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容易了？”冷掌柜哼哼唧唧的，“为了口吃的，我算是把我的面子都借给你了。”
陆悠悠笑嘻嘻的：“那不是赶走了他们，我还好继续给您老、给大家伙儿做多点儿酱汁备着嘛！喏，葱油酱料，小陶缸子，四缸，够全村人再用个两顿，哎哎，别瞪我啊，这里没冰箱，我也不知道能存几天，做多了万一坏了多亏啊！还有呐——这里，配料，两个碗，一个酱油一个糖，边上一捆葱，量我给配好了，油温啥啥的，只能靠自己摸索了啊。老爷子，我这也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了吧？”
冷掌柜不说话，盯着陆悠悠看了好大一会儿，眼皮子一垂，淡淡问：“要走了？”
“没有一辈子躲着的道理。”陆悠悠回答。
“唔——”冷掌柜依然淡淡的，背起手在陆悠悠的跟前转。陆悠悠身前是村民们搬来的桌案，经过了刚刚板凳与铁锅齐飞的场面，现在这小桌，看起来很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冷大掌柜往四个小陶缸里都瞧了瞧，一伸手，拿了最满的一个。他也不看陆悠悠，单手托着陶缸往外走：“记得我给你的荐帖，上长安去药铺子里去转转。”
“好！”陆悠悠答应。
冷大掌柜脚下没停：“有荐帖，长安的门就是对你打开的。”
“打开……的？”陆悠悠重复了一遍，心头忽然一跳，“您老是说——”
冷大掌柜抬手挥了挥，没回答，施施然地托着他选中的小陶缸，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扇“吱呀”着往回复位，蓝色的袍脚在门缝的暗影里闪了一闪，消失不见。
“长安的大门是对你打开的”，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就是“长安地图已经向你开放”，也就是说，不是一定需要走生死村往长安的传送点了，如果有长安的“瞬移符”，她就可以直接飞到长安！
“荐帖”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那位“冷大掌柜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他比老铁头的智能等级更高，是肯定的——那些生活技能NPC过来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提到，是冷大掌柜给的消息，后来，村民NPC们帮忙出手，更是这位直接引导的。回过头去想，整个过程中，这位冷大掌柜的一言一行，逻辑思维贯穿始终，简直就和一个真的人一样，就连“贪吃”的属性，也完美贴合了“人类”的特点。
——看来，游戏里是有超级NPC的。
——这些NPC，能给出比普通NPC更高级的好处。要多加留意，早发现，多讨好。
陆悠悠想。
看，现在就已经有个“好处”在手了呢。利用起来，利用起来！
陆悠悠拉开好友框，选中“杂货一号”，给他发消息：“长安，瞬移符，报价。”
杂货一号一句废话也没，直接回：“市场价300金一个，小姐姐你现在这种情况，翻个倍，包邮。”
这价钱不算黑，陆悠悠也不废话：“拿货。”
对面又回过来：“坐标区域有要求没？”
“隐蔽点儿的。”
“明白！”对面发来个笑脸，“小姐姐放心，保管你飞过去，谁都发现不了你！”
陆悠悠准备关界面，对面又发过来一条：“小姐姐，我这人做生意讲诚信，不卖客户用不了的东西。我必须先提醒你一句，小姐姐你确定自己能飞长安不？”
陆悠悠笑了，这位杂货一号看起来像是个准备做长久生意的，但是冷大掌柜给荐帖的事她也不想到处宣扬，回复的时候，她就含糊了一些：“有办法解决。”
对面也没追问，回了个“ok”的手势。
接下去就只需要等鸽子了。陆悠悠关闭私信聊天框。
聊天框缓缓淡去，眼前原本半透的场景一下子清晰起来，陆悠悠直觉哪里怪怪的，一低头，就撞上了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只到她半腰高，是个女娃娃，脑袋上一边团着个小揪揪，居然是个熟人——是之前带她去阿芳婆家的那个小姑娘。刚刚在这里出现的小孩子里，如果有这个女娃娃，陆悠悠觉得自己肯定有印象，现在不记得她出现过，那就是……她还没有尝过葱油拌面？
看女娃娃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陆悠悠忍不住好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又去哪儿玩了是吧？来晚了是吧？没事！姐姐再给你下一碗。”
女娃娃不经哄，嘴一撇，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小孩子为这种事哭真是又可怜又可爱，陆悠悠嘴角都翘高了：“哎呀，没事，没事。姐姐下的这碗，只给你哦，独一份哦，你的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是最特别的，好不好啊？”
女娃娃拼命摇头：“不……不……”奶声奶气里夹杂着哽咽：“阿，阿芳婆！”
陆悠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她最后念的是什么。“阿芳婆？”陆悠悠有点意外。阿芳婆的葬礼定的是七天后，她都想好了，到时候一定回来一趟呢，现在……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时间，没错啊，这才过了半天不到呢。是怎么了呢？她低下头问女娃娃：“阿芳婆怎么了？”
女娃娃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婆婆好，张家娘子，坏！张家娘子，张家娘子——”四五岁的小孩，一急起来话都说不清，只伸出手拽住了陆悠悠的衣摆，拼命往外面拉，口齿不清地反复重复：“扔，扔——乱，乱——”
“扔？扔了？”张家娘子就是阿芳婆院子里那个青衣妇人，这个陆悠悠知道，可是“扔”是怎么回事？她继续问道：“什么东西被扔了？”
“婆婆，婆婆！”
“婆婆？婆婆被……扔了？”
女娃娃拼命点头。
“婆婆怎么会被扔的？谁扔的，张家娘子？”陆悠悠说的时候只是照着推理来，话出口了，心里头才隐隐约约地泛起了点什么。小姑娘嘴里还说了一个“乱”字，乱什么？乱扔，乱，乱，不会是……陆悠悠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迟迟疑疑地问：“乱……乱葬岗？”
“对，对！”
陆悠悠勃然变色：“张家娘子把阿芳婆扔去乱葬岗了？！”
第44章 chapter 044
“恩恩。”女娃娃狂点头, 又重重地拽了几下陆悠悠的衣摆，回过头往外面指，“狼, 狼！”
“乱葬岗还有狼？”这是什么鬼剧情走向, 居然还能发展到这种地步的？陆悠悠拉开了后台看, 果然, [阿芳婆的委托]任务后面多了个感叹号，意味着还有后续未完成。
只有一个感叹号, 意思就是需要玩家自行摸索。眼前只有这个女娃娃是条线索, 陆悠悠低头看了看她, 一把抱了起来：“乱葬岗在哪里？带我去！”
两个人一路出了铁匠铺的门, 女娃娃抬起手臂往村子的后面指：“外，外面——”
陆悠悠抱着她往那个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不是说好了吗？棺材买了, 法事也定好了，她怎么会还把阿芳婆给扔了的？”
女娃娃歪了歪头：“大怪兽，砰砰！死了好些人。赵婶婶忙不过来, 张家娘子就骂她，说她拿了钱不办事。”
“哦，然后呢, 赵家那位就被骂走了？”陆悠悠问。
女娃娃思考了一下，摇头：“张家娘子不让赵婶婶走，躺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脚。隔壁家大哥哥去找赵婶婶，她还凶巴巴地连大哥哥也一起骂了。”
陆悠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皱起了眉头：“她要干嘛？”
“你，你做不好，我, 我另寻人……”女娃娃懵懵懂懂，“钱，退钱！”
陆悠悠听明白了：“她把我给赵婶的钱要过去了？”
“恩恩。钱，好多钱。”
陆悠悠简直是觉得一口气冲到了嗓子眼，NPC这么随便的？青衣妇人是，那个叫赵婶的办白事的也是！怕吓到了小姑娘，她很努力地压制回去了，沉着声问：“她拿了钱为什么还要把阿芳婆给扔去乱葬岗？”
女娃娃很努力地想了想，眼睛里浮起一层迷茫：“我……我不知道。”
陆悠悠叹了口气。好吧，四五岁的孩子，也不能指望她把所有事情都搞得清清楚楚。陆悠悠也不再问了，抱着女娃娃继续走路，走出一段后，路边停着辆板车，她把女娃娃放到板车上，自己握住了一左一右两根把手推着走。
女娃娃坐不定，扭着个头时不时地往四边看，还举着手给陆悠悠指方向。陆悠悠开了小地图，只见这一路都是往村后去的。一路往前，一路房屋见稀。再走出一段后，就连脚下的路也从石板变成了泥地，路边杂草渐多，开始时，草堆里还有路，到后来，只有被压得七倒八歪的茎条，显示近期有人来过。
不适合再带着小女娃娃一起往前了——前边，杂草更高，高出一个人的那种高。日光被遮住，她们脚下走的这条小道到了前面完全被隐在了暗影里，阴森森的。陆悠悠停下板车。女娃娃抱着手臂缩着脖子怯生生地看她，她伸手，把女娃娃从车上抱了下来：“你不往里去了，姐姐自己去好不好？”
女娃娃眨了眨眼，扭头看看杂草丛，又扭过头来看看陆悠悠，犹犹豫豫的，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陆悠悠看出了她的意思，柔声道：“姐姐一定把婆婆带回去。”
“我们拉勾勾——”
“好，拉勾勾。”
风吹草动，女娃娃的小短腿已经跑过了草堆，一路跑上了正道，陆悠悠目送着她跑进那边有房屋的地方，慢慢转回来。小地图上，当前已经不是“生死村”，又变成了“生死村郊外”，暗草绿色的平面上，四处有红色的点点在活动。女娃娃说乱葬岗有狼，看来，狼，就是这块地图上需要解决的小怪了。
一路打一路进，终于在小道的尽头，陆悠悠看到了倒伏在地的阿芳婆。
其实她没看清，她只看到了一头白发。有风过，白发在风中飘摇，像一缕残魂附着，正在向世间发出无声的悲鸣。
草茎摩擦，簌簌声起，阿芳婆的边上，四五头狼缓缓地转过了头。它们没有马上扑过来，就像是那边有什么吸引力巨大的好东西，不舍得远离一样，在原地不安地转了转，一边抬腿刨了刨土，一边伏低了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了“呼呼”的警告。
狼！还有狼！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个游戏，陆悠悠还是觉得“轰”的一声，热血冲上了头。她是怎么冲过去的，狼是怎么扑过来的，她是怎么杀的，整个过程她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眼前，只有地上的人——
人是被卷在草席里的。席子翻卷着，比之前在茅屋里时更破了，就在正对着她的位置，碎了老大一个洞，老人的手从那个破洞里露出来，十根手指蜷曲着，指节处有黯凝的血迹，泥污夹杂；指节间，一角布料露出小小一星，芳菲草迎风傲然绽放——是那块老人珍而重之的，老村长随身携带了一辈子的锦帕。老人的手抓得很紧，可锦帕外露的一角和她的手指一样，也沾上了泥，被染污了。
上辈子当替身，下过湿地，趟过泥塘，陆悠悠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觉得“泥”，是这么一样刺眼的东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扑到老人的身边后发现，虽然草席上有被刨咬的痕迹，但是并没有被完全撕开，阿芳婆的身上，也没有噬痕。陆悠悠抱着老人放上板车，迎着风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把心情平静下来把前因后果好好理了一下——
这只是一个游戏，只是因为她上辈子玩的都是普通网游，所以在全息环境下，有些过于身临其境，进入一个误区了。当前的，只是一个任务，类似于玩家进游戏之后系统发布的第一个剧情任务——从任务角度来说，刚刚的狼等级不高，是10级玩家能单刷的程度，放之前来说，从猎人到铁匠，都是生活技能的指引，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是把当下的情况当成是任务来看。
玩家接到的第一个剧情任务，不会太过复杂，到目前为止，她的任务信息一直是连贯的，也就说明，她之前的选择并没有错，现在，只需要往下走。为什么收了她钱的会因为被人耍无赖转手就把钱给别人，为什么张家娘子要把阿芳婆扔到这里，都不是重要的事，这只是剧情推进的过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一点——怎么把这个任务结束！
有两点是很明确的：
第一、肯定还是阿芳婆的安葬。她需要把阿芳婆送回村子。
第二、青衣妇人。这个妇人的行为逻辑太诡异了，现在在这乱葬岗里，都敢一个人孤身深入，实在也不符合她之前的形象。这些疑问，只有找到人才能得到解答，所以，很简单，这第二点，她需要找到青衣妇人！
这么理一理，头绪清楚了很多，就连刚刚没注意到的细节都想起来了。陆悠悠回转身，往刚刚阿芳婆伏尸的地方走。这里，她之前一路进来的小道到了头，野草密密麻麻，挡住了前路，陆悠悠蹲下来，拨开草丛看了看。果然，她之前抱起阿芳婆时，眼角扫到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草堆里，有一只脚印，顺着这脚印往前看，又有一只，一只一只，青衣妇人，是往野草堆的深处去了！
知道去路就好，现在，还是先把阿芳婆送回去。陆悠悠站起身。
身前被她拨开的野草复位，发出了“簌簌”的一阵响。可过了一息，那声音还在响，野草都已经站直了，还在响——
簌簌，簌簌。
不是在身前，是在身后！
陆悠悠霍然回头。
远远的，好像野草丛里边有什么东西在动，可一晃眼的，又好像没有。还没来得及看清呢，就又是一阵“簌簌”声响起，这一次，这声音连绵不绝，越来越近……
这不是风吹草动的声音了，是人。是人穿着鞋子踩踏在倒伏草杆上、把草杆再次挤压的声音！细细碎碎，夹夹杂杂，不是一个人，是很多……很多人正走在她来时的路上，在向她靠近！
陆悠悠没有躲。
来人不会是乱红尘，乱红尘就算现在还敢再次从地府集结着过来，也不会是这样靠腿走的，一定是天上地下，全面进展。
果然，那边人影走近，是生死村里的村民们。陆悠悠一眼看到了走在第一个的人——那位收了她钱把事办砸了的赵婶。
赵婶一眼看到板车上躺着的阿芳婆，满头的汗都挂下来了，抢着道歉：“那……那个，恩人，这事是我没办好。对、对不起恩人，我也是没想到啊，张家娘子和我说，我办不好的事儿，她会去外面寻个更好的来，用更好的棺材，做更大的法事。我……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实在也是……想不到，她会卷着钱跑了啊！”
“你们怎么知道她卷钱跑了的？”
“她……她把她儿子扔村长家了！”赵家婶子终于敢抹汗了，抹得衣袖上都湿了一片，“小娃从这里回去，就去找了村长，村长再一查，她家里都空了！老人家这才想起，那妇人送儿子过去的时候，说过一段奇怪的话，她说，‘我家儿子姓张，是张家的后人，也就是村子里张氏一族的后人。’氏族氏族，既是我族，失怙失恃，便是族里的责任。恩人，她这话说的，是把儿子给扔给族里了啊！村长这才叫着大家伙儿，一起找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其实到一半的时候，陆悠悠就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奈何NPC说个不停，大概是进了任务流程，他们也有他们的职责吧。候着对面这个时候终于停顿下来了，她赶紧插嘴：“之前你们说，没了那女人葬礼办不成，那现在呢？人在这里，接下去怎么办？”
“这事我负责！我！我一定照着以前的规格，一样不缺！”赵婶拍着胸脯，“至于灵前，恩人也请放心，以前是他家有大人在，外人不好插手，现在那妇人都把儿子交托给族里了，族里也就好代出这个面。放心，灵前，有她儿子代为尽孝。”
“恩。”陆悠悠看着前面几个村民过来接她的手，把板车给帮忙推了起来，点了点头。按任务来考虑的话，现在就算是阿芳婆的葬礼有了交代。但那株芳菲草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她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感情色彩：“这次，能不能不要再夜长梦多了？”
“不会，不会。村长说了，阿芳婆这次回去，我们灵堂里只走简单流程，七天法事，留着下葬以后办。”
陆悠悠一愣：“回去就落葬？”
“是的。”赵婶点头，“村长还说，既然恩人在，那请恩人到场做个见证，也算是送一送老人家。”
从七天变成了马上，为什么会是“马上”呢？
陆悠悠N年游戏的经验告诉她，这中间有问题，她拉开自己的任务后台。果然，[阿芳婆的委托]任务再一次出了后续，这次后续就没遮遮掩掩了，清晰明了一句话：“找到张家娘子，带回阿芳婆灵前忏悔。”
只是这次后续的后面，跟着几个数字，一闪一闪正在倒数——
这个后续，居然还是有时间限制的！
村民们推着阿芳婆回去了。
陆悠悠也回到了之前阿芳婆伏地的地方。身后，村民们在往远处走，风声阵阵，带回板车压在泥草路上的声音，他们在说话，声音被厚厚密密的草丛一层层衰减着，传到她这儿的时候，嘈嘈切切地含混而不清楚。
四下里有种奇特的安静。
却又不是那种绝对的安静。
说话声、脚踩在地下的声音、风吹草动的“簌簌”声、草丛里间或飞起的小虫子极其细微的振翅声……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又好像，有什么藏在那片看不见的广袤里，正在蠢蠢欲动。
陆悠悠手指轮换着活动了一下，一停一顿一展，峨眉刺“华”套上她的手指。她极缓极缓地用刺尖拨开了草丛。
比人高的野草遮天蔽日。
也不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 是那种暗沉的灰蒙，眼睛前像是被戴上了一副看不见的墨镜，所有东西都有种虚幻的, 被隔绝在阳光之外的郁气。
草丛很密, 推开后很快就会复原。人力和大自然比起来, 有时候真是渺小得可怜。待那些被踩踏的草茎或顽强地挺立起来或黯然地枯败消逝, 这个地方，就会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把所有的痕迹都吞噬掉。
再往里进一段后, 声音也像是被隔了一层膜。
外面的声音完全听不清了, “嗡嗡嗡”的, 全都化成了一种类似于低频的振动。身边倒是有，像是有什么东西和她一样，正在野草丛里穿行, 带动着草杆时不时地发出摩擦的声音。
簌簌，簌簌——
继续往前走。
簌簌，簌簌——
陆悠悠努力把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地下的脚印上。
簌簌, 簌簌——
还不能走太慢，限时在走，她需要在倒计时前抓到那个女人！
簌簌, 簌簌——
探出去的峨眉刺身上泛着泠泠的光，“华”在没有刺中活物的时候，是纯玉的质地，安安静静地透着一层水润的光华。陆悠悠探出手，像之前的几次一样，看着那道光华探进草丛中，一点一点地向旁侧移动。
忽然, 她的心里跳了一跳。她看到了峨眉刺的反光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手部的动作瞬间加快，草丛一开，她顿住了——
她看到拨开的那一处，有一只眼睛，正直愣愣地，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陆悠悠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没有动。那只眼睛也维持着直愣愣盯着她的动作，也没有动。
“嘶——”，也不知道边上发生了什么，一只鸟雀忽然从草丛堆里飞起来，翅羽擦着草杆，拉出老长一道并不悦耳的声音，那声音直到它彻底飞出，才换成了“阿——”的一声长鸣。日光斜飞，双翅展开，老大一片黑影——是一只乌鸦。
对面的眼睛终于眨了眨。
陆悠悠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手腕发力，峨眉刺倏忽间在指间旋转起来，像高速飞转的锯刀转轮一样，“呲啦”一下，把眼前挡住视线的草杆，齐刷刷地拦腰割断！
那只眼睛骤然后退。
野草丛随着对面生物的动作疯狂地晃动起来。陆悠悠手臂抡转，草杆碎屑纷飞。“呼”一下，漫天掉落的杂草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人的手——纤纤十指，顶着十根闪亮的指甲，狠厉地朝她抓了过来。手的位置很低，没能够到她的面门，只到她膝盖靠上一点点的位置，出手的位置很刁钻，不方便挡也不方便躲。陆悠悠没躲没挡，只略侧了侧，抬腿屈膝，一膝盖撞向那只手的手腕。
手没有退。它像兽类的爪子一样，一折一扭，“咔”的一下，五根手指曲张着，直接往下插。这不像是正常人能用出来的招式。陆悠悠来不及做多思考，身体直接反应，膝盖内收，弹腿，直接一脚踢了过去。脚是踢中身体的，能看到那只手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往后急退，五指森森划过陆悠悠的眼帘，手背上的肌肤苍白，覆盖着的是青色的衣袖！
是那个女人，抛下孩子卷钱走了的张家娘子！
陆悠悠回腿蹬地，手腕一翻，直接捉住了对方的手。“出来！”她厉声喝道。
手腕手臂被她从对面草丛中拖了出来，人影也一点点显现，脸是熟悉的脸，是在阿芳婆家里看到过的那个女人，可脸又不是熟悉的脸，那张脸，和之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陆悠悠刚这么想着，就看到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她眼前寒光一闪，那个女人的另一只手，竟然绕过后背，直愣愣地往她的眼睛插了过来！这一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力道用老，变不了招，只能顺着刚刚的一拉之势，整个身子往侧面倒了下去。
“呵——呵——”，女人笑着，也顺着她的力道倒。手臂却是九十度折转，“嘶”，指尖破空，对准的还是她的眼睛。
陆悠悠回手，峨眉刺转着圈，划出风扇旋转的圆形虚影，“叮”的一声，那个女人的指尖和她相撞，被弹了开来。陆悠悠一个翻滚，站起身。胸膛里，心脏狂跳——刚刚电光石火，还是她进游戏以来，对手是一个人时，遇到过的最大的险情！
消息界面也在跳，系统消息挂在上面，刚刚，她连提示音都没有听到，现在一眼瞥过，才看到上面挂着任务提醒：
【系统】少侠幽烟一缕，您已找到目标人物：“张家娘子”。请注意在限时内将任务目标扭送回“阿芳婆的灵堂”。
“呵！”陆悠悠笑了一声。原本她以为这任务的最后一步是让她找人，没想到，原来是要打一次BOSS。这BOSS也太凶残了。回过头去想想，刚刚但凡哪个步骤慢上那么一分，她现在怕是就要没眼睛了！
不过也是因为自己大意了。陆悠悠吸了口气，开始仔细打量起对面。
对面的女人也在看她，却不像她这样的全神戒备。看起来，那个女人眉梢眼角都是懒洋洋的，手指挑了一绺长发漫无目的地卷着玩，说话也是懒洋洋的。她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这人不对。
这人的脸是张家娘子的脸，她的身材、她的服饰、她全身上上下下，看起来就是那个张家娘子，可她不是。小院里的张家娘子贪财，也有撒泼演戏的天赋，可有些东西不是靠“演”能演出来的。眼前这个人身上“你是什么东西”的俾睨，不是小院里那个张家娘子能有的。看到她，张家娘子会狡辩、会怕、会往地下一倒张嘴喊救命，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淡然而镇定。
“你不是她。”陆悠悠说。
“哎？”“张家娘子”挑起了眉。“我怎么不是她呢？”她嬉笑着，缓缓张开了双臂，缓缓地在原地旋转，转过三百六十度，再一次朝向了陆悠悠，“你看，我就是她呢——”
“你不是。”陆悠悠肯定道。
只有不是，她之前的几个疑惑才能得到解答——
“赵婶会为什么会把我给她的钱给‘你’，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看到‘你’，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她为什么会说自己‘鬼迷了心窍’。”
“鬼迷心窍？”“张家娘子”笑得花枝乱颤，“这不就是句形容么。”
陆悠悠不睬她：“二，我看过进来的路。”无视对面惺惺作态的“张家娘子”，陆悠悠冷静继续：“一路上只有拖压的痕迹，没有车马走过的迹象，也就是说，这一路，阿芳婆是被人力拖进来的。她虽然体重不重，但到底是一个人。张家娘子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她是怎么做到把阿芳婆从村子里一路运到乱葬岗的？”
“唔……”“张家娘子”微笑，这次，不语焉不详了，点了点头说，“这的确是个问题。”
“接着，乱葬岗。”陆悠悠又说，“乱葬岗野狼成群，我一路进来，都碰上了几批。张家娘子孤身一人，又是怎么做到安然进入，并且还敢往腹地里继续深入的呢？”
“啪，啪——”，“张家娘子”鼓起掌来，“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帮她呀。”
“你承认你不是她了？”
“‘是’还是‘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张家娘子”歪着头，想了想，“要不，你问我几个问题，看看我是不是啊。哈，哈！”
“为什么把阿芳婆扔到这种地方来？”
“为什么啊？”“张家娘子”皱起眉，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她碍事啊。”
“她已经去世，你走就走了，她能碍着你什么事？”
“不一样，不一样。”“张家娘子”神经质地摇头，还往四下里偷偷地看了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老婆子有个死掉了的情人，那情人能从地下给她送人上来，送人，送人……既然能送人上来，那他在下面，肯定是手眼通天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陆悠悠皱了皱眉，她现在有点分不清了——这会子眼前这个“张家娘子”的模样，好像又和小院里的那个有什么地方合得上了。
“哈，哈！那你说，老婆子下去了，会不会向她的情人告我的状？”
“你怕这个，就该在平时对阿芳婆好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