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其实可以用两个字总结,没钱。
“这样吧,”安珀回想了一下领地赚钱的几个方向,“如果杰弗里他们近期回不来翡翠领,钢铁厂的建设就推迟到下个月。如果他们能如期返回,那么这些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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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商队往返于翡翠领和富饶的南方领地时,安珀也派出了一支特殊的商队。
这是一支形式特殊的商队,仅凭外表是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身份的。
他们带着很少的货物,不是装载在笨重的驼马上,而是固定在速度更快的代步马背上。商队的成员也全部是有着丰富马上经验的骑兵,这种组合给了这支队伍极高的机动性。
他们带着安珀从商人那里购来的地图,上面标注着适合行商的领地——富饶的、短期内没有战乱、领主性格平和喜好奢侈的那些领地,轻装上阵。
路过的匪徒很少盯上他们,因为这几乎不会被人认为是一支商队,携带的货物太少了,骑兵们的打扮也很朴素,劫掠他们没有意义,抢不到多少好东西,还有追不上和打不过的风险。
等这支队伍到了准备做生意的领地,就立刻换上防御性不够好但极为修身的甲胄,穿着统一的皮靴,佩戴宝剑,显露出他们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摇身一变,俨然是一个极有气势、属于一个豪奢贵族的护卫队。
其中打扮最招摇的是杰弗里,他披一件华贵的金线缎斗篷,用一个镶嵌宝石的饰针别在胸前,链扣上刻着繁复的家徽。
再看一看他的长相,前额白的像象牙,几缕金色的发梢搭在额前,一双闪闪发光的明净的蓝眼睛,一看就有着贵族血统的笔挺鼻子,身材修长,五官匀称,无疑是一位美男子。
这样的好相貌,难怪会被他的骑士父亲许配给五十五岁的贵族遗孀。
杰弗里不是这支商队的领队,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从进入这个领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骑士次子,而是法斯克伯爵的儿子,杰弗里子爵。
这支拥护着子爵的护卫队一进入领地,就直奔当地的教会求助。
杰弗里子爵此次出行是为了给他的未婚妻,一位优雅美丽的贵族小姐带去礼物的。然而他们这一路为了躲开几个正在发生战争的区域,不小心绕了远路,花光了盘缠。因此子爵希望能与当地的贵族联络,出售随身携带的珍贵宝物,换取一些钱币,使他不至于颠沛流离。
身为贵族的体面还是有的,杰弗里子爵虽然短暂地落入了窘境,但绝不是吝啬的穷鬼,主教还没答应帮忙,子爵就捐赠了一个精美的錾胎珐琅圣物箱,表达叨扰主教的歉意。
主教抚摸着圣物箱上的珐琅圣徒像,笑容又真挚了几分,当即表示愿意为他引见领主。
这个子爵一定是来自富裕的南方,不知道法斯克伯爵家到底在哪的主教猜测到,帝国的贵族太多了,尤其是刚刚加冕的路德维希二世又封了一批新贵族,教会也记不住每一个贵族的名号。
但他却对杰弗里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普通人有几个胆子敢冒充贵族,更何况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贵族出行的排场,出手又如此阔绰,浑身上下都透着高贵的气质。
杰弗里如愿见到了这个领地的贵族们,但对他的宝物更感兴趣的却是那些贵族夫人。
因为杰弗里拿出来交换钱财的宝物,本就是他准备送给未婚妻的礼物,自然更受贵族夫人们喜爱。
一位丰腴的贵妇探出白皙的手腕,拿起了一个镀金银掐丝珐琅盒,手中略沉的触感让她微微吃惊,她是看中了这个首饰盒的做工,没想到里面还有东西,装在如此精美的妆奁中的,又该是怎样夺目的珠宝?
盒子一打开,一排大小一致,莹润无瑕的贝壳形宝盒出现在贵族夫人们面前。
为贵族夫人们解释盒中内容的正是英俊的杰弗里子爵本人,因为这些东西,就是他为了博未婚妻一笑,带着工匠们研制出来的。
这一盒中的三个贝壳宝盒,第一个装有半透明的白色膏体,杰弗里示意各位夫人取一些涂抹到手背上,她们上手一试,眼睛都不由的发亮了。
这半透明的膏体极为滋润,抹到手背上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愈加弹滑细腻的肌肤,还有淡淡的牛奶和花香气息弥散在空中。
这些夫人立刻想到,天气干燥时,若是用上这么一小罐细膏,不仅身带芳香,而且肤如凝脂,比用牛奶沐浴的效果还好!
她们立刻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第二个贝壳盒,这三个贝壳盒子用不同的颜色区分,里面装的应该也不是一种东西吧!
杰弗里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的膏体颜色果然不同,偏向奶黄色,而且并不透明。
几位贵族夫人都迫不及待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涂抹到另一只手背上。
这一盒膏体也有滋润效果,但不如上一盒突出,但另一个效果却同样吸引了贵族夫人们的注意,因为用这种膏体涂抹过的地方,呈现出一种白皙自然的颜色,其中一人更是轻咦一声,惹得大家的视线都朝她看过来。
这位贵妇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背,向大家展示:“我这里有一个小痣,抹完之后竟然淡了许多,被掩盖在这层膏体下面了。”
众人立刻想到,这还只是涂在手上,要是涂在脸上,那些雀斑和晒斑,不也都这样消失不见了吗?
这下大家更加期待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第三个盒子。
杰弗里完全不卖关子:“其他两种是滋润皮肤的脂膏,剩下的这个是滋润嘴唇的蜂蜡。”
要只是蜂蜡,就显得和前两种有着惊人效果的脂膏不相衬了,不该被放进同一个盒子里。
夫人们将信将疑的打开,发现里面是极为夺目灿烂的红色膏体。
她们立刻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不就是让嘴唇鲜艳的口红吗?
红润的嘴唇能让人看上去优雅靓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就连那些要去见心上人的少女,手边没有任何饰品,都会用袖子摩擦嘴唇,让唇部变得饱满红润。
但是在这个时候,教会宣扬谦逊和节制,女性被要求保持朴素和贞洁,注重外貌和美丽则是一种虚荣和堕落的表现,尤其是能为女性增加气色和诱惑力的口红,被认为是一种邪恶的符号。
这种约束对平民有用,对于贵族夫人影响却并不大。
她们私底下照用不误,只有在那些有教职人员在场的正式场合,才偶尔收敛。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她们纷纷用调笑的眼神看着杰弗里,有的还向他抛了个媚眼。
口红虽然是堕落的象征,但滋润嘴唇的蜂蜡就不一样了。
蜂蜡是教会蜡烛的唯一原料,而且有着神圣的意义,因为只有工蜂会生产蜂蜡,而工蜂是从来不参与□□和繁殖的,完全是一种“圣洁”的代名词。
至于被蜂蜡滋润后的嘴唇怎么发红了,哎呀,曦光之主在上,那可不是她们的本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杰弗里子爵称呼的来源,在中世纪一些国家,子爵并不是爵位,而是虚称,用来称呼伯爵或者侯爵的法定继承人。
在将杰弗里带来的各种脂膏抢购一空后,贵妇们又盯上了香水和精油。
这种装在剔透水晶瓶里的液体,只要一小点儿就会散发出或甜美或清新的香气,擦在耳后或者手腕上,整个人都被温暖的香气包裹着,在这样肃穆的深秋,也仿佛回到了生机勃勃的盛夏,将一整个花园装点在身上。
清新明亮的柑橘调,细腻馥郁的雏菊、薰衣草、紫罗兰花香,甜美柔和的香草调,贵妇们见一个爱一个,简直要为此疯狂了。
杰弗里无奈的摊手:“夫人们,请给我留一些,否则我该怎样向未婚妻交代呢。”
贵妇们笑着说:“杰弗里爵士,不要看轻自己,你本人就是你送未婚妻最好的礼物,任何一位女性都会因为你的来访从花园里一路奔跑着出来的。”
这样说完,她们就继续为这些精致的化妆品的所有权争执,直到每一个香水瓶和脂膏盒都有了主人。
即便如此,她们还不满足,杰弗里带来的东西虽然多,但这么多人一分,平均下来也没有多少。而用过他带来的这些新式化妆品,还叫他们怎么用回原来的松节油、碱液、有异味的油脂和金属粉末呢。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好东西就算了,一旦用过了,就再也忍受不了更差的那些。
于是她们闹起来:“杰弗里爵士,你这么一走,全伦斯特的女人都形容枯槁,只有你的未婚妻容光焕发了。”
于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女性乞求的杰弗里子爵手足无措的后退一步,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他的绅士风度又让他为此妥协:“好吧!好吧!等我回到法斯克,就让我们那里的商队绕一点远路,为诸位送些新货来。”
“只有最后一点了,冬天可没有足够的花朵来装进这个小瓶子里。”
贵妇们满意了,她们结伴离开,路上撞见来访的男客。
客人们大声赞美道:“女士们,这里可真是百花盛放!谁能想到已经快入冬了!”
这一语双关的俏皮话让贵妇们更加昂首挺胸,自信的翩翩走过,留下一阵幽幽的香风。
而杰弗里则带着交易来的满箱金银珠宝从容离开,一走出这个领地的范围,这支队伍就换上灰扑扑的甲胄,取出了相同的几箱“杰弗里爵士给未婚妻的礼物”,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等所有的货物都卖出去,这支特殊的商队返回翡翠领时,带回了几乎相当于货物两倍重的黄金。
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探索出了一条新的奢侈品商路,下次就可以派普通商队前去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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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珀收到骑士商队带回来的好几大箱黄金时,菲拉赫伯爵阴沉地看着造纸厂本月的盈利。
“这就是你说的‘世上最赚钱的买卖’?”
他拿出大块土地兴建造纸厂,又招募工人,收购大批的亚麻作为原料,前期投入如此多的资源,终于看到纸张成功制出,结果盈利竟然只有这么一点?
埃诺男爵背后沁出冷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用的同一个秘方,怎么翡翠领的造纸厂就如此赚钱,能给工人开高昂的薪水,还能让商队络绎不绝的向翡翠领运来各种货物,金币轻松的就像河水一样流进来,而他负责的造纸厂样样都模仿翡翠领,最后的盈利却不尽如人意?
埃诺男爵第一个反应就是,炼金术士丹索锡一定是对他撒了谎,他肯定有更好的造纸秘方,献给了翡翠领的安珀,而对自己有所保留。
他到处找炼金术士丹索锡的踪迹,誓要将他揪出来,拷问出最好的秘方。但这个术士就像是狡猾的地鼠,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行踪。现在想再去安珀的造纸厂偷盗可没有上次这么容易了,造纸厂周围兴建了一大圈建筑,管理比原来更严格,整片区域都禁止外人进入。
埃诺男爵还想过派遣间谍进入翡翠领的造纸厂工作,等学到了那边的手艺再回来。这个计划也很快夭折了,安珀的造纸厂只接受农奴家的孩子做工人,这些农奴在地位上算是安珀的半个奴仆,世世代代都住在她的农庄上,同时还受过安珀的种种恩惠,无比忠心。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贪财短视的,在农庄前些日子完成人口清查以后,埃诺男爵的人也混不进去了。
面对菲拉赫伯爵的斥责,埃诺男爵只得赌咒发誓,一定会想办法减少造纸厂的成本,增加产量,尽早将造纸厂的投资收回来。
说完这些,他又隐晦的表示,也希望伯爵和商人们打好关系,将他这些工人们加班加点造出来的纸张全数收购,免得货品积压。
菲拉赫伯爵不说话了。
按理说他的领地有港口,与商人的交往密切,关系应该更好才对。但因为他的商税更高,商人们反而更愿意和安珀打交道。菲拉赫伯爵坚信这一点,而不愿意承认是安珀更有信用、更能拿出让商人狂喜的货品、对商人的态度更平等等等。
他低头看了看账本上的数字,又觉得造纸厂的盈利没那么难看了。
其实埃诺男爵主管的造纸厂的利润率,还是远超传统的几个商品制造行业的。
只不过造纸厂前期投入不小,到现在还没收回本钱而已。加上菲拉赫伯爵听信了埃诺男爵的吹捧,真的以为造纸就是没有成本的铸币——铸币还要贵金属,造纸只要野草一样的亚麻,期望太高,现在才会失望。
他板着脸说:“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自然会有商船从海上来,把新纸全部贩到南方去。”
埃诺男爵一回到造纸厂,就叫人拿来翡翠领的新纸,和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些进行对比。
被叫来为他讲解的管事瑟瑟发抖:“这是翡翠领的劣纸和我们的劣纸。”
这话一说,埃诺男爵就不高兴了。因为纸张的标准是翡翠领定的,商人们都认这个,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造纸厂造的全是劣纸——多让人恼火!
管事赶紧找补:“我们的劣纸比翡翠领的劣纸质量更好,厚度和颜色更均匀。”
那又怎么样?埃诺男爵想,还是够不上中等纸,只能算是劣纸中的优等品。但商人们更愿意买安珀的劣纸,单价比菲拉赫的造纸厂价格低,而且买的越多单价越低。
埃诺男爵忍不住怒气冲冲的想着:把劣纸的价格压的这么低,安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不是少赚了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银币,反而没有任何好处吗?
他是坚决不相信那些从商人嘴里听到的消息,即安珀说劣纸的价格越低,就有越多的底层人有机会识字。所以凡是她这里售出的劣纸,商人们零售的价格不得超过某一个限度,否则被查实后就取消后续的合作。
埃诺男爵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安珀试图通过大量倾销劣纸和压价的招数,挤垮他们的造纸厂!
如此恶毒的居心!埃诺男爵气不打一处来,他看向窗外平复了一会心情,视线才转移到翡翠领的中等纸和上等纸上。
自己造出的那些比翡翠领的劣纸更平整匀称的纸张,在中等纸和上等纸面前又不够看了。
而他也不是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草包,只打量了几眼就发现翡翠领的上等纸似乎比以往更优质了。
“去拿翡翠领以前的上等纸来。”
两摞纸放在一起对比,这种差距就更明显。
最新的上等纸非常白,光滑平整是不必说的,手感摸上去更好,显得柔韧而有弹性。拿起笔试写几个字,书写十分流畅,没有任何卡住笔尖的情况出现,墨水迅速渗入纸中,既不会粘到袖口和手掌,又不外洇。
埃诺男爵拿起一张纸举在光照下,想看它内部的纹理是否均匀,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叫他在纸张中心看到了一个月桂冠的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赶紧把纸丢开,以为中了什么妖术。因为安珀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会用邪恶术法的女巫。
管事满头冷汗的解释道:“这是翡翠领的‘防伪标记’,只有产自他们那里的上等纸才有这种标识。书写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对着光照……”
埃诺男爵的脸色已经阴沉到管事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告诉工匠们,这个月必须做出和翡翠领中等纸一个品质的新纸,否则就别想拿到薪水了!”
————
翡翠领造纸厂本月表彰了两位工人,授予他们代表荣誉的月桂勋章,并发下了一大笔奖金。
其中一位,是刚进入造纸厂不久的新人卡勒布,他在农庄里的识字班成绩优秀,得以进入造纸厂工作。
进厂不久,卡勒布就被分配去做浸纸匠,这工作十分适合他。
发酵后又磨细的纸浆想要变成湿纸,需要用到一种定型工具——网模,也可以叫纸帘,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框架,底部覆盖着密集的黄铜丝。
浸纸匠会把网模浸在纸浆中,轻摇网模,有时是从左到右,有时又是从右到左,间或进行向前送和向后拉的动作,在这样一套复杂却又仅仅花费了四五秒钟时间的动作后,纸浆中的纤维留在铜网上,而水则从缝隙中流走,一张纸就留在了网模上。
网模的大小就是纸张的大小,这并不意味着网模很小,相反,它相当大,在市面上买到的纸是经过裁切的,原本是这样大的一整张。
这样又需要力气又需要技巧的工作,只有少数人能做。灵巧的女人少有足够大的力气,强壮的男人又往往笨重,卡勒布是很幸运的,他在流转到各个工序试工的时候被发现了这方面的天赋,得以被薪水最高的浸纸部门接纳。
卡勒布在工作时,还发现了造纸厂许多与其他工坊不同之处。
家庭作坊的工匠师傅收学徒时,态度往往是倨傲而蛮横的。主观上,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手艺交给学徒,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件事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客观上,他又需要学徒帮忙打下手,做杂事。
这也导致了做学徒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要看师傅的眼色,受压榨,想尽办法讨好师傅,才能学来赚钱立身的本事,师傅也会尽量拖延把本事交给学徒的时间,好让他更久的为自己服务。
等学徒成了新的师傅,这样的传统又会被延续下去,否则凭什么他在自己的师傅那里受了许多苦,新人却不用?
所以如果一个工匠有适龄的女儿,学徒向他拜师的积极性就会高上不少,对待自己的女婿,总该宽容一点吧!
但卡勒布在造纸厂的经历完全不同,他也有浸纸匠师傅,师傅却不要求他的态度恭敬谦卑,只要他态度端正,认真学习。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你要是学会了,将来就是我的同事,大家是相同的职级,没必要低眉顺眼。要是学不会,你就该被调去学别的工序了,从此更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浸纸匠师傅教授起手艺也毫无保留,因为这手艺并不是他独有的,是领主以及厂长安娜女士带着第一代工匠们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比起一直不出师,造纸厂的师傅们更希望学徒快点转正,这样他们就能得到一笔奖金。
在这样的倾囊教授下,卡勒布的学徒期非常短,还因此获得了表扬,这可真是稀奇!要知道正式工的薪水比学徒高很多,但所有管事竟然都如此为一个正式工的诞生高兴。
这样的经历让卡勒布觉得既新奇又兴奋,回到农庄的家时,他恨不得向整个农庄的农奴们宣扬在工厂工作的好处。
还有一件超出卡勒布认知的事。
任何一个工匠师傅都会在他的学徒面前表现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以保持他的权威。在领主的造纸厂,却有一个技术进步悬赏板。
上面列着造纸工序中大大小小的改进需求,比如如何让纸张更白、烘干更快、发酵液加入什么原料能让亚麻沤发的更柔软、什么样的明胶配比会使纸张的质量更好,林林总总,囊括到造纸的每一道工序。
只要是对此有想法的人,都可以打报告向管事提出自己的想法,一旦被采纳,就能被工厂表彰。不仅有一大笔奖金拿,未来在晋升时,也会优先考虑这些做出过贡献的人。
这样的诱惑是很大的,悬赏板前总是有不少驻足停留的工人。
卡勒布也不例外,他注意到浸纸匠目前面对的问题是网模的改良。
纸浆在金属网帘上形成了纸张的雏形,纸张也因此留下了金属网帘的印记,即与铜丝接触部分的纸张更薄,这种印记会在后续的压纸和打磨环节减轻痕迹,但不会彻底消失。
被提出的改进方向有两个:一是在保留网模金属材质的基础上,使这种痕迹越不明显越好。二是寻找一种更适合做网模的材料,植物也可以被考虑。因为这种网模最开始就是用竹子制成的,现在的金属才是不得已的替代。
卡勒布一开始也是顺着这个想法思考的,但有一天,他看见同事肩膀上绣了一朵小小的苜蓿花,发现他的目光,对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她的肩头不小心被树枝勾出来一个洞,回到家以后,她的妈妈为她修补了这件衣服。
卡勒布如梦初醒,一个新的想法诞生了!
与其让印痕变得不明显,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让它变得更明显呢!
第45章 水泥砖房
卡勒布的想法被认为是一个奇招,他没有解决纸张印记的问题,他解决了防伪问题!
随着造纸的人越来越多,翡翠领的纸张虽然质量最好,但怎么辨认纸张是否真的来自于翡翠领却成了一些商人的难题。
他们往往是从其他商队手中拿到新纸的“经销商”,从没去过翡翠领,有的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纸张。
有的黑心商队将其他人造出来的劣等纸张卖给这些处在零售终端的商人,谎称是翡翠领最高级的上等纸,骗取了高额的利润。
这种行为不仅让商人和花费上等纸的价格却买到了劣纸的客人受到损失,也影响了翡翠领纸张的声誉。
厂长安娜也因此召开过好几次会议,研究解决方法,收到的几个提议都大同小异,即在纸张上留下特有的标记,但安娜并不满意,纸张要的就是洁白无瑕的效果,如果做了标记证明是翡翠领出产,会不会引起客人的反感?
因为上等纸的买家一般都是贵族和大修道院,比常人更加挑剔。
就算买家不在乎,他们做出的标记一旦被人模仿了,那翡翠领的纸张信誉更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到时候遍地都是模仿翡翠领的劣纸,真正质量好的新纸反而会被淹没在假货里。
卡勒布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方向,难道就不会有一种标记既隐蔽又醒目,既达到防伪的目的又增加纸张的美感?
答案来了,那就是用带花纹的网模过滤纸浆,把网模上的细铜丝编织成想要的图案的形状。
经过反复的试验,有月桂冠暗纹的纸张成功制造出来了。
这种纸在书写时不会感到异常,只有展开对着光亮处,才会看到纸上隐约的暗纹,那是比起周边更薄的纸张纤维透出的光。
这种防伪标记一推出来,不仅商人们高兴,作为买家的贵族们也喜欢。
不仅仅是这种纹饰显得十分高雅,更是因为它只用在上等纸上,清楚的区分了贵族用纸和平民用纸。
能让贵族们心甘情愿买单的,就是一种能将他们和不属于他们这个阶级的人区分开来的“特殊”。
和卡勒布的想法一起被采纳和使用的还有另一个造纸厂工人的发现。
这个工人认识到,在寒冷的天气下晾干纸张会有一些新的变化,这些被冻过的纸张乍一看产生了一些褶皱,比平常的纸张更加透明,似乎是浸纸匠没有用上足够的纸浆,导致纸张偏薄。
然而这样的纸彻底干燥以后,就显露出和湿润的时候完全不同的特征,更加平整洁白,原来的透明也转变成更加不透明。
这两种改进思路叠加在一起,才有了现在升级换代、为造纸厂带来更多利润的上等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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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近热火朝天的、席卷整个领地的扩建计划中,对整个领地收入贡献最大的造纸厂,理直气壮的争取来了最多的水泥和砖块,建起了两幢气派的宿舍。
宿舍不在厂区内,但直线距离并不远。步行不过五分钟就能到达。因为这一点,新宿舍还有了个额外的福利——可以带家人同住。
这样的好事当然不是免费的,否则人人都要拖家带口的住进来了。
两栋宿舍——一栋只允许女性入住,一个月的租金是一百二十铜币,另一栋条件更宽松些,不区分男女,租金是一百铜。
前一栋宿舍多出来的那些房租,用来付雇佣专门的看守们查验进出人员性别的花费。
住进来的女孩们也知道这一点,多出来的钱交的心服口服。
新宿舍的落成很是满足了一些家庭的需要。有的工人夫妻都在工坊区工作,却因为宿舍严格的男女要求被迫分居。有情投意合的年轻男女准备结婚,讨论到未来住房的问题都愣住了,根本不知道去哪住。有的高薪工人觉得自己完全承担一个家庭的开销,想把父母或儿女接到身边照顾,同样也不知道该将他们安置在哪里。
混住宿舍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些问题。等新宿舍一建成,这些人就纷纷放弃了原本免费的厂内宿舍,宁愿花些钱住在新宿舍里。
“搬家”的人多是几个工厂的老员工,正式工的身份是不必说的,往往还存了一笔不菲的积蓄。
学徒是不要想着搬出来的,一个月的薪水差不多和房租是等同的。但对于正式工来说就轻松很多,房租往往只占他们月收入的五六分之一,却能得到一个更加宽敞和清静的空间,对这些渐渐愿意放开花钱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沉重的负担。
更别提他们住进来的是新落成的水泥房!
“妈妈!你看这个窗子,好亮!”吉莉安将手慢慢伸向窗户中心,还以为那只是个窗框子,掌心却贴在了一面光洁平整的玻璃窗上。
这是玻璃,不是他们在教堂看到的彩色玻璃,而是仿佛不存在的,让视野一览无余的透明玻璃!
温妮靠近过来,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叹。她不敢去摸,生怕把这玻璃损坏了,只是看了又看,喜欢的不得了。
午后的阳光顺着透明的玻璃窗洒进室内,带给人身上洋洋的暖意,顺着玻璃窗望出去,能看到湛蓝高远的天空和街上来往的人群,这哪是农庄里那低矮的、窗户是支起来的木板的茅草屋能看到的视野?
吉莉安的妹妹黛儿现在已经能说出清楚的字眼了,因为个子太矮什么也看不见,嚷着说:“我看,看看!”
吉莉安将她托举起来,黛儿完全不明白玻璃是什么,指着窗户说:“是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