不要背叛我,好不好……”
可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 又当如何。
祁不砚捻着贺岁安的碎发的手指渐渐地收紧,到快要扯疼她的前一刻,他松了手。
属于她的发香留存于指间。
他五指收拢。
贺岁安眼神没有闪躲,与祁不砚对视着, 毫不犹豫给出了和以前同样的答案:“我不会的, 我不会背叛你, 永远不会背叛你。”
因为祁不砚也永远不会背叛她, 他既对她如此, 贺岁安亦会对祁不砚如此的,所以她并未迟疑, 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贺岁安咬字很清晰, 声音足以令站在她身边的人听见。
祁不砚眼睫一颤。
有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随即, 他笑起来, 唇红齿白得如妖物般艳丽:“好。”
他们朝前走,离拍卖行的高楼越来越远。拍卖玉玦前,他们不用再做什么, 也不用再去见落颜公主, 贺岁安想在长安随处走走。
她今天冷不丁地有了沈见鹤被红蛇咬死的片段记忆,若一整天都待在安静的客栈房间里,会乱想的,贺岁安不希望那样。
等心情平复好才是最佳的思考状态, 她会尽快平复心情的。
在此前,少思考为妙。
贺岁安拉着祁不砚往长安闹市走, 二人身上的银饰齐晃动。
还没等他们走到闹市,苏央的贴身侍卫钟幻凭空出现。他仍是一张木头脸, 一板一眼道:“我家郡主有请,请你们随我过去。”
苏央在长安见他们的第一面便说过会再找他们谈燕王墓、长生蛊的事, 贺岁安是记得的。
她此刻又没事要办,正得空,同意跟着钟幻去见苏央。
祁不砚随行。
怕隔墙有耳,苏央见他们的地点在她购置的那处院子,没选在外面的酒楼、茶馆。
钟幻带他们绕过几街几巷,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苏央的院子在长安城偏僻的街巷里,很符合她为人低调,行事不张扬的风格。
大门很朴素,门板还掉漆了,确实很不容易引人注意。
贼恐怕也不会进去偷东西。
贺岁安、祁不砚站在大门前,钟幻过去叩门,两下轻的,三下重的,再一下轻的。
门的对面传出脚步声、开锁声,在宅院里的钟空往里拉开门,陈旧的门发出“嘎吱”音。
钟幻让他们先行。
贺岁安抬步走进宅院。
看宅院外面是很破旧,但里面却分外清幽雅致,地面铺设一道道青石板,青石道两侧种着些花草,院中有一棵槐树遮阴。
槐树下,苏央坐在木凳上,手搭在石桌上轻敲。
“苏姐姐。”
贺岁安一走近就叫她了。
苏央抬首,因近日调查之事憔悴了不少,同贺岁安寒暄没几句便直奔主题:“你们对燕王墓、长生蛊了解多少?可否告知我?”
在风铃镇夜探燕王墓的时候,贺岁安始终是跟祁不砚一起行动的,他经历过的事,她也经历过,他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燕王墓、长生蛊不涉及祁不砚来长安要做的事,可以说的。
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只除了一件事没说。
燕王的妻子荷华体内有长生蛊,还活着,就住在风铃镇里。
她既已忘却前尘,何必再将人拉入漩涡中,而且荷华是否活着应该对苏央要查的事没太大的关系,这是贺岁安不说的原因。
燕王燕无衡还有一个姐姐尚活着,她倒是和苏央说了。
燕落絮被戴面具的男子救走,至今都不知去了何处,也许跟苏央来长安调查的事有牵连。
苏央曾从她父亲苏睿林口中得知过燕落絮的存在,她没想到的是,贺岁安他们会在燕王墓中亲眼见过此人,还与燕落絮交过手。
燕王墓自毁机关启动时,苏睿林以为燕落絮葬身于墓中了。
导致苏央也是这么以为的。
听贺岁安说燕落絮被人救走后,苏央眉心直跳。
她没死?
苏央揉着眉心,也不瞒他们了,摊开来说:“我此番前来长安,是发现有人想效仿数百年的燕王,炼长生蛊,意图得到长生。”
她目光坚定道:“炼长生蛊之法极阴毒,最重要的是此事乃因风铃镇的燕王墓而起,身为风铃镇的郡主,我有责任阻止。”
苏家人世世代代的职责便是守护燕王墓的秘密。
偏偏苏睿林一时心软,放任燕王的姐姐燕落絮进墓里胡来,险些让燕王墓暴露在世人眼前。
虽说苏睿林最后冒着对已逝燕王的大不韪,启动了燕王墓的自毁机关,使他尸身无存,但总算没让燕王墓彻底暴露在世人眼前。
不过还是被一些人知道了。
否则,也不会有人想炼长生蛊,更不会有人在自毁机关启动时,冒险进墓里救走燕落絮。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实在为他们苏家人的失职,苏睿林年纪大了,苏央主动接过这个担子,挽回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影响。
好在她查了半月,有所收获,总不愧对于自己做出的努力。
苏央今天没像刚在长安遇见贺岁安、祁不砚的当天对他们有保留的原因是,她已确认了他们知道的事不算少,干脆直说。
说不定他们到时还能给她一些启发,苏央是如此想的。
贺岁安了然。
难怪苏央会来长安。
燕落絮会不会被人救来长安?贺岁安隐约有这种感觉,如果她是长安那个想炼长生蛊的人,必会找一个熟悉长生蛊的人放身边。
而体内有长生蛊的燕落絮是最好人选,她是靠体内的长生蛊活了数百年的人,记得所有事。
更不像荷华那样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有长生蛊。
荷华仅是知道自己和他人不一样,她还一直疑惑自己为什么能长生不老、不死,活那么久。
有些蛊只能用一次,或者会随着宿主死而死,长生蛊离开宿主也不会死,可以重复使用,这是贺岁安从祁不砚身上得知的。
想要得到长生蛊的人其实可以杀掉体内有长生蛊的燕落絮。
取其蛊,得其长生。
那人却没这样做,应该是想令对自己重要的人也长生。
一只长生蛊不能分开来用的,想令对自己重要的那些人也长生,唯有炼多几只长生蛊,对长生蛊有一定了解的燕落絮就是希望。
贺岁安说出自己猜想:“那燕王的姐姐可能在长安。”
祁不砚没掺和。
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弄着贺岁安发梢的银饰小铃铛。
苏央点头。
“我也在想她会不会被人救来了长安,对方应是想从她口中得知有关长生蛊的事,”她道,“我查到的线索都直指长安。”
贺岁安大致了解来龙去脉。
她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只道:“苏姐姐,日后小心行事。”
救走燕落絮的戴面具男子武功不差,在古墓时还能躲开祁不砚的天蚕丝,不容小觑。苏央调查时遇到他,指不定会有危险。
提醒一下对方也好。
还有,贺岁安今天来不是为了日后要助苏央查长生蛊,是想说出知道的事,尽所能给苏央解惑,毕竟她还要和祁不砚查水玉玦。
他们来长安的目的是找到祁不砚要的千年红玉,贺岁安会把找千年红玉放在首位,关于他人之事,她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像说出自己所知的事等等,贺岁安是能做到的。
苏央没忽视贺岁安的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的。”
苏央是想过请他们相助。
后来仔细想想,祁不砚会带贺岁安来长安,定也有非得办的事,难道要对方丢弃自己的事来帮她?不可能,祁不砚也不会。
祁不砚只会和他人做交易,她手里并无他想要的东西,也不太可能会成为他的交易对象。
通过贺岁安去打动他?
行不通,贺岁安也不像会干涉祁不砚做事的人。
苏央便没开这个口了。
再说了,自己的事,自己办更为妥当,燕王墓的长生蛊秘密本来就是由苏家人守护的,苏央身为苏家人,有职责阻止此事。
他们可没有。
简单问几个问题还是可以的,苏央看向祁不砚:“祁公子,你可知炼长生蛊的具体方法?”
苏家人对长生蛊也不甚了解,只知此蛊需要的牺牲极大,需要以他人之命为引,以牺牲他人来成就自己,是至阴毒之法。
若能知道炼长生蛊的具体方法,可以从这方面出发去调查。
想炼长生蛊的人肯定会去搜寻炼蛊所需的东西。
苏央问祁不砚问题时,他正望着槐树上的两只野虫,一只野虫将另一只野虫囫囵吞掉了。
少年站起来,将那只吞掉同伴的野虫抓住:“不知。”
毒的虫,他喜欢。
“除了燕王墓的那个燕王在数百年前炼成过两只长生蛊外,不再有人炼成过,就连长生蛊的相关记载也极少,知道的人不多。”
野虫是黑色的。
它外壳乌黑发亮,有红色的斑点,六条腿,有双翅膀,许是刚吃掉同伴,太撑了,野虫反应略迟钝,没飞走,被祁不砚抓住了。
他的手指很好看,节节分明,骨肉匀称,恰到好处,比用玉雕刻出来的还要好看,却抓住一只形状偏可怖、狰狞的野虫。
野虫想张嘴咬人,但祁不砚捏虫有一套技巧,不会被咬到。
倒不是怕它毒性强。
而是他不想被这只野虫咬。
贺岁安扫了一眼祁不砚手里的野虫,想悄悄地挪一下木凳,却被祁不砚轻按住肩,他掌心宽大,能轻松地包裹住她的肩头。
他的温度仿佛能穿透贺岁安上身的那件薄纱外衫,她被烫得一激灵,却没怎么敢表现出来。
祁不砚已经扔掉野虫了。
随手抓虫蛇是祁不砚从小养成的习惯,一看到一只够毒的野虫便下手去抓了,他用来按住贺岁安的那只手不是抓野虫的。
刚刚,祁不砚余光扫见贺岁安偷偷挪木凳的小动作,就知道是为什么,是怕他抓住的那只野虫,他回过神,野虫被自己扔掉了。
贺岁安也发现祁不砚手里没野虫了,是飞走了?
那就好。
她这才没继续挪木凳。
祁不砚喜欢毒虫的事,贺岁安早就知道了,这是他的习惯、爱好,她不会要求祁不砚不要再碰毒虫,却防不住怕虫蛇之心。
所以贺岁安每次都会不受控制地稍微离开一点。
祁不砚坐回了原位。
她提起石桌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温茶水,祁不砚每次碰完虫蛇都要洗手的,不知是他是炼蛊人之中的爱干净,还是有别的原因。
祁不砚用她倒的那一杯茶水清洗捏过野虫的手。
贺岁安又给他一张帕子。
苏央没留意野虫的事,听完他们说的话后,提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刷地勾画几下,将一些线索串联起来,今天还是有不少收获的。
至少知道燕落絮还活着,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苏央日后的调查方向可以随之稍作改变。
“谢谢。”她对他们道。
苏央很感谢他们愿意过来,愿意对她讲那么多。
天色不早了。
不知不觉已日落西山,霞光染红半边苍穹,赤朱丹彤。苏央叠好纸,亲自送他们出去,钟幻、钟空对她寸步不离,也跟送他们。
偏僻街巷少人走动,贺岁安能听见属于他们的脚步声。
苏央本想送他们回到客栈的,却听贺岁安说他们还没准备回客栈,唯有作罢,只将人送到巷子口,没过问他们要去何处。
走出这条巷子口,再走一刻钟,可见宽阔、昌盛的长安大街,百姓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
贺岁安不回客栈,是打算用完晚膳再回客栈的。
客栈的房钱贵,饭菜也贵。
一顿简单的饭也要一两银子,到街上吃只需要花几十文钱就可以了,贺岁安当然选择到客栈外吃,可供选择的食物还更多。
贺岁安转头想问祁不砚要吃什么,她去买,侧街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奏乐声。
是新郎官迎亲。
成婚当日的傍晚,新郎官会骑马携着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游街,到晚上再拜堂成婚,贺岁安还挺想看的,踮起脚看向侧街。
长安百姓也喜欢看迎亲,不过须臾便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贺岁安长得不高,踮起脚也不够那些人高,她往上跳一下,刚看到迎亲队伍又掉了下来。
站在贺岁安旁边的一个小孩也想看新郎官迎亲,他父亲将他扛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往侧街看,小孩开心地嘻嘻笑。
小孩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蹦跳的贺岁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是被小孩取笑了?
贺岁安恨不得长高一个头。
祁不砚忽地曲膝在她面前蹲下,贺岁安懵懵的。
见她不动,祁不砚学别人那般将她轻松地扛起来,贺岁安失控叫一声,幸好周围敲锣打鼓声响,没人听见她那声急促的叫声。
就这样,贺岁安坐到了祁不砚的肩上,腿间下意识地夹紧他的后颈,两条腿垂在他身前。
贺岁安呆住几秒。
当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后,她迅速地垂下脑袋,怕被人瞧见,面红耳赤,小声道:“快把我放下去,我又不是小孩了。”
“你不是想看?”祁不砚没把贺岁安放下去,“这件事又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关系?”
在祁不砚眼里,小孩和大人之间也是没区别的。
她词穷:“我……”
街道两侧都有人,他们站在人群后面,这边街的人很少会回头看他们,但对面街那些围观迎亲队伍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事已至此,贺岁安厚着脸皮不动了,不上来都上来了,还被人瞧见了,多在上面待一会儿的差别也不大,反正她要看到新娘子。
她想看的只有新娘子。
随着迎亲队伍不断前进,不少百姓也跟着挪动。
迎亲队伍在一座府邸的门前停下,花轿的红帘子被人掀开,新娘子手握一把合欢扇走出来。
坐在祁不砚肩头的贺岁安赶紧朝花轿看过去,生怕错过了。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裙裾拖过铺在地上的红布,眉若远黛,唇若施丹,妆容浓淡适中,很适合大喜日子,脸有掩饰不住的笑。
新郎官一袭锦绣婚袍,头戴银冠,面容俊秀,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身姿挺拔,他牵过红绸,和新娘子一同步入府邸大门。
檀郎谢女。
贺岁安看完后想到这个词。
只有受邀进主人府邸的客人方能看到成婚礼,有百姓可惜没能亲眼见证这对才子佳人拜堂成亲。
而贺岁安看到貌美的新娘子就满足了,其他的都是浮云。她左手碰碰祁不砚,右手捂住叫个不停的肚子:“可以放我下来了。”
祁不砚将她放了下来。
少女粉色裙裾翻滚几下,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弯腰将贺岁安放下来时,双手需要暂时握住她的小腿,不让她朝后翻去。她的小腿很纤细,好像能一手掌握,放掌心玩。
一落地,贺岁安就站稳了。
见过贺岁安坐在祁不砚肩上的一些百姓向他们投来一瞥,像是在惊叹他们的举止奔放大胆。
贺岁安一想起自己刚刚坐在祁不砚的肩上就脸颊发烫,她的腿抵到了他脖颈,贴得很牢,尽管隔着裙子和他的长发也还是别扭。
她没再提此事:“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
祁不砚回头看了一眼张灯结彩,贴满双喜红帖,门庭若市的那座府邸,他知道这叫成婚。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见过一两次苗疆天水寨人成婚,尽管成婚装扮和步骤略有差异,但大致相似——一男一女在众人拥簇下,携手共进屋内行礼。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进行这项礼节,祁不砚并不理解,他们做了成婚这件事便会有所不同了?
贺岁安不知道祁不砚在想什么,她饿到腿软了。
他们去了白天没去成的闹市,晚上闹市比白天更为热闹,人潮涌动,叫卖声、欢笑声交织。
街上摆出来的商品琳琅满目,悬挂在半空的一排又一排灯笼亮起,形成无数道璀璨的光,投射下来映照着在街上行走的人。
贺岁安和祁不砚置身其中。
她买一袋桂花糕来填肚子,又买两串冰糖葫芦。
今晚,贺岁安想吃街上的小吃,不吃寻常饭菜,递了一块桂花糕给祁不砚:“尝这个。”
祁不砚薄唇微动,咬下一口桂花糕,甜而不腻,贺岁安再塞一串冰糖葫芦给他,自己张嘴咬下最上面的那一颗圆大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撑鼓了她的脸颊。
贺岁安慢慢地嚼着。
“砰”一声,有源源不断的烟花飞升到长安上空绽放,一部分行人驻足观看烟花。
有些长安当地百姓知道这是在今天成婚的大户人家派人放的烟花,是特地用来庆祝成婚。
他们艳羡了两句。
站他们身边的贺岁安、祁不砚听见了,贺岁安一边仰头欣赏五颜六色的烟花,一边吃东西。
祁不砚忽问道:“男女间成婚便会有所不同?”
“肯定有所不同啊。”
贺岁安还在仰头看烟花,他歪头看她:“哪里不同。”
“怎么说呢。”贺岁安冥思苦想道,“成婚会改变男女双方的关系,算是关系更进一步?”她知道含义,但很难用话解释。
祁不砚眨了下眼,指腹摩挲过冰糖葫芦的竹签:“成婚会改变男女双方的关系……他们为何会想通过成婚来改变双方的关系。”
贺岁安被问倒了。
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不过问这种问题是祁不砚,又显得很正常,他又不是没问过其他惊世骇俗的问题。
可怎么解释呢。
她还想咬一颗冰糖葫芦的牙齿收回去,脑子转动,尽量搜刮出可以用来向他解释的话语。
过了片刻,贺岁安认真道:“成婚通常意味着一种很不一样的感情,一般来说,拥有那种感情才会生出想和对方成婚的念头。”
祁不砚似还是不能理解:“很不一样的感情?”
“对。”
贺岁安又咬下一颗冰糖葫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含糖的甜气息,她补充道:“那叫爱。”
他呢喃:“爱?”
她知道祁不砚可能还想问爱是什么,没等他问就直接说了:“爱是想时时刻刻跟一个人待在一起,永远不想和对方分开。”
这是贺岁安理解的爱。
祁不砚摩挲着冰糖葫芦竹签的手指一顿:“原来这叫爱?”
又一道烟花在长街上方绽放,花瓣如雨坠落,转瞬在半空中消失,落不到人的身上,可它的美又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很短暂。
光影明灭,不留痕迹。
如水中月,镜中花。
烟花声落下,少年带有迷茫的嗓音响在贺岁安耳畔,飘渺不定似的,伴随着银饰音:“贺岁安,那我如今是爱着你么?”
贺岁安心脏骤停。
她突然发不出声音似的。
他极轻地又问了一遍:“贺岁安,那我如今是爱着你么?”
空中还有陆陆续续响起的烟花, 唤醒了贺岁安。
乍一听祁不砚问的那句话,她太过惊讶,以至于脑子都转不过来了,贺岁安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和祁不砚解释一下爱的含义。
贺岁安一直都知道祁不砚是拿她当蛊来养的。
而他对蛊的想法就是, 它们被他炼成后, 不得背叛逃走, 另寻他主, 要永远跟在他身边的。
而祁不砚养她养习惯了, 按照他的性格,应当会想继续养的, 就像他炼蛊一样, 想炼一种毒蛊就会炼下去, 直到炼成为止。
无论是养蛊, 还是养人,都是要同对方待在一起的。
在听完她说的爱的解释后,祁不砚怕是把二者给混淆了, 他从小到大对人、蛊一视同仁。
也不对。
祁不砚是将蛊看得比人重。
如此说来, 祁不砚还“爱”他的蛊呢,念及此,贺岁安摇了摇头:“不是,你只是想像养蛊那样养着我, 这不是爱。”
顶多算是喜欢。
还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大约只是喜欢养她的那种感觉, 就如贺岁安喜欢猫猫狗狗的喜欢。
“不是么。”祁不砚眸色如常,似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也没过多纠结这一件事,是与不是都不会对他有影响。
她吃掉竹签上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不是。”
贺岁安想了想, 道:“你以后不要只看蛊书,多看一些别的书,可能就会慢慢地懂了。”
她自认为他们的那些亲密举动一开始也不是在爱的基础上产生的,而是源于他们双方都对人与人间的性产生了探索之心。
转眼间,到了拍卖当晚。
沈见鹤特别准时地来到了贺岁安他们住的客栈。
他没参与过拍卖,比他们还激动,让贺岁安再三检查那枚水玉玦是否尚在,别被人偷了,说客栈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儿。
贺岁安哑然失笑。
谁能在祁不砚眼皮子底下偷走水玉玦,不过她还是检查了。
不是怕被偷,而是怕忘带,他们每晚皆要沐浴更衣一番,在沐浴前,会将携带的物件放到一旁的,有落下忘带的可能性。
沈见鹤说这话的时候就在客栈的大堂里,掌柜抬头乜了沈见鹤一眼,然后,珠算被打得噼啪响,他这里可是长安最安全的客栈。
否则收费也不会那么高。
当着他的面,怕在他的客栈里被偷东西,掌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气炸了,拨动珠算的手指越来越快,小二在旁边不敢吱声。
小二腹诽道,掌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客栈一事却是小心眼,容不得别人说他客栈的半分不好,每每听见都会很气。
见掌柜快要把珠算拨烂了,小二找个机会溜走。
客栈收费贵,客人数量比其他客栈少,这个时辰的客栈大堂没多少人,只有他们几个人。
沈见鹤说话的声音能传到掌柜的耳边,掌柜使劲地拨动珠算的声音也能传到沈见鹤的耳边。
他好心地提醒掌柜:“掌柜,你这也太用力算了吧。”
贺岁安闻声看去。
只见掌柜皮笑肉不笑。
她也有察觉到这个掌柜拨珠算的声音是非同一般的大。
他拨动珠算的力度不减:“我就喜欢那么用力算,听着这些声音啊,脑子清醒,不会胡言乱语,这位客官,您要不要试一下?”
沈见鹤摆手,随口道:“不了,还是适合您。”
掌柜的脸更黑了。
贺岁安觉得客栈大堂的气氛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又见时辰不早了,道:“沈前辈,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出发去拍卖行了。”
沈见鹤没发觉掌柜的脸色有何不妥,见水玉玦还在她手中,朝外走:“嗯,是该去了。”
他们从客栈出发到拍卖行需要两刻钟,是时候出发了。
宜早到,不可晚到。
两刻钟后。
他们来到了拍卖行,晚上的高楼灯火辉煌,十八盏红灯笼随风轻晃,楼前来了一拨又一拨身穿华服的人,被人引着走进去。
由于他们是拍卖品的委托人,走的通道与竞买者走的通道是分开的,拍卖行管事亲自领他们进去,让三位师傅再次核实水玉玦。
水玉玦不是普通的拍卖品,核实的时间长了些。
他们等了片刻。
最终,三位师傅给出的结果都是真的水玉玦,管事拿出一个红色外皮的锦盒,小心翼翼装好这枚水玉玦,递回贺岁安手里。
拍卖时,拍卖品主人要拿着拍卖品,或者站在拍卖品旁边。
管事如此对他们说道。
他们需挑一人上去。
他们是一起来的,在管事眼里都是这枚水玉玦的主人。
贺岁安不喜欢被众人注视的感觉,沈见鹤却非常喜欢,甚至蠢蠢欲动,这种感觉可太爽了,他也看得出贺岁安不太想上去。
沈见鹤正要毛遂自荐,贺岁安肚子忽然有些疼,想去解决。
拍卖行有侍女。
在管事的吩咐下,侍女领贺岁安到后院的茅房。
贺岁安不在了,沈见鹤无法向她毛遂自荐,转而问祁不砚:“祁小公子,倘若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替你们拿着水玉玦上场的。”
祁不砚笑了笑,温良像是随着他那张脸而生,无论何时瞧着都会令人觉得他很好相处:“你真的想拿着这枚水玉玦上场?”
沈见鹤给出肯定的答案。
他眼尾微抬起,似笑非笑:“即使拿着它会有危险?”
“拿着它能有什么危险?”沈见鹤伸手过去,“给我吧,我就不信拿着它会有什么危险。”
难道还有人想光明正大抢宝贝不成?沈见鹤偏不信那个邪。
“好。”祁不砚将装有水玉玦的红锦盒给他,“这是你做出的选择,你想上去便上去吧。”
沈见鹤接过红锦盒。
他信誓旦旦:“放心,它一定可以拍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少年抱臂倚在楼房里的柱子上,垂在身侧的靛青色衣衫擦过旁边栏杆,不置可否地笑道:“但愿拍卖它,能得到我想要的。”
管事见他们确定好人选,走近提醒道:“麻烦公子您将身上的铲子、黑糯米、罗盘这些东西先取下来。”
此话是对沈见鹤说的。
拍卖行今晚会来很多贵人,这些物件不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