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祝山只当她是意外,没多想。
这片刻,孟知语看着王昭仪,又看着陈祝山,觉得自己才是看戏的。
陈祝山这话分明是有意思,她看向这王昭仪,虽说不是大美人,也是清秀小美人。
她略点了点头,思及此前王昭仪刻意接近她,原来是为了另走蹊径争宠,才是别出心裁了。
她喉头一阵痒意,握拳捂嘴咳嗽一声。陈祝山看向她,正要开口赶客,便又听见小宫女脚步匆匆而来。
小宫女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欣喜的神色。孟知语皱眉头,听她说:“奴婢见过皇上,见过殿下。皇上,太傅求见。”
陈祝山似乎也有些意外,“太傅?”太傅这时候来求见,看这宫女的脸色,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他便要起身。
又听见宫女说:“太傅是同江安侯一起来的。”
宫女怯生生望一眼孟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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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陈祝山没有回头,看着那宫女,沉默许久。宫女低着头,等他回复。
这一刻,这宫里的几个人,脸色各不相同。
陈祝山面上看不出情绪,孟知语似乎并不意外,王芙却格外地意外。
一时之间,气氛仿佛凝滞了。
小宫女头更往下,饶是她,也发觉了这一刻的不寻常的气氛。宫里那些流言蜚语,她们不是没有听过,皇上夜夜留宿栖霞宫,即便是感情再好的兄妹,也从未有过这种例子。何况,当今圣上与温慈公主并非亲生。
良久,才听闻皇上道:“太傅年纪大了,受不得冷,还不快请太傅进来。”
小宫女应下,迅速地转过身退出门去请太傅。
陈祝山这才转过身来,他今日一身暗紫色的锦袍,尽显气度。
陈祝山未说话。
王芙似乎有些紧张,往孟知语那儿瞟了好几眼。
倒是她先开口了:“想来,侯爷是来接殿下回家的,至亲至疏夫妻,人生在世,总免不得要吵架,殿下也不要太过同侯爷计较了。”她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每一句都是亦步亦趋。
孟知语看向她,不知她此时说这话的用意,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看向王昭仪,笑了笑说:“是,多谢娘娘关怀。”
陈祝山手搭下来,被袖子遮住微微凸起的青筋。
陈祝山笑道:“是,爱妃说的是。知语也不要太过任性。”
孟知语带了些玩味地同陈祝山目光相对,他生气的时候,有两种表现。一者,笑眯眯的,再正常不过。二者,便是外露的怒气了。
若要说这两者,哪种更生气些,估摸着还是前者。因为陈祝山甚少在她面前,露出狰狞的面目。
太傅与江恒在宫外等,太傅已经年近六十,胡子发白的老人,即便穿得保暖,立在雪地里,还是有些哆嗦。
太傅捋了捋胡子,看向身边的江安侯。
江恒朝他一作揖,轻笑道:“多谢太傅。”
太傅摆了摆手:“诶,举手之劳罢了,侯爷与夫人,毕竟是难得的姻缘,还是要好好珍惜才是。老夫明白,侯爷年轻气盛,难免对外多有贪恋,不过既然娶了夫人,还是要好好担起责任来。一个女人,嫁给你不是为了受苦来的。”
太傅说起这些,似乎颇有感慨。
江恒似乎也颇受启发,眼神变了又变,瞧得出来有所动容。
太傅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功夫,忽然间雪便洋洋洒洒落下来,像撕了张白纸,抛向空中。太傅忍不住地搓了搓手,终于等到小宫女脚步匆匆而来。
“太傅,侯爷,皇上有请。”
太傅回头看了眼江恒,而后率先迈开步子,二人一同进门去。
太傅进了殿,躬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
陈祝山微微笑着,便叫免礼。“太傅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可有什么要事?”
孟知语看了眼太傅,给阿幸使了个眼色。阿幸便拿了手炉递给太傅:“太傅。”
太傅颇为意外地望了眼孟知语,暖了暖手,道:“老臣今日前来,是因江安侯特意来求老臣替他说情。侯爷与夫人生了些嫌隙,故而分居两地。老臣原是不该掺和进来,不过侯爷既然上门来求了,老臣便也觍着脸来了。”
他转向孟知语,见孟知语脸色不大好,时不时捂嘴咳嗽一声,便猜测孟知语是病了。太傅叹了口气,说:“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孟知语颔首笑道:“多谢太傅关怀,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太傅点头,又看江恒。
江恒会意,几步走上前来,大大鞠了一躬:“夫人可生好气了?府里的梅花都开了,等着夫人回家看呢。”
他边说着,已经走到孟知语跟前,在场没人拦他。
江恒伸出手,要抱孟知语起身。
孟知语与他对了一个眼神,江恒弯了弯嘴角,倾身搂过她后背,另一只手绕过她膝弯。孟知语顺势搂住他脖子,阿幸见状立刻会意,取过旁边的斗篷,替孟知语盖上。
她整个人便严严实实缩在江恒怀里。
江恒起身,看向太傅道谢:“多谢太傅了。”
江恒转过身,看着陈祝山:“也多谢皇上这段时日的照料。”
陈祝山微微抿唇,是极克制知礼的样子。
江恒抱着她往外走,主人要走,一行人便都跟着出门来。江恒抱着她不方便,孟知语便亲自抬手替他掀了帘子,在旁人眼中,便是和好的讯息了。
江恒低头,在她脖颈间轻嗅了嗅,从他们的角度,得出一个吻的错觉。
一时间,那些脸皮薄的小宫女低下头去。
身后的太傅捂嘴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克制一些。
阿幸撑开伞,江恒便抱着孟知语往雪里去。雪花落在伞面上,并不会滑落,孟知语纤长的手指箍着江恒的脖子,江恒的背影很平稳。
脚印在雪里渐渐远去,消失在宫门口。
陈祝山望着他们消失,回过神来,发觉身后还有个王昭仪。
王昭仪似乎有些失神,对上他的目光更是慌张失措。
“那……妾也告退了。”
陈祝山望了眼天空飘落的雪花,道:“雪天路滑,难行,昭仪留下来陪朕下盘棋吧。”
王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飘落的雪花,一口气叹得轻微至极:“是,多谢皇上。”
“雪天路滑,难行。”
少年陈祝山颀身立在长廊上,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
这是十三岁的孟知语。
孟知语没有说话,望着面前的身影,听他说:“加之天色已晚,知语便先在我府中休息一夜,明日我让长松送你回去。”
“嗯,好。”孟知语点头。
雪越下越大。
陈祝山为她安排的房间在他隔壁的房间,被褥都是新换的,炭火,香炉,都有丫鬟备齐了。
“姑娘请,若有吩咐,喊一声便可以了。”
孟知语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进陈祝山的府邸,三哥府中没什么特别的,布局都很有雅致,瞧得出来是精心布置过的。
她脱了鞋,在床上躺下,翻了两个身,便听见有人敲门。
她有些警惕:“是谁?”
门外的人长身立门下:“是我。”
孟知语起身开门,对上陈祝山的眼:“三哥怎么了?”
他拎了一盏灯笼,笑了笑:“没什么事,想问问你习惯吗?”
孟知语点头:“习惯的。”
“哦。”
气氛沉默下来,陈祝山侧过身:“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她点头。
陈祝山离开,她合上门,目光落在桌上的烛火上。
灯星爆开,香炉里的烟袅袅绕绕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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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答辩【躺平】
祝我好运
第21章 第三枝梅
香是清淡香型,很好闻。香味从她小腿处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孟知语一把扑在床褥之中,深吸了一口气。
被褥都很暖和,这一夜孟知语睡得很好。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打开门得的时候,有一丝风雪透过来。
她略用手挡了挡,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便瞧见陈祝山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他似乎起了许久了,见了她微微笑了笑,笑得很温柔。
府里的下人们也起得很早,开春便是陈祝山的婚宴。府里上上下下都为这事忙活。
唯有陈祝山悠闲。
他自然是不急的,听闻是沈家姑娘先瞧上了他,沈国公才向皇上提的亲事。
虽是这么说,孟知语却是不信的。陈祝山必然去撩拨了人家。
她看着他的脸,微微颔首,朝他走过去。
等到近了,陈祝山递给她一杯热茶。她接过,一杯热茶暖了心脾。
陈祝山道:“今日有庙会,知语想去看看吗?”
闻言,孟知语微愣。庙会,她只听说过,还没去过,自然是想去的。
她咬着唇,看一眼陈祝山。
陈祝山笑:“那便去吧。盼月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陈盼月同太后出去祈福了,没有十天半月还回不来,这给了孟知语一段安生日子。她才得以出宫来。
阿幸还在宫里待着,只她一个人出来了。
得了陈祝山的答应,孟知语笑眼弯了弯:“谢谢三哥。”
庙会很热闹,她有些瘦,披了个斗篷更是整个人都隐进了斗篷里。陈祝山看着她,忍不住摇头笑。
孟知语歪着头看街边的小摊贩,注意力全被吸引。
这个看起来很有意思,那个看起来也很有意思。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忽然眼前递过来一串糖葫芦,她眨了眨眼,看着给她买糖葫芦的陈祝山。
“谢谢。”她接过糖葫芦,声音并不大。
陈祝山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二人又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庙会的地方,陈祝山已经陆陆续续给她买了好多东西。
吃的玩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她怀里抱了一堆,也吃了好多。
庙会的地方特别的热闹,好多人。孟知语眼睛微微睁大,跟着陈祝山一路慢慢地往前走。
陈祝山会给她解释,这个是做什么的?那个又是做什么?
她听得津津有味。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午时,到了她该回宫的时候。
她叹息都很轻微,有些不想回去。她抬头望向陈祝山,有些眼巴巴的,在此之前,长松来和陈祝山说了什么,大抵同他的筹谋相关。陈祝山摸了摸她的头,唤了长松过来送她回宫。
他们走不了正门,只能翻墙。长松轻松一跃,带她过了围墙,又一言不发地飞过围墙。
阿幸听见声响,出门来找她。她站在那儿,轻轻地笑起来。
阿幸问她:“此次出宫,姑娘可还好?”
孟知语点头:“很好玩。”
她笑起来,想给阿幸介绍她今日所见所闻,忽然记起那些东西都留在了宫外,而且阿幸并非一直住在宫里,想来小时候见过许多,也不必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来讲。
她垂下头来:“算了,进去吧。”
江恒抱着孟知语,一路走到宫门口。他故作伤心地将她往上抛了抛:“夫人好像瘦了点。”
太傅在他们身后,轻咳嗽一声。
江恒笑了笑,同太傅道歉:“抱歉。”
太傅笑得促狭,快步从他们身边有过,故作叹气:“啧啧啧。”
江恒只笑,及至马车前。他抱孟知语上车,太傅也上车。太傅转头来说话,只一眼,瞥见孟知语白皙的脖子边侧有轻微的红色。
太傅愣了愣,笑容顿住:“侯爷日后可别再犯了。”
江恒态度谦逊地点头,直到帘子双双放下来。
太傅坐下来,浑浊的目光垂下来,眼神深沉。
温慈公主与江安侯小别,身上却有吻痕。
这实在……
太傅摇了摇头,叫车夫启程。
另一面帘子里,江恒看着孟知语,他抬手落在孟知语脖子下面,轻轻摩挲。
他啧了声:“看来宫里的蚊子有些多。”
孟知语垂下头来,并不接话。好在江恒只是提了这么一句,马车开始启程。
孟知语大病初愈,身子还是虚,坐了这么会儿马车,就已经精神不济。
终于挨到江安侯府,她人已经有些昏沉。
江恒瞥她一眼,不由分说抱起她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府里同她走时,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唯有一样,清静许多。
江安侯抱着温慈公主,一路过了前院,下人们看着,皆有些惊讶。
孟知语抬头看他,江恒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抢道:“夫人这是怀疑我的诚意。”
孟知语重新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江恒抱她进房门,房间是每日都收拾好的,阿幸跟在身后进来。
江恒在她身侧坐下,撑I着头看她,也不说话。
孟知语别过头,阿幸从衣柜里替她收拾出一件厚些的衣服,替她披上。
江恒看了她许久,才道:“一些日子不见,夫人越发好看了。”
孟知语不接话,阿幸替她披了衣服,便退出去:“我去给你煎药。”
她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安静下来,她忍不住咳嗽一声。
江恒放下手,改为倚着靠背:“日子过得真快啊,又要过年了。”
孟知语跟着应一声:“是。”
江恒抬眸看她:“听闻除夕夜,有庙会,夫人可要好好养好身子。”他是一双狐狸眼,看人的时候,一顶一的深情。
孟知语心头微动,点头:“嗯,妾知道了。”
江恒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忽然开口:“夫人喜欢益州吗?”
益州,她不曾去过,只听说益州的花很好看。
孟知语诚实回答:“不曾去过。”
江恒挑眉:“倒是忘了,那便益州吧。年后,我带夫人去。”
江安侯富贵,孟知语知道。她回来后这几日,江恒日日让人以名贵药材煲汤,她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甚至有些补得过火,昨儿才刚留了一次鼻血,把阿幸吓得不轻。
江恒日日来陪她,倒是一副情深悔改的样子。不止陪她,还偏要腻腻歪歪陪她喝药。
就这么磋磨着日子,便到了年关。
侯府里张灯结彩的,其实早就开始准备了,不过这几日年味越发的浓厚。
江恒陪着她看梅花,寸步不离,叫人以为她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府里梅花开得又好又多,阿幸每日会折几枝插在花瓶里,后来这事儿被江恒揽客过去。
江恒每日起早给她折几枝梅花,插在花瓶里,每日一换。还威胁她,好生养着,倘若死了,便叫她赔。
孟知语拨弄着花枝,哭笑不得,不过养一天,倘若能叫她养死了,她也很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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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汉三回来了。导师欻欻扎刀。
第22章 第三盘棋
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到除夕跟前却停了,众人皆觉得是个好兆头。在年关忙活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喜气。
江恒并非京中人士,对于除夕夜的庙会却逛过几次,知道的十分齐全。
孟知语穿了件大氅,在小摊贩跟前买了一枝红梅。
江恒嘲笑她败家:“不过呢,本侯有家给你败。”
孟知语嗅了嗅红梅,低着头回他的话:“家中的红梅,同此处的,还是不同的。”
江恒似乎被她的话取悦,笑道:“家里自然一切都好,不是吗?”
孟知语抬眸瞧他一眼:“想来侯爷每年都是同不同的女子过的吧。”
江恒失笑,走在她前头。
阿幸跟在身后,孟知语怀抱着红梅,跟在江恒身后。
虽是除夕,这会儿的人竟然也挺多。
“为了生计,这也不算什么。”江恒从旁边小贩手里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
孟知语看着他片刻,没接。两个你在又往前递了递:“夫人请。”
孟知语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山楂有些酸。她只吃了一口,便吃不下了。
一路走,一路逛。
江恒在这几条街道竟然还有些名气,时常有几个摊贩能叫出他的名号来。不过看向孟知语的目光有些意外,想来是没见过这位侯府夫人。
江恒是情场老手,这一点孟知语早就清楚。不过这一路走下来,她对这事才是深有体会。
江恒会买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还会说好听的话,更是有些细枝末节的绅士风度。
他同陈祝山,其实很不同。
但是孟知语不可避免地想起陈祝山来。
大抵是因为他们都在同她做戏。
同一场戏,同不同人演,还不许人对比,未免太过苛刻。
同江恒走到邺江的时候,刚好江边的烟火起。
怦然的烟火声炸开,江恒忽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这一刻亲密到差点看清眼底的真心,但是,稍纵即逝。当烟火从眼底熄灭,便进入长夜。
江恒在她耳边说话:“益州的花真的开得很好,倘若有机会,还是要去一去。”
孟知语抬头看他,被他强行拉入怀里,脸都遮挡住,叫旁人看不清。
数尺之外的长松自然也看不清。
那一夜的雪一直下到傍晚,王芙是第二日从栖霞宫出来的。
皇上亲自叫李元送出去的。
这实在是天大的荣宠。
一时之间,连温慈公主都被人遗忘。消息很快便传到各人耳中,贤妃,皇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王芙回了自己宫里,紧跟着皇上便送了许多东西来。
小蝉是极为开心的,她当时被差遣出了殿中,并不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娘娘被宠幸了。
并没有人知道王芙同陈祝山下了一夜的棋。
连王芙自己都没想到。
她在一日之间经历了大起大落,这当然是她一个人的大起大落。
她见到了江恒。
尽管江恒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径直地走过去,路过了她。
不过这依然是值得开心的事,她曾经以为,这件事几乎成为了不可能。
而后,江恒抱着温慈公主离开了,一对璧人消失在雪地里。
皇上留下了她。
她甚至以为,不,她甚至做好了准备。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她松了一口气。
李元送王芙回来的时候,陈祝山还在栖霞宫坐着。他眼下有些黑青:“回去吧。”
李元垂着头点头,见皇上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仍然空着,叫人好好打扫。”
李元应声:“是。”
从庙会回来,已经很晚。孟知语原想回自己房间,被江恒拉住,说要小酌两杯。
江恒叫人送了一壶雪茶过来,上好的白瓷茶杯两只。江恒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
“夫人请喝。”
孟知语仰头饮尽。
小酌几杯,一杯又一杯,江恒也不说别的,只是说一些很平常的话,譬如说,益州如何如何。
孟知语醉眼朦胧,撑着头看他:“嗯。”
江恒似乎有些醉,又似乎没醉,他在孟知语的醉眼里显出一种温润之气来。
她垂眸:“侯爷为何,会选我呢?”
江恒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撑着她的头,掰到自己肩上:“陈祝山难道没告诉过你,你同一个人长得很像吗?”
孟知语的脑子转得有些慢,陈祝山自然说过。他那时说:
“江安侯有一位死去的爱人,你同她生得七八分像。”
她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脸,头微微垂下去:“说过。”
江恒目光落在前方,没什么动作,听见怀里的女人抬起头来问:“真的很像么?”
江恒仍旧看着前方:“像,也不像。”
屋内的炭火很足,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舒适感来。他想起那个人来,竟然这么久了。
她同孟知语,除了脸像,别的没什么像的。
世人都喜欢找相似的东西弥补失去的遗憾,江恒却不喜欢。他总是十分清楚,死了的人,便是永久死了。
当她的气息消失在自己的怀抱里,心跳温度脉搏全都消失不见,面容逐渐变成青灰色,到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永远不会再有了。
在这点上,陈祝山属实是愚蠢。
孟知语从出现在他视线里那一刻,便是孟知语。
孟知语永远不可能是江忱。
因为江忱在益州,永远在益州。
孟知语盯着他的眸子,试图从中瞧出些不同的东西来。
但江恒同陈祝山最相像的一点,便是没有真心。
她复垂下头去,靠着江恒的肩膀,微微侧了侧身,酒意在一瞬间上头,她闭上眼睛,思考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
但是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睡了过去。
江恒就着这个姿势许久没动,直到夜深了,风吹过来。江恒才起身,抱孟知语回房间。
他俯身,在孟知语额头轻吻了一下。
不远处的墙头上,一团黑影一闪而逝。
长松从江安侯府的房顶上退下来,又飞入红色宫墙。
年轻的天子还未入睡,正坐在上书房中批改奏折。外头伺候的奴才深夜总是稍有懈怠,长松进来得很轻易。
他将自己所见所闻尽数告知陈祝山,陈祝山批改奏折的动作未停,收尾的那一笔却收得过火。
“下去吧。”陈祝山道,放下手中的奏折,又拿了一封新的。
长松点头,退出去。
雪不下的时候,风也吹得人难捱,这便是京城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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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恒和三哥最像的:假。
孟知语一觉睡了许久,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头有些轻微的痛,她揉着太阳穴,阿幸推门进来,伺候她洗漱。江恒跟着进门来,他抱着胳膊,靠着桌子看着她。
江恒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丢过来:“压岁钱。”
孟知语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有些茫然地看着江恒,而后才抿唇笑开:“谢谢侯爷。”
江恒轻笑,迈几步到门口,背过身来,将门口的风和光都挡了大半。
阿幸替她换了衣服,还要梳妆,一切都弄完已经过去许久。外头的鞭炮声起了几波,江恒从门口回过头来,背着光看她。
孟知语从镜子里能看见半个江恒,他闲倚着门栏。孟知语微微眯眼,关于昨夜的记忆还算深刻,江恒说过的话,她也记得。
她垂眸,微微侧头,把镜子里江恒的残影全遮了。
“阿幸,今天换个发髻吧。”
阿幸替她梳妆完,又过了好一会儿。江恒等得轻啧一声:“女人都这么麻烦吗?”
孟知语探了探头上的步摇,起身走到江恒跟前:“也不尽然吧。”
“呵。”江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拉过孟知语的手,带着她往外头走。江恒正儿八经的家当然不在这里,侯府里除了下人们,其实稍显冷清。
孟知语跟在江恒身后,穿过走廊,听见江恒说:“等过了初三,夫人同我回江安看看吧。”
江安与益州相去甚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她思及昨夜的对话,略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将这份诧异压下来,只是点头:“嗯,好。”
江恒牵着她往吃饭的地方去,这顿饭很是隆重,光看菜色就能能出来。孟知语看一眼江恒,江恒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丫鬟,丫鬟们便鱼贯而入进来伺候,又是布菜又是端菜的。
江恒同孟知语坐在一处,江恒道:“夫人请。”
他夹了一块鱼肉进她碗里:“年年有余。”
孟知语含笑点头,礼尚往来地给他夹了一个饺子。饺子又大又圆,还有许多种不同的馅料,味道都还不错。
这顿饭吃得很慢,待到吃完饭又过去许久。江恒又领着她去祠堂拜了拜。
祠堂里摆着许多牌位,里头光线有些昏暗,江恒点了两捧香,递给孟知语一捧。
孟知语接过香,看着面前的众多牌位,忽然念头一闪,瞥见一个写着“江忱”的牌位。
这些牌位看起来很新,想来也是,毕竟江恒来京城也没几年,江安侯府都是新建的。
不过那个“江忱”的牌位更加新些,似乎就是近些日子才做的。
孟知语记得,江忱,江恒,从心,可见是同辈分的。但她似乎记得,江恒的众多兄弟之中,没有一个叫江忱的。
她看着那牌位出神,被江恒转身逮个正着。
江恒表情玩味:“夫人如此,本侯十分欣慰。”
她有些窘然,回过神来躬身三拜,而后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上。香烟从香炉中飘出来,牌位都被烟雾隔开,仿佛隔出些年岁来。
孟知语本已经转身,忽然听见江恒道:“倘若夫人想同本侯鹣鲽情深,本侯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孟知语动作微顿,动身往门外去。
在府里其实没什么能做的,江恒便拉着她去院子里玩雪。她身子不好,他便解了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让她坐在栏杆上看着。
江恒命人取了把剑来,在雪地里舞了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如流水,是很具有观赏性的。
他潇洒收尾,将剑收进剑鞘,回头看身后的人:“如何?”
孟知语拍手称好。
她自然是不能说不好的,也不能说别的。
江恒从脚边捡了一枝格外好看的红梅,别在孟知语头上。
叹道:“与夫人相得益彰。”
这是真心话。
孟知语是有些冷的,她笑的时候沉静,不笑的时候也沉静,她原是美人,如此,便与梅花有些相似之处。
他时常觉得,孟知语没有生气。
孟知语接近他的时候,笨拙地扮戏,他那时便派人查过她。
是过得真惨啊。
江恒轻笑,收过剑,道:“夫人可要记得我们的赌约。”
他回头望一眼天:“时间可不多了。”
孟知语看着他,什么话都被他说了。他说她这是一场必赢的赌局,又说她此刻时间不多了。
她还能说什么?