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黎时似乎有点点为难，仰起头看她，“饮料就有点缺……”
看来是忘记备饮料了。这么点小失误，陆悠悠觉得是很可以忽略的：“没关系没关系，没有就没有了。”
“可我想要。”
陆悠悠：“……啊？”
“你看我备了那么多，饮料就由你提供，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呃……过分是不过分，问题是，她现在上哪儿去变饮料出来？
黎时表现得很善解人意：“你要不摸摸你椅子边上的储物格。”
陆悠悠低头，储物格就是扶手下方，点一点，就自动弹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刚刚好装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体，看着之眼熟啊，是她的豆浆机！
陆悠悠：“！！！”
黎时又说话了：“再看看另一边。”
陆悠悠侧过身。另一边果然也有东西，一小袋燕麦，一小袋腰果，还有标注300毫升的饮用水。
陆悠悠：“……”
她想起某件事来了。
果然，黎时笑盈盈的：“我等着尝这个，等了好久了。”
我天，这人也太小气了吧！多老早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在飞船上做燕麦奶请剧组同仁喝，这个人晚到一步没吃到，居然，记到现在！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个。”黎时又看穿了她的心思，只不过这一次吧，他笑得有点欢，欢愉里边还有点点不怀好意，不怀好意地还偏偏很正经模样地在那边继续，“我只是听人科普，说腰果有点特别的功效。”
“什么功效？”陆悠悠傻乎乎地问。
“补肾。”
陆悠悠：“……”
陆悠悠：“！！！”
陆悠悠的脸红了。
“来吧。”陆悠悠看到黎时冲她伸出了手，“幕天席地，吃饱喝足，当人伦。”
哎哟喂！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个人哎，忒不要脸了哎！
幕天席地的结果就是陆悠悠腰酸腿软了好几天。
好在后续的一段行程安排的都是轻轻松松的，看美景、淘美食、买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时间像是走得很快，依依不舍的，就到了旅程的最后一站。这一站，黎时说，要陪陆悠悠回家看看。

M07星。
走的时候漫漫旅途, 从这里到首都星，走了整整一年，回来的时候，就像是睡了一觉就到了。
这里的“睡了一觉”, 是真实意义上的“睡了一觉”：从上一颗停留星球到M07, “星际移动城堡”连续跃迁, 陆悠悠是在睡眠中完成这一过程的, 睁开眼, 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里的“睡了一觉”, 又是象征意义上的“睡了一觉”：陆悠悠真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 一切都虚幻得不真实。
可熟悉感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这个地方她没有来过，可走在大街上, 每一处拐角，每一棵树木, 都好像似曾相识，还有这里的天, 灰蒙蒙的颜色和头顶上不时飞过的巨大的飞行器, 都像是在搅动着她深刻在骨髓里的东西。
原主残留的意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上一次还是在听说赵岩伏法并且警方立案开始深挖他在经济犯罪以外的违法行为的时候, 她很短暂地飘过, 在陆悠悠的意识深处, 留下了轻轻叹息一声。可这一刻, 这份意识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陆悠悠觉得，已经不能用“近乡情怯”来形容了，毕竟, “魂归故里”, 对原主来说, 是真的“魂”归故里。
这种的，无从劝慰，陆悠悠也没有多吱声，只是用自己的眼睛帮原主尽量地多看。
黎时也跟着她看。
脑海里，属于原主的细小碎片飞过，陆悠悠捕捉到了。陆悠悠看道边的矮灌木绿化，这里，就连绿化都似乎盖上了“M07”的印章，上面薄薄地覆了一层尘土，和首都星满街的绿意没法比，可陆悠悠依然大声：“这有什么？是长在这里的，就是在这里的。”
黎时侧过头，望过来。
陆悠悠没回避：“我是说，家乡就是家乡。没什么不好提的，也没什么好自卑的。就算我是从泥里边长出来的，我开出来是朵花，我就是朵花。”
黎时伸出手，揽住了陆悠悠。
“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生气。”陆悠悠拍了拍黎时的手，“花开了，花很美，只要不是独美，花开了，花很香，如果还能够香及众人，那就已经是花开的意义。有什么必要一定要争是不是牡丹，争是不是艳压群芳，开一朵带活一池塘固然是好，但开一朵带香身边一片，也是功德啊。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就像我，我就觉得，我这次回来，就算一分钱也没有带，老太太看到我也一样会很高兴。”
“老太太？”黎时问。
“我家孤儿院院长。养大我的人。”陆悠悠回答，原主的思维依然在翩飞，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瘦小老人的形象。“很瘦一个老太太。”陆悠悠告诉黎时，“我们这儿，什么都缺，政府资金三天两头缓拨，老太太有段时间省口粮，省坏了胃，自此之后就吃不多，一米七的个子永远维持在了不到九十斤。”
黎时沉默，良久轻叹一声：“不容易。”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陆悠悠也轻叹，“我们这一批都大了，成年了。”街头有风过，地上有尘灰卷起，陆悠悠晃了晃脑袋：“咳，说这个干吗，不说了。我现在有钱啦，虽然好像还不太够，但慢慢来嘛，至少先给院里装个空间洁净膜，我们这儿就是这点不好，太急功近利了，搞得全星球像个矿坑一样，污染满天飞；还要给老太太请些帮手，老靠我们出去的偶尔回来搭把手，不是事儿，老太太这把年纪了，就算停不下来，也该让她清闲些；接下去呢，我想过了，可以这样——”
陆悠悠掰手指头算：“喏，全部的人大概不够，但小一小二小三，这三个年龄段的，够送去L星系了吧？学费、路费、生活费，啊对，他们年纪还小，还要请个阿姨照看，这些个费用，应该够了，以后维持到他们学成的，也不用担心，我那儿，现在是可持续发展啦。”
黎时摸了摸陆悠悠的头，他人高，陆悠悠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问：“然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还想把大家都送去读书，以后要是还有新进来的，一样，也可以去读书。”陆悠悠脱口而出，“无论在哪儿，知识都是改变生活的最佳途经。老太太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惜，我们这儿离首都星太远，科技也跟不上，教育也跟不上，就算很努力了，也没有办法走这条路去和别人搏前途。”陆悠悠有点受原主的影响，情绪低落下来：“而其他路，能走通的更少。像我和夏蓉，不是所有人都能走我们走出的路的。”
“其实，我倒觉得，你懂的东西，很多。”
“恩？”
“比方说，纸钱；比方说，各种绣样纹路；又比方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黎时停了停，“意思我能听懂，可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陆悠悠：“呃……”
“我回去翻了翻，没能翻到。请人找了找，才算是找到了，知道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陆悠悠不想知道，陆悠悠假装咳嗽：“咳，咳咳！”
黎时不受她的影响：“古籍里。还是残页，缺字的那种。我请的老教授眼睛都直了，追着我问，是哪里的学者，怎么就一整句地都说全了。”
“咳，咳咳！那、那个——到了！”陆悠悠眼珠子飞转，忽而转到一处，像抓到稻草一样，大喊，“到了，到了！”
其实还没到，还要拐过一个弯。这个弯一拐，陆悠悠愣住了。
原主印象里，孤儿院是小院，很小的院子。他们住的是六个人的宿舍，因为房间不足；他们吃饭是在课堂里，因为没有屋子再给他们当食堂了；他们的“操场”上边搭着棚，因为没有室内的活动室，要为不好的天气做准备，也为，挡一挡灰。现在，这些都还在，可在这些的后边，好几栋楼，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楼宇，圈进了他们的范围里！为什么说在“他们的范围里”呢，因为，老大一圈薄薄的透明膜，罩住了所有，她甚至看到眼熟的身影，在后边的小楼里出没。
什……什么情况？
陆悠悠抬头望，上一次她打钱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告诉她，够申请一座防护膜，护住小院了，可现在、现在这个防护膜比她原本考虑的，要大好多好多倍！
陆悠悠霍然回头，去看黎时。
黎时很淡定：“既然曾经是你的家，那我希望它更好点。”
陆悠悠忽然想哭。这一刻，她有点分不清是原主的情绪，还是她自己的。
黎时又摸了摸她的头：“走吧，去见见老太太。”
老太太看到陆悠悠和黎时，乐得合不拢嘴。陆悠悠送上了喜糖喜酒，喜酒是给老太太的，喜糖就每人一份了，院里每个孩子都有。除了糖，还有很多别的，送老太太的，有超高端的智能维修工，有连小型手术都能做的高端医疗机器人；娃娃们得了玩具文具整套的图书馆，还得了两台陪伴用的教学机器人，首都星推崇人工教学，不建议电子智能参与到正式教育中，要不然，陆悠悠还想带几台“教师”回来。
“够了够了，太多了。”老太太捉着陆悠悠的手，“以后啊，别带那么多回来。你一个人在外边儿，不容易，放第一位的，该是让自己过得好。知道不？”
“知道，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啦。”陆悠悠笑，把黎时牵了过来，“来，看看，我家的！”
“看说的什么话！”老太太转向了黎时，“她啊，从小心里想得多，你多担待，要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和我说，我帮你教她！”
陆悠悠抱住了老太太：“院长，我还指望你撑腰呢！”
“撑腰、撑腰，以后啊，你和小黎，就是你们两个互相撑了，知道不？”老太太点了点陆悠悠的额头，“好了，别撒娇了。回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厨房里头有米，我特地去进了两颗包菜，一点腊肉，正好，也给孩子们一起开开鲜。”
“哪儿需要您忙呢。没能接您过来参加我的喜宴，我这心里头可觉得少了东西呢。您坐，坐——东西我也带来了，看我下厨，今天，大宴小院！”
食材有些是从首都星带来的，有些是在临近的星球补充的，八菜一汤四冷碟，陆悠悠架锅开火，整个孤儿院里宴开几教室，孩子们都像是过年一样。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老太太是吃得不多的，全程都含着笑看孩子们打闹，直到宴散。
防护罩里头空气清明，老太太一手牵黎时，一手牵陆悠悠，把两个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口，用一用力，把陆悠悠的掌心放到黎时掌心里，老太太有那么一点点红了眼眶：“以后，好好的，两个人。我把悠悠交给你了。”这是对黎时说的。又对陆悠悠说：“来一次不容易，也不用老想着这里，你们好好的就好，知道不？”
陆悠悠又有一点点想哭。
老太太虽然不是养大她的老太太，但这一刻，她有了自己也有了娘家人的感觉。
回去路上，陆悠悠和黎时两个走得很慢。
离开了防护罩，空气里有沉沉的味道，头顶上，两枚“月亮”也灰蒙蒙的——那是这座星球两颗天然的卫星，可惜，就连那光，也胧胧地散开，像带上了光晕。
陆悠悠抬着头：“我想把大家都接离这里。”
“好。”黎时说。
“老太太应该会想留在这里。她肯定会想，要是她走了，又有了新的孩子了，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安全的、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所在。”
“是啊，慢慢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空际又有巨大的飞行器飞过，陆悠悠想起了防护罩的事，“老太太不知道那是你出的钱？”
“我用的你的名义。”
“难怪老太太一副我连自己嫁妆都拿出来了的担心模样。”陆悠悠笑，“以后别瞒着我做事了。”
“好。”
“好？”答应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陆悠悠侧过头看黎时，“以后不瞒，以前呢？以前除了这桩，还有什么别的不？”
黎时微颤了颤眼皮：“好像还有一桩。”
“恩？”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黎时表现得有点小遗憾，“既然你问，那也只好告诉你了——我在F星上，建了学校。”
陆悠悠愣住了。
“跨星系借读，手续复杂，不如自己建一套；既然要建，不如建在首都星直连圈里。”黎时说的，就像是不过翻了翻手掌一样地轻松。
可陆悠悠知道不是。开一所学校哪有那么容易，而且黎时，说的是一套！
“从幼儿园到初中。我不保证一定是最好的，但我保证，是和首都星一样的教学资源。初中毕业，就可以参加联盟联考了，无论能不能考中首都星的高级中学，只要后续有进修需求，全部资金由我们两个的慈善基金里支出。”
“慈……慈善基金？”
黎时抚了抚陆悠悠的嘴角：“你张大嘴的样子有点傻。”
陆悠悠“啪”地一下合上了。
“这才对。”黎时轻声地笑，解释，“这种事，不是一次性能做完的，不止是这里的人……我希望我和你，细水长流，让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陆悠悠心头咀嚼着这句话。脑海里，原主的意识也在翻腾，“谢谢你”，陆悠悠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谢谢你——”，这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像是沉入了低吟，又渐渐的，似乎消逝了。
陆悠悠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离开了。
她走了——
陆悠悠想。那个存折上头只有两千联盟币的姑娘，那个存折上头，每个月都往固定账号里有固定支出的姑娘，终于放下了心，卸下了她的担子，去另一个世界了。
陆悠悠下意识地又抬起了头，有风过，像是那个姑娘在和她最后告别。
黎时也抬着头：“感觉你像是完成了什么应允别人的事。”
“恩？”陆悠悠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秒后，猛然醒觉，“恩？！”
黎时勾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扣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盯着她的眼睛：“刚刚院长和我说，她觉得很欣慰，你去了首都星一趟，整个人都变得开朗和能干了。”
“呃，那个——”
“听她说，以前你是学个饭能把厨房给烧掉的水平。”
“呃……”
“来，我心里头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也该到了告诉我的时候了？”
“疑问啊……嘶，我倒是想告诉你的，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了……”
“或者你可以选择，先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