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琳达得到安珀的同意,问出自己在翻阅家计簿时的疑惑。
“我怀疑这条减税政策经过涂改,减掉的税进了管事的口袋。”琳达目光炯炯的盯着鲍勃。“有没有办法查证?”
鲍勃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位衣着得体的侍女和刚才见过的披挂着全身甲胄的战士联系在一起,他为难的说:“这个……是很难查证的。”
琳达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怀疑这位出身农奴的年轻人已经和其他管事沆瀣一气。“随便找一个农奴过来,就可以问出当年的地租有没有减少!”
“农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鲍勃缩了缩脖子,他是个经验不足的管事,但是个经验丰富的农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管事们的行事。
“地租不是只能用粮食支付的,只要价值相当即可。一个农奴今年可能交的是三只鸡和十五只鸡蛋、一些谷物和油脂,去年交的却是木板、猪和葡萄酒,再前一年可能是铜币和粮食。而且农奴不会算数,很多时候地租和各种税是一起收上去的,他们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的比例。”
最后,鲍勃小心翼翼的说:“如果您要查证地租的波动,不仅得询问过农奴,并确保他没有记错或者故意撒谎,还得去查当年的物价。”
就算最后算出了数据,鲍勃也完全能够想象,拿着农奴的证词去指控伪造账本的管事,管事一定会面不改色的说:“那些愚笨贪婪的农奴总是满口谎话,对他们来说,地租永远都嫌多。”
琳达明显被噎了一下。她又追问道:“那这里写着,野兽从森林里跑出来践踏农田,损失了若干粮食。也不能通过询问看到农田损失情况的农奴确认具体损失数量了?”
鲍勃诚恳的说:“是的,农奴不会算术,判断产量的损失不能靠眼睛看,要计算面积再得出产量。而且这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农奴们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琳达的表情有些怔愣,难道他们就只能看着这错漏百出的账本,拿那些贪污的管事无可奈何?
安珀拄着下巴,难得从自己忠诚正直的骑士护卫队队长脸上看到了迷茫。
“没关系,琳达,”安珀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本来就不需要证据。”
毕竟她现在可是……万恶的贵族阶级。
作者有话要说:
西方计量单位太乱了,这里统一用公顷和磅。
一公顷=十五亩
一磅=0.9斤
安珀在玩这种模拟领主或君主的游戏时,很少遇到手头宽裕的开局。
更何况贫穷对于基建人来说,是一种常态。
没钱了怎么办?
————
新领主来到翡翠领的第三天,就把原来的城堡管家以“偷窃主人财务”的名义抓起来了。
城堡的塔楼上,翡翠领的守卫队队长温德尔羡慕的看着披挂整齐、骑着高大驯马的骑士们呼啸而去。
他们是去抄没城堡管家杰罗姆用领主的钱财在外购买的资产。
温德尔:“看!他们的驯马步态多么优雅,盔甲又是如此合身!”他自己也勉强可以凑出一整套盔甲,但是由于是从老爹那里继承来的,不太合身,尤其是头盔太小了,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个被箍起来的木桶。
队员布兹疑惑道:“我总觉得,领主好像在故意显露自己的力量。”
一小队这样装备精良的骑士就足以推平一个村庄,他不觉得收拾一个管家值得出动这么多骑士。
更像是故意让领地的其他贵族、城堡里的仆人、甚至是他们这些到现在都没得到正式召见的守卫队看到。
一向粗心大意的温德尔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还在望着那些漂亮的马儿,一脸艳羡。“那都是驯马!不是代步马,也不是怪脾气的杂交马。”
“话说,杰罗姆不久前也给你送了一笔钱吧。”布兹幽幽道。
“那是领主、嗯,克利福德伯爵对我超过规定服役时间的报酬。”温德尔面不改色。
“是这样吗?”布兹拉长了声音。
温德尔能做守卫队的队长,不是因为他能凑齐整套盔甲,也不是因为他有一匹称得上矫健的代步马,而是温德尔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他拥有骑士爵位。
而诸如布兹这样的人,往往是骑士的儿子或者男爵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他们没有爵位可继承,如果不想从此以后变成平民,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领主的守卫队,一旦表现好得到领主青睐,可能就会被授予爵位和封邑。
不过上任领主克利福德伯爵既不上战场,也不出门打猎,成天闷在他的违规实验室里,已经让守卫队的众人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了。
身份的差距还表现在酬劳上,没有爵位的布兹能按月领到工资,身为骑士的温德尔却一分钱也拿不到。
为领主服役是骑士的义务,按照规定,温德尔每年大概有三十到四十天的时间要来黑石城堡报到,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但事实上,他一年到头都在这儿。
因为温德尔是骑士里比较穷酸的那种——他没有封邑,养活不起他和他的马,对于他这种在黑石城堡里蹭吃蹭喝的行为,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啊。”温德尔瞪着他纯净的蓝眼睛,完全没有接收到来自布兹的信号。“我每年都超额完成服役时间。”
想劝温德尔到安珀那里自首的布兹住了嘴,算了,傻人有傻福。
————
安珀只在刚来翡翠领的那天远远的见过一面守卫队的小伙子们,但他们在安珀游戏面板上显示的态度一直是忠诚或友好。
这就是安珀可以肆无忌惮的清洗前任公爵的部下,毫不犹豫的对城堡管家杰罗姆下手的原因,即便杰罗姆在翡翠领经营多年,也撼动不了初来乍到的安珀。
没有一个骑士或是立志于成为骑士的年轻人会投靠管家杰罗姆,他们的目标只有爵位和封邑。
就算抛开管家永远不可能给予他们爵位不提,要是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骑士动心,难道大领主都是爱发善心才给骑士封邑的吗?
一个装备完善的骑士在这个时代是个实打实的奢侈品。他们的战马、盔甲和武器装备的花费能买下二十头到五十头公牛。而维持这名骑士平时的各项支出,至少需要一百公顷的耕地和一百名农奴在这些耕地上的劳作所得。
遇到战争,这些支出还会翻倍。
所以领主给骑士发土地和人口,就相当于在说:“工资已经给你发了,相当稳定而且从不拖欠,需要你帮我打仗的时候记得来。”
既然目标是铁饭碗,就不会被管家的小恩小惠打动。
“他可真有钱。”安珀打量着从杰罗姆那里查抄来的钱财。向负责管钱的迈尔斯确认:“比我有钱多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迈尔斯心疼的看着安珀式样简单的长裙和用发带随手挽起来的头发。
安珀小姐生活简朴,从不给自己置办华丽的衣裙和首饰,在帝都参加贵族舞会的时候,其他贵族小姐艳光四射,雪白的颈子上缀满珠宝,旋转起来比嵌满水晶的枝形吊灯更耀眼。
而安珀小姐虽然出身高贵,却只是低调的坐在角落里,打扮可以说相当朴素,为此还惹来不少风言风语。
有人说安珀小姐如此穷酸,一定不受斯兰公爵喜爱,将来的嫁妆不会很多,也有人说她反应迟缓,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是精神不正常的一种表现。
但迈尔斯知道,安珀只是把钱花在了培养女护卫队上,至于精神问题,那是安珀小姐不屑理会这些庸俗的人!
她那么聪明,何其有先见之明,早早培养了一批当做底牌的骑士,又……
迈尔斯想到这些,原本怜爱的眼神陡然生出敬意来,他恍然大悟,没错,安珀小姐过去种种不被人理解的举动,现在都有了解释!
她迟钝的表现和精神异常的风评,何尝不是一种迷惑路德维希二世的假象,让路德维希二世最终同意安珀离开他控制的帝都,得以来到翡翠领。
可是,安珀小姐是怎么早早布局,难道她已经知道会发生这样大的政变?!
未卜先知!
他从安珀小姐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确实感受到安珀小姐的行事有一种生而知之的即视感,总觉得,安珀小姐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并为此做着准备。
想到这,迈尔斯胸腔里突然生出一种澎湃的情绪,既然大陆上一直流传着先知的传说,那么伟大的先知为什么不能是安珀小姐!
如果安珀知道迈尔斯此刻汹涌的内心世界,只会苦笑着说,未卜先知倒是有一点,迟钝则纯粹是电脑那头的她点了跳过键和快进键。
此刻对管家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的安珀翻了下自己的发展计划,嘱咐迈尔斯:“接下来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迈尔斯,把克利福德伯爵的珠宝衣饰,还有那些炼金装置,能卖的都卖掉吧。”
“对了,再打听一下农庄管事们对我整治杰罗姆这件事的反应。”
————
听说城堡管家杰罗姆被领主下狱,各个农庄的管事竟然十分淡定。
“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管事们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毫不惊讶,“新领主带了自己的管家来,对杰罗姆十分冷淡,上次我们去面见领主,杰罗姆还想召集我们过去谈话,没有人理会他,也不想想,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手遮天的城堡管家了。”
至于自己会不会被换掉,管事们表现的相当乐观。“辞退了我们,她去哪找那么多管得住那些偷奸耍滑的农奴的人?”
鲍勃的农庄一大早就迎来了一群客人。
他目瞪口呆:“领主大人,这……这么多骑士,是来抓走我的吗?”
抓他这样一个普通人,用得着出动七八个骑兵,再加上一个领主吗?
安珀把穿着轻甲的护卫队成员往鲍勃面前一推:“她们是来实习的。”
从今天起,护卫队的成员一半留待在黑石城堡里,一半来鲍勃的农庄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管事,轮流行动,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掌握一个农庄的管理流程,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鲍勃很惶恐:“那我该怎么做?”
“平时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安珀边说边向农田走去,“如果他们提出问题,你要尽量详实的解答。”
一个叫做凯莉的护卫队成员亦步亦趋的跟在安珀身边贴身保护。
安珀对待亲近的人态度一向是很温和的,所以凯莉也敢于问出自己的疑惑:“安珀小姐,将来我们到各个农庄去做管事,也要穿着甲胄和头盔吗?”
今天她们出发前的装束也是安珀特意要求的,而且还叮嘱她们不要随意摘下头盔。
“还不到时候,凯莉。”安珀怀里抱着一个水晶瓶。
“你骑着高大的驯马,穿着锃亮的甲胄,做什么事好像都十分容易,说出的话没有人反驳,路过的人会朝你鞠躬。但如果你穿着没有任何补丁和破洞的长裙,脸颊饱满,牙齿整齐,刚才那些鞠躬的人就会立刻绑架你勒索赎金。”
一直穿戴着甲胄也是很累的,即便是锁子甲这种轻甲。“要先辛苦你们一段时间了。”安珀在心里叹了口气,可用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城堡里忠诚度稍高的一批人就是原本的守卫队,但他们都是小贵族和乡绅的儿子,有些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安珀对他们能否做好庄园管事保持怀疑。
太阳还没升起来,服役的农奴们已经赶着自家的牲畜来耕种庄园的自留地了。
有些富裕的农奴家里有耕牛,他们的牛也要为领主义务劳动,来晚了还要受罚——比如鲍勃逮住的这个眼窝深陷、满脸皱纹的老农奴,其他人已经在田里耕作了,他才姗姗来迟。
因为记得安珀的要求,还没等身边跟着的护卫队发问,鲍勃就解释道:“迟到是必须要惩罚的,有些农民会带些蔬菜和农产品贿赂管事,否则他们就要挨一顿鞭子。”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不惜自曝最初管理农庄的糗事:“如果没有任何惩罚,放任他们迟到是很可怕的,那样第二天几乎所有的农奴都会迟到。督促他们干活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那次鲍勃差点丢了他管事的位置,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农庄里的其他小管事冷眼旁观、故意纵容农奴的原因。
可以说,农奴在服劳役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积极性可言的,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偷懒。
农庄里有为数不少的小管事,每天看起来忙忙碌碌,其实都在抓偷懒的农奴。一会儿要去看去砍柴的有没有躲在灌木丛下睡觉,一会儿要去监督修剪果树的有没有磨磨蹭蹭,一个枝杈剪上半个钟头,还得关注耕地的农奴有没有故意把犁头上抬,从而减轻工作量。
“可是,”一个护卫队成员说话了,她的声音因为戴着头盔的原因变得低沉,“你刚才没有惩罚那个迟到的农奴。”
鲍勃立刻心虚的朝安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在拿着铲子挖土,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鞭打他们一顿,有些农民会因为生病失去劳动能力,反而影响农耕。”鲍勃弱弱的说,“所以我一般让他们下午的时候多留下来一会儿,补上迟到的这段时间,农奴回家以后还要趁着太阳没落山种自己的地,他们会因此十分焦急,从而记住这个教训的。”
这无疑是个十分柔和的惩罚,如果扯出一张数据表格,鲍勃所在的农庄农奴出工迟到率绝对是第一。
但是农奴们无疑是觉得很舒服的,尤其是鲍勃这个管事不怎么盘剥他们,不叫他们在规定的义务之外送上更多的农产品,让农奴们在沉重的压迫下能稍稍松一口气。
在鲍勃给实习管事们讲解田地该如何耕种,哪块地又该种怎样的作物,如何安排农奴们完成修缮房屋、修建篱笆、进行纺织和染布等工作时,安珀把刚刚挖出来的一捧土壤倒进一个陶罐,挑干净了其中的石块和植物根茎,加水一通摇晃以后,把浑浊的泥水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晶瓶里。
她本来是想找一个普通的玻璃瓶,但是这个时代烧制玻璃的技术不过关,玻璃透明度不高,达不到安珀想要的要求。
凯莉看着安珀的动作,感觉像是在看什么神秘的施法仪式。
“这是一种简单判别土壤成分的方法。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看到结果了。”
做完这些,安珀把水晶瓶交给鲍勃,让他放在不会被人移动的地方。
第二天,安珀打量着泥土已经沉淀的水晶瓶,喃喃自语:“这个土质……不太妙啊。”
这是一种很粗陋的观察土壤构成的方法,猛烈摇晃后再重新沉淀的土壤颗粒会在水晶瓶中呈现出明显的层次,最下面一层是粗沙,中间是细沙,最上面是细腻的黏土颗粒。
如果土壤中有40%的粗沙,40%的细沙,20%的黏土,那么这种土壤就很适合耕耘。
安珀面前这瓶土壤目前的问题是,黏土的含量太高了,翡翠领的雨水又不算少,导致这里的土壤沉重潮湿,排水不畅。
她也观察了农奴们犁地的方式,他们的犁很难把土整个翻过来,不仅需要在犁地的时候用脚狠狠的踩着犁,还需要十字形交叉的来回犁耕土地,让一块土至少可以被翻过两次。
护卫队的一个叫道尔蒂的姑娘说:“我们那里的地比这里松软很多,可以翻得更深,而且不用犁这么多次。”
道尔蒂是农户出身,虽然很小就成了孤儿,但是还记得家里耕种时候的场景,相比于翡翠领,她的家乡要往南的多。
鲍勃一辈子没离开过翡翠领,他睁大眼睛:“是吗?竟然有这样的好地,农庄的地最少要犁上四次,那样收成会比犁两次翻上一倍。”
说到这里他又很惭愧的低下头:“耕种季的时间很宝贵,很多地也是来不及犁那么多次的。”
农奴们第一遍还会赶着牲畜奋力劳作,后面几次就显而易见的敷衍起来。他们自己家的地都没有犁上这么多次呢!
所以,要是年景都差不多,哪个农庄却能比往年丰收,大约就是管事们抽打农奴的鞭子更加卖力了。
与此同时,安珀很没有淑女风范的蹲在地头,捏着根木棍写写画画。
找到问题,才有改进的方向,现在的问题已经很明朗了。
首先就是自然地理条件,安珀可以说,翡翠领的地就是烂,很多都不适合耕种,用来放牧是最好的。
现在这个想法很明显是不可取的,除非她的地盘成倍的扩大,安珀才会把翡翠领专门用做畜牧用地,否则粮食这个命脉就要捏在别人手里了。
更何况再烂的地,能搞出一比三这种逆天的播种收获比,进步空间也是很大的。
人为能改进的方向,安珀想到了两点,一是农具,现在的犁并不适合本地的土地状况,她需要翻的更深,更省畜力的犁,而不是现在这种又翻不过来土,又动辄需要两到四只牛一起拉动的犁。
其二是肥料,这里的耕地是不上肥的,提高地力的方法是休耕和反复犁地,把草根翻到地里当营养。
休耕期田地里长出草来,农奴们可以在上面放牧,牲畜的粪便也对增加地力有帮助。但这种方式太天然了,简单发酵的农家肥能提供的肥力就多得多了。
要建起厕所……收集粪便……改进农具……
安珀能回忆起来的犁已经是现代的铧式犁,要用大功率拖拉机牵引的那种,什么样的犁适应翡翠领目前的生产条件,安珀还真的毫无头绪。
翡翠领作为帝国最后开拓的北方土地,现在的浅犁无疑是从南方传来的,只适用于南方那种土壤松散的薄地。
长久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在用不适合自己土壤性质的犁,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产生改进农具的想法吗?
安珀不想在浪费时间搜罗工匠上,农家肥需要时间发酵,也可以在作物种下去以后追加肥料,并不紧急,但农具不一样。如果错过了这次春耕,那就得等到秋天种下冬季作物的时候才能够验证新农具的有效性,影响的几乎是一年的收成。
她立刻点开模拟器面板,在人才招募那里输入【发展方向:农具】
一个瞩目的数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专业能力评分:79,综合能力评分:53,招募成功率:100%。】
100%?
第6章 失业危机
黄昏已经降临,太阳在彻底消失之前,还利用天边的云层射出它最后的光芒。远方只剩下轮廓的山峰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一片紫色。
借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农奴赛德森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除非必要,他们从不在房间里点蜡烛,劣质的牛脂蜡烛会在燃烧时发出恶臭,而且价格也不便宜。
赛德森一家用的更多的是灯芯草——一种在野外生长的芦苇,晒干后把表皮剥掉,露出底下的草杆,在融化的动物脂肪里浸湿,就是一盏简单的灯。不能点的太久,飞溅的火星会把房子点着,而且昏暗——但也足够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光亮,天黑了就上床睡觉。
赛德森一边摆弄手底下的几个木块结构,一边用木勺子吃他碗里的炖豌豆,里面还加了很多现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食材的东西,凑成了一大碗糊糊。看见妈妈向他走来,赛德森赶紧把可能绊倒她的木块扒拉到一边来。
他妈妈梅洛的眼睛坏了,可能是做饭时产生的黑烟熏的,一次两次不要紧,经年累月下来,她在这种光线下已经不太能看得见东西。
梅洛在儿子身边站定,笃定的说:“赛德森,你又在玩那些木块了。”
赛德森辩解道:“这不是普通的木块,这是新的犁,把它们组装起来,安上铁的犁头,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梅洛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你没有一个铁的犁头,可怜的赛德森,这都是你的幻想,不是吗?”
在梅洛看来,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发了癔症,他好不容易成为了一个木匠,给领主服役的时候可以做点轻松的活计,像是修理农具、水车什么的,平日也能靠这个赚点小钱,但他就是迷上他口中的新犁,认为他的犁比领主的那些更好用。
连犁头都没有的犁,怎么可能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赛德森争辩道:“我用木头做了一个犁头,勉强可以用,只要换上更好的……”
赛德森的父亲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我们请不起铁匠,你指望管事给你做一个犁头吗?更何况,就算你的犁好用,更省劲,也犁的更快,那我们给农庄犁地的次数要从四次变成十次了。”
赛德森终于沉默了。
一开始,他看到年迈的父亲艰难的操作着农庄的浅犁,累到胳膊抬不起来,依然要遭到管事们的咒骂,因为他已经没了壮年的力气,不能把犁狠狠的压进地里,翻出深层的土来。
赛德森修理着农庄的犁,一边想,要是能改变什么,让浅犁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就能深耕就好了。
他没有读过书,只做过几年木匠学徒,但是修理过很多工具,大部分都是木头的,因为铁很珍贵。
渐渐的,他有了模糊的想法,最近这一年,他不满足于在脑子里想,在地上画,已经忍不住动手制作起来。
有些部件能用木头将就,有些不行。他的研究被迫中止了,这让赛德森快要发疯,他甚至想把这件事告诉农庄的管事,求他找一个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铸犁头的铁匠来。
这个疯狂的想法当然被赛德森的家人劝住了,显而易见的,管事根本不会理会异想天开的赛德森,运气差点,还要挨上一顿鞭子。
赛德森只能在每天沉沉睡去之前,对着黑暗的虚空幻想一下自己的犁在田地里穿梭的场景,那些和父亲一样老的农奴们,在使用自己的犁时,一定不会露出那么艰辛的表情。
————
第二天一大早,赛德森一家早早起床,准备出门劳作。管事突然找上门来:“领主大人征召木匠,赛德森,赶紧带着你那些工具跟我走。”
赛德森一愣,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他也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于是赛德森沉默的把自己平常修理农具的工具装进木箱里,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领主会对自己的犁感兴趣呢?
管事看到他的东西越收拾越多,忍不住抱怨:“动作麻利点!骑士老爷在外面等着呐!”
幸运的是,赛德森的犁不是等比例制作的,为了节省原料,他做的是个模型,因此容易携带的多。
等他大包小裹的跟着管事走到农庄的道路上时,看见有一辆马车在路边,旁边的骑士正在无聊的喂马。
管事低声下气的说:“爵士老爷,木匠赛德森来了。”
不想把安珀交给他的第一件事情就弄砸了,温德尔看着旁边腰弯的更低的赛德森,叫他抬起头来,确认起来:“你就是赛德森,今年二十二岁,跟着农庄里的老木匠做过四年学徒。”
赛德森边说边弯腰:“是、是。”
“上车吧。”
让赛德森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说是领主征召木匠,可是直到黑石城堡的轮廓近在眼前,马车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
安珀特意抽出时间等着看自己招募来的第一个专业人才。
看到赛德森下了马车,她扭头问温德尔,“你们打他了?”
温德尔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绝对没有!”
那赛德森怎么鼻青脸肿的?
弄清楚以后才知道,还真是个误会。温德尔急着完成安珀交给他的任务,让车夫快马加鞭,赛德森又是第一次坐马车,不知道要牢牢抓住车壁,颠了个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这个时代的马车,减震一塌糊涂,只能牺牲速度提高舒适性。再加上恶劣的路况,坐马车简直就是酷刑。
赛德森本来就紧张,被马车一颠更迷糊了,说话颠三倒四,实在不适合交流,安珀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让仆人带他去洗漱。
二十二岁的赛德森因为长期劳作,看上去快有四十岁。等他被仆人们全身上下搓洗干净,剪去一头杂草一样蓬乱的长发,换上新衣服出来以后,勉强又年轻了一些。
而此时此刻的赛德森,依然是迷糊的。
他听到别人向他介绍眼前的人就是翡翠领的新领主,从帝都来的安珀女公爵,周围一圈人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不明白这种低贱的农奴是怎么引起领主的关注的,赛德森在私下无人时积攒的勇气迅速消退了,他说不出话来,也没法献上他的犁,那不仅是个半成品,而且看着十分简陋,像是戏耍领主大人的玩具。
可他再次被带到领主大人面前时,那些用眼光审视他的人不见了,只有领主和她身边的侍卫。
十分年轻的女领主用很感兴趣的语气问道:“我听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犁,已经有造好的模型了吗?”
安珀很高兴,如果赛德森的新犁大体是可行的,那么今年就来得及应用上了。别看现在已经开始农耕了,但是距离播种麦子还有不短的时间,浅犁效率太低,要格外提前耕作期。
赛德森战战兢兢的组装起他半成品的新犁,即使是模型,它也显得有些笨重,甚至有两个奇怪的轮子。
随着新犁组装成型,赛德森颤抖的手已经稳定下来,而且领主也十分和善,她说出的话赛德森大部分都听的懂,而她竟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犁头很重,这两个轮子帮助节省力气,调整方向也轻松。”
安珀:“增加支撑点,确实能省力。这种垂直的犁头能翻多深?”
偶尔领主也会说一些赛德森听不懂的东西,比如“可能受过冰川碾压”“更适用于形成了厚重黏土和碎石块的地貌”。
讨论了一会,安珀让人把赛德森带到城堡铁匠和木匠那里,她要尽快看到新式重犁的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