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彤没想到顾元奉会这么问,也愣了一下。
这句话她以前好像经常听到,在他们刚认识的好多年里顾元奉都爱这么问,总问她“那我做什么”“这次我做什么”,她就认真想该安排他做啥。
两个人儿时的相处,细算起来也确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候总感觉随便玩点什么,都能快快活活地过完一整天。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关于未来的计划里都没有了对方呢?
纪云彤也不知道。
是顾元奉先觉得她烦人的。
她再也不烦他了。
纪云彤眼里的光彩骤然黯淡下去,转开头说道:“没你的事。”
顾元奉本来有些生气,看见纪云彤不再灼亮的眸光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心里又开始难受,明明他们都说好不退婚了,明明他们都说好要像以前一样了,为什么感觉还是什么都不同了。
纪云彤再也没主动找过他,纪云彤总是移开眼不看他,纪云彤做什么事都不打算再算他的份。
“我已经让周颂他们别再单独来找我了。”顾元奉伸手拉住纪云彤,“我真的一次都没和他表妹私下见过面,一次都没单独和他表妹说过话,每次见面其他人也都在场,再不济都有周颂在。是周三叔把她托付给我们,我们才带着她玩的。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纪云彤一听他提到周家三叔,那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又浮上心头。
别人都说此人不慕名利,姿仪卓绝,为人风流而不下流。可她还是觉得他下流,若非嫁给他这么一个人,他妻子也不会年纪轻轻抑郁而终。
既然这么喜欢流连花丛,他怎么还要娶妻呢?只管在外面风流快活不就好了。
纪云彤气道:“你好好用你的脑袋想想,谁家正经长辈会把没出阁的亲外甥女托付给你们这堆纨绔子弟?!”
顾元奉辩解:“周三叔他行事一向不拘一格。”
纪云彤听得一阵恶心。
这人自从当初听过周家三叔弹琴,就觉得对方格调高雅、造诣高深,伙同那群整天哄他钱花的家伙把周家三叔当宝捧着。说不准周家三叔的嫖资,也有不少是他给贡献的!
一想到以后顾元奉不知会被这种人带歪成什么样,纪云彤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觉得他这么好,不如娶他外甥女去吧。这样你以后就能跟着喊他一声舅舅,岂不是亲上加亲?”
顾元奉也生气了:“我说了我不喜欢她,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你为什么不信我,还一天到晚把我推给她!”
纪云彤道:“你不是都要为了她解除婚约了吗?这还不算喜欢,要怎么才算喜欢?”
顾元奉道:“我没有要解除婚约!”
纪云彤懒得再理他。
是是是,那只是他的一时气话,是她自己不够聪明直接当了真,是她不够识趣没有痛哭流涕求他别退婚,是她不够大度一想到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碰过就直犯恶心。都是她的问题,他一点错都没有!
纪云彤挣开顾元奉的手快步往回走。
这家伙还不如出去跟周颂他们胡混去,现在除非有建阳长公主在场,否则她俩一见面就得吵起来。
顾元奉见纪云彤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心里又是酸酸涩涩的,愈发难受了。
要是可以回到他们吵起来那天,他肯定是不会说那几句话的。
他怎么就把话说出口了呢?
纪云彤还在气头上,顾元奉也不好追上去再说什么,只能郁闷地回去练琴。许是因为心里总想着纪云彤,他练来练去也练不出个样子来。
等到有人说周颂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口等他出门玩,他才想起周家三叔从扬州回来了,今天应当是周家三叔组的局。
想到纪云彤提起周家时的不喜,顾元奉心里犹豫得很,怕自己这一去会惹得纪云彤更不高兴。可周三叔出门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他要是不去应约多不好?
顾元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还是拾掇拾掇领着两个小厮出门去。
顾元奉院子里新换上的都是纪云彤挑的人,所以顾元奉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人去隔壁向纪云彤禀报此事。
现在她们这两个院落的月银都得从她这里开,赏银更是得由她来给,底下人自然都听她的。
纪云彤正拉着绿绮她们分坐在榻上研究书坊叫什么名字以及自己选什么别号好,听了小丫鬟的汇报后眼睫微垂,停顿片刻后才问:“谁跟着出去?”
小丫鬟禀道:“是史全和史义。”
纪云彤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过来报信的小丫鬟退下。
这两个小厮也是她以前专门挑个顾元奉的,身手挺不错,脑筋也比较灵活,主要是负责盯着顾元奉让他别着了其他人的道。
也不是她一直爱这么越俎代庖,而是有时候实在是看不过眼。
那时候她还很笃定他们会成婚,听到顾元奉回来说“赌坊又臭又吵我不喜欢”后她都快被气死了。
这些人今天敢带他去赌坊,明天就敢带他去妓/院,迟早引得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嫖赌!
她说他交朋友眼光不好,他还坚决不承认,一个劲说大家此前都没去过的,只是有些好奇才结伴去看看。现在看过了,他觉得很没意思,以后决不会再去了。
纪云彤没办法,只能挑了两个靠得住的小厮跟着他。
就这样,他还怪她管太多。
现在的话……
纪云彤把目光转回自己列出来的几个备选书坊名上。
同行好像都在自己主持刻印的书上署名某某堂主、某某斋主,她是不是也要入乡随俗地起个这样的称呼?
相比悬而未决的书坊名以及她自己的名号,顾元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金陵到处都是私家园林, 今天顾元奉去的地方也是个私人园子。
只不过这地方平时也跟梅园那样可以租借给旁人设宴游玩,且常年都有同好雅聚、珍玩拍卖等项目可以参与,顾元奉一掷千金为佳人的名头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周家三叔便是这处园子的主人, 据传前任园主与他志趣相投,欣赏他的才华高妙, 所以无偿将园子转赠于他。这么大一个园子说送就送, 谁听了不得羡慕不已!
那是从那时候起, 周家三叔在金陵算是声名鹊起。他一个没机会袭爵的侯府三房,日子过得倒是比他兄长要风光许多, 到哪都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就连顾父这位驸马爷也觉他算是个姿仪不凡的风流人物, 由着顾元奉跟着他学琴。
至于男人寻欢问柳那点事, 顾父自己不喜欢那种地方, 却也不会对旁人的风流行径说什么。
君不见国子监周围便建了不少花楼,叫那些年轻学子一出门便能享受那“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的待遇。
若是非要拘着儿子什么都不让他接触,他往后说不准就轻易被外头那些人把魂勾走了,再叛逆些说不准还要哭着喊着要跟青楼妓子厮守终生。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秦淮河畔多少富家子弟散尽家财、多少寒苦学子荒废终身, 大抵都是情/色惑人。
家中长辈管得再严,也不可能一辈子把儿孙拴在自己裤腰带上, 还是得让他自己多瞧瞧、多看看、多长些见识,学会自己去分辨好恶与是非。
现在他们都还在, 出点什么事他们也能兜底,若是等他们撒手人寰再叫人把他骗了去, 那后果恐怕就是引祸上身、举家败落了。
顾元奉不知道他父亲的诸多考量, 他跟着周家三叔学琴确实学到了不少真本事,也通过周家三叔结识了不少精通曲艺的乐坛前辈。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 周家三叔确实是个很好的老师,不仅教授琴技颇有耐心,言语间还从不轻慢任何人。
就连对待那些出身不好的歌伎舞娘也是语带怜惜的,说她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愿意一视同仁教导她们如何弹唱。
顾元奉自己不爱去那种地方,但也觉得周家三叔对她们这般爱惜也不是什么错处。
有时搞雅聚需要人弹唱新曲他也愿意给这些女子一些表现机会,唱得好了肯定是不吝于给额外赏钱的,唱得不好当然没有。他又不是傻乎乎的冤大头,要是连他们自己弹唱都不如,他干嘛要花那个冤枉钱?
今日珍宝馆那边也有一场拍卖,卖的都是些难得的乐器,无一不是出自大家之手。
本来顾元奉最近没了在外头报个名字就记账的便利,对这种拍卖已经不甚热衷,不过他在珍品名册上看到一对漂亮的玉笛,顿时想起了纪云彤想学吹笛子的事,便又兴致盎然地跟着去了珍宝馆。
一双玉笛的话正好他和纪云彤一人一支!
众狐朋狗友见他要去参加拍卖,又支棱起来了,围着顾元奉一通吹捧,明里暗里问他是不是回去镇压住了家里的母老虎。
顾元奉以前没觉得他们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那会儿他正是最想躲纪云彤的时候呢,只觉得他们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纪云彤真是烦人得很,事事都要压着他管着他,还没成婚就不让他干这个、不让他干那个。
现在再听其他人说这些话,他便有些不高兴了,他自己喊母老虎事一回事,他们怎么能跟着喊。他和纪云彤怎么样相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脱离了同好这重身份去看这些朋友,顾元奉便觉得他们话有些多了。
总感觉他们就像是小时候那些老是对他说“怎么能让女的当将军”“应该你来当将军”的家伙差不多,都是他们害他惹纪云彤生气的!
顾元奉不高兴地说道:“你们嘴巴怎么这么碎,我的未婚妻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我就从来没说过你们的未婚妻。”
众狐朋狗友一静。
见顾元奉都这么说,谁也没好再讲什么,只能跟着他进了珍宝馆。
相比起其他拍品,这玉笛的起拍价格倒是要便宜一些,因为做这双玉笛的好像是个女师傅,原本是夫妻俩一起做玉雕的,丈夫去世后才自己自立门户。
她做的玉雕颇有巧思,只是总卖不出价钱,这次也是女儿生病实在需要钱才求到珍宝馆这边来,希望能把这双玉笛送来寄拍。
哪怕只能以低价卖出去,珍宝馆抽成后剩下的钱也能解了母女俩的燃眉之急。
顾元奉不知其中原委,但觉得这玉笛挺好看,纪云彤说不定会喜欢。他也不看人家底价多少,上来就按着自己手头的私房钱数额把价给报了出去。
别人见价格猛地拔高了那么多,转头一看,还是顾元奉出的价,顿时都没了竞价的心思。
左右这也不是他们心仪的拍品,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和顾元奉争个高低。
顾元奉如愿得了想要的拍品,接下来便不再喊价了,只在旁边瞧个热闹。
周家三叔问他:“怎么突然买玉笛?”
顾元奉对周家三叔从不设防,如实说道:“阿彤最近想学吹笛,我买回去教她。”
周家三叔拿过其中一支玉笛把玩了一番,笑道:“这笛子确实不错,用来入门挺适合。以后若是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话,可以带她过来我这儿,我有许多适合笛子的曲谱和珍藏的名家笛子。”
顾元奉知道纪云彤最不喜欢去周家,本想实话实说的,又觉得有点伤人心,只能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以后再说吧,说不准她也就一时兴起,不定能坚持学。”
周家三叔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笛,口中笑道:“夫妻之间若是有共同的爱好当然是最好的,你可以多劝劝她,否则成婚后两个人没话可说多不好。”
顾元奉不知周家三叔心中有什么样的龌龊念头,只觉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他取回周家三叔拿过去的那支玉笛放回锦盒里,斗志昂扬地说道:“我一定把她教会!”
周家三叔看着他天真不知事的模样,面上带着轻浅的笑意,心中却像浸在毒汁里似的,难受得紧。有的人生来什么都有,明明愚蠢得很,没有半点才学,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却还是样样都占了最好的。
让人真想……从他这里抢走点什么。
即便恨不得马上能如愿以偿,周家三叔知道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图之才行。
纪家那边倒是好办,她父母都不在身边,纪家留在金陵那两房又是一盘散沙,他只消说通那个爱流连秦楼楚馆的纪家大伯便能轻松得手。
事成之后,他还能白得个前途无量的岳父,这不比他父亲给他挑的小门小户好多了。他父亲就是偏心大哥!
只可惜建阳长公主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顾家本身在金陵也是极难撼动的名门望族,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所以得先搅黄了顾家和纪家的婚约。
周家三叔笑着邀顾元奉他们去听他从扬州带回来的新曲,他可是特意让人学了好些天才带她们出来弹唱的。
顾元奉一听有新曲,马上来了兴致,收好玉笛与众狐朋狗友一起听曲去。
扬州的曲调与金陵这边有些差别,到底一个是江南、一个是江北,顾元奉觉得这些新曲都颇有意趣,向周家三叔讨了乐谱要回去学学。
正说着,又上来一个琵琶女,这琵琶女长得弱柳扶风,还未弹奏便已秀眉微蹙,似有满心难以言说的忧愁。等她弹奏起来,曲中更是有着千般痛、万般恨。
顾元奉听得不大舒服,等对方弹完了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那琵琶女眼中含泪,一副痛苦不已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顾元奉忍不住问道。这琵琶女的技艺确实高超,他虽不喜欢这种叫人难受的曲风,却还是觉得对方的琵琶弹得极好。
琵琶女见顾元奉注意到了自己,便微微转开脸留给他自己带着泪痕的侧颜,这是周三叔调/教出来的,说是她这样哭最能惹人怜惜。
“我母亲生了重病……”琵琶女说着便轻声啜泣起来。
顾元奉道:“那你还来弹琵琶干嘛,赶紧带她去看病啊。”
众狐朋狗友:“……”
不是,你顾六的心肠是铁做的吗?
琵琶女只能垂着泪说道:“看病需要钱,所以我才求三爷让我来弹琵琶。”
顾元奉明白了,原来是需要钱啊。
他正想给对方赏点赏钱让她带她母亲看病去,忽地想起自己刚把私房钱都拿去买玉笛了。
他再看了那琵琶女一眼,发现这琵琶女长得还挺不错,顿时生出个绝妙的主意来。
顾元奉说道:“你带你母亲去薛家医馆治病,到时候你报我的名字就成了,诊费我给你付,就当是听你这一曲的赏钱了。”
那姓薛的还没娶妻,又是二十好几血气方刚的年纪,见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儿说不准就动心了。
他真是太聪明了!
周家三叔手里一直端着杯酒旁听,顾元奉不上套他也没太失望,笑着招呼众人继续欢饮。
散场之后,顾元奉正要骑马归家,就遇到个身穿素黑衣裳的妇人侯在边上等着他。
顾元奉不认得对方,纳闷看了对方一眼。
那妇人上前向他道谢,说是没想到玉笛能拍卖出那么高的价格,她一下子就凑齐了孩子的药钱。
顾元奉这才知道原来那玉笛是她做的,摆摆手说道:“不用谢我,我是看那两支玉笛好看才买的。”
妇人依然是千恩万谢地立在原地目送他走远才急匆匆赶回家去。
回到家后顾元奉直奔纪云彤的院子,边掏出玉笛给她看边和她说起今天的奇事。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出来凑药钱。
纪云彤听后, 忍不住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顾元奉。
顾元奉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总感觉纪云彤瞧不起他。他哼道:“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纪云彤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仔细问起这两人的年纪与言谈内容。
听到那位女玉雕师的情况时, 纪云彤眉头动了动。玉笛做起来并不容易,它不像竹子那样中间本身就是空的, 要把玉石雕琢成品质上乘的玉笛非常考验本人的技艺。
有这样水平的人, 应当不至于伙同旁人谋算顾元奉什么。
至于那琵琶女……
这一听就知道是有心人安排的, 像宴饮期间互赠美人这种事,对于许多男人而言并不稀奇。
她听应修齐提到过京师那边有“扬州瘦马”的说法, 也就是当地盐商为了更好地官商勾连, 特地培养出许多纤弱美丽的女人送给京中的达官贵人。
当然了, 这些盐商自己也会挑喜欢的享用, 男人可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
之所以叫“瘦马”,那是因为他们专门去物色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低价买回来培养, 类似于商贾把瘦弱的马匹回来养上一段时间再待价而沽。
这些“瘦马”要是能卖出个好价钱还好,要是卖不出去的话便会被安排去做皮/肉生意赚回牙人在她们身上的投资。
这种把人当牲畜买卖的事情看似荒谬,实则离她们并不远。绿绮她们小时候就差点被这样卖掉,后来只是把她们发卖去当丫鬟竟也算是她们家里人心软了。
毕竟金陵这边早就响应朝廷号召不蓄私奴, 家中的小厮丫鬟一概按官府要求签的活契。
当然,上有对策下有对策, 要是实在想把仆从长久留下来伺候,大可意思意思地将他们收为义子义女, 命他们改称主家为爹娘哥姐之类的,听起来就跟一家人似的。
不管怎么样, 总归比卖去当“瘦马”稍微体面一些。
纪云彤最初也是不懂这些的, 听了别人闲话也一知半解。她拿去问应修齐,应修齐起初不肯说, 后来见磨不过她,只好给她讲了。
应先生是清高孤傲、性格纯粹的读书人,连官场上那些脏污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这等乱七八糟的勾当。应修齐能了解这些,也只是因为常年与应先生周游各地、见多识广而已。
联想到周家三叔刚从扬州那边回来,纪云彤听了顾元奉的描述便想到了众人口中的“扬州瘦马”。只是顾元奉这么个乳臭未乾的小子,值得谁那么大费周章给他送这种“瘦马”?
纪云彤仔细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有些古怪了。她看向顾元奉:“席上就你们几个,没旁的重要客人了?”
顾元奉不知道谁才算得上是重要客人,纳闷道:“就我们几个啊,今天只是为周三叔接风洗尘而已,喊别人来做什么?”
纪云彤又多看了顾元奉几眼。
她前些年一度还因为自己比顾元奉略高一些嘲笑了他很久(气得他一度不想理她了),可现在两个人的身量渐渐拉开了差距,她的体格不知不觉便追不上顾元奉了。
按照《内经》的说法,女子二七之年算是初长成,而男子则是二八之年。他这个头约莫还能再窜高个一两年,那些个獐头鼠目的纨绔子弟尚且有人愿意追捧,顾元奉这身量、这相貌,还有他手松到没边的花钱态度,确实也是不少人的好选择。
再想想那些小时候曾一起玩耍的同龄人如今要么已经有了通房,要么已经偷偷摸摸去逛过花楼——这么一算,顾元奉才十五岁就有人想给他送瘦马也不稀奇。
顾元奉被纪云彤看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盯着我看?”
纪云彤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都说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顾元奉整天跟他那堆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怕不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元奉莫名其妙:“我要懂什么?”
纪云彤便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他听。
人家安排这场聚会估计就是想让那琵琶女来个“救母之恩以身相许”,他难道还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给顾元奉讲了“扬州瘦马”的事,他要是也参与这种“买卖”,那他无疑是帮凶!
要是没有人买,谁能想出这种糟蹋人的买卖?
顾元奉听后却换成他盯着纪云彤看。
纪云彤停下来,问他:“你做什么?”
顾元奉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给你讲的?”他都不知道什么扬州瘦马的说法,怎么纪云彤居然知道?还讲得头头是道!
纪云彤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说道:“我问应大哥的。”
最近应先生受朋友之邀去苏州了,应修齐自然也跟着过去。人不在眼前,顾元奉这些天都没再想起他们来,现在听纪云彤说是应修齐给她讲的扬州瘦马,心里顿时又是一阵窝火。
以前应修齐总是摆出师兄的架势对他们进行啰里啰嗦的思想教育,结果私底下居然和纪云彤聊这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吗?
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背着他聊这种玩意的?!
顾元奉也不想把人往坏里揣测,可现在他总感觉自己就跟那穷途末路的西楚霸王似的,只觉周围是十面埋伏、耳边是四面楚歌!
反正是个人都想跟他抢纪云彤。
纪云彤感觉顾元奉的神色不太对,立刻挪到离他远一些的位置上,以防他又开始发作。她不高兴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是他自己出去与人厮混,是他自己险些着了别人的道,怎么他那脸色看起来像是有人给他戴了绿帽似的。
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肯定没在琢磨什么好事!
两个人本来是挨着一起坐的,纪云彤直接挪到对面去了,顾元奉便觉身边骤然一空。
他也不高兴地说道:“你平时就跟应大哥聊这些东西吗?他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怎么私底下居然跟你讲这些!”
纪云彤替应修齐辩白:“不关应大哥事,是我那时候听到这个词不懂是怎么意思,缠着他问了挺久,他才肯给我讲的。”
纪云彤这话一出,顾元奉本来只有三分火气的,现在直接给气饱了。
什么叫缠着他挺久?!
她到底知不知羞?!
顾元奉心里越发后悔了。这两三年来他与周颂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纪云彤都在做什么?她与别人相处也跟和他相处一样亲密无间、毫不设防吗?
一想到那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可能发生的情景,顾元奉气得要死,忍不住站起来质问道:“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纪云彤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只觉自己坐着回话好像落了下风,不由也站起来继续和他辩驳:“我说什么了?我们从小有不懂的问题不都去问应大哥吗?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顾元奉听着她理直气壮的回话,恨不能亲上去把她的嘴巴给堵上。可他没敢付诸行动,既怕纪云彤哭,又怕纪云彤告状,这可是在家里呢。
本来好好的,又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顾元奉也有些郁闷。
仔细想想他们从前的确是有什么问题都问应修齐,他确实没道理发作。
顾元奉只能把满腔憋闷咽了回去,改为给纪云彤看自己买下的那两支玉笛。
玉笛一长一短,粗细也略有不同,这长短粗细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它们的音色。
短的吹起来比较轻快,适合初学的;长的调子比较醇厚,须得有一定基础才能掌握。
顾元奉介绍道:“不过不管长笛短笛,指法都是差不离的,我可以拿这根长笛来教你吹短笛。”说着说着他又眉飞色舞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憋了一肚子气,“你放心吧,我一准能把你教会!”
纪云彤见他莫名又快活起来了,便也不打算再跟他吵架。
她听完顾元奉挨个给她演示了两根玉笛的音色差别,语气幽幽地问:“你买下来后洗过吗?”
纪云彤还给顾元奉仔细分析起来——
笛子这种东西就算是新做的,制笛人也得吹一吹看看能不能吹出调子来对吧?
就算这位制笛人心细如发,还给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再拿出来卖,那在拍卖过程中又怎么保证它不会再被别人碰?
珍宝馆那边得拿出来验货吧?有客人见了感兴趣说不准还会上手拿起来看看吧?要是更不讲究一些的,恐怕还直接上嘴了。
听了纪云彤的话,顾元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起周家三叔确实有拿起玉笛来把玩过。
要是别人也这么做过呢?
顾元奉立刻把玉笛放回锦盒里,让人赶紧拿去洗干净再送上来。他一边吨吨吨灌茶漱口一边埋怨纪云彤:“你怎么不提醒我?非得等我两支都吹给你听完了才说!”
还说得那么详细具体。
他总觉得她是故意的!
纪云彤也端起茶喝了一口,遮掩住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那又怎么样?
谁叫他自己做事不经大脑直接上嘴?
第31章
纪云彤还是收下了顾元奉送的笛子, 因为那玉笛做得实在漂亮,她再去外面找怕是找不到了。
只是对顾元奉的入门教学她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她已经学过了。
顾元奉也注意到了, 他想起年初那会儿他们之所以大吵的那一架,就是因为他发现纪云彤在跟别人学吹笛。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好像姓柳对吧。那个姓柳的是怎么教她的?是不是也像应修齐那样嘴上说不教, 实际上纪云彤多缠磨几句便教了?
一时间, 顾元奉只觉心里像是被人倒了一锅热油似的。
偏偏纪云彤还觉得她做得没错,她觉得是他在外面找了别人, 所以她也可以在外面找别人。可他明明没有找, 是外面的人在瞎传!
顾元奉气闷地说道:“你都跟人学过了对不对!”
纪云彤看到他买玉笛的时候就感觉话题会往这上面扯。她跟他一起翻旧账:“你不也去指点别人弹琴。”
顾元奉道:“那怎么能一样?”
纪云彤冷笑:“怎么不一样?就你自己是以乐会友, 别人干什么都龌龊?”
顾元奉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个想法。
以前别人不管是起哄他还是起哄纪云彤他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些风花雪月和他们毫不相关, 现在听别人说一句他们会退婚、听别人说一句想替他娶走纪云彤,他就觉得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